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昨晚下过暴雨，隔着落地窗能看到下方公园里的森林笼罩在浓烈的雾气中，酝酿出深深浅浅的绿来，而那片巨大的湖直接完全看不清。
这样的天气好像让屋里更安静了。
齐光靠在沙发上微微仰头，面无表情地听着天花板角落的音响。
或许是难得他接一次电话，对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放大后更加明显。
“小光，明天你爷爷生日，家里长辈都希望你回来看望他……”
女人叨叨起来，齐光把音量减小，闭上眼睛。
不用听他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自从她儿子突发奇想跑去创业，就开始觊觎拿这个堂哥当年发明的小玩意们去路演。
这么一来，这个姑母倒是少见的家族里真心期待他回去的人。
当然，齐光对谁期待他做什么从来没有兴趣，他按下接听纯粹因为这是齐恬的请求。
齐恬是家里某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叔叔收养的孩子，算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这个叔叔五年后终于得偿所愿收养到一个男孩，从此对她失去兴趣，除了定期划到卡上的生活费外没什么来往，齐恬便直接搬出去了。
在他当年被家里赶出来后，只有这个姐姐还愿意保持联系，甚至收留他。
她从没要求过什么回报，即使在齐光后面回到家族里手握大权后，只是天天吐槽这个弟弟过于孤寡，热心于给他介绍女朋友男朋友甚至小猫小狗……
“我知道了。”齐光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女人，对方一听他说话倒是马上闭嘴，“我会回来。”
电话挂断，他终于继续享受宁静——直到眼前的屏幕跳出新消息。
严希发来一张合同。
“想用用你手下这两个小孩，意下如何？”
接着是一份剧本，还有一份关于这个电影的详细说明。
齐光打了个哈欠，他起身去卧室那间快被灰尘淹没的仓库里，准备随便找个什么东西打发堂弟。
空气中的光点组成的屏幕很有眼力劲儿地跟着他，刚好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还随着他的目光焦点翻页。
大概是在综艺接触后比较满意，严希打算签下苏锐和许辰星去拍他的新电影。上次许辰星去过严希的综艺，他对于许辰星居然压过苏锐得到男主的位置并不意外。
“啪！”
屏幕消失在空气里，像迅速熄灭的星光。齐光刚刚看到一半，他皱起眉头，望向脚下。
自己好像踢到什么东西——居然是个盆栽？
齐光严谨回忆一番，也没想起这仓库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玩意，还放在进门中间。
思考无果，他索性直接将它搬出来，在卧室里随便找个位置放下。
齐光再次打开屏幕，一边看一边往仓库里走去。
他完全没注意到，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猫咪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背后，正躲在电脑背后，对着这盆植物虎视眈眈地磨爪子。
“我是严希先生的助理祝笛，这是合同，您先看看。”
许辰星道谢后接过来，总觉得嘴角在控制不住地上扬。
虽然这个助理对他非常冷漠，刚刚他问什么问题都被对方一句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或者不在本次讨论范围内给搪塞回来，甚至直到开始签合同才自我介绍。
但这些都无所谓！这次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剧本呢？”许辰星几秒就翻完合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祝笛。
他对这种事情不太懂，想到齐光的公司会管，更是失去兴趣。
祝笛一愣，似乎想说什么，但他马上用动作掩盖过去，把剧本递给许辰星。
许辰星马上开始读起来，这次连谢谢都忘记说了。
祝笛无声地打量他。上次许辰星来录综艺时自己不在，成片还没出，他并不知道对方表现如何，只知道严希挺满意。
当然，这个满意是怎么个满意，严希不可能对谁解释。祝笛对许辰星的了解来自于他的过去，特别是他如何耍大牌和资方吵架以至于被雪藏。
以及许辰星和严希都在的综艺，他因为和猫咪的互动上过几次热搜。
这些印象直接让祝笛对许辰星失去兴趣，他甚至做好今天许辰星很难伺候的心理准备，也没想多和对方说什么。
但是……
许辰星还在认真地看着剧本，祝笛觉得如果旁边有笔对方会直接抓过来记笔记。
他们离得不远，他甚至能看清许辰星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投下细密的阴影。
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抱歉抱歉，刚刚看入迷了。”
整整二十分钟过去，许辰星才像惊醒一般回过神来，然后忙不迭和他道歉。
祝笛简单地摆手表示无所谓。他们俩刚刚无言地相处这么一段时间，他居然觉得对对方的印象变好了不少。
“我对剧本挺满意，就是不知道我的动作基础能不能跟得上，不过我会加快练习……”许辰星兴致勃勃地说。看完剧本以后他像变了个人一样，整个人充满活力，眼睛里跳动着细小的火焰。
“你的基础如何？”祝笛不由自主地回应他。
“很一般……”许辰星沮丧地说。他想了想，从包里掏出手机，里面有严希之前给他发过的一点片段。
这是剪辑前的原片，专门拍摄他动作的机位，严希特地发给他回顾。
许辰星的确回顾了半天，他能看出问题，但没研究出怎么改进。
“你应该算没基础，”祝笛公正地评价。他刚刚说完，许辰星就像蔫了一样，看得他突然想笑，“不过看得出你练过。”
“其实这样的水平在练习后演戏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你不要求有多专业，”祝笛淡淡地说，“已经很不错，这段改进下会很漂亮。”
“怎么改进？”许辰星急切地说。
“我想想……来，你摆出当时这个姿势。”祝笛按下暂停键。
他稍微调整许辰星的动作，又告诉他这时候该怎么发力，把哪一面对着镜头。本来只想纸上谈兵地讲讲，结果许辰星直接按照他说的开始做起来了。
祝笛只好实地开始教他。他不管说什么，许辰星听得做得都很认真，甚至能说是亢奋，搞得他也认真起来。
终于到最后一个动作，许辰星跳起后往后翻，在空中舒展出漂亮的身形——
祝笛的话一顿，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走到房间末尾，许辰星背后有个巨大的装饰架，眼看着就要撞上去。
“小心！”
糟糕，来不及了，祝笛伸出的手无力地停在空中。
许辰星离架子越来越近，他已经在跳起的最高点，接下来就要下降——
他突然再次向后转了半圈，祝笛一愣。这下许辰星的角度刚好能踢到架子，只见他轻巧地向后一蹬，借这个力量又转半圈，居然刚刚好贴着架子落地了。
“这下怎么样？有没有比当时好一些？”许辰星兴高采烈地问，像等着老师表扬的小朋友。
他都没想到自己刚刚会稳住。怎么说呢，作为人他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但是有些猫的经验混进他的人生……导致他出现这种本能反应。
也还好稳住了，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刚才这段的进步。
祝笛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许辰星的表情出现一丝疑惑。
“很棒。”祝笛说，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来，“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还是严希先生的大弟子祝笛，之后拍戏我们会再见面，请多指教。”
许辰星告别祝笛，与正准备进去的苏锐擦肩而过。
对方见到他面露尴尬，讪讪地打个招呼。许辰星倒是随意回应。严希想找苏锐也很正常，毕竟除了给自己找麻烦这一点，苏锐还是有实力的，被签下也不可能不干活。
他心里哼着小曲往下走，刚刚到一楼，阳光便扑面而来，许辰星惬意地眯起眼睛。
——他忽然看见了齐光和严希。
他们在聊这个电影的事情？许辰星马上在大厅里找根柱子躲起来，暗中观察。
不对。
这个距离足够许辰星看清他们的任何表情和动作，而一旦认真，许辰星非常擅长观察解读他人的神情。
他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在争吵。
严希看起来愤怒又不服，很难想象他会在谁面前露出这个样子。齐光不像他那么情绪外露，依旧往日面瘫模样，只是看起来更加强硬。
他们看起来已经吵过好一阵，直到最后齐光说了一句什么，严希怒气冲冲地走了。
许辰星看在眼里，瞠目结舌。
齐光也转身离开，直到看到他离开大门，许辰星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他纠结半天应该出去找齐光还是上去找严希还是直接回家，最终还是往出口走去。无广告网am~w~w.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实在想不出来。
“喂。”
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许辰星转身，只见齐光站在他背后，很随意地晃晃手里的咖啡。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的表情无异，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许辰星开始思考找个理由打听或者溜走……
“刚刚就看到你，”齐光漫不经心地看着他，“藏得太明显。”
许辰星石化了。
“正好和你说，”齐光接着说，“严希这个戏你不演。”
仿佛苏锐黑他那天的历史重演，这句话像隔了许久传进他的耳朵里。
“为什么？”许辰星问。
难道又有自己不知情的事情？
“不为什么，”齐光的语气很平静，“不符合公司对你的安排。我已经和严希沟通过。”
“什么安排？”
他们中间还有段距离，但许辰星停在原地，没继续往齐光的方向走。
像有什么东西阻碍他的动作。
“公司希望你先继续参加综艺把人气稳定住。”齐光解释。他倒是走了过去，很自然地领着许辰星去停车场。
这件事在他看来是个乌龙，没料到严希会这么快拉许辰星入伙，甚至跳过自己直接接触。
如果按照公司对接流程，许辰星根本不会知道他还有这么个机会。
“我看过这个剧本，我想演。”许辰星跟在后面小声说。
“我也看过，”齐光平静道，小李恭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等你人气上去，这样的剧本会有很多。”
“我不需要，现在就够好了。”许辰星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阵寒意沿着脊背攀升，昔日阴影重现。
容忻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直到有天许辰星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演过戏，他有粉丝在吐槽他不务正业许久，而他的合约不知不觉把时间都分给各种活动。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要多么倒霉才会连着遇到两个这样的人？
不……他想起之前齐光帮他解决苏锐，教他怎么和严希相处的事情。他们不是朋友吗？
小李从后视镜偷偷看了眼，对许辰星的反应十分不解。
任何人被齐光这么照顾，不说感激涕零，应该温顺听话吧？
毕竟齐光的眼光和经验放在那里。即使他错了，他的资源和人脉补偿一下，也没什么让人吃亏的可能性。
他对齐光的反应也不解。齐光比平时有耐心太多。
“抱歉，我实在是不能接受。”许辰星抬起头与齐光对视，“我接下来只想拍戏。”
他的声音终于正常几分，和平时与齐光说话时一样。
“听话，”齐光移开目光，靠在位置上闭目养神，“你不觉得你这段时间比过去好很多吗？听我的不会有问题。”
好像齐光说的也没错，他确实比过去有名，有机会。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要真实的，热爱的东西。比如演戏，比如真正的朋友。
“不，我不想要这些。”许辰星沙哑道，“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齐光心里叹了口气。
他罕见地感到无力。为什么许辰星的反应总是难以预测？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最开始来我家，不就是想让我帮忙吗？你对综艺这么不满，没有猫咖节目严希会找上你？”
车里彻底安静下来。小李正准备发动车，这下什么动作都不敢做，恨不得屏住呼吸。
“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你那个破综艺？”许辰星冷笑道，“你以为你在帮我？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去你的节目！”
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沉默了。齐光这下睁开眼睛看着他，眉头缩紧，没有说话。
“我们解约吧，”又过半晌，许辰星说，他的声音低落下来，“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既然你认为我们只是相互利用……”
他摇摇头，兀自拉开车门下车。
齐光完全没理解许辰星的反应，他没跟上去，只是看着许辰星——
在外面刺目的阳光下，他看见许辰星脸上反光的痕迹。
那是一滴眼泪。
许辰星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作为一个常年熬夜党，现在这个时间离入睡还早，但他今天疲惫到什么都不想干。
睡吧。
五分钟后，他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
我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头上，柔软，但是带有细小的刺，还扎了他一下。
许辰星茫然起身，发现自己旁边……有一棵植物？
不对，他对着熟悉但没完全熟悉的房间愣住。
他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又变成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