第四十二章 翻天神印

第四十二章翻天神印

这时,峰顶栈道上的呼喝呐喊与兵器交错声越来越响,不计其数的寒荒卫兵在卫长的带领下,冲涌而上,将封守栈道的神卫兵冲得落花流水,节节后退。众神卫兵眼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惟有几十个汉子翻身跃上大殿檐顶,与楚宁一起作困兽之斗。

眼见辛苦数年部署的大好局面一朝破灭,所有努力付诸流水,楚宁与女丑怒恨交集,恨不能将峰顶众人碎尸万段,敲骨吸髓。

楚宁怒火欲喷,厉声道:“拓拔野,我是不是寒荒的头羊,咱们且走着瞧。但你那兄弟蚩尤却已经成了一只死羊!”

拓拔野大吃一惊,叫道:“你说什么?”

楚宁狂笑道:“那小贼不识好歹,十日前在众兽山里,已经被西海老祖和九尾狐打成了剧毒肉酱!今日想来都好生痛快!”

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胸口如遭重击,险些便要摔倒。纤纤怒道:“白骨精,你胡说什么!蚩尤哥哥厉害得紧,岂会被人打死!”

众长老纷纷叫道:“休听他胡言乱语,将这叛贼拿下!”无数卫士潮水涌至,箭如飞雨,朝着大殿檐顶怒射而去。拓拔野猛一定神,心道:“是了,一定是这奸贼想以此扰乱我的心智……”

楚宁白衣鼓舞,狞声大笑,用足真气,一字字地朗声说道:“妙极!既然你们愚顽不化,甘愿做金妖奴隶,那我便让寒荒大神降落神河天水,将你们尽数消灭干净!”声音阴寒凶厉,众人听得不寒而栗。

拓拔野一凛,似乎领悟到什么不祥之意,正思绪飞转,忽听天镜湖面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滚滚水柱如白龙出海,呼啸腾空,直冲出数十丈高!

楚宁哈哈狂笑道:“妙极妙极!冰龙说到就到!看看咱们谁笑到最后!”轰然巨响,神女大殿的玉石瓦顶突然坍塌,烟尘滚滚,楚宁等人瞬间消失。

众人蜂拥而至,推开殿门朝里冲去。青铜大门刚刚打开,澎湃巨浪便如万千白马怒吼冲出,登时将众人卷溺抛飞。

又是一阵轰然巨响,断木迸飞,顷刻之间,整个神女大殿便被道道水柱巨浪冲得四炸飞舞,土崩瓦解。九只翡翠香炉悠然飞舞,破浪而出,在月光下相互撞击,发出铿然长鸣。

天镜湖仿佛发狂一般,掀起冲天狂浪,滔滔不绝地朝天喷涌,四下盖落。不过片刻,北峰顶上已是水流滚滚,仿佛江河交错。众人惊呼乱喊,掩护着长老们朝下退却,不断有人怖声长呼:“寒荒大神发怒啦!”

拓拔野站在漫漫水雾之中,想着楚宁的那一番话,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加强烈。姑射仙子、纤纤、拔祀汉、芙丽叶、姬远玄等人纷纷围涌而来,连声催促他撤离。

“嘭嘭!”连声爆响,峰顶土地蓦地炸裂开来,一道裂缝如游蛇急速乱走,接着“哧哧”之声大作,无数道水柱从裂缝喷涌怒舞。片刻之间,峰顶上水浪四处喷飞,竟如万千银蛇腾空乱舞。众多卫士登时被大浪倏然卷飞,惨呼声中,直落下万丈深渊。

水龙冲天,浪滔滚滚,神女殿已成一片汪洋。大水汹汹奔腾,从崖顶轰然冲落,形成巨瀑飞河,朝着山下喧嚣肆虐。

拓拔野想起《大荒经》上描述密山时说道:“中空浩荡,状如玉壶,故又名玉壶山。传此山通西海,水汤汤而出,如自天上来。故昔年寒荒诸族备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炼石,归化于此,水乃止焉……”

又想起今夜在密山时,所见到翻天印震动的奇异景象;想起自己从那密山掉入那“女娲之肠”,竟随着涡流到了西皇北峰;想起楚宁将千名童女送往密山;又想起适才楚宁所说的怨恨之语……刹那间,万千疑点豁然贯通,一个模糊但却极为可怕的阴谋浮出水面。

突然灵光一闪,失声大叫道:“翻天印!是了,他们要解开密山翻天印,打通西海与寒荒国的水道,借助女娲之肠,淹没寒荒!”

蚩尤醒来之时,已近翌日晌午时分。阳光透过石窗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几道眩光,风声依旧在呼号,但比起昨夜已大大减弱。

甜蜜而芬芳的气息萦绕鼻息,侧头望去,晏紫苏的俏脸埋在他的臂弯,黑发凌乱,樱唇挂着浅浅的笑意,酒窝若隐若现,玉臂软软地横亘在他的胸膛上,雪白的大腿曲横在他的腹部,仿佛在睡梦中仍要将他紧紧勾缠。

想起昨夜风雨,蚩尤心中又是一阵狂跳,又是怅惘又是欢喜。忽然觉得身下冰凉,凝神望去,竟是一小滩鲜血,接近床沿处已凝结为薄薄的红冰。

蚩尤一愣:“难道她竟是处子之身?”惊诧之中,又带着莫名的欢喜,心中怜惜之意更甚。

蓦地想起今日水妖将至,心中一凛,猛地坐起身来。晏紫苏迷迷糊糊地腻声咕哝了几句,又将头枕在蚩尤的小腹上,含笑甜睡。

见她脸如海棠,娇媚慵懒,蚩尤心中怦然,忍不住俯身轻吻她的脸颊。岂知刚触到她的肌肤,晏紫苏便忽然睁开杏眼,低声笑道:“臭小子,你想偷占便宜么?”

蚩尤心中一荡,笑道:“既是我的女人,何必偷占?”猛地吻在她的唇上。晏紫苏全身酥软,“嘤咛”一声,软绵绵地任他轻薄。蚩尤情热如火,缠绵片刻,想起水妖冰龙之事,连忙收敛心神,与她分开,说道:“咱们起来罢,也不知那些水妖什么来到。”

晏紫苏双颊火红,水汪汪的眼中满是柔情蜜意,腻声道:“呆子,水妖来了,老丘儿夫妇自会来叫醒咱们……”

蚩尤突然一凛,皱眉道:“是了,眼下已是正午,老丘儿怎地还没有敲门?”晏紫苏一怔,眼中闪过不安的神色,蓦地直起身来。

当下两人穿了衣裳,推门而出。厅堂中空空荡荡,石桌上殊无往日备好的食物。连声呼唤,却了无应答。两人对望一眼,心中不祥之意愈发强烈,直奔老丘儿夫妇的石屋。

石门半掩,轻轻一推,晏紫苏登时发出一声惊呼,朝后退去。只见老丘儿一家六口,横七竖八地躺在石床上、地上,个个面色黑紫,瞪眼张口,神情惊怖,鲜血从七窍流出,凝为赤红的冰柱,死去已有多时。

蚩尤面色铁青,惊怒欲狂,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颤抖着将那小男孩从地上抱起。那孩子死时恐惧痛楚,脸颊上还有一颗冰冻的泪水,将化未化。想起这几日他调皮可爱的笑容、四处蹦跳奔跑的身影,蚩尤的喉咙仿佛被谁扼住了一般,脑中空茫狂怒。

晏紫苏颤声道:“一定是水妖来过了!”蚩尤陡然一震,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首,朝外狂奔。

屋外阳光灿烂,碧绿的树林在海风中倾摇摆舞,蝉声如雷。长草摇曳,野花绚烂,远处坡势起伏,石屋错落。时值正午,偌大的海岛上竟悄无人声,除了风声蝉语,便是可怕的死寂。

蚩尤朝着停泊渔船的港湾奔去。海浪奔卷,白沫飞扬,数十只渔船安静地停泊在港内,随着波浪飘摇起伏。晏紫苏翩然追来,俏脸煞白,低声道:“没人出海……”两人心中恐惧越来越盛,回身朝着村里疾掠而去,一面大声呼喊。

风声呼号,蝉声密集。渔村街巷冷落,石屋寂然,空无人语。正午的阳光照在青石板上,闪耀着惨碧的冷光。

两人在长巷中站定,恐惧森冷,隐隐带着一分侥幸之意。蚩尤猛地推开一道石门,冲进屋中,登时僵住。地上躺着六七具尸首,尽皆七窍流血,惊怖惨死。蚩尤又怒又惧,浑身颤抖,蓦地一掌将石门击得粉碎。

当下大步流星,逐门逐户地搜寻。每看一户,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蚩尤推开最后一个石屋的大门时,心中悲痛暴怒,直欲发狂。全岛一百一十六户人家、六百八十一人一夜之间竟全部死绝!老人、小孩、妇女……死状相同,七窍流血,满脸都是惊怖狂乱的神情,死时显是痛楚已极。

蚩尤想到这几日以来,岛上村民的热心相待,想到他们温暖而真挚的笑颜,全身剧颤,悲不可抑,突然仰天发出嘶哑的狂吼。声如惊雷,木叶乱飞。

晏紫苏见他昂身怒吼,刀疤扭曲,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低声叫道:“呆子,你……你这般好生吓人。”

蚩尤听若不闻,只是嘶声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来越加炽热,如同火山一般汹涌喷薄,蓦地转身朝海边飞掠而去。

晏紫苏失声道:“呆子,你去哪里?”蚩尤厉声喝道:“我要先杀了那妖龙,再去海神宫找那老贼算账!”

晏紫苏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之色,大声呼喊阻止,蚩尤只是不听。晏紫苏蓦一顿足,咬牙追去。

海风呼啸,巨浪滔天。蚩尤掠入港湾,解下一艘铁木船的缆绳,收锚起桨,便欲出海。晏紫苏飞也似的追到,将缆绳紧紧拽住,叫道:“呆子,你疯了么!你经脉尚未痊愈,真气不畅,那妖龙又远非普通凶兽,你……你这般莽撞,不是自寻死路么?”

蚩尤目眦欲裂,喝道:“大丈夫言出必践,有所必为!我昨日答应了路长老,岂能自食其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先将这妖龙碎尸万段!”

晏紫苏道:“那好。但终需养好了伤再说罢?若是你出了意外……又有谁给这些乡亲报仇?”

蚩尤厉声道:“等我养好伤势,那妖龙说不定便找不着了,这血海深仇又要等到何时能报?”

晏紫苏顿足道:“呆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蜃楼城被攻灭,你不也忍到现在了么?”

蚩尤怒道:“蜃楼城是我自己之事,自然可急可缓。但这些村民为了救我,惨遭横祸,我若是顾忌自己性命,畏头缩脑,又怎对得起六百八十一条人命!”厉声道:“况且水妖与我不共戴天,我今日正要直捣海神宫,将这些臭鱼烂虾杀个干净!”

晏紫苏又气又急,万般苦劝,蚩尤只是不听。晏紫苏急得泪珠打转,怒道:“呆子,海神宫中高手众多,又有许多凶厉的妖兽,你……”眼圈一红,哭道:“你若是出了意外,我……我也不想活啦!”

蚩尤闻言心中咯噔一响,登时软了下来,但想到全村老少横死的惨状,恨炎怒火立时又直贯脑顶,满脸暴戾杀气,喝道:“放开!”

晏紫苏紧抓不放,珠泪滚滚而下,哭道:“呆子,你怎地就不明白我的心思?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要你死!”

蚩尤狠下心不看她,沉声道:“你若不随我出海,便在这岛上等我。待我杀了妖龙,捣了海神宫,自会回到岛上找你。”蓦地双臂一震,碧绿色的真气蓬然鼓舞,将缆绳瞬间震断。

大浪冲来,铁木船轰然荡起,随着波涛朝海外漾去。晏紫苏顿足哭道:“站住!”蚩尤充耳不闻,奋力划浆,破浪穿涛而去。

蓝空白云飞舞,漫海碧浪狂涛。铁木船在风浪中如电穿行,瞬时间便冲出百丈之遥。蚩尤远远地听见身后传来晏紫苏的哭叫声,被潮湿而迅猛的狂风撕裂得淡不可闻。心中绞痛,深知今日一去,或许永无相见之时,热泪险些便要夺眶而出,忍不住扭头望去。

却见滔天巨浪中,晏紫苏紫衣飘舞,御风踏浪,如落叶飘摇飞卷,跌宕追来。俏脸雪白,玉箸纵横,咬牙哭道:“呆子,你非要逼我说出来么?岛上村民不是海神宫人所杀,都是……都是我用蛊毒杀死的!”

“轰隆!”

当是时,晴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悲吼,大浪怒啸。蚩尤仿佛蓦地被雷电劈着,周身倏然僵硬,直楞楞地回头望去,惊怒、疑惑、悲痛、伤心交相杂陈,哑声道:“你说什么?”

晏紫苏脸色煞白,忽地一阵害怕后悔,但话已出口,索性大声喊道:“他们都是我杀的!不干海神宫的事。今日海神宫来人,我怕他们将我们供了出来,所以就趁着黎明你睡熟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杀了!”

蚩尤泥塑一般地站着,不可置信地望着晏紫苏,双目中突然燃烧起熊熊怒火,面目扭曲狰狞,双拳紧握,周身骨骼“啪啦啦”爆响,咬牙切齿地道:“妖女,他们……他们救了我们,待我们直如亲人,恩德如此深厚,你……你竟然恩将仇报……”悲怒之下,浑身颤抖,语无伦次,眼角竟沁出两行血泪,沿着刀疤扭曲地流过脸颊,显得说不出的凶恶狞厉。

晏紫苏站在浪尖上东摇西摆,仰头颤声道:“不错,我是恩将仇报。但在这世界上,我在乎的,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性命。你说我自私也罢,冷血也罢,我决计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我们……”

蚩尤大吼道:“住口!”眼中凶芒大盛,脖颈青筋暴起,森然道:“我当真是瞎了眼,竟会和你这样冷血无情的妖女同流合污!我要杀了你,给六百多个冤魂磕头谢罪!”暴吼声中从铁木船上冲天飞起,如青龙绕舞,雷厉风行。

晏紫苏眼前一花,突觉杀气迫面,心中大惊,想要避让却已不及,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召唤两心知将他杀死!”但电光石火间想到他惨死的情景,登时心如刀绞,娇躯剧颤。泪水潸潸,闭眼仰头,凄然笑道:“你杀了我罢。”

蚩尤如遭电击,大吼一声:“罢了罢了!”突然旋转着冲天飞起,掌中螺旋真气轰然电冲,将席卷翻腾的巨浪击得碎沫飞扬。翻身跃回铁木船头,仰天狂吼,如滚滚惊雷,波涛辟易,飓风失声。

蚩尤连吼了十几声,心中悲怒稍解,在船头跪倒,对着白石岛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在天之灵,这妖女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倘若我杀了她,便是忘恩负义。乔某不能亲手取这妖女头颅向你们谢罪,但我定当杀了那妖龙,为所有死难的乡亲报仇雪恨!”

愤然起身,全力划桨。忽然心中剧痛,“两心知”狂肆咬噬起来,如万箭齐攒,险些晕厥。只听晏紫苏颤声道:“我绝不让你平白去送死!”

蚩尤心中狂怒登时燃至沸点,蓦地将真气调聚右手,大喝一声,不顾一切地化手为爪,径直插入自己胸膛!

晏紫苏失声惊呼,险些被巨浪掀翻。

鲜血喷射,蚩尤大汗滚滚,咬牙又是一声大喝,血丝飞扬,硬生生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左手颤抖着插入扩张跳动的心房,闪电似的将那七彩甲蛊“两心知”从中夹出,陡然夹为粉碎!

晏紫苏心中抽搐剧痛,大叫一声,真气陡然迸散,被狂浪卷入波涛之中。泪眼迷糊,心中悲伤、恐惧、后悔、担忧……仿佛这海上的八面狂风,将她吹得不知西东。

恍惚中,看见蚩尤嘶声怒吼,将心脏倏然送入胸膛血洞,以法术封住;又将那“两心知”重重抛入怒海惊滔。迎着风浪,站在船头冷冷地乜斜望她,厉声喝道:“从今日起,蚩尤与你恩断情绝,再无任何瓜葛!”

晏紫苏“啊”的一声低吟,心中绞痛,泪水汹涌而出,周身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荡然而剧痛……大浪奔腾,她什么力气都没了,象柳絮,象落花,随波沉跌宕浮。眼睁睁地看着蚩尤驾船消失在碧浪白浪中,听着涛声悲奏,海鸟长哭,脑中空茫,只是在重复地想着一个烧灼而冰冷的念头:从今往后,她又将是孤独的一人了……

白日当空,蓝天无云。西海上风浪渐小,水天一色,碧波苍茫。

蚩尤划行许久,嫌那铁木船破浪太过缓慢,索性将它扛在肩头,御风踏浪飞行。他一怒之下,将心挖出,受伤极重,虽然以法术愈合伤口,但气血依旧不很通畅,如此踏浪奔行了半个多时辰,早已过了村民所说的妖龙出没之地,伤口剧痛,疲惫不堪。当下将那铁木船放下,跳入舱中稍作休息。

四下极目远眺,风平浪静,海鸟飞翔,偶尔有龙鲸喷水,飞鱼滑行,此外再无动静。

蚩尤心下失望,忖道:“那妖龙不在此地,究竟会去哪里?是了,倘若当真是来寻找我们的,多半会到附近岛屿一一查寻。”突然一凛:“难道那妖龙当真已去了白石岛?”蓦地想到晏紫苏仍在岛上,心中陡然一紧,寒意大盛,直欲返身冲回,转念又想:“那妖女咎由自取,我已与她殊无瓜葛,替她担心作甚?”心下恨恨,又坐下身来。

但脑海中满是晏紫苏娇媚俏皮的笑靥,挥之不去,越发心烦意乱,心脏伤口更是痛不可抑。吐了口气,收敛心神,喃喃自语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妖孽,我就不信你不现身。”当下仰天躺在船舱之中,双臂后枕,决意在此相候。

阳光灿烂,暖暖地照在他的身上。微风吹来,潮湿咸涩,带着熟悉的海洋的气息。蚩尤重伤未愈,又自添新创,在海上踏浪奔行许久,早已不支。此刻漂浮海上,仰望蓝天,困乏之意立时涌将上来,过了片刻便沉沉睡去。

迷糊之中,仿佛已追回到白石岛上。放眼望去,岛上人流如梭,喧闹欲沸,所有村民竟都活转了过来。正自欢喜,忽然瞧见众村民愤怒地瞪着他喊道:“就是他!杀了这混小子!”一齐挥舞着渔叉砍刀追了过来。心中惊诧,但不愿与众人动手,回身狂奔。

忽然瞧见晏紫苏被绑缚在海边巨石上,西海老祖、九真围在身旁,哈哈狂笑。那鸠扈竟然未死,淫笑着捏住晏紫苏的脸颊,朝着他叫道:“小子,你的女人在我们手里,老子想捏成方的、圆的、扁的,都不干你什么事……”

蚩尤心中大怒,吼叫着冲去。西海老祖等人狂笑声中,突然变为巨大的冰甲角魔龙,咆哮甩尾,将晏紫苏打得粉碎!

蚩尤惊怖悲痛,大叫一声,蓦地坐起身来。阳光灿烂,满海金光,一只停在船舷上的鸥鸟吃了一惊,鸣啼振翅,仓皇逃离。蚩尤惊悸未定,想起梦中晏紫苏哀哭呼喊的情景,心如针扎,冷汗遍体。

晏紫苏为了救自己,叛族杀鸠扈,早已走上不归路。倘若当真被妖龙及群魔抓住,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落在那淫魔西海老祖的手中……蚩尤心中森冷,猛地站起身来。倏然又想到昨夜自己心中立誓,对晏紫苏永不离弃,而仅只一夜,便将她孤身丢弃在孤岛之上,心中登时起了羞惭愧疚之意。蓦地一阵冲动,便欲扛起铁木船赶回白石岛。

但想到白石岛上六百多个村民横死的惨状,不由又怒意勃发,恨恨忖道:“那妖女作孽多端,万死难赎其罪!”思忖再三,心道:“罢了,我先将她送到安全之处,从此便不再管她生死!”

计较已定,翻身踏浪,将铁木船扛于肩上,御气急速飞奔。

绿浪起伏,金光闪闪。万千飞鱼从他身边倏然掠过,在阳光下闪耀着无数道银亮的弧线,遥遥破入碧浪之中,绽开朵朵雪白的浪花。不知名的巨大海兽钻出海面,引颈长啸,灰色的鸟群在它头顶盘旋。

蚩尤心下焦急,丝毫不顾海上逍遥美景,御风急速飞奔。忽听远远地传来女子惊惧的叫声:“救命!救命!”心中一凛,循声望去。却见北面海上,白浪滚滚,迤俪而去。凝神再听,那叫声婉转悦耳,却非晏紫苏。蚩尤心道:“难道是什么海兽害人么?”当下毫不迟疑,立时折转,疾追而去。

海浪轰然炸开,一个怪物冲天飞起,竟是一个纵横四丈有余的巨蟹。蟹壳上斑纹点点,长眼乱转,双钳张舞,口中喷出白沫。八脚在海浪上飞速横行,朝西逃去。

蚩尤眼尖,瞧见那巨蟹左钳上分明夹了一个三尺余长的海螺,色彩斑斓绚丽,但海螺壳中却非螺肉,而是一个极为美艳的小人女子!那女子瞧见蚩尤登时大喜,挥手呼喊不已。

蚩尤高高掠起,将铁木船往空中一抛,翻身跃上。足尖一点,借势疾冲,转瞬间跃到那巨蟹背壳上。巨蟹团团乱转,脚爪齐挥,却够触不着。蚩尤心道:“经络初好,正好拿你活动活动筋骨!”大喝一声,蓦地一掌化为手刀凌空怒斩。

青光轰然飞舞,如弯刀疾砍在巨蟹硬壳上。“噶察”一声闷响,那巨蟹的厚壳登时迸碎开来,白花花的蟹肉如落英飞舞。那巨蟹怪叫一声,朝海里沉去。

蚩尤抄身飞掠,左手一弹,碧光如电,将那巨钳瞬间击断。反手接住海螺,一气呵成,稳稳地落在漂浮旋转的铁木船上。

那小人女子瞧着巨蟹沉入海底,拍手笑道:“活该!”凝视蚩尤,脸蛋红扑扑地笑道:“小女子寄居人族海梦,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蚩尤心中一凛,原来她竟是传闻中的西海寄居人。

西海寄居人身高不过三尺,喜欢寄居于西海大螺或蟹壳之内,适应生存能力极强。勇敢团结,遇到攻击之时,群体作战,极为凶猛。

寄居人手上有吸盘,可牢牢吸附于任何物体之上;背脊上三只触角,可以喷射出极烈的毒液,熔化一切硬物,麻痹敌人神经。一旦钻入敌人体内,据之不去。是以虽然外表娇小柔弱,却是极为难缠可怕的族群。这寄居人女子若非落单,被巨蟹紧紧钳住,动弹不得,多半无须蚩尤相救。

蚩尤心中记挂晏紫苏,不愿盘桓,说道:“既然姑娘已经没事,我便告辞了。”海梦叫道:“公子且慢!”见蚩尤诧异望来,嫣然一笑,道:“不知公子将欲何往?”

蚩尤指了指东北方向。海梦“哎呀”失声,摇头道:“那里危险得紧,公子切莫过去!”

蚩尤一凛,脱口道:“难道妖龙在那里么?”海梦奇道:“妖龙?是了!西海上的许多怪龙海兽都被吸到大漩涡里去了。若不是我们逃得快,这次也要完蛋啦!”心有余悸,忍不住拍了拍丰盈的胸脯。

蚩尤皱眉道:“漩涡?”海梦道:“是啊,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把鲸鱼鲨鱼、小虾小米全部都吸进去了。我们逃得快,不过偏生遇上那群该死的斑点蟹,险些要了我的小命呢。”

蚩尤心下大奇,自己从白石岛过来之时,虽然风浪甚大,但绝无涡流海漩,难道又是那妖龙使得怪么?当下精神大振,便要前往。海梦听他要去彼处,俏脸煞白,连连劝阻。

正说话间,忽听鸟声如雷,轰鸣阵阵。转头望去,只见蓝空中突然乌云弥漫,急速飞移,定睛望去,竟是黑压压的鸟群,惊慌失措,汹汹飞掠。

东北海面上白浪滚滚,无数龙鱼高飞低掠,在海面上滑翔撞击,乱冲而来。既而是无数飞鱼、翼海兽,成群结队破空穿舞。过了片刻,波涛越发汹涌,突然之间海面上又多了无数的海兽巨鱼,在海面飞速穿行,发出此起彼伏的怪叫声,乘风破浪而来。

海梦花容失色,叫道:“公子,瞧见了么?它们定然都是逃避那漩涡而来的。”突听许多人迭声叫道:“海梦!海梦!”却见一只巨大的虎皮鲸喷吐着冲天水柱,急速游来。斑纹糙皮上附着了万千彩螺、贝壳,壳内尽是身高不及三尺的寄居人,男女老少一齐不住地挥手,极是欢喜。

海梦大喜,对蚩尤笑道:“公子,我的族人来啦!”

突听一声轰隆巨响,海面突然掀起数十丈高的浪墙,无数鱼兽怪叫声中,被抛飞而起,相互撞在一处,血肉横飞,簌簌掉落。

蚩尤大喝一声,右手抓起铁木船,左手抓握海梦寄身的彩螺,借着那惊天海浪狂嚣之势,穿过缤纷交错的鱼兽尸体,朝后上方疾冲而去。

海梦失声惊叫,只见那虎皮鲸被高高抛摔,凌空翻滚,无数寄生人纷纷尖叫掉落。

突然,平空响起一声震天裂云的狂吼,令人肝胆尽裂。浪墙坍塌,海面陡然迸炸,冲涌起数十丈高浪花。漫天白沫中,一条巨大的独角怪龙腾身甩尾,张牙舞爪,冲天飞起。

巨浪滔天,海兽悲呼辟易。那怪龙身长六十余丈,周身冰甲,寒光闪闪,如轮血眼,獠牙森森。独角如冰月弯刀,隐隐带着淡淡的血色,张口狂吼,长舌跳跃,狰狞凶厉。

“冰甲角魔龙!”蚩尤惊喜狂怒,脱口而出。

妖龙狂吼声中,翻腾电冲,巨口突然变大数倍,将虎皮鲸一口吞入。“哧哧”轻响,獠牙没入斑纹鲸皮,鲜血激射数丈来高。虎皮鲸剧烈挣扎,附着其上的寄居人纷纷摔飞落海,仍有不少苦苦吸附其上,状极惊险。

妖龙咆哮,仰颈甩身,巨口撕咬,虎皮鲸悲鸣声中被倏然吞入。附着鲸皮的数百名寄居人也随之消失在那血盆巨口中。海梦掩口惊呼,泪水蓦地流了出来。

那妖龙意犹未矣,飞舞怒吼,蓦然朝身在半空的蚩尤电冲而至,巨尾轰然横甩,惊涛狂浪飞卷高射。

蚩尤只觉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铺天盖地地猛撞而来,避无可避,惟有奋尽全力抵挡,借势后退。但真气方甫激生,胸膛便如被万钧重击,大叫一声,喷出一股鲜血,冲天摔飞。

妖龙狂吼声中,巨尾接连飞甩。方圆十里之内,万千水柱冲天喷涌,碧浪如道道巨墙倾摇崩塌,鱼兽被旋风激浪掀带,破空乱舞,血肉迸飞。

蚩尤麦杆似的飘摇悬浮,险象环生。海梦更是惊叫迭声,手盘紧紧吸住蚩尤的左臂不放。

蚩尤苦撑片刻,方知晏紫苏所言非虚,在这妖龙面前,他惟有逃避之功,殊无反击之力,心中暗惊:“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怪这妖孽是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竟和那赤炎金猊不相上下。”热血上涌,斗志被激得越发昂扬,心道:“这妖龙独角之下、两眼之间的那块软肉必是其要害,老子将他剜出来!”

蓦地怒吼,背负铁木船,踏风穿掠。从妖龙巨尾下卷舞翻过,冲天而起,怒箭似的电射到妖龙额头,右手真气鼓舞,五道青光从指尖爆射飞舞,朝着妖龙两眼间的软肉全力击下。

妖龙如雷咆哮,那巨大的独角突然绽出一道汹涌的银光,霹雳似的怒射在蚩尤身上。蚩尤“啊”的惨叫一声,周身仿佛被利刃突然劈开,迸飞碎裂,身不由己地朝后飘荡飞去。

妖龙怪啸声中,曲身腾舞,巨尾当头砸下!

蚩尤此时任督二脉灼烧似裂,剧痛欲死,丝毫不能调集真气闪避,眼睁睁地看着那银光白弧夹带凶厉狂风劈头击来,却徒呼奈何。正暗呼糟糕,忽听海梦吹出一声清亮的口哨,海浪飞溅,无数寄生人驮着彩螺贝壳,倒射冲天,“咄咄”连声,紧紧地吸附在妖龙冰甲上。

众寄生人一齐发出清亮口哨,如蝉声密集,三只触角纷纷从壳内弹出,绿浆喷射。妖龙突然发出凄冽狂怒的嚎叫,周身陡然抽紧,银白色的冰甲上冒出万千道青烟,这至为坚硬、连苗刀无锋也只能伤之毫厘的冰甲,竟被万千寄生人的毒液灼穿出无数小洞!

妖龙痛极号啸,顾不得蚩尤,在空中发疯似的乱舞,巨尾蓦地击在海面,狂浪冲天,将蚩尤卷得朝后翻滚。

妖龙曲弹腾舞,竭力将众寄生人甩脱,但这万千小人紧紧吸附,只有少数被簌簌震落。妖龙狂吼声中,忽然一头栽入西海,波涛汹涌,消逝无踪。

蚩尤在波浪上疾冲出数百步,方才调整过来,体内剧痛少消,但任督二脉又受重伤,绝非一时可以修复,低头对海梦道:“多谢!”

海梦格格笑道:“你先救了我一命,这下总算是扯平啦!”

当是时,惊涛飞涌,绿浪摩云,妖龙笔直冲天飞去,在空中忽然一震,逸射出万道金光。众寄居人惊叫声中,纷纷被金光弹射抛落,只有百余名勇悍小人依旧苦苦吸附在冰甲上,再次喷出烧灼毒液。

妖龙怒号,利箭似的俯冲而下,堪堪朝蚩尤扑来。

腥臭寒风轰然鼓舞,妖龙巨口暴张,如纵横十丈的血红大洞般迎头罩下!密集獠牙仿佛万刀交错,红信如赤蛇拍卷,恶臭涎水更仿佛暴雨洒落。

蚩尤不怒反喜,大喝:“来得正好!”右手抡舞铁木船,倏地卡在它巨口之间。

“当!”铁木船极是结实,被妖龙上下颚夹击,竟仍坚韧地支持了刹那。电光石火,獠牙交错,就在铁木船即将弯曲迸碎的瞬间,蚩尤夹抱海梦,奋起周身真气,闪电般冲入妖龙口内。

蚩尤当年在东海,与拓拔野一道不知降伏了多少恶龙凶兽,经验颇为老道。与这等凶兽相斗,最为危险的便是在其体外之时,若能顺利进入其口腔之中,反倒大大安全;倘若能进得凶兽肝脏,取其灵珠,无论它有多么凶狂,也立时变得服服帖帖。

冰甲角魔龙的独角凶威极烈,周身冰甲坚不可摧,长牙锐利可破钢铁,巨尾又有开山裂地之神力。他眼下重伤未愈,若在妖龙体外恶斗,不出三十合,必定非死即伤,是以见它狂乱中张口咬来,反倒大喜,趁势冲入其口中,寻机入其肝脏,取其灵珠。

这妖龙被众寄居人所制,剧痛难忍,威力大减,被他瞅空从牙隙倏然穿过。蚩尤凝身站定,长舒一口气,凝神聚气,右手挥舞“奔雷刀”,碧光呼啸,怒斩在挥卷而来的妖龙长舌上。

“嘭!”长舌断裂,血光喷舞。

那妖龙痛极狂吼,声浪从喉中轰然冲出,如狂风澎湃,登时将蚩尤冲得重重撞在上颚。妖龙体内除了那舌头之外,无一处不是坚硬逾钢。蚩尤在它口中东飞西撞,痛得骨架仿佛要震散一般。

蓦地运转真气,收住身形,在妖龙口颚上贴滑游走,趁着妖龙嘶吼方毕的刹那,倏然冲入它的咽喉,朝下径直飞掠。

妖龙剧痛摆舞,时而上天,时而入海。蚩尤在它体内奔窜,亦是东摇西撞,若非护体真气极强,早已撞成了残肢断体。海梦吸附在他臂膀,尖叫不断。

蚩尤青光眼碧芒绽放,洞悉毫厘,奔行片刻,终于到了妖龙肝脏处,远远地便瞧见一颗直径两尺的银色龙珠在肝脏中韵律跳动,闪耀着柔和的光晕。蚩尤大喜,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瞧你现在还能如何猖狂!”

正飞身掠去,突然寒毛直乍,心中一凛,前方、左右,三股可怕的锐利杀气轰然冲到!

蚩尤念力及处,发觉右侧敌人最为脆弱,大喝一声,朝右电冲,双掌翻飞,两道翠绿光弧从掌心交错飞舞,合掌旋斫,倏地化为一道凛冽光刀,向那人呼啸怒斩。

“轰”一声的闷响,蚩尤全身剧震,任督二脉有如迸裂一般。那人大叫一声,朝后败退。

蚩尤强忍剧痛,急旋转身,将海梦推送到安全的角落,真气鼓舞,气刀如奔雷海啸,猛地将左侧那人砍得踉跄奔退。

最后那人嘿然道:“好小子,难怪老祖杀你不死!”突然金光怒放,蚩尤眼前一花,神识倏地溃散,剧痛攻心,全身仿佛炸将开来一般。

天旋地转,仿佛被那金光连地拔起,陷入耀眼的涡漩,朝着金光中心冲去。那金光耀眼迷乱,恍惚之中,似乎听见无数凶厉的猛兽嘶吼,瞧见无数狞厉凶兽从金光中狂奔而出,咆哮着向他扑来。

无数血盆大口当头噬下,森然獠牙如万刀交错,利爪尖角西面八方围攻而来。刹那间,他仿佛被撕成了碎片,痛得连知觉也迟钝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忽地想起:这是春秋镜!是百里春秋御兽吸魂的念力妖镜!心中大凛,倘若被这金光吸入镜中,只怕再也没有生还余地!神智陡然一醒。

海梦从彩螺中探出头来,却见黑暗中,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微笑而立,手中一面青铜镜耀射绚丽金光。蚩尤翻卷摇摆,在那道金光苦苦挣扎,一点一点地朝青铜镜中飞去。两个黑衣男子怪笑着袖手旁观。

海梦心中暗暗担心,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悄悄地绕过众人身后,无声无息地爬去。

蚩尤大喝一声,摒除所有杂念,凝神朝后方飞退。但那金光犹如无形而坚韧的铁索,将他紧紧缠缚。他站在金光中剧烈震动,周身衣袂翻飞,突然“嗤”的撕裂开来,断布碎帛纷乱狂舞,倏然吸卷入春秋镜中。

大荒中高手相争,最为忌讳的便是念力的直接对决。盖因念力相近者,如此缠斗必定两败俱伤;而若是念力弱于对方,稍有不慎,元神为之所控,便有魂飞魄散之虞,极为凶险。

百里春秋自恃念力高强,借助神镜威力,其念力更是倍增倍长,是以毫无顾忌,妄图将蚩尤一举收入镜中。

却不知蚩尤天生木灵,意志又极是坚定,念力之强犹在拓拔野之上,此刻经络虽有多处重伤,但斗志昂扬,念力积聚,反倒比平素更加鼎盛。

百里春秋一时之间也不能将他封印纳入,心中讶异恼怒,想起当日败给拓拔野的羞辱,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全力以赴。

那两个黑衣男子瞧得老大不耐,但深知百里春秋脾气,不敢上前相助。一人笑道:“百里神上,眼下正事要紧,不必与这小子较劲斗狠。”另一人笑道:“蚩尤小子,你看看她是谁?还不乖乖投降?”

蚩尤心中一寒,忍不住转头望去,脑中轰然一响,遍体森冷,如坠万丈冰崖之中。只见那两个黑衣男子之间,绑了一个紫衣女子,黑发凌乱,衣裳破碎褴褛,雪白的肌肤上尽是道道血痕,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折磨。俏脸上淤紫了一块,脸颊高高隆起,一双盈盈泪眼,哀伤、欢喜、凄凉、担忧地凝望着他,经脉被封,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正是九尾狐晏紫苏。

百里春秋蓦地一声清啸,金光震动,蚩尤闷哼一声朝后摔飞。

百里春秋大袖飘飘,将神镜收纳其中,哈哈笑道:“说得不错,有晏国主在手,我又何必动用神镜?”

蚩尤识得那两个黑衣男子正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以此二人,再加上百里春秋,自己决计讨不得好去。要想救出晏紫苏,更是难如登天。思绪飞转,哈哈狂笑道:“这妖女害得我几乎丧命,我日日夜夜都想着要剜她的心,吸她的血,没想到她也有今日,竟被自己人整治如此,妙极妙极!大快我心!”

晏紫苏嘴角挂着淡不可察的微笑,妙目凝视着他,满是赞许的神色,眼角却忍不住流下一颗泪来。

百里春秋摇头微笑道:“晏国主,你听见了么?你为了这小子,连性命也不要,他竟然如此薄情寡义。我见了都替你难过。”

那略显高瘦的黑衣男子阴森森地笑道:“百里神上此言差矣,这小子既然不是晏国主的姘头,但我们就更加不必客气了。这一路征途遥远,单调乏味,不如让晏国主陪我们解解闷罢……”

那矮胖一些的黑衣男子拍掌淫笑道:“白卮真人说的是。冬青久闻青丘九尾狐骚媚入骨,颠倒众生。可惜被真神护着,连老祖都只能暗吞馋涎。现在她成了阶下囚,咱们再不尝鲜便没机会了。”说着轻浮地捏了一把晏紫苏的脸颊,与白卮真人一起哈哈淫笑起来。

蚩尤大怒,双目尽赤,那股麻痒之意又从心肺缓缓地爬过咽喉,一点一点直贯脑顶,恨不能将那脑满肠肥的胖子冬青一掌拍成肉酱。

百里春秋微笑不语,嘲讽而挑衅地盯着他,长袖鼓舞,念力镜在袖中呜呜旋转,伺机而发。

蚩尤强忍怒意,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西海九真果然色胆包天,连浑身蛊毒的九尾狐都敢轻薄无礼,蚩尤甘拜下风。”

白卮真人与冬青真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冬青真人斜眼淫笑道:“小子,多谢关心。要摘花儿,哪能不拔刺?这骚狐狸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早被我们震得一干二净,担保连一只蚂蚁也剩不下了。”

白卮真人抓住绳索,陡然一拽,登时将晏紫苏吊了起来。她周身紧缚,衣不蔽体,这般高高吊起,更加凹凸浮现,令人血脉贲张。

冬青真人喘息道:“妙极妙极!”双手一振,真气飞舞,晏紫苏身上残破的衣裳登时簌簌掉落,露出雪白圆润的双肩。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住手!”

白卮真人阴笑道:“怎么?小子,你也想尝尝味道么?”冬青真人笑道:“那有何难?不过只怕要排在我们两兄弟后头了!”哈哈狂笑着伸手朝晏紫苏的脸上摸去。晏紫苏恍然不觉,只是怔怔凝望着蚩尤,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过脸颊。

蚩尤暴怒已极,那麻痒之意在头顶轰然炸开,狂吼声中,便欲出手。

当是时,妖龙突然发出一声凄切恐惧的哀嚎,腔壁剧震,疯狂甩动摆舞。

众人一惊,只见冰甲角魔龙肝脏间的龙珠竟被一个寄生族女子以触角急速切下,藏入彩螺之内。那女子瞟了众人一眼,格格笑道:“好大的珠子,海梦正好研磨成珠粉,护肤养颜。”飞也似的逃离。

三水妖又惊又怒,此行他们怀着极为重要的任务,这冰甲角魔龙乃是关键,若被那寄生女子取去龙珠,误了正事,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春秋沉声道:“抓住她!”白卮真人与冬青真人倏然交错,朝着海梦消失之处闪电追去。

蚩尤大喝一声,闪电飞掠,真气轰然鼓舞,化为气旋光刀,朝着百里春秋当头斩下。

百里春秋长袖挥舞,春秋镜脱手飞旋,金光汹涌迸爆,登时将蚩尤气刀震得粉碎。

蚩尤当胸被金光劈中,鲜血狂喷,却借着那撞击的巨大冲力,螺旋飞舞,蓦地抱住晏紫苏,哈哈狂笑道:“多谢了!”急电穿掠,转瞬间便冲出了百余丈远。

他紧抱晏紫苏,高窜低掠,忍住经脉震伤的剧痛,左手翻飞,将她经络一一解开。晏紫苏“啊”的一声,双手双脚如八爪鱼般,紧紧将他勾缠抱住,滚烫的泪水潸然流淌,悲悲切切泣不成声,哭道:“呆子,我以为你不会管我啦。”

蚩尤心中大软,但想到白石岛村民的死状,又硬起心肠,将她硬生生拉开,冷冷道:“晏国主,我与你再无瓜葛,请你自重。”

晏紫苏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见蚩尤冷冰冰地不理她,自顾御气狂奔,便又搂住他的脖颈,柔声道:“好哥哥,我……我做的不是,我错啦,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啦,你就原谅我罢?”

见她怯生生地望着自己,软语哀求,泪汪汪的眼中满是可怜巴巴的神色,蚩尤心中登时又软了下来,忍不住便要出口答应,旋即又想:“这妖女生性自私凶残,杀人不眨眼,随口应承之事岂能相信?”怒上心头,当下冷冷的哼了一声,任她如何哀怜乞求,只是不理。

晏紫苏见他冷若冰霜,面无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心道:“倘若那两心知还在他心中便好了。”想起他午时硬生生剜出自己心脏,疾言厉色所说的那句决裂话语,心下难过,泪水扑簌簌掉落,黯然低声道:“你当真不愿再理我了吗?”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望,见百里春秋尚未追来,忖道:“是了,那老贼必是忌惮我们两人携手,不敢追来。”心下少宽。

晏紫苏见他始终不理自己,又是伤心,又是失望,突然之间觉得万事了无兴味,心道:“你既然不愿理我,方才又何苦来救我?倒不如让我死了干净!”悲苦难抑,泪水汹涌而出。

蚩尤奔行片刻,想起海梦,蓦地顿住,心道:“那小丫头若是落到水妖手里,必定生不如死。她冒死救我,我岂能置她不顾?”当下又转身飞速奔掠。

晏紫苏见他忽然回头,大感诧异,蓦地明白他必定是为那三尺美人而去,心中登时升起强烈的妒意,忍不住便想喝问蚩尤与那三尺美人有何瓜葛,竟使得她甘愿以死相救,但知道倘若相问,蚩尤必定更加怒不可遏。

心道:“他已经和我恩断情绝,再找任何女子也与我不相干了。”一念及此,心底更如万针齐扎,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当是时,妖龙狂肆翻腾,天旋地转,忽然听见澎湃的水声,轰雷作响,似有极为猛烈的涡流从妖龙口中涌入。

蚩尤一凛,猛地将晏紫苏紧紧抱住,喝道:“屏住呼吸!”话音未落,轰然震响,滔滔狂流飞旋冲卷,如天河恣肆,将二人瞬间卷溺,朝着妖龙肚腹疾冲而下。

那涡流来势凶猛,两人螺旋跌宕,身不由己,转瞬间便冲卷到妖龙胃部,高高抛落。

恶臭熏人,妖龙胃囊中黄浆沸腾,气泡滚滚,白汽蒸腾,无数鱼兽尸首骨骸翻涌沉浮。

蚩尤知道这妖龙胃液必定有极为可怕的腐蚀力,一旦落下,必被烧灼重伤。看见那顶立正中的巨大银白石柱,蓦然大喝一声,与晏紫苏一齐踏空抄步,扑到那石柱上。不料身体方触石柱,陡然一空,竟被吸了进去,跌坐其中。

蚩尤又惊又喜,起身环顾,突然明白这银白石柱便是当年寒荒大神镇伏妖龙的神针。石柱中空透明,上方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隔着石柱朝外望去,只见滚滚涡流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无数的鱼兽如雨坠落,在妖龙胃液中蹦跳了片刻,便化为森然白骨。

晏紫苏惊魂未定,一时也忘了哭泣。蚩尤见她怔然不语,脸上泪珠半悬,赤身半裸,血痕满布,心中怜意顿起。哼了一声,将自己衣裳脱下,丢给她,皱眉道:“你怎会遇上这妖龙?”

晏紫苏见他终于关心自己,心中更觉悲苦委屈,抓着衣服又哭了起来,哽咽道:“你……你终于舍得理我了么?”抹着眼泪,抽抽壹壹地说道:“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海里漂浮,孤苦伶仃,恨不能立即死了,心想,倘若现下妖龙来了,那才好呢……”

蚩尤心中一阵羞愧,忖想:“她虽然有千般不对,但终究是个女子,又于我有大恩。我这般将她独自丢弃在险境,实在太也不该。”

晏紫苏道:“我在海里漂了许久,想着你孤身去找妖龙,凶多吉少,心底说不出的害怕,于是就一路追来。心底打定主意,倘若你见了面要赶我走,我便远远地跟着就是。到了此处,远远地便瞧见这妖龙,瞧见它将一艘铁木船吞了进去。那船上的一个男子,身形和你极象,我只道是你,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恐惧,险些……险些……”

眼圈又是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低声道,“险些便晕了过去。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仿佛天地突然坍塌了。那一刻,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着要从那妖龙的肚子里将你救出来……

“我发了疯似的冲进妖龙的肚子,四处寻找你。迎面却撞见了百里老怪和西海三真。他们见了我极为诧异,笑着问我到这里作甚,是不是来他们的。我心里发虚,只道他们早已瞧见了鸠扈的泪影虫,所以才故意这般发问。又担心你的生死,着急之下,脑袋也糊涂啦,想着先发制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他们突然出了手。”

蚩尤一凛,心道:“难道他们驾御妖龙到东海,竟不是来找我们的么?”

晏紫苏道:“那四角真人最为差劲,被我立时杀了。但百里老怪奸狡得很,见势不妙就使出了春秋镜。我打他不过,又正心浮气躁,便被他们抓住了。百里老怪气急败坏,逼问我为何下此毒手。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有瞧见那泪影虫,回到西海也并非为了追缉我们。心里好生后悔,只怪自己太过卤莽。”

蚩尤心中大震,百味夹陈。这妖女狡黠多变,心细如发,若不是记挂自己生死,慌了手脚,又怎会如此莽撞失态?

“百里老怪见逼问不出,便以摄魂大法套我说出了真相。”晏紫苏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想不到……想不到这些日子我千般忧虑,万般担心,这个秘密竟还是从我自己的口中说了出来。世间之事,有时真是滑稽呢。”

蚩尤默然不语,心道:“从今往后,她当真只能流亡天下了。”

当是时,轰然巨响,连绵不断。那妖龙又开始剧烈震动,急速旋转。涡流滔滔喷涌,胃液翻腾,四处飞溅喷涌。

蓦地天旋地转,那石柱底朝上,整个翻转过来。蚩尤与晏紫苏惊呼一声,朝着那石柱幽森的另一端口翻滚落去。

朝阳破晓,红霞似火,天蓝如海。

万里荒寒大地,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红色。冰山雪峰闪耀着七彩光泽,玲珑剔透。群山之间,鸟群鸣啼,横掠长空,与流霞共舞。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骑乘雪羽鹤,高空翱翔,寒风鼓舞,衣袂翻飞,似乎要出尘登仙一般。姬远玄与武罗仙子骑乘在豹羽凤凰上,紧紧相随。

四人穿云御风,急速朝西北方向的密山飞去,远远地听见群山中传来闷雷巨响,滚滚不断。

众人极目远眺,只见西北地动山摇,雪峰摇摇欲坠,狭长的冰壑突然崩裂,乱石冰块冲天炸舞,无数道白色水柱喷涌激射,犹如万千白蛇破土而出。

姬远玄面色微变,沉声道:“糟糕,咱们来得迟了!”话音未落,那山崩地裂之势蓦然扩大,冰壑崩炸,急速绵延,两翼雪山纷纷坍塌,水龙冲天怒舞。远远望去,仿佛一条巨大的银龙咆哮怒吼,迤俪冲来。

武罗仙子蹙眉道:“那也未必。倘若翻天印被解开,只怕远不止这般声势。”众人凛然。

拓拔野心中忧惧,心道:“不知眼下纤纤、公主等人已经撤到皇人山了么?”

昨夜在西皇山北峰峰顶,天镜湖水突然汹涌喷薄,大有淹没寒荒城的汹汹之势。拓拔野福至心灵,猜出水妖的阴谋,敢情竟是要解开翻天印,贯通西海到密山的通道,将西海之水引入女娲之肠,水淹寒荒。

他一语道破之后,众人竟皆震骇,深以为然。

一旦这西海通道贯通,即便寒荒八族逃出生天,方圆千里也必成汪洋,重现当年寒荒水灾的惨状。八族中人不明究底,必定以为乃寒荒大神降怒之故,恐惧之下,多半听从冰龙教蛊惑,从此与金族为敌。但这些倒还罢了,最为重要的,是西海水妖从此多了一条直抵金族国境的地底捷道,他日若起干戈,水妖从此暗道浩荡杀来,当真是防不胜防。

寒荒八族众长老始知西海水妖与冰龙教的险恶用心,无不愤慨震怒,誓死与之敌对。当下众长老推举倪长老与芙丽叶公主为临时大长老与临时国主,全权调遣寒荒军民。

拓拔野遍查《大荒经》,标出女娲之肠大致的分布图,与姬远玄、武罗仙子稍作计议,决定立即飞往密山,全力阻止西海老祖等水妖。

而芙丽叶等人则立即带领寒荒军民朝东撤退,到远离“女娲之肠”、极为坚固雄伟的的皇人山辟易水灾。

拓拔野原本担心纤纤缠着同去,岂料她竟一反常态,乖巧听话,只是在众人面前,笑吟吟地搂着拓拔野的脖颈作出十分亲昵甜蜜的情状,让他大感尴尬。尤其在姑射仙子面前,更让他慌乱失措。

分别之际,当他轻轻将纤纤从怀里推开时,分明看见她眼中刹那间闪过凄楚欲绝的神色,仿佛春水吹皱,精瓷破碎。拓拔野心中惊讶,待要细查时,她却已笑着跳了开去,若无其事地甜笑挥手。

回想纤纤反常的情状,又想起身后飘飘如仙的姑射仙子,拓拔野心乱如麻,忽然听见姑射仙子淡然说道:“公子,大敌在前,需得心如古井,微波不惊,切不可心猿意马。”

拓拔野一凛,肃然道:“仙子说的是。”当下凝神聚意,调息真气。

一路行去,山崩地裂之声越来越震耳欲聋,高空下望,千山之间水龙乱舞,大河澎湃,恣肆奔流。以此冰寒天气,竟不能使得滚滚流水冰冻凝结。

终于远远地瞧见密山,巍然而立,冰雪晶莹,如剔透玉壶。忽然一阵惊天巨响,密山峰顶冲起道道五彩光弧,盘旋绕舞,如涟漪扩散,绚光夺目。

密山蓦地剧烈震动起来,巨石迸飞,冰雪滚滚,山顶似乎朝上掀起了刹那,又轰然落下。上空五彩绚光陡然变亮,急速荡漾扩散,仿佛无数道彩色光浪从碧空中呼啸奔卷,四周高山登时迸裂坍塌,雪崩阵阵。

四人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轰然拍来,森寒入骨,衣袖鼓舞不息。众人大凛,相隔如许之远,竟仍能感觉这翻天印的巨大神力。武罗仙子蹙眉道:“姬公子,只怕需得借你的‘炼神鼎’一用啦。”

姬远玄恭声道:“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高二寸,直径一寸的青铜小鼎,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给武罗仙子。

武罗仙子樱唇翕动,默念法诀,纤指一点,那炼神鼎悠然飞起,翻转倒立,在她指尖之上旋转绕舞。

武罗仙子豹斑长裳猎猎鼓舞,双耳的金石耳环叮当激撞,发出悦耳声响。道道黄光从她指尖环绕逸飞,陀螺似的交织缠绕,将那炼神鼎包拢其中,急速飞旋。

过了片刻,炼神鼎发出铿然清鸣,徐徐上升,越来越大,终于变作直径三丈的巨鼎,在四人头顶缓速盘旋。

淡淡的黄光从鼎沿离心飞甩,将四人笼罩其中。“哧哧”连声,黄光飞舞处,寒气凝为冰霜,簌簌掉落,密山的五彩绚光冲卷而来的冰寒巨压登时烟消云散。

拓拔野微微一凛,心道:“原来这炼神鼎如此厉害,竟可以与翻天印抗衡。”他曾经瞧见姬远玄使过这神鼎,虽知此乃神器,却不曾想到威力一至于斯。

炼神鼎呜呜旋转,如影随形。四人振奋精神,骑鸟疾掠而去。

到了密山周围,雪崩山裂的巨响轰然不断,冰晶雪雾茫茫一片。山顶五彩绚光流离变幻,瑰丽雄奇。

那重逾山岳的森冷压力不住地激撞炼神鼎,发出嗡嗡长鸣,冰霜凝结,簌簌陨落,从鼎下四望,犹如冰雪纷扬。

拓拔野道:“水妖若要解开翻天印,必藏在山腹之中。我们从玉壶的壶嘴进去。”四人驱鸟绕飞,盘旋直上山顶。

那密山壶嘴石高凸峭立,斜斜横空,洞口幽森,冷气蒸腾。

姬远玄低声道:“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水妖。咱们藏在这鼎里直冲进去。”众人点头,封印神鸟,贴身站在鼎中。武罗仙子默念法诀,炼神鼎倏然飞转,陀螺似的冲天飞去,陡然折转,怒箭般疾射入密山壶嘴之中。

陡然一片漆黑。铜鼎铿然长吟,叮当激响,仿佛有无数金属巨物迎面猛撞。四人在鼎中,真气亦被震得蓬然鼓舞,破体逸射。

又听轰然雷鸣,铜鼎忽地剧震,硬生生朝后挫退。四人大惊,齐声叱呵,四道猛烈真气嗡嗡鼓舞,将铜鼎陡然前推,继续流星疾进。

四下陡然明亮,终于冲入密山山腹。森冷刺骨,血腥恶臭之气扑鼻而来。炼神鼎冲天而起,呼呼旋转,罩着四人徐徐下落。

这山腹极为广阔,纵横各约二十丈,四壁冰雪其覆,凹凸不平。地上是淡绿色的坚冰,犹如一个巨大冰潭,冷气森森。隐隐可以看见冰潭中凝结的诸多鱼兽海怪,参差错落。想来此处便是通往西海的暗道。

冰潭上凝结了斑斑血点,映射着五彩绚光,耀目迷离。冰潭北侧,有一个纵横两丈的幽森黑洞,应当便是当日拓拔野与姑射仙子跃出的甬口了。

拓拔野四人抬头扫望,齐齐惊怒失声。

在他们头顶,一个纵横各三丈的五彩巨石悬浮半空,急速旋转,离心飞甩出道道绚丽的光弧。炼神鼎被那绚光巨力所压,铿鸣不止。

一个周身赤裸、莹白肥润的男童正两眼紧闭,环绕着五彩巨石旋转飞舞。手足肥短,嘴唇微微翕动。皮肤光洁透明,内脏血脉历历可见。两腿之间那根阳物巨大粗壮,肉块虬结,沾满鲜血,至为狰狞丑恶。

一道淡黑色的光芒从阳物中爆射而出,贯穿入一个赤裸女童鲜血涔涔的下体,又从那女童的张开的小口中冲出,穿入第二个女童的下体……如此循环,首尾串连,将九百九十九个赤裸女童悬空贯穿一线,绕着五彩巨石螺旋环转。

九百九十九个女童周身苍白,满脸痛楚惊怖,瞪着双眼簌簌发抖,道道红光从她们身上滚滚涌出,沿着那淡黑色的光芒连绵不绝地涌入男童阳物之内,在他经脉间奔腾游走,闪耀为妖异的紫黑光晕。

那紫黑光芒自他经络汇入白肥的双臂,又从掌心迸爆鼓舞而出,仿佛两道乌黑的蛟龙,盘旋绕舞,将那五彩巨石紧紧绞扭,一寸寸地往上螺旋拔去。

山腹顶壁四周,六只凶兽团团飞转,寒荒梼杌、血蝙蝠、金角铜兕、神罗鸟、寒荒蜘蛛、雪角暴牛组成奇怪的图阵,环绕着五彩巨石跌宕飞舞。六道颜色各异的光芒从众凶兽体内发出,投射在冰潭之上,形成一种特异的图案,耀耀夺目。

这情景瞧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众女童如行尸走肉的凄惨惊怖之状更令众人骇怒交集。

拓拔野怒得浑身颤抖,心想:“难道这男童便是西海老妖么?”忍不住便想要拔出无锋剑,冲将过去直取其性命。想起姑射仙子所说的“心如古井,微波不惊”,心中一震,强按怒火,凝神聚意。

姑射仙子凝视着他,淡淡一笑,转过头去。

拓拔野念力如织,寸寸扫探山腹中的细微情形,蓄势待发,但稍一扫探,心中更是骇然。

那翻天印冰寒压力之强盛,超乎想象。常人若在石印之下,定被压为冰块碎屑。而那老妖位居大荒十神,体内的念力真气果然极是惊人,相隔甚远,却激得自己体内真气乱窜奔走,其双掌中的黑光真气直可移山平壑。以自己眼下之力,绝非其对手。何况顶壁六大妖兽凶焰狂炽,一旦肆虐,也是极为可怖的威胁。

武罗仙子柳眉轻蹙,新月似的眼波中闪烁着罕见的杀意,冷冷道:“这老妖果然要吸纳九百九十九名童女的纯阴真元,助长他冥天妖法的法力,解开翻天印。”

当是时,滔滔黑光从西海老妖的掌心澎湃激舞,光芒越来越强,将那翻天印激得飞速旋转,缓缓上移,距离顶壁已不过三丈之遥。彩光流离甩脱,越来越快,狂肆地飞撞在洞壁上,山腹剧震,冰块乱迸,顶上的山壁“噶嚓”一声,蓦地裂开一个长长的缝隙。

姬远玄沉声道:“此时再不动手,只怕来不及了。”众人心中凛然,若被那老妖将翻天印拔起,冲出密山顶壁,那冰潭必定立时迸裂化解,滔滔海水也将汹涌喷薄。到了那时,想要再将密山封住便难如登天了。

武罗仙子传音道:“当务之急,是先逼迫老妖中止解印,决计不能让他贯通西海水道。姬公子,你与拓拔太子一道干扰那老妖,我和姑射仙子尽力以炼神鼎镇压住翻天印。只要老妖真气一断,翻天印归位,我们四人立即全力围击老妖。”众人点头称善。

四人一齐低声叱呵,武罗仙子与姑射仙子携手翩然飞起,各用一只手掌凌空抵住青铜鼎内壁。

那炼神鼎蓦地发出清越长鸣,霍然急旋,冲天而起。与此同时,拓拔野与姬远玄从鼎下闪电掠出,交错飞舞,朝西海老祖急速冲去。

方甫冲出,绚光耀目,拓拔野立时便感觉到一股山岳般的森冷压力当头盖下,脑中嗡然,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结。这感觉果然与那日从密山山腹跃出之时极为相似!

所幸此次有备而来,自不会被这巨压陡然拍晕。当下凝神聚气,腹中定海神珠逆向飞旋,奋力朝上冲去。岂料那翻天印的压力亦蓦地加强,硬生生将他压了下去。刹那间顿在半空,时高时低,跌宕不定。

炼神鼎冲到翻天印上方时,忽地反转正立,横亘于翻天印与山腹顶壁之间,被翻天印绚光激震,嗡然鸣响,黄光轮转,四周冰屑簌簌纷飞。“当!”的一声脆响,翻天印蓦地止住上升之势。

姬远玄悬浮半空,黄光笼罩全身,突然清啸一声,怀抱钧天剑笔直冲起,陡然折转,箭也似的破入五彩绚光之中,喝道:“老妖受死!”钧天剑尖蓦地爆涨眩目黄光,轰然电舞,直冲西海老祖。

那老妖哈哈大笑,声音圆润如婴童:“姬少典的家教忒也差劲,小小娃儿,竟敢对长辈这么说话么?”光洁滑润的额头突然裂开,幽蓝的夺魂眼怒爆寒光。

姬远玄心志溃乱,眼前一片迷糊,又听一声轰雷震喝,当胸如遭千钧铜杵,喷血后退,重重摔在冰壁上,冰霜凝结,动弹不得。

众人失声惊呼,奈何此刻情势危急,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援手。

武罗仙子淡淡道:“弇兹,你若敢伤了姬公子,土族势必填平西海。”

西海老祖笑道:“武罗丫头,你倒当真霸道,只许这小子伤我,便不许我教训教训他么?嘿嘿,西海九百万里汪洋,只怕你土族没这么多息壤!”黑光冲涌,如怒龙咆哮。

翻天印陡然一亮,彩光爆射,无数道光弧四下狂啸冲撞。山腹中光芒眩目,“轰”地爆响,冰石炸飞,四壁崩开无数裂缝。

拓拔野只觉眼前一黑,被一股螺旋巨力狠狠地摔了出去,重撞在凹凸不平的冰壁上,周身僵硬,痛彻心肺。既而又被那狂肆的螺旋压力猛一推送,沿着冰壁朝右边离心飞出。

翻天印倏地上旋,绚光撞在炼神鼎上,震耳欲聋。那青铜鼎摇摇晃晃,朝上冲起。山腹顶壁“喀拉拉”闷响,又裂开极大的缝隙。

武罗仙子与姑射仙子在鼎中飘飘旋舞,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炼神鼎中,铜鼎黄光更盛,一寸寸将那翻天印重又压了下去。

拓拔野被那螺旋巨力撞得四处奔走,气息翻涌,难受已极。凝神感受那巨力的螺旋方向,心中一动:“难道那日我和仙女姐姐到了此处时,便是被这螺旋压力推出山腹之外么?”

念力探扫,暗自计算。果不其然,倘若从那幽森的甬道裂口跃出,正好被翻天印打落,沿着山腹内壁螺旋飞舞,到了那“壶嘴”出口时,恰好会撞着一块凸出的巨大冰石,反弹折转入“壶嘴”之中,而后再被山腹中的压力挤出密山,滚落山壑之中。

拓拔野心中恍然,方知昨夜自己何以会在那冰壑中醒来,又想:“但仙女姐姐那日分明身中春毒,全无真气,怎地从这掉落之后,反倒变得安然无恙,真气充沛呢?”

却不知姑射仙子当日受西海群妖暗算,最为关键的却非体内所中的诸种剧毒。以她之念力真气,单纯春毒又焉能奏效?只是中了奸计,被水妖以妖法封堵,辅以奇效剧毒,封锁其念力,并分流疏散其经络真气,令之形如废人。

而这翻天印神力惊人,连数千里滔滔海流都可以瞬间镇压冰封,何况区区妖法毒药?当拓拔野抱着她从甬道跃出之时,被翻天印迎面激撞,姑射所中的妖法封印登时荡然无存,血液中的剧毒也被森寒压力冻结沉淀。

妖法既解,姑射仙子滚落冰壑之中,念力真气逐渐回复,犹如冰河解冻,自动流转。而在那甬道中,拓拔野喂她吞服的许多玄玉荣英,恰恰又是修补气血、驱邪化毒的神药,对其恢复、排毒极为有效。诸多因素交掺一处,使得她昏迷不醒的十日之内,真气回转充沛,剧毒尽消。

此间巧合之处甚多,拓拔野一时间又怎能参透?当下凝神敛意,不再多想,转而苦思如何破入翻天印气压中,阻止西海老祖。

忽然想起当日与火族吴回激斗时,险些被他那忽阴忽阳的火正尺击得大败,心中一动:“是了!这螺旋巨力乃是以翻天印为中心,旋转飞舞。若能使它这朝外的压力化为朝内的吸力,逆向绕转,岂不是刹那间便到了中心么?只是如何才能使这压力转化为吸力呢?”

心道:“翻天印五行属金,金克木。我适才以碧木真气相抗,自然被排斥推开。土生金,金生水,难怪适才姬兄弟能冲入这翻天印中!是了,倘若我以潮汐流调集玄水真气,再借助定海珠之力,逆向发力呢?”心中一喜,精神大振。

当下意如日月,气如潮汐,定海神珠逆向飞旋,真气环绕周身,疾旋鼓舞。“哧”的一声轻响,果然如被强力所吸,急速飞旋,朝那翻天印冲去。他又惊又喜,大喝声中,无锋剑呛然出鞘,青光怒舞,疾刺西海老祖。

西海老祖嘿然笑道:“小子,你就是拓拔野么?老夫今日送你去鬼界,和你兄弟蚩尤做伴!”

拓拔野大吃一惊,如遭重棒,心神震颤,难道楚宁所说竟是真的么?当是时,西海老祖蓝眼光芒怒射,又是三声“海神笑”,轰鸣震响,气浪迸飞。

拓拔野眼前一黑,全身如被雷电劈着,痛得仿佛要裂散开来一般,闷哼一声,朝后飞去。刹那间感觉不到身上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心中惊怒悲惧,犹自不住地想道:“难道……难道鱿鱼当真被这老妖杀了么?”苍茫黑暗的森冷寒意笼罩全身,呼吸不得,剧烈地颤抖起来。

转念又想:“是了!定是这老妖故意诓我,让我分神。”但隐隐之中,又觉得西海老祖再过卑劣,终究是大荒十神,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又何须用这等法子?心中迷乱惊怖,忽然感觉到全身上下那深入骨髓的裂痛,交缠着森寒恐惧,如万箭穿心……

迷糊之中,听见姑射仙子略带焦急的声音,在他耳旁说道:“心如古井,微波不惊!”但那悲痛狂怒如惊涛骇浪在心中翻腾欲沸,如何又能静得下来?滚烫的热泪汹涌而出,烧灼着他的脸庞,惊骇、悲伤、暴怒、痛苦……交涌成比那翻天印螺旋力还要强猛的涡流,让他卷溺其中,脱身不得。熊熊杀意如烈火般焚烧全身,眼中直欲喷出火来。

拓拔野蓦地大吼一声,喝道:“滚你奶奶的紫菜鱼皮!”硬生生顿住身形,气如汹涌潮汐,逆转飞舞,再度疾冲而去。断剑龙吟不绝,剑气纵横,青光怒舞,朝着西海老祖狂风暴雨般地攻去。

西海老祖哈哈狂笑,气浪飞舞,魔眼蓝光如电,摄魂夺魄。两人身处绚光气旋中,顺着那螺旋轨道飞舞,每一次错身,必定光芒爆舞,气浪如炸,转瞬间便已激战了三十余合。

那老妖真气惊人,堪与赤松子相比。拓拔野虽然竭尽全力,亦不能将他奈何,心中狂怒渐渐消减,凝神聚意,寻觅良机。

西海老祖虽仅以魔眼和“海神笑”便抵挡住拓拔野风暴似的狂攻,但同时还要逼退土木两大圣女的炼神鼎,不啻于与当世三大高手同时对抗,亦渐感吃力,一时无暇解开翻天印。

心中又惊又怒,对这少年的蔑视也逐渐转为妒恨之意,心中暗道:“这小子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杀机登起。

姑射仙子见拓拔野暴怒渐消,逐渐平定下来,心中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忽然发觉一件奇事:无论西海老祖怎生与自己四人激斗,那六大凶兽始终摆作奇怪的阵势,团团飞转,不加援手。

心中一动,凝神观望那六只凶兽的阵势,又俯身观望六兽所发的光芒在冰潭上的投影。看了片刻,越发觉得有些象北斗七星,只是中间尚少了一个勺柄。她业已失忆,许多事情想不起来,许多事情亦记得朦朦胧胧,此刻瞧见这北斗图阵,心中隐隐中似乎想到什么,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正自苦苦沉吟,忽然看见那冰潭上竟多了一个银白的光点,恰巧填入那缺省的北斗勺柄中!七点光芒倏然闪亮,组成绚目已极的北斗七星。“轰”的一声,七道各色眩光从冰潭反射冲起,闪闪照耀着翻天印。

“星移斗转!”姑射仙子突然脱口而出。

突然想起这阵法赫然是“西海冥天妖法”中至为厉害的一种,又名“月耀七星”。即以七大高手组成北斗七星阵,积聚念力,再由另一个念力至为厉害的高手,将七人念力合为一体,发挥出至为强大的精神念力。

西海老妖哈哈狂笑道:“不错,正是星移斗转!”右手突然往后一抽,一道白芒从掌心怒射而出,轰雷滚动,刹那间化为一柄一丈八尺长的气芒长刀,迎风怒舞。

姑射仙子失声道:“斩妖刀!公子小心!”话音未落,西海老祖长声狂笑,银光轰然迸爆,朝着拓拔野一刀斩落!

“呼”的一声巨响,连那螺旋绚光似乎都被斩妖刀劈为两半,彩光破碎纷摇。雪光气芒如海啸山崩,瞬间倾盖扑到。

拓拔野心中一凛,寒毛直乍,突然升起凛冽的惧意。想起蚩尤,恐惧一闪而逝,热血上涌,哈哈大笑道:“既是斩妖刀,便留给老妖你自己罢!”真气瞬息激涌,定海珠倏然旋转,奋起周身之力,握剑怒斩。

“哐啷!”碧绿色的剑光突然粉碎,那雪亮的气芒轰然膨胀,奔雷怒舞。

拓拔野叫也未叫,仰天翻飞,衣裳倏然裂开,一股血箭从胸膛激射喷涌。被翻天印森冷绚光压迫,登时凝结为弯曲的血柱。当他重撞冰壁上时,那道冰冻血柱方才铿然碎裂,四下飞溅。

姑射仙子眉尖微蹙,俏脸倏然雪白。

西海老祖狂笑声中,斩妖刀闪电般反旋上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耀眼光弧,轰然横扫在炼神鼎上。

“当啷!”炼神鼎铿然长鸣,朝后上方倒撞而出。姑射仙子与武罗仙子周身一震,气血翻涌,嘴角登时沁出血丝。

当是时,西海老祖震天大吼,斩妖刀白光波荡,倏然化入掌心,两道强猛的黑光破掌飞舞,再次重重撞在翻天印上。额上魔眼亮起眩目的蓝光,倏然投射于五彩巨石上,与那北斗七星阵相互辉映,光芒爆涨。

轰然巨响,翻天印剧烈震动,彩光四射,朝上电冲而去。

“砰!”连声爆响,山腹持续狂猛震荡,顶壁四下迸裂,冰石乱舞,雪雾滚滚,道道阳光从缝隙间笔直射落。

拓拔野迷糊之中,看见下方冰潭陡然炸裂,无数淡绿色的冰块冲天飞射,撞在山腹内壁,碎为粉末。冰潭中接连传来剧烈的震响,既而听见“轰轰”巨响声,似乎有滚滚水流正澎湃冲卷而来。

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山腹四壁齐齐迸裂,爆炸飞射!那翻天印急速飞旋,瞬间冲天怒舞,直破云层。

阳光耀眼,狂风呼啸。

山顶隆隆狂震,万千冰块缤纷乱舞,一道碧绿的水浪冲涌喷飞,既而第二道、第三道……偌大的密山峰顶蓦地炸飞开来!

乱石四舞,巨大的水柱笔直地冲向蓝天,在百丈高空如巨大莲花一般喷涌开来,化为漫漫暴雨,洒落向方圆数十里的寒荒大地。

又听一声凄厉愤怒的咆哮,如晴空惊雷,裂天劈地。但见山顶那滔滔水柱突然变形,四面乱舞,磅礴水花中,一条身长六十余丈的独角冰甲巨龙曲弹电舞,高高冲起,穿云透雾。

一轮红日,千缕霞光,镀照着万里荒寒冰雪。

轰声爆响,密山坍塌近半,那道洪流滚滚冲天怒舞,遥遥望去,如巨鲸喷水,玉柱擎天。

地动峰摇,千山崩雪,万壑冰河碎裂喷舞。一时之间,密山方圆数百里内尽是漫漫雪雾、滚滚波涛。

那冰甲角魔龙在半空嘶声咆哮,翻腾甩舞,蓦地当头撞在一座高山的侧崖。独角白光怒爆,轰然巨响,峭陡的崖面应声龟裂,瞬间崩爆为累累块石,抛飞滚落。妖龙怒吼肆虐,转眼间便击倒了数座山峰。

拓拔野凝神忍痛,在漫天纵横的冰石之间穿掠闪避,停驻在一处冰崖的凸出巨石上,调息愈伤。

姑射仙子白衣鼓舞,在万千冰晶玉屑中御风飞掠,映衬着霞光雪色,飘飘若仙,转瞬间便到了他身旁,妙目凝视,低声道:“公子,你没事罢?”

见她目光中满是关切的神色,拓拔野精神大振,那点疼痛登时感觉不到了,笑道:“那老妖行将朽木,手脚酸软,能奈我何?”但想到蚩尤被这老妖所杀,心中悲怒又起,欢喜之意转瞬荡然全无。

忽听空中惊雷暴响,震耳欲聋。两人抬头望去,只见翻天印在风中呜呜旋转,绚光飞舞,将四周乱石粉碎如齑粉飞扬。

西海老祖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倒和那蚩尤小子一样的嘴硬,老夫这就送你去鬼界和他团聚!”在高空中盘膝而坐,身下气旋飞舞,如团垫一般将他凌空托住。双手捏诀,口唇翕动,周身光芒闪耀,夺魂眼冲起幽蓝电光,笔直地照射在翻天印上。

寒荒梼杌、血蝙蝠、金角铜兕、神罗鸟、寒荒蜘蛛、雪角暴牛六大凶兽与那冰甲角魔龙组成北斗七星阵,围绕着西海老祖,遥遥飞转。七道绚光从七大妖兽体内灵珠射出,在翻天印底部映射出北斗图案。

拓拔野悲怒已极,哈哈笑道:“臭老鬼吃了大蒜么?好大的口气。拓拔爷爷将你打出五界之外,让你连老鬼也作不得!”断剑长吟,便欲踏风冲去。

姑射仙子将他轻轻拉住,蹙眉道:“公子且慢。这人念力好生厉害,又有七只灵兽相助,我们谁也敌他不住。”

拓拔野心里何尝不知?只是想到蚩尤,悲愤郁怒,恨不能生啖老妖之肉,一时冲动难抑。

当是时,武罗仙子与姬远玄也御风而来,凌空凝身,与拓拔野二人并立戒备。姬远玄面色苍白,显是受伤不轻,神色却依旧从容镇定,殊无害怕之意,低声道:“拓拔兄弟,蚩尤兄弟天生木灵,非同常人,决计不会这般轻易出事,必是这老妖的诈唬诡计。”

拓拔野心绪凌乱,脑海中浮光掠影,不住地闪过蚩尤的脸庞身影,又是悲伤又是愤怒,热泪险些夺眶而出,勉力笑道:“姬兄说的是!”但心中忐忑难过,却是丝毫未减。

姑射仙子突然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一股清凉真气如冷泉漱石,直贯全身。

拓拔野躁乱之心登时平静,蓦地一阵平和安宁,耳旁听见姑射仙子淡淡地说道:“花开花落,有生有死,再也寻常不过。倘若你的朋友已死,你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倘若他没有死,你又有什么可难过的?”

拓拔野微微一震,心道:“不错。倘若鱿鱼当真遇难,我伤心又有何用?倘若尚在人世,我担心又岂非多余?眼下最为紧要的,就是齐心协力将这老妖打败!”当下凝神聚气,不再多想。

炼神鼎在四人头顶急速飞旋,黄光笼罩,如蚕茧般紧紧绕织。四人真气鼓舞交缠,与青铜鼎浑然一体,不断地发出铿然清鸣。

西海老祖蓦地大喝一声,七只凶兽昂首狂吼,八道绚光如七星耀月,璀璨夺目。翻天印被那八道光芒缠绕卷舞,轰然翻转,朝着拓拔野四人闪电般撞来!

石印彩光飞旋,如漩涡绞扭,将万千冰石卷溺其中,瞬间便形成光芒绚丽的龙卷风,发出惊神泣鬼的狂啸,浩荡攻至。

拓拔野四人齐声叱呵,炼神鼎陡然变大,黄光螺旋怒放,发出风雷霹雳的激响。这四人俱是当今大荒顶尖高手,念力真气叠加一处,再经由这神鼎激发,登时爆放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轰!”

巨响声中,绚光爆鼓,那冰雪旋舞的龙卷风应声崩炸开来,巨石冲天乱飞。

炼神鼎嗡然长吟,陡然朝下方急速坠落。拓拔野四人只觉眼前一黑,周身如被万钧山岳怒撞倾轧,骨骼如碎,气血欲爆,仰天喷出一股鲜血,朝着四方摇曳跌落。刹那之间,四人心中均闪过一个念头:这翻天印好生厉害!

西海老祖大笑道:“星移斗转,天下无敌!你们这几个丫头小子,竟想与老夫争锋!”声音浩荡,千山震响,得意已极。

他以九百九十九名纯阴童女的真元,修炼成第九重冥天大法,真元远超姑射仙子等人。再与七只寒荒凶兽的灵珠响应相激,御使翻天神印,力量之强,可谓通天彻地。以姑射仙子、拓拔野等四人合力,竟也不能抵受一击!

西海老祖志得意满,哈哈狂笑道:“可惜可惜,两个标志的美人儿,就要变成肉泥。”夺魂眼蓝光怒舞,御使翻天印,朝着拓拔野等人再度呼啸冲撞而去。

四人在风中跌宕飘摇如苇杆,周身如被冰封,丝毫动弹不得,一旦被击中则必死无疑。

眼见那五彩巨石旋转冲来,拓拔野心中微起恐惧之意,霍然忖想:“难道我竟要死在此地么?”转头朝姑射仙子望去,正好撞见她的目光,清澈澄明。

拓拔野微微一笑,暗想:“人生短暂,仿佛刹那芳华。能与仙女姐姐共登仙界,也不枉此生了。”心下陡然大松,再无半点忧惧。

当下低喝一声,奋力冲开小半经脉,在半空转侧踏步,挡在姑射仙子身前,真气鼓舞,心道:“纵使我不能挡住翻天印,也不能让这神印打伤了仙女姐姐分毫。”

姑射仙子微微一怔,既而嫣然一笑,眼波如春江冰融,满是淡淡的温柔之意。

当是时,忽听冰甲角魔龙悲声狂吼,冲天飞起,从那北斗七星阵奋力甩脱而出,长身急剧绞扭,痛苦已极。

它既冲脱,缠绕着翻天印的八道绚光登时迸断了一道。翻天印旋转下冲之势极为狂猛,突遭变故,立即失去平衡,左侧一沉,从众人上方冲过,呼呼乱转着疾撞在一座高峰险崖上。

轰隆爆响,那高峰登时炸裂飞射,化为漫天石雨。

几在同时,另外六只凶兽惊吼悲鸣,灵珠彩光应声崩散。那翻天印神力极强,惟有西海老祖联合七大凶兽,施放“星移斗转”方能掌控,此时妖龙蓦然撤出,阵形登时失衡,六大凶兽抵受不住翻天印下坠摇摆之势,自然踉跄溃退。

西海老祖惊怒交集,双手掌心黑光电舞,将翻天印硬生生拉住,口中呼喝,令众妖兽立时回归阵位。

却见那妖龙绞扭咆哮,发疯似的摆舞曲弹,突然发出震天狂吼,独角光芒闪耀,不但不复归原位,巨尾反倒闪电似的朝着西海老祖横扫而去!

奇变陡生,众人又惊又喜,心亦猛地吊了上来,颇为诧异,不知那妖龙何以突然反噬?

西海老祖惧然变色,大喝一声,夺魂眼蓝光绽放,闪电似的射向妖龙巨尾。他念力真气都萦系于翻天印上,一时之间竟不能全数撤出,力图以魔眼妖力稍稍阻挡妖龙,再全力格挡。

妖龙怪吼,独角银光霹雳飞舞,将那夺魂眼蓝光击得粉碎,巨尾停也不停,狂飙怒扫。

西海老祖一时狼狈无措,眼中凶光怒放,大吼声中,掌心黑光突然消失,被迫放弃翻天印。白光眩目,从两掌中轰然迸爆,化为一丈八尺长的斩妖刀,卷舞起汹涌气芒,呼啸着斩向妖龙巨尾。

“轰隆!”

光芒爆射,气浪四涌。拓拔野等人被那冲击波所撞,身不由己朝后震飞。

半空中绚光缭乱,鲜血喷舞。西海老祖斩妖刀切入妖龙冰甲之中,卡在脊骨关节,进退不得。冰甲角魔龙的硬甲坚硬逾钢,以老祖之力,穿甲之后余势业已衰弱,终不能断骨而出。

妖龙悲吼,以雷霆之势拧身甩头,独角银光瞬间绽爆,朝着西海老祖当胸冲去。

西海老祖气芒光刀被紧紧卡住,真气抽脱不得,惊怒欲狂,念力如沸,夺魂眼中闪起幽蓝眩光,急念法诀。

空中嗡然咒鸣,四周万千巨石冰垒忽然集聚绞扭,在半空组成一条巨大的石龙,飞扬腾舞,闪电似的横亘于西海老祖与冰甲角魔龙之间,接连怒撞在冰龙独角上。与此同时,六只凶兽如梦初醒,狂吼着朝着冰龙四面冲来。

又是一阵惊天震响,那巨大的石龙蓦地碎裂为万千细石,灰蒙蒙纷扬洒舞。妖龙悲鸣声中,独角余势未消,依旧重撞在西海老祖胸口。

那老妖发出一声狂怒的痛吼,周身扭曲,白光爆射。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倏地高高飞起,鲜血从口中冲天激射,手中那道白芒闪耀的斩妖刀亦蓦然烟消云散,无影无形。

被六只妖兽合力猛攻,妖龙亦发出凄冽的惨嚎,冰甲迸裂,鲜血喷涌,悲吼声中巨尾纵横电扫,将六只凶兽打得痛吼溃退。

妖龙身若折断,嘶声哀嚎,朝下怆然摔落。轰然巨响,撞在断崖上,登时将那山崖打得坍塌迸碎。妖龙瘫软无力,沿着山崖朝下翻腾滚落。

六只妖兽惊吼声中,急速飞掠,将直线陨落的西海老祖堪堪接住,穿过漫漫石雨,朝着钟山逃之夭夭。

从妖龙突然发难,到西海老祖、七兽两败俱伤,不过是瞬间之事。众人眼花缭乱之间,局势便已迥然两异。拓拔野心中惊喜难言,恍然若梦,与姬远玄对望一眼,忍不住一齐哈哈长笑,快慰已极。

“轰啷啷!”

当是时,山壑谷底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响,地动山摇,无数的巨石断木炸射飞舞,烟尘滚滚腾空。滔滔气浪狂飙似的冲天而起,将拓拔野等人往上空高高抛去。被那海啸似的巨力托撞,四人真气激窜,冰封的经脉登时解开。

拓拔野凌风踏步,高空下望,透过漫天翻腾的尘土,只见翻天印飞旋乱撞,无数道巨大的裂缝在壑谷中急速蔓延,所到之处,高山险崖轰然崩塌,巨石飞舞,水流冲天喷涌。

原来这天崩地裂的浩瀚巨变,竟是由那失控的翻天印冲撞大地引起。放眼望去,滚滚烟尘遮天蔽日,万里大地犹如海浪般飘摇震荡,四处山崩地裂,地河喷飞,蔚为壮观。

众人无不动容,心道:“翻天印之力竟至于此斯!”

姬远玄叹道:“我们竭尽全力,终究不能挽回大劫。寒荒八族又要吃尽苦头了。”众人心下黯然。

被翻天印冲撞,寒荒大地满目苍夷,纵能封住密山海流,也堵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地河裂口。何况翻天印深嵌地底,合众人之力亦难以将它拔出,又能拿什么来封堵密山大水呢?

武罗仙子道:“那老妖受了重伤,走不久远,必是藏入钟山修养去了。眼下正是擒拿他的绝好时机。”

众人精神大振,拓拔野喜道:“不错,只要能抓住那老妖和楚宁、女丑,问出翻天印的封印诀,集合众人之力,或许可以将这局势重新控制住。”

当下姬远玄默念法诀,将炼神鼎从山壑中收回。众人各自解印灵禽神鸟,骑乘其上,便欲追去。忽听千山万壑滚滚轰响中,传出冰甲角魔龙的悲声狂吼,一道巨大狭长的白光银影从那尘烟云海中冲破而出。

妖龙在半空中曲转成巨大的弓形,突然朝着艳红的朝阳发出凄恻的悲号,“嘭嘭”连声,周身冰甲蓦地裂开无数的小洞,许多小人欢呼着从小洞中爬了出来。

姬远玄奇道:“寄居人!”众人正诧异,又听“砰”的一声轻响,妖龙两眼之间的软肉炸飞开来,一道青光蓬然怒舞,血花激射。

妖龙惨嚎声中,再也抵受不住,从半空颓然摔落。两个人影从妖龙两眼间的破洞高高跃出,在断崖上站定。

霞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历历清楚。左首少年魁伟傲岸,脸上刀疤斜长,狂野剽悍;右首紫衣女子妩媚俏丽,明艳动人。正是蚩尤与晏紫苏。

拓拔野陡然一震,心中惊讶狂喜,直欲炸裂开来。大笑道:“好鱿鱼!你果然没死!”从雪羽鹤上冲天跃起,御风掠去。激动难抑,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原来当日西海老祖令百里春秋等人,驾御冰甲角魔龙前往西海,并非缉拿蚩尤与晏紫苏,却是为了里应外合,解开并御使翻天印。

当西海老祖在密山上逐步解封翻天印时,密山所镇住的西海通道内的坚冰亦逐渐解冻,距离密山越远处的海冰,解冻得越为彻底。

而冰甲角魔龙乃是寒荒妖兽中至为凶厉者,冰甲锐利,可以穿透极为坚硬之物。由这妖龙自西海寻到通往密山的秘密海道后,顺着涡流冲入海道,以冰甲穿透尚未化解的冰层,东西夹击,可以事半功倍,促使海道加速融化。

当妖龙突破到密山山腹时,老祖便可以利用七大凶兽的灵珠神力,施展“星移斗转”,以最小之功解开翻天印,打通西海通道,并将翻天印纳为己用。

同时,这妖龙从密山顶上冲天飞出,引发浩浩水灾,又契合冰龙教的预言,足可蛊惑人心,恫吓寒荒八族随着冰龙教反叛金族。

这计划原本颇为缜密完美,无甚纰漏。可惜水妖千算万算,偏偏算不到冰龙竟会在西海上遭遇蚩尤与晏紫苏。倘若单单遭遇这两人便也罢了,偏偏又遭遇了万千寄居人。

昨日在那妖龙体内,海梦割切龙珠,围魏救赵,使得蚩尤二人得以逃脱。待到西海二真追来时,她又立时抛开龙珠逃之夭夭。二真所担心的不过是龙珠,既已得回,自然也不穷追。

当时妖龙业已进入海道旋涡,百里春秋等人无暇追拿蚩尤,旋即以春秋镜作用于龙珠,驾御妖龙一路冲破坚冰,朝密山而去。

蚩尤与晏紫苏被海流冲卷入妖龙胃中的神针石柱中。神针贯穿入妖龙脊柱,当妖龙进入海道涡流时,天旋地转,两人顺着神针石柱滚落到妖龙脊柱之内。

蚩尤沿着脊柱奔行,回到妖龙肝脏处,想要救出海梦,恰好听见百里春秋三人话语,零星拼凑,得其大概。

蚩尤大怒,但想到重伤初愈,不是百里春秋等人对手,再次贸然出手,必定徒然送命;而晏紫苏身上的蛊毒恶虫尽被西海二真搜去,亦无法以蛊制敌。

正苦无良策,竟又在妖龙脊骨内遭遇海梦等寄居人。原来他们寄居巨型龙兽体内时,素喜钻入鱼兽脊柱中,敲骨吸髓。此次进入妖龙体内,自然也不例外。

当下晏紫苏想出一条毒计,让寄居人以毒液蚀穿妖龙颅骨,吸食妖龙脑浆。趁其神识狂乱时,由蚩尤以念力控制其神识中枢,阻止妖龙穿透密山。

妖龙被寄居人吸食脑浆、骨髓,果然痛不可抑,癫狂乱舞,连百里春秋险些亦难以控制。但百里春秋号称天下三大御兽法师之一,自非寻常之辈,他以春秋镜施法龙珠,完全掌控妖龙元神。那妖龙虽然剧痛如狂,却依旧乖乖听其调遣。

眼见妖龙即将冲破密山冰层,晏紫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既然不能控制妖龙元神,便退而求其次,控制妖龙身体。当下遣使众寄居人沿着妖龙脊柱排布,将触角没入妖龙脊骨神经之中,再由自己与蚩尤以摄魂法术控制众寄居人的元神,从而掌控妖龙行动。

这一招极是毒辣,妖龙周身骨骼都被众寄居人控制,听由蚩尤二人指挥摆布,妖龙自己的元神反倒徒呼奈何。

晏紫苏知道百里春秋念力了得,于是劝住蚩尤隐忍不发。当西海老祖在空中得意忘形,妄图以“七星耀月”再度御使翻天印,给予拓拔野等人致命一击时,蚩尤与晏紫苏这才突然发难,出其不意,终于给了西海老祖致命一击。蚩尤当日被老妖打得几乎丧命,今日假借妖龙之手,报仇雪恨,心下大快。

妖龙形神两裂,几近疯狂,百里春秋等人竭尽全力,亦不能控制,眼见大势已去,惟有趁着妖龙摔落山壑中时溜之大吉。蚩尤等人则乘机从那妖龙最为脆弱的前额软肉破体冲出。

妖龙被西海老祖与六大凶兽轮番猛击,身受重伤;灵珠为百里春秋所夺,又遭寄居族人敲骨吸髓,早已奄奄一息,此刻再被蚩尤这般贯脑穿出,终于再难抵受,一命呜呼。

拓拔野与蚩尤此番重逢,恍若隔世,见双方无恙,心中俱是悲喜交集,肚中各有一大堆的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彼此拥抱,相顾大笑。

姑射仙子等人骑鸟赶来,姬远玄笑道:“蚩尤兄弟,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呢。”

蚩尤哈哈一笑,傲然道:“蚩尤的命比玄冰铁还硬,就凭这些水妖又怎能杀得了我?”转身瞥见姑射仙子,微微一愣,心中震动:“天下竟有如此人物!”听说是姑射仙子,登时恍然,肃然躬身行礼。

乔家终究出自木族,听说这仙子乃是木族圣女,蚩尤那桀骜之态不由也收敛了几分。姑射仙子淡淡一笑,翩然还礼。

蚩尤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是了,这仙子竟似颇为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听过一般……”灵光霍闪,蓦地想起觉得这女子的姿容形态,极象拓拔野当年描述的、令他梦萦魂牵的仙女姐姐,当下猛然向拓拔野望去。

拓拔野脸上微微一红,微笑传音道:“是了,就是她。”生怕被旁人瞧出端倪,转头朝晏紫苏笑道:“这位姑娘又是谁?”

晏紫苏嫣然一笑,正要说话,蚩尤却皱着眉头冷冷道:“素不相识,不过是在妖龙肚子里撞着的。”

晏紫苏眼中闪过一丝凄楚之色,微笑道:“是啊,我叫小苏儿,只是西海的渔女,与这位公子原本素昧平生,毫不相识。”转头凝视着蚩尤,柔声道:“但是在那妖龙肚里,公子见我孤单可怜,许诺答应要留我在身边,永不离弃。公子难道忘了么?”

蚩尤一愣,神色古怪,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众人愕然,但虑及其时大荒,男子掳掠或收留孤身女子之事极为平常,也无疑心。惟有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聪明之至,又对蚩尤性情了如指掌,哪能看不出其中关窍?心下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想不到鱿鱼平时闷声不响,却原来也是极有桃花缘。”但见晏紫苏眉眼之间,隐隐带着一丝阴戾煞气,不由暗觉凛然。

正自诧异,却听姑射仙子低咦一声,妙目凝视着晏紫苏,缓缓道:“姑娘,你……我们可曾见过面吗?”

晏紫苏摇头嫣然道:“我从未来过中土大荒,仙子一定是认错人啦。”拓拔野心中一凛,突然闪起一个不祥的预感,果听蚩尤冷冷地传音道:“这妖女便是九尾狐晏紫苏……”

拓拔野陡然一惊,那欢喜之意登时烟消云散,想起当日雷神爱妾宁姬惨死之状,想起纤纤所受的磨难,心中不由怒火勃发。又听蚩尤沉声传音道:“乌贼,这妖女虽然作孽对端,对我却屡有救命之恩,我决计不能恩将仇报。”

拓拔野微微一愣,点头不语。心中更奇,不知这些日子以来,蚩尤与这妖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决计之后找个僻静所在,再与蚩尤问个水落石出。又想:“这妖女必定与仙女姐姐中计之事相关,即使不伤她性命,也得让她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众人不及多说,匆匆告别了西海寄居人族,骑鸟向钟山飞去。临行之际,拓拔野想起密山的玄玉荣英或许对蚩尤经脉之伤有所裨益,遂潜入滚滚波涛中寻觅。但水势浩大遄急,遍寻山前山后,只找到些须。当下藏入怀中,冲出水面,与众人会合西行。

钟山距离密山不过两百里之遥,沿途山崩地裂,冰飞石舞,滔滔水流在万千残山断崖之间汹涌泛滥,一片狼籍景象。

鸟鹤高翔,众人远远地瞧见钟山崩缺了半壁山崖,顶上的天湖沸腾喷涌,瀑布倒挂,一如西皇山。

姬远玄忍不住笑道:“水妖机关算尽,竟将自己也一并算计了。”众人莞尔,拓拔野微笑道:“烛老妖若是知道自己的老巢变作这般光景,定然要气歪了嘴。”

众人绕着钟山徐徐盘旋,找到峭崖上的入口,封印了灵禽,凝神聚意,次第进入。西海老祖虽然重伤,但六兽犹在,高手众多,是以众人亦不敢丝毫掉以轻心。

山腹通道曲折缭绕,四通八达,宛如迷宫。拓拔野当日虽救了姑射仙子,从此处冲出,此时重返,亦有云里雾中之感。山腹中一片死寂,竟连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众人走了半晌,终于撞入一个极大的洞窟之中。

方甫进入,腥风扑面,众人“啊”的低呼,大吃一惊。山洞里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鲜血汩汩蜿蜒,四壁血点斑斑,竟似是刚刚进行了一场生死搏杀。蚩尤奇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难道谁抢在我们之前动手了么?”

姬远玄摇头道:“这些人大多都是冰龙教装束,想必是水妖下的毒手。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众人凝神细看,果不其然。

忽然,一个白衣人微微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呻吟,颤抖伸出手肘,艰难地朝前方一个黑衣女子爬去。他双腿齐膝而断,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状极凄惨。

而那黑衣女子衣裳破裂,玉体横陈,下身血肉模糊,以袖遮面,竟似是被人奸辱致死。

姑射仙子、武罗仙子瞧见那黑衣女子惨状,眼中均闪过羞怒不豫的神色,转开头去。众人心想:“必是那老妖临行大发淫威,攫取这女子的真元修补自身。”拓拔野陡然瞥见白衣人的侧脸,大吃一惊,失声道:“楚宁!”

众人一凛,凝神望去,那白衣男子果然是冰龙教首领楚宁!这白衣人既是楚宁,那黑衣女子多半便是女丑了。

武罗仙子指风轻弹,将黑衣女子紧紧掩于脸上的大袖吹起,只见那冷艳的脸容如霜雪冰凝,额上红梅鲜艳如故。果然是那寒荒神女。

美目圆睁,眼角泪痕未干,悲怒、惊惧、羞愤、伤心……诸般神情栩栩凝固。周身满布瘀紫血痕,左手纤指死死地扣入地底岩缝,指甲断裂,鲜血斑斑,似乎想要将什么捏碎一般。

众人对这冷傲极端的寒荒神女虽无好感,但见她如此惨状,心下不免恻然。

楚宁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嚎叫,象是怒吼,又象是哀哭,脸色惨白,灰眼中蓦地淌出两道血泪。全身震颤,奋尽全力,想要爬到女丑身旁,但却再无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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