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个月便是大学联考的日子了，所以毕业班的学习氛围愈发紧张起来，就像搭在弓上的箭，就差联考那一弦动的弹力便会疾驰而出。所以这阵子曦苑都是踩着最后一束日光回来的，紧巴巴吃了几口饭，便回房间为明天的课备书了。
看着这样的曦苑，孙老爷心里既欢喜又有点忧烦，喜的是女儿认真在做事并且干得还不错，忧的是他总觉得姑娘家家，到底还是别把心思都放在事业上的好。可自从相亲闹了几次不愉快之后，曦苑便有了借口推脱再不去了。
佣人来屋里找曦苑的时候，曦苑不知何时累得趴在桌板上打起了盹，应该是睡过去有一会了，因为墨水钢笔牢牢呆在她手里，纸上墨点已经晕出了一个大圈。
“小姐，小姐……快醒醒……”佣人轻轻摇了摇曦苑的肩膀，不敢大力，怕吓到熟睡人的心神。
“嗯……”曦苑被人从混沌中拉了出来，朦朦胧胧的，巴眨着眼睛好一会才把眼前的景象辨清。
“小姐，你可认识一个叫东子的男仔？”佣人说着走向一旁的梳妆架，取下毛巾放进满水的脸盆里浸透，然后捞起来拧干，折身回去曦苑身边把湿毛巾递给她。
东子……两个字缓缓挤进了曦苑疲惫的脑子，终于起了有效的连接。
“认识。怎么了？”曦苑甩开毛巾，把脸埋进去，揉着眼睛，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娃现在在大门外候着呢，说是要要紧的事找你，你赶紧去看看吧。我看他都急哭了。”
曦苑闻言抬起头来，疑惑地皱了下眉头，迅速把毛巾放在一旁的椅背上，起身朝外面走去。屋外的夜风和她迎面相对，沾了凉水的脸冷冽刺人，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从东子哭唧唧，不太连贯的表达中，曦苑大概掌握了李佩森被抓走的情况。
“这事苑姐姐来看着办，你赶紧回家去，现在已经很晚了，小孩子在外面溜达太危险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回家。
“可是……”东子自然还是不放心。
“听话。”曦苑一嘴打断他的坚持，方才东子出门追人走得急，他现在身上只穿了身薄薄的单衣，略微沾了些鱼腥味。自己寻思着他留在这里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让人分心，便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曦苑转身交待着一个小厮，要他送东子回家去，目送着小小的身子没进夜色里。
她陷入一阵思考，宪兵大院的车？莫非跟林伯父有关系？难不成还是因为林廷的事，伯父想要采用一些“非常”手段来逼那苦命小鸳鸯分开吗？士兵亲自上门抓人的话，林廷不可能不阻止啊？
她忽然想起晏子毓告诫过她的话......这林家的事，自己似乎没有立场能多管闲事呢......
空气弥漫着大雨降临前的湿润水汽，她抬头看了看天，又开口道：“小红，帮我去取把雨伞来，顺路到库房里父亲的茶柜上随便选个什么茶叶，品级不差就行。”
曦苑心里有好多疑问，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李佩森落到林寅的手里，还是士兵硬“抓”着去，不是客客气气的“请”，绝对是凶多吉少。
不管有没有立场，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同一时间的林府，已经从几番鼎沸的杂乱中归于平静。
第一次沸，是本想去医院的林廷半路被林老爷截住回府，抱着林齐从轿车上下来，已经等待好久的林家人纷纷迎了上去。请来的医生已经在家里候着了，医生先是摸了脉搏，找着心跳，然后扒开林家找小姐的眼瞳一看，嗬地心里大吃一惊，冷汗从额头直冒。
他偏头看向身旁一动不动，死盯着林齐不动的林老爷，多么希望现在的自己是个哑巴。
第二次沸，小小姐死亡的消息在医生进门后的一分钟内确认完毕，传遍了偌大的林府上下。林夫人扑通一声扑在了女儿身上，哀伤声才从喉咙发出半截，就昏了过去。
几个丫鬟上前扶住林夫人，将她移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住家医生马不停蹄地为林夫人掐起了人中。几句话的力量太强大了，让林老爷忽然如焉了的黄瓜，只觉眼前一黑，单手撑住床头木柱才能站住，神情霎时老了去。林思也一把瘫坐在了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第三次沸，林老爷不知突然被什么刺激到，抄起常年榜身的木杖就朝一边的林廷挥了过去，不管不顾，也没有准头，仗尾擦过林廷的左脸和高挺凸出的鼻梁。
“逆子！逆子！”林老爷出手的力气之大，令他的身姿都惯性偏向一边了，气的发抖，嘴里辱骂着。
林廷感觉不到痛，扑通一声跪在妹妹床前，脑袋嗡嗡直响一片空白，反反复复的想着一句话，麻木地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林齐怎么可能死呢？
家里最活蹦乱跳的么妹，他最宝贝的妹妹啊。今年还刚满十八岁，几个月后就要去上大学了，怎么可能就突然死了呢？
林老爷再次抄起圆凳扔过去，这回是结结实实砸在林廷身上。一旁难过的王嫲见状心疼，想去看林廷的伤，却被林老爷阻止了。
“让他痛，齐儿拜李家那对晦气姐弟受得罪，我就是要他感受一下。”林老爷说完，拂袖夺门而去。
过于悲伤的林廷压根没不见旁人在说什么，自然不会去细想父亲怎么会把林齐的死又扯上了李佩云。
林老爷捂着痹痛的心口径直出府，门外早已候着他的私家车，还有一位他的贴身士官，站得直挺，见他出现便迎上去在耳边嘀咕了几句。
林寅眼睛里的哀伤瞬间被一阵滔天怒意代替，苍眉低蹙，眼睛蹦出的光仿佛能将人撕碎，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鼻孔微张大喘着气，脚下步子没有停。
士官立刻明白他的意图，赶了几步跑到前头，帮他开了车门，然后自己再上了前头的侧座。
“去青阳司。”
……
孙曦苑先去了警署，得知林廷早就下班了，又赶去了绾云馆，正好与李佩云的黄包车在半路上遇见了。
在家里左等右等不到林廷，李佩云好不容易在街口找到一辆准备打烊回家的黄包车，费了半天口舌和钱物犒劳人家才愿意接她这一趟。
“曦苑？”佩云探出脑袋说到。
曦苑还没待车停便从黄包车上跳了下来，踉跄了几步，凑到佩云跟前，两人三言两语快速沟通了下目前的情况。
“佩森被抓会是因为林老爷吗？”曦苑问。
“我不知道。”李佩云痛苦地摇摇头。林老爷这三个字本来就犹如符咒天天悬挂在她头上，让她又惧又厌。
“你们是说的是锦城驻军统领林寅吗？”是载曦苑过来的那个黄包车夫问的。
他见曦苑并没有着急走，便走到了一旁去，为了庆祝天收工的最后一摊拿到了丰厚的犒赏，优哉游哉地掏出了一卷草烟抽了起来。所以曦苑和佩云之间的谈话，也不免听进去了一二。
“……”曦苑她们对眼看了一下，迟疑着并没有很快应答。
“你们若要找被他亲自抓走的人，不应该去宪兵大院，得去青阳司啊。”车夫没有见怪，自顾自地说下去。
“青阳司？那是什么地方？”曦苑发问。
“小姐你不是锦城人吧？”车夫猛地抽了一大口烟，突然把声音压得低了，然后靠近了她们说。
“这锦城人谁不知道青阳司，林统领的私所，专门“接待”一些特殊犯人的。三番五头有人被请进去“喝茶招待”，再难搞的犯人，再在铁骨铮铮，骂爹辱娘的汉子不过几刻钟，还不都是有什么招什么。不过也亏得林统领这些凌厉风行的手段，这锦城也过的上太平日子。”
车夫忽的停住，又面露难色地补充道。“所以，如果小姐您的阿弟被抓去了青阳司，我怕不是这什么好兆头哦。”
“我要去青阳司，车夫愿意再拉我一趟吗？”听完车夫的话，佩云再也停不住了，她必须马上见到佩森，她才能安心。
“当然没问题。”刚才佩云给的赏钱，拉半个锦城都不是问题，所以车夫对佩云当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只不过，别怪我直说，你一个没门路的姑娘家去那里也是有……”车夫话没说完，但意思他们都懂。
“你只管拉我去便是。”佩云从怀里掏出荷包，胡乱抓了把只多不少的铜钱，塞给车夫。车夫看着手中的数目，满意地笑了，露出了发黄而杂乱的牙齿，说道。“多谢姑娘，祝您万福。”
“佩云，你冷静一下，到了青阳司先别冲动。等我先去林府探个究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