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柳暗花明

第三十九章柳暗花明

蚩尤木立当场,脑中一片晕眩。难道这妖女当真就这样死了么?究竟是谁杀了她?惊骇难过,心绪狂乱。

心底突然闪起一个念头,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蓦地一凛,心中暗呼:“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险些又中了这妖女的奸计!”当日在无尘湖底,初见宁姬尸体,他也道是晏紫苏玉殒香消,震骇难过;结果被那妖女所陷,险些成了奸杀宁姬的替罪冤鬼。

当下弯腰俯探女戚的脸容,真气流转,无隙可入,果然不是易容变身。心中大石登时落地,暗自舒了一口长气。

他脑中飞转,恨恨道:“是了,这妖女必是故技重施,又想设套害人……”一念及此,怒气冲冲。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为什么我得知死的不是那妖女时,心里却反倒一阵欢喜?难道……”

心中大凛,蓦地又想:“是了,这妖女作恶多端,我一心要亲手将她擒住,为雷神、火神两位前辈,以及纤纤妹子出气雪恨,自然不能容她轻易死了。”但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这般推断太过牵强,不敢多想,转移念头道:“不知这妖女这次想要陷害的又是谁呢?”

当是时,忽然听见神殿大门“哐啷”一声,徐徐打开。

蚩尤吃了一惊,突然冷汗遍体,暗呼糟糕。眼下自己站在宁姬尸体身旁,若是让寒荒国人瞧见,那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难道这妖女早已算准自己要来此地,故意安排好了陷阱让自己望里跳么?

惊怒交加,不及多想,轻轻将女戚尸体扶起,自己飘身跃上横粱,施放幻光镜气,隐身藏匿。

大门开处,一个黑衣女子翩然而入,姿容俏丽,顾盼生辉,正是晏紫苏易容所变的女戚。她在门口站定,朝着殿外柔声道:“难得太子殿下如此诚心,要与我们共同祷告大神。快快请进罢。”

又听见一个含糊的声音笑嘻嘻道:“那……那是一定的。神女的大神,不就是我的大神么?嘻嘻……分……分什么彼此?”熏天酒气,遥遥可闻。正是那极好酒色的金族太子少昊。

蚩尤心中一凛,登时明白:“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她要栽赃嫁祸的,乃是这金族太子!”他虽然桀骜粗犷,却绝非粗枝大叶之辈,此时电光石火,登时想得分明。

倘若寒荒国人“亲眼目睹”本族两大神女之一的女戚,被这好色的金族太子在神殿中奸杀,必定群情激愤,怒不可遏。再加上今夜的“万兽神谕”作祟,稍经撩拨,必定揭竿而起,与金族重燃战火。不用多想,也可断定这必是水妖的又一阴谋,意欲挑唆金族境内内乱,削其实力。

却听晏紫苏微笑道:“太子说的是。寒荒八族与金族本是一家,何分彼此?”语笑嫣然,与少昊一同走了进来。守在殿外的卫士轰然呼喝,神殿青铜大门徐徐关闭。

少昊原本白胖的脸上此时犹如猪肝色,显是酒醉未消,眼睛色眯眯地盯着晏紫苏,涎着脸笑道:“姐姐找我到这殿中,究竟有什么事?现在没有旁人,可以说了罢?”动手动脚,就欲将她抱住。

蚩尤大怒,原本对这酒色太子无甚好感,此刻见他身处陷阱,浑然不觉,犹自这般急色,不由更添厌憎之心,隐隐中倒觉得倘若他当真因此而死,也是咎由自取。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今夜的万千飞兽,何以会竭力攻击江疑与英招二人。

这两人头脑清醒冷静,修为高强,若有他们在,决计不能轻易地将少昊诱入圈套之中。此时二人重伤之下昏迷不醒,再无障碍,这少昊醉意熏熏,引他入局,实是易如反掌。

晏紫苏格格一笑,从他臂下钻了过去,嫣然道:“你猜呢?”娇媚入骨,瞧得少昊浑身骨头酥了大半,踉跄着探手抓去,口齿含糊,笑道:“我猜姐姐是喜欢上我了,要找我说悄悄话罢?”

晏紫苏吃吃而笑,穿花舞蝶般地闪避,将少昊逐渐引到隐藏女戚尸体的丝幔前方。少昊心痒难搔,笑道:“好姐姐,你……你逃不走啦!”张臂扑去,登时“吃”的一声,将丝幔撕裂,正好将女戚尸身压于身下。

少昊头昏眼花,只道已将晏紫苏压住,“咦”了一声,喘气笑道:“你倒脱得快!让哥哥好好抱抱。”上下其手,忽然觉得有异,伸出手掌,见手上满是淋漓鲜血,讶然咕哝道:“还……还没进去呢,怎地就沾了一身血?”

晏紫苏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连神女也敢亵渎!”突然纤手闪动,银光飞舞。少昊“啊”的一声,轰然倒地,登时昏迷不醒。

蚩尤青光眼瞧得分明,晏紫苏适才刹那之间射出数十枚冰针,入体消融。也不知针上有什么毒物,瞧少昊呼吸浊重,应当尚无大碍。

晏紫苏突然笑吟吟地转头朝横梁上望来,叉手柔声道:“呆子,看也看够啦,还躲在上面作什么?还想偷看姐姐洗澡么?”

蚩尤一凛,想起这妖女在自己心中下了“两心知”蛊虫,岂能不知自己身在此地?但他原本也无意继续藏匿,当下绽破幻光镜气,一跃而下,厉声道:“妖女,又想用这奸计害人么?”

晏紫苏也不回答,水汪汪的桃花眼凝视着蚩尤,笑吟吟地摇头叹息道:“呆子,过了这么久才认出我么?姐姐真是白疼你啦。”眼波温柔,俏丽难言。蚩尤瞧得心下怦然,猛一敛神,冷冷道:“嘿嘿,倘若先前认出,你还有命在么?”但心中的怒意不知为何却消散了许多。

晏紫苏抿嘴笑道:“原来男人比女人更口是心非呢。嘴上说得这般凶霸霸的,心里……”突然晕生双颊,柔声笑道:“呆子,刚才这胖子要来抱我时,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当时蚩尤心中怒极,竟恨不能将少昊一脚踢飞出神殿窗口,此刻被她揪出提及,不免有些恼羞成怒,面上一红,说不出话来。他与这妖女周旋之时,每每处于下风,空有一身神功,却无处使将出来。反倒常常被她牵着鼻子走,喜怒哀乐,仿佛全操纵在她的手心一般。

晏紫苏见他面红耳赤,气急败坏,似乎颇觉有趣,“扑哧”一笑,柔声道:“呆子!”语气温婉,颇有缠绵之意。

蚩尤心中恼怒,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我与这妖女胡搅蛮缠什么?将她抓了去见寒荒长老会就是。”闪电探手,抓向晏紫苏,喝道:“妖女,乖乖地随我来罢!”

晏紫苏避也不避,任由他抓住皓腕脉门,软绵绵地往他怀里倒来,“嘤咛”一声,轻声笑道:“呆子,你想带我去哪儿?”蚩尤见她毫不闪避,倒颇为意外,蓦地一凛,想起当日被她这般欺身暗算,当下不敢大意,左手一探,将她另一只手腕也瞬间扣住,反扭身后。

晏紫苏“哎哟”一声,柳眉微蹙,贝齿咬唇,似乎颇为吃痛。蚩尤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地松了几分。

晏紫苏喘了一口气,回眸笑道:“臭小子,总算还知道心疼姐姐。”蚩尤大怒,蓦地一使劲,将她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晏紫苏脸色雪白,鼻尖上沁出细微的汗珠,微微喘气,说不出话来。蚩尤冷冷道:“妖女,倘若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的经脉震碎。”正要发力封住她的经脉,心中剧痛,那“两心知”突然疯狂咬噬!蚩尤闷哼一声,眼前昏黑,几欲晕去,全身登时酸软,险些摔倒。

晏紫苏乘势轻巧脱身,素手飞舞,将他周身经脉尽数封住。

蚩尤三番五次栽在她这“两心知”之下,心中狂怒懊丧,无以复加。悔不该心慈手软,未将这妖女一招制住。想要大声怒吼呼喊,却发不出声来。只能僵直地躺在地上,郁怒如狂。

晏紫苏蹲下身来,朝着蚩尤怒意勃发的脸容吹了一口气,格格笑道:“呆子,这些日子不见,你还是这般楞头楞脑的。当真可爱得紧。”

蚩尤一听,更是急怒攻心。他虽然性情暴烈,但自小勇武果决,颇有大将之风,数年来更以领袖群伦,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为己任。岂料壮志未酬,却被这水族妖狐屡屡玩弄于股掌之间,动辄称之“呆子”、“楞头楞脑”,焉能不气炸了心肺!

晏紫苏微笑道:“说你呆子,你不高兴么?”玉葱指尖轻轻地在他脸上划过,顺着他的鼻梁缓缓而下,在他嘴唇处停住,微微一颤抖,叹息道:“你和那拓拔小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凭你们微薄之力,也想与烛真神抗衡么?那不是呆子又是什么?”

蚩尤一凛,此事果然与烛水妖有关!想到这妖女屡屡为虎作伥,心下愤怒,怒目相向。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夜在雷泽城无尘阁上,我可是用琴声提醒过你和那色鬼六侯爷啦!原以为你们会知难而退,岂料竟然傻头傻脑地闯将上来……你说说,你是不是一个大呆子?”

晏紫苏笑道:“今夜见着你时,我给你使了那么多个眼色,你这呆子也瞧不出来吗?我让女丑将你们赶走,那也是让你别搅这趟混水、自找麻烦。你这大呆子,怎地连这也猜想不到?”面色突然一沉,冷笑一声道:“是了,我险些忘啦。你旁边坐着你的傻丫头亲亲好妹子,又怎会注意到其他之事?”突然站起身来,重重踢了蚩尤一脚。

这一脚刁钻力大,踢在蚩尤经脉交接处,剧痛攻心,险些岔气。

晏紫苏恨恨地瞪了蚩尤半晌,忽然格格笑将起来。过了片刻,又幽幽叹了口气,歪着头凝视着他,怔忪半晌,喃喃道:“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姐姐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放了你么?只怕多半还要和我捣乱。是了,还是将你交给烛真神罢……”

蚩尤心中怒极,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臭妖女,惺惺作态什么?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蚩尤难道还怕你么?”

晏紫苏哼了一声道:“臭小子,当真落到烛真神手里,哪有杀剐那么容易?”目中突然露出恐惧之色,一闪而过。脸色阴晴不定,怔怔出神,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呆子,呆子。非要这么一头撞将进来,现在我就是想要放了你也不成啦!”

当是时,殿中九角水晶方台突然“喀”的一声轻响,徐徐转动。晏紫苏花容微变,眼波中刹那间闪过诸多神色,似乎有些犹疑不决。蓦一咬牙,从腰间取下乾坤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蚩尤装入袋中,悬挂腰间。

水晶台移转开一个巨大的黑洞,三个人影从洞中跃了出来。蚩尤在乾坤袋中凝神观望,为首一个黑衣女子高挑冷艳,形容傲慢,正是女丑。

身旁乃是一个白衣男子,脸色苍白,双目斜长,灰白的眼珠,闪烁着凌厉凶恶的光芒,又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和厌倦。身后一个瘦小结实的黑衣少年,背负红色铁剑,冷冰冰的脸上满是杀气。

蚩尤心中一凛,不知何以,总觉得那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三人见了晏紫苏,纷纷行礼道:“晏国主。”

晏紫苏笑道:“楚法师、夜将,伤势都不打紧吧?”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年道:“有劳晏国主挂心。眼下已无大碍。”晏紫苏笑道:“那蚩尤下手好生狠辣,两位辛苦了。”

蚩尤心下诧异,难道这二人竟是为自己所伤?却听那黑衣少年冷冷道:“若非晏国主只吩咐夜血将他引开,夜血又怎会留他活命?”白衣男子淡然道:“晏国主放心,这断尾之恨,楚宁他日定当十倍相报。”

蚩尤心中剧震,蓦地明白:这白衣男子与黑衣少年原来竟是寒荒梼杌与那血蝙蝠!敢情那血蝙蝠突然掳走纤纤,也是晏紫苏调虎离山之计了。心中更为愤怒。

晏紫苏格格笑道:“也许这一天无需等太久啦。”这句话竟似是说与蚩尤听的。蚩尤大怒,心中怒骂了万千遍“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妖女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他就以两伤法术冲开经脉,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这些妖女、魔怪杀个干净。

女丑瞥了一眼压在女戚裸尸上的少昊,冷笑道:“这淫虫果然自投罗网来了。西海鹿女的忘情酒果真厉害,让他在众长老前大大地出乖露丑。现下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清白之身了。”

蚩尤闻言恍然,方知少昊在南峰大殿时之所以酒醉忘形,一至于斯,原来也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想那少昊虽然荒唐,原本也不至如此。

楚宁冷冷道:“金族以这等货色为太子,竟还想统治西荒。也只有楚宗书那等懦弱的老糊涂才会甘愿受他欺压。”晏紫苏格格笑道:“再过几日,这一切就完全转变啦。”

女丑与楚宁对望一眼,冷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喜的笑容,眼波中竟满是温柔之意。

楚宁灰白的眼珠中闪动着欢悦的神色,徐徐道:“烛真神大恩,寒荒八族没齿难忘。”

晏紫苏嫣然道:“那倒不必,只盼楚法师作了国主之后,别忘了当日金族带来的屈辱和辛苦,也别忘了水族乃是贵国的朋友。这就成啦!”楚宁三人肃然道:“决计不敢!”

蚩尤大凛,原来这兽身为梼杌的楚宁,竟想取楚宗书而代之!今夜他埋伏在那南峰甬道中,突袭楚宗书,想必也是筹谋良久了。眼下楚宗书生死一线,国中无主,他与女丑等人里应外合,制造连串事端,煽动叛乱,自当可以借所谓寒荒大神的神谕,顺理成章地篡位夺权。

有了这楚宁,水妖就有了打入金族疆域的楔子,遥遥操纵,令金族疲于应付。寒荒八族自古便令金族头疼不已,好不容易有了三十年的和平时光,现下又要永无宁日了。虽然蚩尤早已猜到水妖的险恶用心,但此时听来仍倍觉惊怒。

晏紫苏转头望了望窗外,笑道:“楚法师、夜将,咱们走罢,时候也已不早啦。”

楚宁与夜血点头应从。晏紫苏踢了一脚少昊,笑道:“可惜赶着去见老祖,看不成好戏啦!否则倒真想看看这淫虫中了西海鹿女给我的欲炎冰针,醒来之后会变成怎生模样。”

女丑冷笑道:“醒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不敢猜度,但他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女丑倒是极有把握。”

晏紫苏格格一笑,道:“走罢。”翩翩飞起,朝窗外掠去。夜血红光爆闪,化做那巨大的血蝙蝠,瞬息之间已在殿外绝壁盘旋。晏紫苏与楚宁翻身跃上蝠背,朝着南面的茫茫夜雾飞去。

寒风彻骨,白雾弥散,群峰飞速闪过。远远地,从那神女殿中传来女丑凄厉的惊惶呐喊。

晏紫苏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微笑,低头望了望腰间的乾坤袋,眼波在凄迷的月光中,显得如此莫测。

夜雾凄冷,月光暗淡,血蝙蝠一路南飞。

忽然听见兽吼鸟啼之声,铺天盖地地从乾坤袋的冰蚕丝缝间筛落。蚩尤朝外眺望,险峰怪崖,参差错落,黑漆漆如万兽蹲踞,竟又回到了众兽山。

怪叫震天,无数黑影从千山万壑飞掠而出,遮天蔽月,浩荡飞来。蚩尤蓦地一凛,隐隐听见琴声铿然,破空袅袅,赫然便是今夜在寒荒城驱使万兽围攻南峰的冰甲龙筋筝!

血蝙蝠穿过漫天鸟兽,笔直地朝西北的一座险峰飞去。数千只罗罗鸟从那山峰蓬然炸飞,于夜空嗷嗷怪叫,盘旋翔舞,仿佛在迎接他们一般。蚩尤认得那山峰正是前几日与拓拔野、拔祀汉五人一齐救出九百童女的地方。心中更觉诧异,不知晏紫苏等人来此处作甚。

琴声越来越近,蚩尤远远地看见在那山崖洞口,满地冰雪中,端然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自低头抚琴。白发飘飘,须眉共舞,就连衣袂也似乎随着琴声韵律起伏。

那白发老者见晏紫苏等人飞至,推琴起身,哈哈笑道:“晏国主,好久不见,风姿更胜从前。老朽聊奏一曲,恭迎芳驾。”

晏紫苏格格笑道:“百里无缰,我瞧你是想炫耀这新到手的冰甲龙筋筝罢?”那白发老者哈哈而笑,脚尖将那古筝轻轻一挑,古筝稳稳地贴在他的背上。那古筝莹白如冰雪,在月光下闪着冷冷的光泽,五根琴弦光芒闪烁,极是耀眼。

楚宁从血蝙蝠背上轻飘飘地掠到山崖洞口,微笑道:“万兽无缰百里仙人的御兽之法果然天下无双,若非百里仙人相助,今夜绝难大获全胜。”

这老者赫然便是当日在东海上被拓拔野打得大败的水族十仙之一的“万兽无缰”百里春秋。蚩尤登时恍然,心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原来竟是这老妖。难怪以江疑的惊神锣亦不是其对手。”

百里春秋位列水族十仙,念力极强,精擅御兽之道,与龙女雨师妾、火神祝融并称大荒三绝。当日在风雷海上,只因与夔牛相斗良久,真元损耗不少,又过于托大自负,对拓拔野不放在眼中,否则决计不会被他轻易击败,蒙受奇耻大辱。

百里春秋捋须笑道:“楚法师过誉了。那江疑也是个厉害角色,若不是你与女丑神女相助,让老朽得了这宝筝,要想如此顺利也非易事。”哈哈而笑,眉目之间,却难掩得意之态。

突听一声狂吼,众人只觉得耳边爆起连串惊雷,险些站立不稳。腥风狂舞,从洞中呼啸冲出。地动山摇,四壁剧烈震动,脚下的山石竟如波浪般颠伏,“轰”的一声闷响,洞口周沿的如牙尖石突然交错叠合,高六丈,宽五丈的山洞竟蓦然闭拢!

楚宁大喜,颤声道:“冰甲角魔龙!”晏紫苏拍手笑道:“冰甲角魔龙解印复活,老祖也该出来啦!”

蚩尤登时醒悟,原来这座奇形险峰竟然就是寒荒第一凶兽冰甲角魔龙被封印而成的兽山!这山洞想必就是那妖龙的巨口了。前几日自己数人竟是在妖龙的肠胃之内救出九百童女,又是从那妖龙的排泄口冲出险境。又想,难怪当日自己倾尽全力,以苗刀神力亦不能凿壁而出。

百里春秋嘿然道:“老祖早已出来了,正大发雷霆呢。”楚宁“啊”了一声,颇为紧张,问道:“是……是因为九百童女之事么?”

百里春秋道:“不错。适才老祖怒不可遏,极是吓人。我刚回来,便命我即刻驱使罗罗鸟为他找些童女应急。”

四人一边谈说,一边沿着那陡峭狭窄的甬道向下行走。石壁上粘滑腥臭的绿色液体徐徐流淌,恶臭逼人。

晏紫苏蹙起眉头,素手掩鼻,说道:“老祖这几日接连施法,真元大损,难怪要找些童女补补。以他的脾气,倘若不发怒那才叫可怕呢。”

蚩尤听他们说起九百童女,心中凛然,凝神倾听。又暗自揣测,不知那“老祖”究竟是谁。

楚宁恨恨道:“都是那两个小贼,多管闲事,将我们辛辛苦苦搜罗来的童女尽数劫走。”顿了顿,又道:“好在晏国主随机应变,假借神谕,让八族长老会替我们搜罗童女。眼下一切顺利,应当不会延误老祖大事。”

百里春秋微笑道:“老朽已经禀告过老祖了,他听了甚是欢喜,直夸晏国主聪明机智。”晏紫苏格格一笑,道:“是么?那可多谢百里神上啦。”楚宁与夜血似乎也舒了一口大气。

蚩尤心道:“不知那老祖要九百九十九个童女作甚?”突然想起纤纤前日所说,梼杌凶兽吞噬童女的凶残惨状,心下大寒,怒意横生。

过了片刻,绿光幽然飞舞,万千西海碧光虫从甬道中团团飞出,照得百里春秋须眉皆碧。有人叫道:“晏国主和楚法师来了!”

晏紫苏格格娇笑,大声道:“青丘国晏紫苏拜见西海老祖。”远远地听见一个圆润的声音笑道:“古灵精怪的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知规知矩啦?”悦耳动听,竟似是一个孩童。

蚩尤心下大震,原来这老祖竟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弇兹!水族四大水神中,除了黑水真神烛龙之外,便以西海老祖最为了得。此人生性凶暴乖戾,生平绝少踏入大荒,是以威名虽着,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可称大荒十神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

据说生有三眼,额上一目号为“夺魂眼”,可勾神摄魄。手中一丈八尺长的斩妖刀号称天下第三名刀,仅排在羽青帝的苗刀与黄龙真神应龙的金光交错刀之下。生平最为出名的一战,便是与神农的西海之战。

传言一百六十年前,他因犯下大恶,引得神农震怒,追至西海,大战九百回合后,方才将其斩去右耳,逼迫他立誓此生永不踏入昆仑以东的大荒疆土。但他当年所犯的重罪究竟是什么,大荒中却无人得知。自那以后,大荒中再也没人见过他的踪影。

晏紫苏笑道:“见了老祖,还有谁敢放肆?借我一千个胆也不敢呢!”稍一迟疑,纤手突然在脸上一抹,登时变作一个姿容平淡的女子,与百里春秋等人步入冰甲角魔龙的胃洞之中。

巨大的石洞内翠光流动,无数西海碧光虫荧荧飞舞。洞中立了六人,俱是黑衣男子,瞧那装束,当是水妖无疑。其中一个枯瘦的麻脸男子瞧见晏紫苏,登时眯起双眼,光芒闪烁,失魂落魄地移转不开视线。晏紫苏化身变作的平庸女子,对他而言竟似是绝世美女一般。

蚩尤撞见这男子的目光,登时起了嫌恶怒恨之心,竟有一种将他双眼剜出的冲动,心道:“西海老祖既然在此,这几人便应当是西海九真中的人物了。”当下凛然戒备。

西海九真传闻乃是西海老祖亲自调教的门生,个个都是意气双修的真人级高手。其中虎爪鹗神、西海鹿女、九毒童子等人犹为着名。

那顶立正中、直径丈余的银白石柱荧光闪烁,宛如透明。石柱之中,一个肉球徐徐转动。

蚩尤定睛一看,方才发现那团肉球竟是一个蜷缩一团、抱膝绕转的童子。那童子全身莹白透明,皮肤光洁,青色血管纵横遍布。两眼紧闭,手臂脚足肥短如婴儿,但两腿之间竟昂然傲立了一根巨大的玉杵,血管盘虬,头颈血红,颇为可怖。蚩尤看了数遍方才确信那是这童子的阳物,心中骇然。

楚宁、夜血疾步上前,朝着那石柱中的童子拜倒,恭声道:“寒荒国楚宁、夜血拜见西海老祖。”

蚩尤吃了一惊,方知这童子竟然就是西海老祖。但瞧他模样,分明只是个七八岁的胖童子,怎地竟有两百余岁的年龄?

那西海老祖光洁圆阔的额头突然裂开,绽出一只幽蓝色的眼睛,寒芒闪烁。蚩尤心中一凛,只觉得那只眼凌厉如电,仿佛瞬息穿透了自己一般,突然有些头昏目眩,真气翻涌。

西海老祖的夺魂眼徐徐转向,凝视楚宁、夜血。两人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冷汗浃背。过了片刻,方听西海老祖淡淡道:“很好。你们都是有勇有谋的寒荒志士,将来寒荒八族可就要靠你们了。快快请起罢。”声音甜润,但此刻蚩尤听来,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森寒之意。

楚宁、夜血恭声称谢,缓缓起身。

晏紫苏轻移莲步,格格笑道:“几年不见,老祖更加年轻啦。下次见着老祖,岂不是要我抱着你吗?”众人莞尔,却板着脸不敢笑出声来。

蚩尤心道:“这妖女果然胆大包天,竟敢取笑西海老祖。是了,听段叔叔说过,这西海老祖修炼的冥天大法,可以驻容养颜,想不到竟然可以返老还童。”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但声音极是欢悦,殊无不喜之意。此时,那双紧闭的眼睛方才徐徐张开,银白色的眼珠转动几圈,盯着晏紫苏上上下下打量,道:“晏丫头,每次见你都是不同的模样。今日若不是先打了招呼,嘿嘿,我这只夺魂眼只怕也认你不出。”

晏紫苏笑道:“我这等庸花俗柳,哪进得了老祖法眼?”

西海老祖哈哈笑道:“千面美人晏紫苏,什么时候成了庸花俗柳了?”银白色的眼珠凝视着她枯淡的脸容,点头嘿然道:“小丫头,你乖巧得很,老夫今天真元大耗,急需滋补。要是你依旧千娇百媚,老夫欲火中烧之下,多半就顾不得过往交情,老实不客气拿你采补了。”

蚩尤蓦地大震,难道这老妖修炼的竟是攫取女阴真元的淫邪妖法?脑中轰然,突然明白他们何以要搜罗近千童女了,敢情是供这老妖淫乐采补!原本对这位列大荒十神的西海水妖还有敬畏之心,此时立即荡然无存,转为强烈的厌恨鄙夷之意。心中蓦地一沉,倘若寒荒八族误信那所谓的万兽神谕,将九百九十九名童女作为祭品,岂不是……心中更是惊惧狂怒。

蚩尤又听西海老祖、晏紫苏等人说了片刻,越听越是心惊。零零落落,交相叠合,终于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拼出了个大概。

原来那楚宁乃是寒荒国主楚宗书的堂弟,原本是寒荒八族的祭天法师,与女丑、女戚并列为寒荒三大祭司。但他生性偏执,与女丑、夜血等人自视为寒荒志士,认为寒荒国与金族缔结盟约,臣服后者,乃是违背了“八百虎盟”的不义之举,自甘为奴。对此深恶痛绝,引以为恨。

为了推翻楚宗书,将八族重新从金族中分裂,楚宁等人暗自广结党羽,组成“冰龙教”。蓄养凶兽,四处肆虐,进而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无所不用其极。但因金族怀柔安抚,始终不能得逞。

某次行动失败,长老会查出驱使凶兽为恶的主谋竟是楚宁,大为震怒,将其驱逐。无奈之下,楚宁等人转而勾结西海水妖,妄图借其力谋取八族独立。

与水妖勾结之后,百经商议,定下“借尸还魂”的诡计,即借助寒荒大神的威名与寒荒七兽的恐怖震慑力,造谣挑唆,引得八族与金族决裂。

楚宁、女丑盗来当年封印七大凶兽的封印诀,再由西海老祖施法,解开诸兽封印。西海老祖将寒荒梼杌、血蝙蝠等凶兽的魂灵转而封印入楚宁、夜血以及西海九真等人的体内,使得他们具备了极为可怖的兽身,变化自如,肆虐害人。

同时,百里春秋在众兽山豢养凶兽,四处为虐。而冰龙会在八族各大村寨散布谣言,声称寒荒大神不满八族违背“八百虎盟”,屈从金族暴虐统治,将要解印七大凶兽,引发大洪水,毁灭八族。一时人心惶惶,将信将疑。

他们算准金族必定会派遣重臣安抚八族民心,是以计划当金族安抚使到达寒荒城时,驱使解印开来的寒荒七兽与其他诸多凶兽将楚宗书、金族招抚使等一并击杀,将八族与金族推向分裂的边缘,然后再通过祭祀,假借寒荒大神的名义,鼓吹八族以楚宁为国主,举义反抗金族。

但当他们得知所来的金族安抚使竟是极好酒色的少昊时,大喜过望,稍稍更改计划。楚宁、女丑将不相合作的女戚作为大礼,送与西海老祖凌辱奸杀;然后让晏紫苏化身于她。

待到百里春秋御使的万千飞兽将楚宗书、英招等人重伤之后,隐藏于长老会中的冰龙教成员便大肆鼓噪奉承寒荒大神之命,即时举义。

同时,晏紫苏则以摄魂术勾引那已被西海鹿女的春毒迷药弄得迷迷糊糊的少昊,将他诱入神女殿,伪造他奸杀女戚的现场。然后再让女丑大声呼救,将八族对金族的仇恨不满燃至顶点。

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顺利进行。唯一意想不到的岔子,便是从天而降的拓拔野与蚩尤。他们竟然阴差阳错地救走了近千童女,又在不自觉间搅入了这场西荒暗斗之中。

原来解印七大凶兽,尤其是解印冰甲角魔龙,需耗损极大的真元,那西海老祖修炼的冥天妖法虽然厉害,却必须以腊月出生的纯阴童女的真元修补。因此,楚宁、百里春秋等人御使罗罗鸟四处掳掠童女,送抵西海老祖盘驻的冰甲角魔龙山内,供其淫辱,攫取真元。

眼下洞中的那根银白石柱就是当年无名女子封印魔龙的镇天杵。那日拓拔野、蚩尤等人误入冰甲角魔龙山洞时,西海老祖正在其中闭关施展解印妖法,不能破柱而出。当他今日终于解印妖龙,从镇天杵冲出关时,才发现近千童女都已不翼而飞,登时怒发如狂。

蚩尤听得惊怒交集,心中暗自懊悔:“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倘若那日知道这老妖在石柱内闭关,便将他斩个乌泥海胆稀巴烂!”

众水妖嘀嘀咕咕了片刻,西海老祖不耐烦道:“钦毗,七郎怎地还没来?”一个鹰钩鼻的银发男子驱前一步,似笑非笑道:“老祖,七郎今夜在钟山招待姑射仙子。想必也该赶来了。”

蚩尤心中一凛,忖想:“原来他便是虎爪鹗神。”虎爪鹗神钦毗是西海九真中最为臭名昭着的人物,狡诈凶残,其兽身乃是西海上的至恶凶禽虎爪鹗。

西海老祖夺魂眼光芒一闪,瞥了晏紫苏一眼,嘿然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七郎夙愿得偿,还亏得晏丫头帮忙。”晏紫苏微笑不语。

蚩尤心念一动:“姑射仙子?难道竟是那木族圣女么?”见西海老祖银眼邪光闪动,语气暧昧,登知不是好事。心中恨恨道:“不知这妖狐又作了什么恶事。”

忽听洞外传来嗷嗷怪叫声,众人相互使了几个眼色,面色突转轻松。百里春秋微笑道:“老祖,罗罗鸟回来了。”过了片刻,十几只罗罗鸟扑翔冲入,爪上各抓了一只青丝囊。绕着银白石柱飞了一圈,将丝囊抛落,又怪叫着朝外飞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西海老祖目中光芒爆闪,一道蓝光闪电似的从那夺魂眼中射向地上的丝囊,“吃”的一声,青丝飞扬,缕缕迸散,露出藏匿其中的粉嫩女童。那十几个女童大多八九岁年纪,个个白嫩光洁,秀丽可爱,双眼泪光滢滢,惊惧欲狂。

钦毗喉结滚动,笑道:“恭喜老祖,这十几个双足小鼎果然都是上品。”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突然从那银白石柱中蹦了出来,仿佛一个男童一般,赤条条地走到一个女童身旁,夺魂眼冷冷斜睨。丑恶阳物高高上扬,狰狞可怖。那女童骇得面色煞白,几欲晕厥,泪水滚滚涌落,张口号哭却发不出声来。

百里春秋低咳一声,众人纷纷转身,只有钦毗紧紧盯着,眼睛眨也不眨,极是兴奋。蚩尤心中惊怒骇异,不敢相信眼前将要发生之事。难道这老妖当真淫邪无耻,一至于斯,竟忍心摧残如此幼小的女童么?

西海老祖喉中发出低沉的咆哮,突然探手抓起女童的双脚,倏然分开,腰间一沉,女童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尖叫,鲜血喷射,立时晕厥。众人均有黯然不忍之色,晏紫苏闭起双眼,扭过头去。

蚩尤脑中嗡然,险些晕厥。眼前一片血红,那麻痒难耐的杀意从心肺沿着咽喉,直贯脑顶。从未有过的悲愤狂怒宛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将他炙烤得仿佛要爆炸开来,真气汹涌地撞击着经脉,要将封闭阻碍之处尽数冲开。

西海老祖银眼充血,龇牙咧嘴,状如妖魔。那女童昏迷不醒,全身簌簌颤抖,身下一大滩鲜血缓缓地洇散开来。

过了片刻,西海老祖突然低喝一声,猛地立起,那女童登时被挑得悬在半空,腰肢后折,双臂下垂,徐徐拖曳在地。

女童突然急剧颤抖,一道红光从她腹部闪过,没入西海老祖的体内。既而那女童全身转为青白,眼圈灰黑,软绵绵地朝下滑落,瘫软在地,再不动弹。

蚩尤悲怒欲狂,泪血夺眶而出。自蜃楼城破以来,他还从未有如今日这般愤怒。钢牙紧咬,几欲碎裂。

西海老祖低吁一声,周身红光隐隐,脸上焕发出淡淡的光彩。又转身走到第二个女童身旁。

那女童目睹惨状,早已骇得肝胆欲裂,见他走来,浑身哆嗦,泪水纵横,突然双眼翻白,张大了嘴动也不动,竟自生生吓死。

西海老祖冷冷道:“真不济事。”依旧将那女童裸尸双腿一分,强行没入,鲜血登时喷溅了一身。淫辱片刻,将起其残存的女阴真元蓦然吸纳,抛丢在地,径直朝下一个女童走去。

眼睁睁看着西海老祖片刻奸杀了四名女童,攫取真元,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发如狂,当下便欲以“翻石草诀”,调用奇经八脉中的真气,强行冲开经脉,冒着经络重伤的危险,与这老淫妖殊死相搏。

突然,晏紫苏的纤指隔着乾坤袋急速飞点,将他奇经八脉完完全全封住,令他刚刚冲涌而起的真气又立时被紧缚。想是通过“两心知”得悉他的心思,连忙先下手为强。蚩尤郁怒益甚,心中怒骂不已。

当是时,站在钦毗身侧的一个大耳男子,耳廓蓦地转动,恭声道:“老祖,鹿女和九毒童子来了。”话音未落,果然听见甬道中有个妖媚的声音和尖细的嗓子同时叫道:“鹿女、童子拜见老祖。”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也不应答,只顾攫取女阴真元。

西海碧光虫幽然飞舞,环绕着一男一女从甬道走了进来。那女子身着鹿皮大衣,身材高挑,雪白丰腴。桃形俏脸上媚眼流转,春意盎然。腰间悬挂了一只小巧的鹿皮鼓,右手横持鹿角七星管,正是大荒十大妖女之一的西海鹿女。九毒童子尾随其后,眼神凶狠凌厉,满脸暴戾神色,逍遥伞斜插背后。

两人见西海老祖正在玷辱女童,似是习以为常,也不再说话,只管以眼神与众人一一招呼。

西海老祖腰身一挺,将那女童真元纳入体内,方才吁了口气,淡淡道:“七郎呢?舍不得下床么?”

鹿女与九毒童子一齐拜伏在地,媚声道:“老祖,钟山上出事了。那东海拓拔小子将七郎打成重伤,又将姑射仙子抢去了!”

众人大惊,纷纷失声道:“又是那个拓拔野?”

鹿女道:“可不是么?也不知他从哪里冒将出来。”当下将拓拔野如何平空出现,制住烛鼓之,她与九毒童子又如何及时赶到,与之大战,又如何让他瞅了空子,抱着姑射仙子逃之夭夭,被雪崩埋没之事一一讲述。

众人听得耸然动容,百里春秋面色铁青,眼中直欲喷出火来,颤声道:“那小贼……又是那该死的小贼!”他在东海上被拓拔野反夺夔牛,英名尽扫,对这少年可谓切齿痛恨,听闻他在钟山出现,惊怒交加,恨不能立时将其擒杀。

蚩尤一边聆听,一边惊喜难抑,直想哈哈大笑,适才的狂怒稍稍缓解。但是又颇为疑惑,不知拓拔野何以会到了钟山之上,救出姑射仙子。但听到拓拔野二人受困雪崩,不免又大为担心。转念心想:“乌贼胆大心细,即便埋在雪山下,也必然能寻隙逃离。”他对拓拔野极有信心,忧虑稍减。

西海老祖眯起双眼,缓缓道:“那小子中了你们的剧毒,竟然还能在你二人与狼牙雪猿的夹击下逃走?难道他年纪轻轻,竟已炼成了百毒不侵之身了么?”沉吟道:“七郎伤势如何?”

鹿女道:“被那小子斩了三根手指,又打乱了经脉,只怕要调理两三个月才能缓过来呢。”众人大凛,烛鼓之乃是烛真神的爱子,受此重创,烛龙必将震怒。倘若迁怒他们护卫不周,那就惨之极矣了。

鹿女与九毒童子见西海老祖凝视自己,目光闪烁不定,心中发虚,只怕他一怒之下要向自己二人问罪。来此途中,二人早已商议妥当,一旦形势不妙,索性乖觉引咎,争取从轻发落,当下颤声道:“属下护卫不力,请老祖赐罪。”

西海老祖哼了一声道:“你们及时赶到,才救了七郎一命,居功甚伟,何来罪过?起来罢。”鹿女与九毒童子大喜,齐齐道:“多谢老祖。”慢慢地爬起身来,冷汗涔涔。

西海老祖道:“这么说来,那拓拔野被雪崩困在密山中了?”九毒童子道:“正是。钟山六怪正调集人手,遍山搜寻。”

鹿女笑道:“那小子受了重伤,姑射仙子又中了我的春毒,两人都没多少真气,被困在冰雪下,多半早已冻死了。”

西海老祖冷冷道:“是么?倘若他们侥幸不死呢?”众人心中凛然。

西海老祖道:“那拓拔野倒也罢了,姑射仙子,嘿嘿,她若回到木族,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么?”鹿女与九毒童子听他语意阴冷森寒,心中惊惧,面色惨白,连忙拜伏道:“是。属下立即赶回密山,倾力寻找。”

西海老祖冷冷道:“眼下到了关键时刻,容不得一点大意。既然七郎重伤不能来此,老夫便迁就迁就他,去钟山会合便是。”顿了顿,夺魂眼寒光怒放,森然道:“顺便会一会那个无所不能的拓拔野。”

众人精神大振,齐声道:“老祖亲临,必定手到擒来!”蚩尤心中怒骂不已。

西海老祖的夺魂眼突然朝晏紫苏腰间的乾坤袋瞧来,嘿然道:“晏丫头,你这乾坤袋里装了什么东西,怎地有如此凛冽的杀气?”众人目光纷纷望来。

蚩尤骇然一惊,闪过一丝惧意,旋即升起冲天怒意,凝神聚意,默念“翻石草诀”,决计拼死一击。

晏紫苏娇躯微微一震,笑道:“老祖眼神好尖,这也让你瞧出来啦。”将乾坤袋轻轻一抖,蚩尤应声掉落,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看见他背上所负的苗刀,吃惊道:“长生刀!这小子……这小子是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和那拓拔野一道惹是生非的蚩尤!”

晏紫苏笑道:“不错。他就是咱们全族上下通缉了四年的要犯。我原想悄悄地带到北海,献给烛真神邀功请赏,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老祖的法眼。”众人哄然,想不到本族第一等通缉要犯竟无声无息地落在九尾狐的手里,都大为妒羡。

楚宁、夜血面色微变,他们深知这少年剽悍神勇,心下暗自诧异,不知晏紫苏何时将他一举收服。

蚩尤怒目圆睁,冷冷地瞪着晏紫苏,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惊怒、悲苦、难过,周身寒冷,仿佛置身冰窖。这一刻他才发觉,在他内心深处,竟隐隐一直不相信这妖女当真会出卖自己。被她从袋中抖落的瞬间,惊异远远大于愤怒。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生滑稽,这妖女奸狡毒辣,冷酷无情,又怎会真对自己网开一面?心中莫名一阵剧痛,张大嘴,纵声狂笑。

晏紫苏眼波中蓦地闪过黯然苦痛的神色,不敢触及他的目光,扭过头去。

西海老祖嘿然道:“原来他就是木族乔愧水的子孙么?晏丫头,倘若你能将那拓拔野也一齐捆了去北海,那可当真是奇功一件。烛真神欢喜之下,必会赐你‘本真丹’。”

晏紫苏双颊晕红,极是欢喜,但瞥了蚩尤一眼,瞬间又转为苍白黯然。

钦毗大踏步走来,笑道:“原来这便是木族的第一神器长生刀么?今日倒得好好见识见识。”探手去抓苗刀。

蚩尤虎目圆睁,大吼一声,握住刀柄,碧气从头顶轰然冲起,刹那间奋起神威,以两伤法术将封闭的经脉霍然贯通。汹涌真气蓬勃呼啸,从气海滔滔滚卷,抵转手少阳三焦经。碧光从手臂上耀眼闪烁,直没苗刀,青铜刀锋亮起眩目无匹的青光,铿然长吟。

刹那之间,蚩尤业已人刀合一,狂吼着一跃而起,强忍经脉灼烧裂痛,朝着钦毗狂飙怒斩!

众人骇然惊呼。钦毗大吃一惊,措手不及,十指指尖倏地爆放出十道乌黑色的真气,交错如虎爪,轰然下击,撩格扑挡。

“扑哧”一声,钦毗的气爪应声破碎,血光迸现,惨叫着朝后摔出。胸膛上已被刀气劈出一道三寸来深的长条伤口。猝不及防之下,想以赤手真气阻挡苗刀,实是无异螳臂当车。但他甚是乖滑,眼见不妙,立时借助反撞巨力全力后撤,是以虽然狼狈,却无性命之虞。

众人大骇,西海老祖蓝目之中闪过惊诧的神色。钦毗乃是西海九真中最为厉害的一个,竟被这小子一刀杀得如此大败!

蚩尤厉声喝道:“无耻老妖,吃爷爷一刀!”苗刀旋转狂舞,卷起龙卷风似的碧光,风雷狂吼,一式“天下万物”朝着西海老祖当头劈下。

“天下万物”乃是神木刀诀中极为霸冽的刀法,对于自身真元的损耗极大,若非两人对决的生死关头,不可轻易用之。但此刻蚩尤以两伤法术冲开自身经脉,原本已身负重伤,无法久支;而他面对的又是大荒十神之一的西海老祖,只能毕其功于一役,务求将他一举击倒。

刀光眩目,气芒裂舞。洞中漫漫西海碧光虫被刀气所激,登时缭乱迸射,光芒闪烁,簌簌满地。“轰”的一声,几块巨石化为烟尘,弥漫扬舞。

西海老祖男童般肥短洁白的身躯赤条条地站在碧绿的刀光中,动也不动,嘴角牵起一丝微笑,嘿然道:“这就是天下第一名刀么?”额上夺魂眼蓦地怒射出一道刺目蓝光,如剑一般破入蚩尤霸冽凌厉的刀芒。

蚩尤只觉神迷意夺,念力倏地涣散,狂霸刀芒登时收敛消逝。西海老祖哈哈大笑,笑声凛冽妖异,震耳欲聋。

蚩尤神识恍惚,仿佛看见无数道黑光四面八方怒射而来,如暴雨闪电般破入自己体内,周身蓦地撕裂一般的疼痛,叫一声,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推得高高飞起,撞在石壁上,眼前艳红,血腥味急速弥散开来。

众人齐声赞道:“老祖大法,天下无双!”西海老祖得意,哈哈大笑。晏紫苏面色苍白,身形微微摇晃,双眼迷蒙。

蚩尤摇摇晃晃爬了起来,虎目斜睨,哈哈狂笑道:“我还道西海老妖的夺魂眼和‘海神笑’有什么了不得,原来不过如此。”

众人微诧,想不到在西海老祖这般重击之下,他竟能如此迅速地站起身来。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是么?这么说来,老夫可不能让你失望喽。”夺魂眼凶芒爆放。

蚩尤刚刚聚敛的念力登时又粉碎迸散,觉得耳中轰然一响,一片空茫,一股妖邪真气乘势汹汹冲入,排山倒海,恣意奔腾,烈火狂飙似的冲卷周身经脉。体内连珠爆响,他原已伤毁的经脉瞬息土崩瓦解,错乱碎断,灼痛如狂。

蚩尤痛不可抑,狂吼一声,轰然倒地。众人笑道:“都说这小子颇有能耐,到了老祖手上,原来不过是一根废柴。”

蚩尤周身仿佛寸寸碎裂,真气岔乱奔走,火烧火燎。意识迷糊,恍恍惚惚瞧见人群里晏紫苏的脸容,摇晃波荡如水纹一般,心中突然说不出的愤怒悲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大力量,突然强撑着站了起来,喘息着笑道:“废柴?我瞧这老柴刀也不过是废铜烂铁……”

众人见他居然还能爬起,不由大诧。

西海老祖笑道:“老夫倒要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骨头硬。”右手轻轻一弹,黑光如电飞舞,直没蚩尤右腿膝盖。“噶察!”脆响,膝盖骨登时粉碎,蚩尤闷哼一声,晃了晃,单膝轰然着地。

西海老祖笑道:“原来你的骨头不过象豆腐,一捏就碎。”众人纵声大笑。

笑声轰然回荡,众人的脸容在眼前摇晃变形,宛如妖魔。蚩尤剧痛如焚,脑中昏沉,心中狂怒,那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站着死!”左腿强撑,用尽周身力量,缓缓站起,勉力大笑道:“无耻老妖,除了对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下手,也就只敢夹夹豆腐了!你奶奶的紫菜鱼……”

话音未落,西海老祖嘿然冷笑,十指如飞,黑光纵横飞舞。蚩尤衣裳寸寸碎裂,周身骨骼“嘎嘎”作响,刹那之间,他双膝、双踝、琵琶骨……尽数碎裂,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钢牙紧咬,不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

蚩尤心中又惊又怒,眼前一切仿佛噩梦一般。他的大半经脉已被震碎,真气虚弱游移,颤抖着想要爬起身来,但两踝、两膝骨骼都已碎裂,软绵绵地拖曳在地。突然之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孤单而虚弱,仿佛荒寒极地的一根秋草,在狂风中独自飘摇。

心中悲凉苦涩,突然想起了拓拔野,想起了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了和他、纤纤一起,在蜃楼城、古浪屿度过的春秋岁月。想起了那蓝天白云,碧海银沙,沙滩上的日落,月夜掉落海中的椰子,沙滩上熊熊的篝火,纤纤的笑声,拓拔野从海中高高跃出时手中提着的海龟,联床夜话时跳跃的灯火……

恍惚之中,似乎闻着了那咸咸的海风,潮湿而又温热,仿佛听见纤纤银铃似的笑声、拓拔野悠扬的笛子……那些时光仿佛触手可及,但却隔得如此遥远。

突然,他仿佛听见拓拔野在耳旁大声叫道:“鱿鱼,站起来!不要倒在这些恶贼的脚下!”他蓦地振奋精神,嘿然低笑,喃喃道:“臭乌贼,我怎么会向这些货色认输?”

洞中鸦雀无声。众人瞧着蚩尤浑身血污,喘息着以两肘之力,试图从地上支撑爬起,心中不由都起了异样的震惊惧怕之意。人群中,晏紫苏面色煞白,指尖不住地颤抖。

蚩尤蓦地大吼一声,以苗刀斜斜抵住地上的岩隙,用尽全力站了起来,乜斜着眼睛,冷冷地望着众人,想要大笑,却发不出声,喘息着“呸”了一口,冷笑道:“一群卑劣无耻的没胆小人!就算爷爷的厉鬼不来收拾你,我兄弟……兄弟也要提你们头颅,给老子倒酒……”

西海老祖银眼凶光怒放,大喝一声:“找死!”右掌轰然拍舞,一道汹汹黑光狂奔飞卷,朝着摇摇欲坠的蚩尤直撞而去。

蛮蛮鸟欢悦地鸣叫着,火光跳跃,两人的身影在冰壁上迷离变幻。喘息声、呻吟声、衣帛撕裂声……交缠着巨骨燃烧时“噼扑”的脆响。

拓拔野贪婪地吸吮她的唇瓣、脖颈,沿着那弧线不断下滑,粗暴地扯开她凌乱的衣襟,在她雪白浑圆的香肩上流连辗转。

姑射仙子弓起身子,仰起头,声声娇喘,星眼迷离。当他将头深深地埋入雪丘玉沟,舌尖扫过她滚烫的肌肤,姑射仙子突然绷紧身子,紧紧交缠,颤栗着发出哭泣似的呻吟……

拓拔野呼吸浊重,喉咙火烧火燎,滚烫的双手摩挲着她的腰肢与大腿,紧紧地抵住她柔软的身躯,那灼烧的温度穿透薄薄的衣帛,在她体内瞬息引爆痉摩的狂潮。

姑射仙子颤声娇喘,绵软无力地瘫倒在他的身下,任由他将周身白衣粗暴剥离,任由他饥渴而狂热地吸吮她的身体,任由他的指尖挑拨她生命的琴弦,弹奏甜蜜而痛楚的旋律……

他狂野迷乱的眼神,贪婪的舌尖,火热的手掌、坚硬的身体……每一次的接触都带来如许恣肆的颤栗。她的身体崩爆了,融化了,又燃烧为熊熊的烈火,只想和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年男子一起进入那赤红狂野的炼狱……

“蛮蛮!蛮蛮!”突然听见几声清脆的怪叫声,几滴冰冷的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拓拔野的脖颈上。拓拔野微微一震,瞬时清醒。刹那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忽然瞥见身下姑射仙子寸缕不着,玉体横陈,纤细的脖颈上布满了紫红的吻痕……所幸雪臂之上,那颗守宫砂依旧鲜红夺目。登时悔疚羞惭,无以复加,猛地抽身后退,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周身欲火瞬时消减,赧然低声道:“仙女姐姐,我……”

头顶冰凉,又是一串的雪水接连滴落。拓拔野抬头望去,只见比翼鸟盘旋飞舞,不断啄击着顶壁的一角,蛮蛮怪叫,极是兴奋。它们啄击之处,冰雪消融,断线珍珠般滴洒飘落。

拓拔野心中一动,蓦地大喜,脱口叫道:“仙女姐姐,我们可以出去了!”姑射仙子腻声低吟道:“为什么要出去?你……你过来罢!”声音娇媚入骨,素手一拉,将他扯得压落在自己身上。

拓拔野此时已经大为清醒,但被她滚烫柔软的肢体紧紧交缠,仍不禁心驰神荡,竭力收敛心神,歉然道:“仙女姐姐,对不住了。”重新将她经脉封住。

这时,比翼鸟尖叫欢啼,突然低飞缭绕。“轰”的一声,冰雪簌簌崩落,登时将拓拔野二人埋在雪堆之中。顶壁上露出一个三尺余宽的黑漆漆的洞口。

原来拓拔野先前仔细查寻四壁,却独独忘了顶壁。那顶壁上的洞口被两尺余厚的冰层封堵,兽骨火焰燃烧了这么久,冰窟内温度逐渐升高;拓拔野与姑射仙子缠绵之时,躁热情火与逸散真气不住升腾,使得那洞口冰层渐渐融化。被比翼鸟这般轮番猛啄,登时迸裂开来,连带着顶壁上的冰雪一齐掉落。

拓拔野抱着姑射仙子跳将起来,大喜笑道:“鸟兄鸟嫂,多谢两位了!”见那比翼鸟啄击顶壁之时,便已猜到其后必有出口,岂料还不必自己动手,蛮蛮鸟便已经代劳开出一条路来。惊喜之余,心中突然觉得,这两只怪鸟果然是冥冥上苍派来相助的神鸟。

比翼鸟傲然鸣叫,绕飞一圈,落在拓拔野的肩膀上。相互啄击,梳理羽毛,一幅怡然自得、恩爱欢好之状。

虽不知那洞口究竟通往何处,但纵有凶险,也远胜于在此束手待毙。拓拔野低声道:“仙女姐姐,再忍上一忍,只要出了这山腹,定然有法子可解你体内之毒。”默念凝冰诀,姑射仙子身上登时凝结一层三寸余厚的寒冰。她体内热血奔沸,这般冻结之后虽然仍会涌动,但流速甚缓,支持上大半日当无问题。

当下拓拔野再不迟疑,抱紧姑射仙子轻飘飘地跃入那黑洞之中。四面漆黑,寒气森冷,拓拔野左手指尖以真气燃光,指引在前,凝神戒备,一步步往前走去。

狭窄的洞甬倾陡上斜,迤俪曲折。四壁光滑,尽是寒冰。顶壁冰柱如犬牙交错,在火光映射下变幻着幽冷而眩目的光泽。

洞窟之中,漂浮着森森白汽,如大雾一般弥散聚合。越往上行越是寒冷,拓拔野头发皮肤之上,逐渐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比翼鸟冻得簌簌发抖,不住地扇动翅膀,抖落冰屑,“蛮蛮”叫声也开始颤抖起来,再过了片刻,索性振翅飞舞,在拓拔野身前身后盘旋缭绕。

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冷雾离散,拓拔野打了个寒噤,心中却是一阵惊喜:既有冷风,则必有出口。精神大振,聚气涌泉,朝上急速滑行。

半个时辰之后,甬道越来越宽,但那白汽冷雾也越来越重,五步之外便是一片苍茫,虽有真气燃光,亦不能远视。拓拔野飞速滑行,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心下微凛,凝神望去,竟是森森白骨。以那骨架结构来看,当是鱼龙之类的巨型海兽。心下大奇,不知何以在这山腹冰窟之中竟能遇见海兽尸骨。

再往上行,所遇的尸骨越来越多,无一不是海中巨鱼怪兽,尸骨尽皆完好无损,有些竟连皮肉犹自尚存。拓拔野心中惊异更甚,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当下转动记事珠,思绪飞转,查找《大荒经》中相关记述。

突然一凛,当是这里了:“钟山东南四百二十里,曰密山。其间尽泽也。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密山千仞,冰雪其覆。中空浩荡,状如玉壶,故又名玉壶山。传此山通西海,水汤汤而出,如自天上来。故昔年寒荒诸族备受水患之苦,寒荒大神昊天氏以魂炼石,归化于此,水乃止焉……”

拓拔野心下大震,洞窟中多海兽尸骨,难道这密山当年果真通达西海么?此山去西海尚有遥遥数千里,倘若当真如此,那也太忒匪夷所思。又想,此山既名玉壶山,又有大水出处,想必山上必有出口。振作精神,继续前行。

这般上行许久,森冷益甚,以拓拔野之浩然真气,亦觉得刻骨侵寒。气温越低,途中横陈的鱼兽尸骨保存得越加完好,待到后来,竟是皮肉鳞介丝毫无损,栩栩如生。

雾气茫茫,甬道逐渐转小,盖因水汽附着四壁,长年累月冰壁雪柱越积越厚之故。某些转折之处犹为狭窄,拓拔野不得不蓄气挥掌,硬生生劈出一条道路来。

洞中愈冷,拓拔野反倒愈加放心。盖因姑射仙子体内躁热汹汹的春毒邪气,在这冰寒森冷之中逐渐镇定,流速甚缓,仿佛进入冬眠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饥肠辘辘,咕咕的叫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冰洞中听来更觉格外清晰刺耳。拓拔野自从当年遇见神帝之后,已没有尝过这般饥寒交加的滋味,此刻颇有重温旧梦之感,自觉有趣,不禁莞尔。比翼鸟蛮蛮尖叫,有气没力地扑翔,停落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愿挪动。

低头望去,姑射仙子凝结于冰柱之中,长睫闭拢,脸颊嫣红,娇媚动人,仿佛在作着慵懒甜蜜的美梦。拓拔野神魂震荡,目光不能移转,想道:“倘若能与仙女姐姐终生厮守,就算出不得这密山,又有什么打紧?”

回想今日与她两次缠绵欢好的情景,虽然最终都咬牙苦苦忍住,那但肌肤相接、唇齿相依的消魂滋味,已足以令他神魂颠倒。心中砰砰乱跳,喉咙麻痒难当,蓦地一阵冲动,直想将她冰霜解开,偷偷地亲上一亲。但心下明了,自己能自控一次、两次,第三次却绝无把握了。当下连忙转移念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比翼鸟在他耳旁不住的叫唤,他心中一动,想起纤纤。这丫头此刻只怕还站在那悬崖顶上,迎风等待吧?

想到她缠着要这怪鸟的脸容姿态,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笑容忽然凝结,蓦地明白了当时她索要这比翼鸟的缘由和那痴情心意。心中黯然,暗自太息,忖道:“倘若……倘若这丫头喜欢的是鱿鱼,那便两全其美了。”但心中却明白,以纤纤的性子,要改而喜欢他人,是断无可能之事。

纤纤极是顽固,从前在古浪屿上,他为她抓了一只极为可爱的珊瑚绿毛龟。纤纤喜欢之极,偷偷在它壳上刻了一个“野”字,养在水晶柜里,每日亲自抓了虾米喂它。空暇之时,常常拉了他一道在沙滩上逗弄珊瑚龟,一玩便是一个下午。

某日,那珊瑚龟不知何以竟从水晶柜中逃逸,拓拔野翻山倒海也寻它不回。纤纤伤心欲绝,赌气几日不吃东西。

无奈之下,拓拔野又寻了一只大小形状差不多的珊瑚龟,哄骗纤纤。岂料纤纤见那龟壳上没有“野”字,立时将它抛到窗外。哭着说,她要的只是那只逃走的乌龟,即便是金龟玉龟,也是无法替代。

拓拔野一面向上滑行,一面胡思乱想,腹中倒不觉得那么饥饿了。颈上的泪珠坠冰冷地贴着皮肤,令他突然想起雨师妾来。心中怦然,蓦地一阵甜蜜酸苦,忖道:“不知雨师姐姐现下究竟怎样了?”转念想到雨师妾生死不知,自己竟然与姑射仙子恣意缠绵,并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登时大为愧疚羞惭,面红耳赤。

心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雨师妾与姑射仙子之中,自己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呢?暗自一阵迷惘。

当是时,比翼鸟忽然拍翅尖叫,极为兴奋。拓拔野猛地回过神来,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果香,登时勾起辘辘饥肠。拓拔野大喜,难道这山洞即将到头,其外便有蔬果么?

比翼鸟尖叫着扑翼腾空,在冷雾中笨拙地飞舞,急不可待地朝着前上方飞去。拓拔野紧紧相随。

滑行片刻,却见比翼鸟欢啼着扑落,在洞甬边侧的地上不住啄击。拓拔野抢身上前,阵阵异香扑鼻而来。凝神望去,却见一道两尺来宽、三寸余厚的黑色膏石沿着洞壁迤俪蜿蜒,仿佛一条巨大的冬眠的玄蛇。

比翼鸟跳跃其上,欢声啄食,仰颈吞咽。拓拔野心中惊奇,难道这膏石竟可以吞食么?弯腰掰下一块,放到鼻前轻轻嗅了嗅,一股清甜甘香钻入鼻息,如醍醐灌顶,神清气爽。又惊又喜,放入口中咀嚼,“噶嚓”脆响,那膏石坚硬无匹,极是难嚼。

拓拔野心中一动,真气聚集掌心,碧光流转旋舞,那膏石登时融化开来,仿佛黑色豆腐一般在掌心巍巍颤动。张口吸食,“咻”的轻响,立时滑入肚中,瞬息之间,一股异香自腹中轰然直灌脑顶,如午后热浪,懒洋洋、暖熏熏地周身经脉中流转,说不出的惬意舒服。

拓拔野大喜,当下依法炮制,以掌心真气将黑色膏石化为软膏之后吸食吞服,顷刻间便吃了许多,登觉精神熠熠,浑身上下仿佛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伤毁的几处经脉也不再那般烧灼生疼了。心中惊喜,不知这黑色膏石究竟是什么宝物。

比翼鸟怪叫着跳到他的掌心,密雨般地啄食。拓拔野掌心被啄得发痒,忍不住哈哈大笑。

当下将姑射仙子的冰霜解开,小心翼翼地将柔软膏石喂入她的口中,以真气输送入腹。她柔媚眼波凝视着拓拔野,兰馨之气吹在他的掌心,酥麻瘙痒,令他忍不住又有些神魂飘荡,几次三番想要亲亲那娇艳鲜嫩的红唇,惟有强行忍住。

喂服之后,为了避免自己受她所诱,心中绮思欲念不能自抑,便又将她重新凝冰封冻,抱着她与那比翼鸟继续向前滑行。

冷雾凄迷,森寒入骨,鱼兽尸身参差林立。拓拔野沿着那黑色膏石迤俪而上,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疲倦之时便掰下膏石,融化吞服;同时亦解冻姑射仙子,给她喂服膏石。

越往上行,越发觉得隐隐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巨大压力,无形地笼罩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令人透不过气,艰于呼吸。

拓拔野体内真气受其所激,不断地翻腾汹涌,但血液的流速却越来越缓慢,头发、皮肤上凝结的寒霜急速增厚,过了小半时辰,竟成了雪人一般。比翼鸟的鸣叫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在他肩上化为一对冰鸟。拓拔野微微一笑,将它们放入怀中的乾坤袋,全速滑行。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上方突然亮起眩目的白光。拓拔野大喜,聚气涌泉,电冲而起。

漫漫白光,眼花缭乱。突然闪起绚丽无匹的五彩光芒,一股巨大的森冷压力如三山五岳当头骤然盖下,拓拔野上冲之速过快,这般蓦一冲撞,还来不及调整真气,便觉脑中轰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朝下摔去,人事不醒。

蚩尤蓦地觉得心中狂痛,“两心知”发疯似的朝心底钻去,大叫一声,仰身跌倒。“呼”的一声,黑光怒卷,西海老祖的掌风堪堪从他头顶轰然掠过。

“轰!”石壁迸裂,碎石激舞。蚩尤被那迸爆的狂风冲卷,倏然飞起,横撞在石壁上,满身鲜血,犹自喘息狂笑。

忽然听见一声惊天狂吼,天摇地动,土石簌簌陨落。原来这冰甲角魔龙虽已解印,仍自沉睡之中,被西海老祖这般一掌击中,登时吃痛惊醒。

妖龙咆哮摇摆,洞内天旋地转,众人踉跄。蚩尤突然被震得高高飞起,不偏不倚,朝西海老祖飞撞而来。蚩尤身在半空,心念一动,蓦地调集残余真气,怒吼一声,奋力挥舞苗刀,借势怒斩!

众人齐声惊呼,想不到这小子垂死之人,竟然剽悍若此。晏紫苏柳眉一蹙,娇叱道:“臭小子,当真是不想活啦!”纤手闪动,万千银光蓬然飞舞。“嗖嗖!”漫漫光芒缤纷错乱。

蚩尤只觉周身突地一阵冰凉,麻痹沉重,身不由己地重重摔落。周身皮肤须臾间转为乌黑色,麻痹冰冷,剧烈颤抖,愤怒地瞪视着晏紫苏,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视线如雾笼纱掩,迷蒙一片。依稀看见众人的身影,摇曳不定。脑中嗡然震响,听见西海老祖嘿然笑道:“晏丫头,你这针上涂了几味剧毒?瞧他都快成了焦炭了。”

又听见那妖女格格笑道:“焦炭?哪能这般便宜他?不出三个时辰,他连一根骨头也剩不下啦。”

蚩尤意识渐转模糊,心中迷乱,迷迷糊糊地想道:“我要死了吗?”忽然一阵害怕。他生平从不怕死,但这一刻,如此接近死亡,那股森冷的惧意还是游蛇般爬上心头。

人影纷乱,声音嘈杂。朦胧中看见一只手探了过来,将他手中苗刀硬生生拽走。他奋力想要抓住刀柄,却无丝毫力气,被那人猛踹一脚,登时松开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刀柄从自己的手心滑走。

周身冰冷僵硬,渐渐失神,浑浑噩噩之间,听见有人笑道:“将他丢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几只秃鹫。”迷糊中仿佛被人抬起,摇摇荡荡,过了片刻,天旋地转,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蚩尤迷迷蒙蒙地醒转,浑身冰冷僵硬,毫无知觉,喉中却犹如烈火燃烧一般。耳边狂风呼啸,鬼哭狼嚎之声悠长飘荡。心中一凛:“我已经死了吗?这是在幽冥鬼界么?”

费力睁眼,眼前漆黑一片。过了片刻,才隐隐看见上方暗影交错,似乎是尖崖利石。远远地,几点幽蓝的火光淡淡地跳跃,在虚无缥缈中静静燃烧。寒风吹来,自己似乎在悠悠飘荡,落叶卷舞,贴伏于他的脸颊,又倏然飘飞而去。一群黑影从上方忽地急速掠过,腥臭逼人。

他睁眼看了片刻,便觉晕眩难忍,又闭上双眼。心里迷糊忖想:“这里又黑又冷,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知觉,难道果真是死了么?”心中蓦地一阵悲凉。混沌之中无法多加思考,又自沉沉昏迷。

再次醒来之时,浑身剧痛,仿佛所有骨骼、肢体都已寸寸断裂,又如万千火焰在体内炙烤焚烧,疼不可抑。蚩尤低声痛吟,心中一动,蓦地一阵狂喜:既然身体如此剧痛,那便是没死!

猛地睁开眼睛,阳光灿烂,眩目刺眼。他想要抬起手掌遮挡阳光,但琵琶骨剧痛难忍,手臂软绵绵地移动不得,这才想起自己几大关节骨骼已经被那西海老妖敲碎。当下惟有眯起眼睛,费力地移转视线。

过了片刻,蚩尤方才逐渐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徐徐四望,白日当空,应是正午。蓝天如海,万仞峭壁四周环合,冰山雪崖,摩云参天,自己宛如在井底一般。

山风吹来,脊背生凉。侧头往下望去,猛吃一惊,身下万丈深渊,自己竟是悬空而卧!一张巨大的银光丝网纵横交错,牢牢地萦系在周围的峭壁山岩上,将他稳稳托住。心中一阵迷惑,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来。难道自己被诸水妖从那冰甲角魔龙体内抛落,竟这般凑巧,掉到这奇异的巨网上么?

蚩尤死里逃生,心中说不出的欢愉喜悦,一时也不及多想,纵声高呼。回音激荡,袅袅不绝。

方喊了几声,周身便疼痛得如同要迸散一般,喘息不已。想要调息聚气,但经络大都碎断,真气无以为继,只得作罢。

忽听头顶传来尖利的怪叫声,几只巨大的秃鹫与食尸鸟在高空盘旋,想来是被他那几声高呼招来的。众鸟见猎心喜,猛地疾冲而下,朝他俯冲抓来。蚩尤一凛,下意识地想要运气挥掌,方甫用力,断骨锥刺,体内真气在碎裂的经脉间岔乱奔走,剧痛攻心,大叫一声,险些晕去。

劲风鼓舞,腥臭扑面,那几双巨大的翅膀扑扇着从头顶掠过。众鸟突然纷纷惊啼,盘旋环绕,冲天飞去,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蚩尤心下愕然,蓦地想起昏迷前所听见的话来——“将他丢到山下去,瞧瞧能毒死几只秃鹫。”

蚩尤心下登时恍然。是了,自己身中妖狐巨毒,竟连贪婪的秃鹫与食尸鸟也要退避三舍。心中大觉滑稽,忍不住哈哈大笑。

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妖狐说的话来——“焦炭?哪能这般便宜他?不出三个时辰,他连一根骨头也剩不下啦。”不知自己业已昏迷多久?即便中毒之时,是昨夜三更,此时已是正午,其间也远不止三个时辰。何以自己竟依旧毫发无损?

心中狐疑,难道那妖女下手之时竟估错了分量?突然又想,之前周身麻痹冰冷,殊无知觉,当是中毒无疑,但何以眼下竟殊无麻痹僵冷的感觉呢?难道那巨毒到了自己体内,竟因为某种缘由自动消散了么?越想越是迷惑。

胡思乱想了片刻,头脑逐渐昏沉起来,重又迷糊昏睡。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夕阳斜斜地照在西侧峰顶,在冰雪的反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淡蓝空的天空已经隐隐可以看见星辰,鸟群横掠,哑哑鸣啼。山风凄冷,寒意彻骨,他躺在深崖下的巨网中,随风摇荡,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

蚩尤周身剧痛难忍,口干舌燥,喉中烈火熊熊燃烧,腹中咕咕直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看着鸟群从上空掠过,仿佛都成了烤得皮焦肉嫩的飞鹅,饥肠辘辘,不能动弹,徒呼奈何。喃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早知昨晚在南峰上就多吃几块鱼肉了。”想起昨夜宴席上的酒肉,更觉饥渴难耐。

蓦地一凛,不知眼下寒荒国的局势如何了?纤纤等人尚在寒荒城内,乌贼也不知回去了没有?倘若局势一旦为水妖与冰龙教所控制,他们处境必将极为危险。以乌贼之力,似乎也不是那西海老妖的对手……越想越是焦躁,恨不能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寒荒城。但眼下全身几无一处可以动弹,倘若苗刀未失,十日鸟在此,那就好了。想起被水妖抢走的苗刀,更加怒恨难平。

“蚩尤——”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似有似无的呼喊。蚩尤一凛,全身僵直。心中狂跳,凝神倾听。依稀听见群峰之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远而近,在不住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蚩尤狂喜,心道:“难道是纤纤和乌贼找到此处来了吗?”挣扎着奋尽全力,纵声高呼应答。岂料他方甫呼喊,那声音登时止住,再无声响。

山风凛冽,鸟叫嗷嗷。苍白的夕阳斜照在荒寒群山,四下一片寂然。

蚩尤等了半晌,再也听不见那声音,心下焦急,忍不住又大声呼喊。但除了那悠然激荡的回声,并无任何回答。蚩尤心中不由一阵狐疑,难道适才竟是自己耳中错觉么?又或是自己果真已经到了幽冥鬼界,这声音乃是女鬼招魂之声?心中突起寒意。

过了片刻,忽然又听见山顶传来惊喜焦急的叫声:“蚩尤!蚩尤!”蚩尤原本狂喜之心却蓦地沉了下去,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窜将上来。此次相隔极近,听得分明,那声音娇媚悦耳,赫然竟是九尾狐晏紫苏!

一道妖娆的黑影倏地从蓝空掠过,朝他闪电般地御风俯冲。来势太快,狂风鼓舞,从那山峰峭崖穿掠过时,积雪凝冰瞬间迸散,漫天簌簌飘落。

那人黑衣鼓舞,青丝飞扬,眉眼盈盈,满是欢喜欣悦的神色。虽然脸容素昧平生,但从适才的声音与眼神,蚩尤便可断定确是晏紫苏无疑。

蚩尤心中狂怒,料想这妖女定是借助“两心知”之力,得知自己尚存人世,此番追来,多半是想将自己擒往北海邀功请赏。

晏紫苏轻飘飘地落在丝网上,眼圈一红,拍拍胸脯,格格笑道:“臭小子,早知你死不了。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蚩尤心中更怒,这妖女将自己害得生死两难,竟还惺惺作态,哈哈狂笑道:“你担心什么?担心蚩尤死了,你拿不到封赏吗?”

晏紫苏双颊一红,既而变得苍白,妙目中闪过愧疚羞怒之色,迅即脆笑道:“呆子,怎地变得聪明了?一猜就着。”

不知何以,蚩尤一见着她便觉得说不出的怒恨,这种恨意之深切,竟比对那西海老妖还要强烈,双眼瞪视着她,仿佛要喷出火来。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必定早已破口怒骂。

晏紫苏不以为意,笑吟吟道:“这般咬牙切齿地,想要吃了我么?可惜你连咬我的力气也没啦。”蹲下身,柔软的素手在他身上轻轻摸索。蚩尤面红耳赤,怒道:“妖女,滚开!”

晏紫苏啐道:“一身糙皮臭肉,你当我喜欢摸吗?”蚩尤怒极,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骂,晏紫苏只是不理。蚩尤被她柔腻冰冷的手指摸得浑身寒毛直乍,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忽然心中一动,知道她在检查自己的伤势。

晏紫苏脸色越来越加苍白,恨恨道:“死老鬼!”倏地站起身来,蹙眉瞪了蚩尤半天,咬唇道:“呆子,明明打不过人家,非要那般逞强!现下好啦,你的奇经八脉、十二经络都差不多被震断啦,关节骨头也被敲得粉碎。瞧你还能不能神气。”

蚩尤听她话中语气又是伤心又是嗔怪,颇为奇特,心下纳闷,冷冷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么?半死不活的,想逃也逃不走,只能随你摆布。”

晏紫苏眼圈一红,突然流下泪来,恨恨地瞪着他,蓦地飞起一脚,正中他腰腹。蚩尤登时疼入骨髓,仿佛要迸爆开来一般,咬牙苦苦忍住。

晏紫苏见他龇牙咧嘴的模样,竟似觉得颇为有趣,破涕为笑,嫣然道:“你说得不错,从今天起,你就要乖乖地听我摆布,否则就休怪姐姐手下不留情。”

蚩尤疼得说不出话,汗水涔涔,心中暗骂:“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这妖女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晏紫苏仿佛没有听见他心中所想,转头四望,怔怔出神。此时夕阳将落,最后一缕霞光照耀着山顶冰雪,反射在她的脸颊,莹光润玉,熠熠生辉。寒风吹来,黑衣飘飘,皓腕如雪,赤足似玉,倒象是寒荒中的仙子。

蚩尤一呆,忘了身上的疼痛。心中一荡,忖想:“这妖女千变万化,也不知她的真实脸容究竟是什么模样?”立时对自己这般想法起了羞惭之意,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妖女长得什么模样干你何事?就算貌比天仙,也是个蛇蝎毒妇。”

晏紫苏怔然出神,眼波中犹疑不决,过了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转身笑道:“走罢!”弯腰将他抱起。

蚩尤只觉那股销魂蚀骨的异香轰然扑面,蓦地已在佳人怀抱之中。头脸倚处,正是那柔软丰满的胸丘,一种异样的感觉登时袭上心头。心跳加剧,呼吸窒堵,怒道:“放我下来!”

晏紫苏指尖一点,脚下丝网登时冰消雪融,无影无踪。如玉赤足,御风凝立,笑道:“呆子,这里高达万丈,若要放你下去,就成了鱿鱼肉泥饼啦。”翩翩踏舞,御风飞行。

险崖扑面,风声呼呼。晏紫苏抱着蚩尤在冰雪山壑之间急速穿行,将众多飞翔的巨鸟瞬间抛到身后。

蚩尤动弹不得,只有让她抱住,心中羞恼气恨,无可奈何。那妖异的幽香在鼻息绕走,万千发丝在他脸上轻轻拂扫,相隔薄裳,乳丘波荡……令他禁不住血脉贲张,浮思绮想。心下更觉羞惭恼恨,暗自怒道:“这妖女何不将我放入乾坤袋中?”

晏紫苏脸上一红,只不搭理,双臂稍稍用力,将他夹得更紧。她御风术极是高明,怀抱魁伟蚩尤,竟依旧轻飘如飞鸟,飘舞飞掠,瞬间穿过万重山去。

明月初上,千山冰雪,万里荒寒。晏紫苏脸色嫣红,鼻尖上沁出细小的汗珠,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忽然踏空俯冲,朝一座巍峨雪山掠去。

月光雪亮,照在半山一处凹陷处,竟是一个洞口。两只雪鹫从洞中阔步而出,扑翅睥睨,警觉地朝他们望来。眼见晏紫苏闪电般冲到山洞边缘,那两只雪鹫大怒,左右夹击,巨翅横扫。

晏紫苏格格笑道:“这般不好客的主人,不要也罢。”银光一闪,那两只雪鹫登时摇晃倒地,稍稍抽搐,不再动弹。

晏紫苏将蚩尤斜靠在洞壁,笑道:“我也累啦,先在这歇上一夜,明日再上路罢。”蚩尤冷冷道:“上路?去哪儿?”晏紫苏眨了眨眼,嫣然道:“不是说了吗?将你擒到北海邀功请赏。”这一路西行,少说已有三五百里,决计不是飞往北海。蚩尤知她胡说,也不多问,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山洞是雪鹫的窝巢,外小内大,葫芦形状,洞中铺了许多枯草羽毛,虽然腥臭,却颇为温暖。晏紫苏想将两只雪鹫踢下山崖,心念一动,转头笑道:“呆子,想不想变作一只呆鸟?”

蚩尤伤势极重,一路飞行,早已颇为疲惫,饥寒交迫之下,更加没精打采,也不理会,径自闭目养神。忽听“仆仆”连响,碎声不绝。忍不住睁眼望去,只见那两只雪鹫光秃秃地横卧在地,粉红色的皮肉上寸毛不剩。

晏紫苏“嗵”的一脚将那两只秃鸟踢落山崖,手中赫然已多了一件宽大的雪羽长衣,嫣然道:“穿上这件羽衣,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鸟啦!”将那羽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惊愕之下,颇觉好笑,正要回答,忽听洞中黑暗处传来“啾啾”悲鸣声,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几只小雪鹫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想来是那对雪鹫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杀,惊骇哀鸣。

晏紫苏“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几只小雪鹫抓在手心,凝视片刻,叹息道:“真是可怜。”随手将它们抛出了洞外。凛冽寒风中传来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惊,怒道:“你这是干吗?”晏紫苏奇道:“它们既无父母,迟早也得饿死。说不定还会让其他雪鹫吃了。这般摔死,岂不是落个干净?”蚩尤听她振振有辞地说出这番歪理,一时语塞。心中气恼,忖想与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说也是无益,当下怒气冲冲地闭上眼睛。

忽听晏紫苏喜滋滋地叫道:“哎哟,这里还有雪鹫蛋呢!呆子,想吃一个么?”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却偏偏“咕咕”乱叫起来,他整整一日未曾进食,早已饿得肚皮紧贴脊梁骨了。

晏紫苏笑道:“呆子,天下就你爱逞强。”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翡翠玉瓶,纤手将蛋壳敲破,将那蛋清蛋黄一并倒入瓶中,转眼间便将鸟巢中的十几个雪鹫蛋尽数敲破倒入。轻轻摇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么宝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许多东西,丝毫没有溢出。

过了片刻,她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碧玉方型格盒,将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轻轻地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块方形蛋液凝固为颤巍巍的透明方膏,颜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响。

晏紫苏托着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罢!”脂香扑鼻,勾人馋涎。蚩尤想到她转眼间霸占鸟巢,杀其一家,心中有气,扭头不吃。

晏紫苏哼了一声,叹道:“当真是呆子。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说,你杀的鸟兽还嫌少么?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蚩尤一愣,无言以对。晏紫苏乘此当儿,忽然将他脸颊一捏,挤开口来,右手轻抖,将格盒中的方膏尽数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惊怒之中,觉得一股腥脂浓香瞬间滑入,颊齿之间,余味甘美,腹中大觉好转。

晏紫苏手指将他唇角残余的膏迹拭去,笑道:“好吃么?”蚩尤气恼不答。晏紫苏微微一笑,又从乾坤袋中掏出诸多琉璃纸包装的膏块,剥开来亲手喂他。

蚩尤腹中饥饿,再难忍耐,又怕她依法炮制,强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块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样翻新,滋味鲜美。想来是这妖女以适才制作蛋膏的法子,将诸多食物作成这美味膏块。蚩尤一连吃了五十余块,腹中饥饿感方始少减,眼见所剩无几,而那妖女尚未进食,心下不好意思,摇头不吃。

晏紫苏双靥一红,笑吟吟地甚是欢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气化开,送到蚩尤唇边喂服。

雪水清凉,从她玉葱似的指间流下,隐隐带着她身上的芬芳,流过蚩尤干渴的咽喉,汩汩而下。透过那水流与指掌,可以看见她娇媚温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荡,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然想,这妖女昨日使诈将自己擒住,献给西海老祖,又亲手发出万千毒针,险些将自己毒杀……但今日却似乎并无恶意,眉眼之间颇为温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两人,这妖女之瞬息万变,远远不止那张容颜。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惫,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叠。

晏紫苏喂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几块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块依旧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见蚩尤困顿,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别睡,将体内的寒蛛赶出来再说。”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么寒蛛?”晏紫苏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轻轻抖动,登时掉出几只金色的小蚕,在月光下徐徐蠕动。晏紫苏素手轻扇,一股又似浓香又似恶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蚩尤顿时清醒了几分,正自皱眉诧异,忽然鼻中发痒,接着喉咙、耳朵麻痒难耐,心中蓦地一凛,险些大叫出声。只见二十余只拇指大小的银白色蜘蛛闪电般从自己口鼻、双耳爬出,飞也似的朝那几只金蚕冲去。晏紫苏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时将金蚕与诸多蜘蛛尽数纳入。

蚩尤骇然,醒了大半,怒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会从我体内爬出?”晏紫苏横了他一眼,浅笑道:“若没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没命啦!”

蚩尤凛然道:“北海寒蛛?”蓦地明白了几分。

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种两栖怪虫,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进入寄生体,所寄生的人、兽必中毒昏迷,一两个时辰内心跳呼吸尽数停止,全身发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过两个时辰,毒素消散,人、兽便可渐渐恢复正常。那寒蛛还有一桩殊为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见极为迅疾的寒风或是狂猛的海潮,便会立时吐丝结网,牢牢地巩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挡物上,进行自我保护。

晏紫苏道:“昨夜我射到你体内的冰针上,涂的都是这寒蛛毒与寒蛛卵。要不是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鱿鱼泥啦!”

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为自己已死,于是将他从冰甲角魔龙上抛落。而寄居于他体内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后,在下落时扑面狂风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丝,结成巨大的丝网,将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里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惊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晏紫苏笑道:“你当我想救你么?如果你死了,我得的奖赏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么?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红嫉妒,想要让我赏赐泡汤,哪有那么容易。”

蚩尤闻言大怒,心道:“这妖女果然不怀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动,又觉得这妖女倘若当真要捆着自己往北海领赏,断然不会将自己带往这西寒荒凉之地;更不会这般小心地照顾自己,生怕自己捱饥受寒。

晏紫苏突然满脸飞红,“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这般病恹恹的废人一个,即使送到北海,也显不出我的能耐。只要你伤势好转,我自然就提着你领功请赏去啦。”

蚩尤听她说的勉强,殊无道理,心中更加糊涂。但他素来知恩图报,重情讲义,这妖女不管什么目的,总是将他从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来,即便要将自己擒往北海也无话可说。当下哼了一声,道:“大恩不言谢,容我以后相报了。”

晏紫苏面上又是一红,别开头去,轻声道:“呆子。”这一声叫得颇为轻柔狎昵,缠绵刻骨。蚩尤心中蓦地一荡,连忙移念他想。

一时间两人无话,各坐一处。洞外寒风呼啸,蚩尤身上的羽衣轻轻飘舞,心中浮想连连。冰雪莹光,照得洞内亮堂。晏紫苏黑衣起伏,侧脸如冰雕玉凿,脸颊晕红,长睫颤动,仿佛也在想着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将晏紫苏与蚩尤的身影交叠一处。蚩尤望着那雪白洞壁上,两人重叠变幻的身影,心中蓦地闪起一个奇怪而可怕的念头: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与这妖女紧紧交缠一处,不能分离了。

翌日清晨,蚩尤尚在沉睡,便被晏紫苏凶霸霸地一脚踢醒,疼得钻心入骨,忍不住叫出声来。心下恨恨,这妖女忽而温柔,忽而凶狠,比六月天还要无常。

晏紫苏面罩寒霜,又换了一张陌生的俏脸,冷冷道:“臭小子,快些上路!还作什么美梦呢?”被她这般一喝,蚩尤蓦地想起适才梦中,正与纤纤、拓拔野于东海古浪屿上嬉闹,阳光煦暖,绿浪轻摇,心中喜乐无匹。那般光景,当真恍如隔世了。

晏紫苏面色越发阴沉,冷冰冰地也不与他说话。一言不发地抖开乾坤袋,将蚩尤硬生生地塞入袋中。蚩尤重伤之下,被她这般鼓捣,登时痛不可抑,心下怒骂不止。

晏紫苏格格笑了一阵,面色稍霁,将乾坤袋挂在腰间,想了想,似是担心飞行时不慎掉落,当下将袋子塞入怀中,笑道:“臭小子,好好待着,不许胡思乱想!”轻飘飘地跃出洞口,在灿烂的阳光中冲天而起,御风飞行。

蚩尤挤在那乾坤袋内,夹于深深的乳沟中,紧贴那两座柔软滑腻的雪丘,挤压推送,异香入脑,岂能不有些须遐想?透过丝袋缝隙,清楚分明地看见那凝脂莹白的肌肤,登时心跳如狂,惟有闭目凝神而已。

每逢他稍稍神魂飘荡,晏紫苏立时以素手隔着衣裳打了一个爆栗,笑着喝道:“臭小子,又在想些什么!”蚩尤尴尬恼怒,强自敛神,苦恼不已。

虽在乾坤袋中,但根据光影方向,蚩尤亦可判断晏紫苏一路朝西飞行。风声凛冽,偶有漫天鸟啼瞬间交错。心下凛然,方知这妖女的御风之术如此高强,竟可在高空定向飞掠,殊不疲惫,直与仙人无异。想起当日自己与她初逢之时,用尽全力,穷追不舍,方才勉强追上。今日想来,那时多半是她故意逗弄自己,这才不曾摆脱。否则若无十日鸟相助,单凭一己之力,绝难将她追上。

如此飞行了半日,正午时分,晏紫苏徐徐降落,将蚩尤从乾坤袋中抖落。蚩尤眼前一亮,放眼四顾,心下惧然。

天高地远,恶寒入骨,蚩尤真气涣散,虽穿着雪羽长衣,忍不住簌簌发抖。漫漫冰原裂谷,一望无垠。寸草不生,冰雪积覆,视线所及,都是死寂的银白。

身旁数丈之遥,一条宽达八九丈的巨大裂缝自西而东,迤俪缭绕。其下冰层坚厚,隐隐可以看见淡青色的河水缓缓流动。几只极地鱼鹰在冰河上跳跃,仰颈鸣啼,以长喙啄击冰层,试图进而啄食冰下游鱼。

白色的太阳悬挂正空,殊无暖意。几只雪白的怪鸟高高盘旋,远远地去了。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冰霜雪屑,错乱缤纷。晏紫苏飞扬的青丝与黑发上,瞬间粘满了银白的冰屑,被她轻轻甩头,立时飞花碎玉似的飘落。

蚩尤心下茫然,道:“这里是西寒极地吗?”晏紫苏回头嫣然道:“不错,再往西六千里,就是海角天涯了。”

蚩尤心中一动,道:“海角天涯?我们便是去那里么?去那里作甚?”他蓦地想起寒荒国剑拔弩张的局势,想起拓拔野、纤纤的安危,心下不由大为焦躁。

晏紫苏又是嫣然一笑,狡黠地眨了眨道:“到了那里,你自然便知道啦!”蚩尤满心狐疑,但此时身如废人,无可奈何,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心中郁闷恼怒,暗自期盼拓拔野早些回到寒荒城,将纤纤等人救离险境。至于寒荒国存亡,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想到自己与这妖女独在万里荒寒之地,也不知何去何从,蓦地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凉悲苦。

晏紫苏见他在霜风中冻得面色发青,不住颤抖,笑道:“真是个没用的呆子,这般弱不禁风。”突然拍手笑道:“算你运气好!那里有一只西寒极地熊!”突然飘然跃起,穿过一阵冰风雪雨,朝着冰河裂缝的北岸飞去。

蚩尤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般,牙齿格格作响,关节碎骨剧痛难耐。他这一生中从未有如这几日这般狼狈颓唐。经脉尽断,骨头粉碎,即便是不死,也是一个废物。昨日死里逃生,庆幸欢悦,还未想到此层;此时在这寒荒极地,形只影单,天地同悲,突然觉得万念俱灰。冷风刮来,眼睛被雪屑钻入,刺痛难忍,热泪登时涌将出来。

彻骨侵寒,心下蓦地一阵悲凉。觉得从前的万千豪情,面对蜃景时的梦想,此刻竟距离自己这般遥远。天遥地远,他不过是这风霜雪雨中的一粒微尘罢了!这一刹那,万事登觉了无兴味,竟觉得倒不如死在此处,被风雪掩埋,从此冷月斜照,冥冥归去无人管。

他虽性情桀骜坚韧,屡遭挫折,败而不馁。但此次打击非同小可,形如废人,又被水族妖女操纵于掌心,可谓生平最为脆弱之时。身处绝境,茫然之下,那钢铁似的意志也不禁将临崩溃。

突然听见晏紫苏在远处格格脆笑,拖着一只肥硕的白熊跃了过来,“轰”的一声,将那白熊丢在蚩尤的面前,笑道:“我还道极地熊是什么了不得的猛兽,原来和你一样,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挫折的废物。”

蚩尤一怔,怒道:“你说什么!”晏紫苏笑道:“我说错了么?这只呆熊也不知怎地疏忽大意,竟将后腿脚掌夹在裂缝里,挣脱不得。大概受了几夜风雪之苦,冻着了脏腑。见我来抓他,竟老老实实不做反抗,岂不象你这垂头丧气的孬种模样?”

蚩尤听她语气中极是鄙夷,登时面红耳赤,羞恼无已,怒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谁说我是孬种了!”狂怒之下,竟欲起身争辩,脚踝剧痛,登时又坐落在地。想起自己骨骼断碎,竟连站立也不能够,心中突地一阵沮丧,颓唐不语。

晏紫苏冷笑道:“瞧瞧你,我没说错吧?断了几处关节骨,便如断了脊梁骨一样,连头也抬不起来啦!”

蚩尤心下悲怒,被她这般挖苦,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惨然大笑,笑声凄厉凶狠,冰河上的鱼鹰纷纷惊飞逃逸。

晏紫苏冷笑几声,轻轻一掌击在极地熊的脖颈上,那熊闷哼了一声,再不动弹。晏紫苏指尖“哧”地冒出气芒光刀,沿着极地熊的脖颈割开,一路下滑,切开一个大口子,轻轻巧巧地将熊皮剥了下来。口中悠然笑道:“我从青丘国来大荒时,听好些人说,近来大荒上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年轻高手,把丁蟹、百里春秋尽数打败了。说什么其中一个便是当年蜃楼城乔羽的儿子。又说这小子得了羽青帝的真传,十分厉害。我还以为当真出了什么绝顶人物呢。心想,哎呀,若是将这小子擒到北海,那不是天大的功劳么?”

蚩尤听她提到父亲名讳,登时一震。

晏紫苏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哪知道竟是这样一个软骨头的废物,被西海老祖笑了几声,打了几招,断了骨头不说,连志气骨气都没啦!这样的不入流货色,烛真神真是太过高估了!”

她那鄙夷不屑的话语如尖针般刺入蚩尤的心底,痛不可抑。脑中一片晕眩,蓦地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城亡当日的嘱托,又想起在古浪屿上,意志消沉时受羽青帝所激,所发出的豪言壮誓。心中剧震,愧疚羞惭,脸面如火滚烫,蓦地在心底一声大喝:“蚩尤!你是响当当的乔家男儿,羽青帝的传人,岂能如此意志薄弱?连这妖女也瞧你不起!”

晏紫苏嘴角微笑,口中叹道:“原本还指望将这什么了不得人物擒回北海,讨个赏赐,现在看来,这等货色要当真擒了回去,只怕还要遭人笑话哩!”

蚩尤大怒,昂然喝道:“妖女!谁说我蚩尤没了志气骨气?不就是断了经脉、碎了骨头么?就算是没了性命,也要化做厉鬼找烛老妖和那西海老贼算帐!”

晏紫苏“扑哧”一笑,妙目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笑吟吟地道:“是么?你可别骗我哦!我的赏赐官爵,可全系在你身上啦!”素手一抖,将那张熊皮披在蚩尤身上,上下打量,笑道:“还真合适。”

蚩尤一愣,全身大为温暖。心底突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妖女竟是在故意激我么?心下恍惚迷惑,咳嗽一声,低声道:“多谢了。这张熊皮……很暖和。”

晏紫苏也不理他,微微一笑,径自在雪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将那极地熊的油脂丢入,以真气摩擦燃着,“轰”的一声,登时窜起老高的火焰。然后将极地熊四掌掌心之肉,以及他处嫩肉剜出,放在坑中炙烤。过了片刻,脂香浓郁,惹得远处的怪鸟纷纷飞来盘旋,鸣啼不已。

两人围着火堆吃了一顿熊掌熊肉。晏紫苏见他不能大力咀嚼,双手也艰于活动,便将熊肉撕成丝条,喂他服下。蚩尤面红耳赤,大是尴尬,但见她落落大方,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这般拘泥小气,岂不是连这妖女也不如了?”当下道谢,由她喂服。接连几次,唇舌不小心碰触到晏紫苏滑腻柔软的手指,两人都蓦地一震,脸上飞红,转开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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