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恶语伤人

周三这天,钟雪晴有两场面试,一场在武昌,一场在汉口。其实汉口那个机构太远了,她有点不想去面试。但现在是她找工作,是对方挑剔她,她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喽啰哪里敢挑剔对方哦。只有对方愿意接纳她之后,那主动权才转换到了钟雪晴身上,她才能够去挑剔对方。

上午这一场面试在武昌,钟雪晴去面试时,下了公交车,还要步行十几分钟才能找到这家巷弄深处的小机构。她真真佩服这家机构老板的选址。大概房租真的很便宜吧,不然钟雪晴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培训机构要设在这么个七弯八绕的地方。

而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令她失望的面试。单休加低薪加无社保,她实在不知道这样连社保都不交的小机构是怎么苟延残喘下来的。哦,可能就是因为不给员工交社保,老板又能省下一笔钱,所以机构才能苟活于世吧。自然,她后面表现得心不在焉,明显身在曹营心在汉。

下午这一场面试在汉口,她仓促地吃了午饭,公交转地铁,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这倒是一家比较大型的机构,不过啊,当初人资打电话过来时,说钟雪晴没有教英语的经验,问她愿不愿意从助教开始做起。钟雪晴在电话里说了同意,人资这才让她来面试。

钟雪晴在无学生的状态下,向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人资女生展示了自己准备的课程。她提前在家演练了好多遍,自我感觉还不错。

可是啊,自我感觉终究是钟雪晴自己的感觉,人资女生却显然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她先是淡漠地让钟雪晴自己评价:“你觉得你的课有什么缺点?”

钟雪晴听对方这么问,知道自己的课肯定是有缺点的,所以人家才会这样提问。于是她想了想,回答说:“我的声音不够大。”——毕竟她在讲课的时候,这位人资女生几次提醒她,“老师,我听不见”“老师,你能大点声音吗”。她心里都忍不住吐槽,这人到底是耳聋还是故意找茬?明明她的声音已经很大了,还要多大?她又不是扬声器,又不是大喇叭。

“还有呢?”人资女生继续问。

“由于时间比较急,我的准备不够充分,有个地方稍微有点儿不连贯。”钟雪晴硬着头皮说。

“还有呢?”人资女生不依不饶,好像钟雪晴说来说去都不得要点,压根没说到她的心坎上。

钟雪晴心想,你还不如自己直接告诉我得了,我哪知道你想说我什么缺点?

但她陷入了沉默,没再说话,人资女生这才洋洋洒洒地开始长篇大论:“你的这个课,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如同鸡肋,味如嚼蜡。”

钟雪晴心里嘎噔一响。

“你的语气太平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起伏,完全不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我看你这英语口语也一般般啊。”

“你没有热情,没有激情。一个老师上课的时候应该是全情投入的,应该是上到出汗的。你到现在,一滴汗都没有。”

“你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根本无法抓住学生的心。”

“你的板书毫无特色,对学生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脸上笑容虽然有,但太少了。一位热爱学生的老师,一位热爱讲台的老师,应该课堂从头到尾脸上都洋溢着热情饱满的笑容才行。”

“还有……”

每一条意见,都是对钟雪晴的一次凌迟。每一条意见,钟雪晴都以为是最后一条。每当她以为人资女生说完的时候,她的下一个缺点就利箭般乘风而来,给她的胸口带来不偏不倚的致命一击。

钟雪晴承受着对方的挑剔,强忍住内心的难受,心想自己作为一个有素质有礼貌的人,不能拍案而起,更不能破门而出,而要一声不吭听对方说完。可是,对方非但没停下来,反而说得愈发不留情面。

“我看你的简历,你还是学幼教的?以前还去幼儿园工作过?你上课这么无聊,幼儿园的孩子听得下去吗?不会打瞌睡吗?”

钟雪晴心想,看不上我就让我走呗,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在我心上不断插刀?

人资又一口气说了钟雪晴好多缺点,至少十几条。要不是钟雪晴心理素质好,加上她一向对人彬彬有礼,她真的早就想愤而离席了。

“你的学历也不高啊,只是个二本。我们这里最低的要求都是一本,很多老师都是研究生甚至博士的。还有好多老师是海归,口语非常流利的。你和他们相比,学历和个人素质相差得不止一点点。”

“你啊,没有任何教英语的经验,这也是个硬伤。你连最基本的教英语的模式都不知道,完全自己想当然地教,这肯定不对啊。我刚才面试的一个男生,他以前就在别的机构做过助教,有工作经验,所以比你表现得好多了,我当然也愿意给这样努力的年轻人机会。”

到后面,这个人资女生在说什么,钟雪晴感觉自己都大脑发懵、完全听不清了。

好吧,其实钟雪晴每字每句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却宁可自己此时听不清楚。每个字都是一根刺,深深扎进钟雪晴心里;每句话都是一把刀,不断在她身上来回切割。

她真的深深感受到这句话的意蕴,“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她在微凉的11月初,浑身感到一阵彻骨的寒。

最后,钟雪晴显然不仅没被录取,还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她走出这间面试的小教室之前,出于自己的礼貌和修养,还是说了句:“谢谢您的指教。”

但她没有说再见。一是她知道,对方并不会录用她,并不会存在“再见”这回事。二是她真的很受伤,也并不想再看到这个高高在上、举止优雅却若无其事地伤害她的人。

钟雪晴走出这栋大楼后,心里压抑郁闷的情绪无法消解,还是难受得很。

没有人愿意挨骂,而且是这种不带一个脏字但是字字句句杀人诛心的羞辱。

钟雪晴感觉自己憋得都要发疯了,她刚才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在人资女生面前哭出来。她当时心想,如果自己一旦哭了,那就更加输得彻头彻尾了。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能在羞辱自己的人面前哭。要哭也得堂堂正正走了之后再一个人躲着哭。

所以啊,钟雪晴一边无声地哭,一边向地铁站走去。她一路低着头,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在哭。结果因为哭着看不清路,再加上昨天跳“郑多燕”而导致今天小腿酸痛,她在走一个坎的摔了一跤,这下心里的伤和身上的疼无比痛苦地交织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不过啊,钟雪晴害怕社死,所以只哭了两声,就止住哭声挣扎着自己起身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地铁站的卫生间,想找个地方先好好哭一场。

她看了一下手机,发现面试时高陆给她发了私信:“晴儿,面试怎么样?祝福你尽快找到合意的工作!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

看到这条消息,钟雪晴愈发控住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

是啊,梦雪和露露是她的好朋友,所以他们无条件地支持她、鼓励她、褒奖她。但是在这个社会上,其他人并没有责任和义务去这样体贴她、安慰她、善待她。

她哭够了,这才抹干眼泪。等自己心情平复了,不再抽泣了,眼睛也不那么红肿了,她这才离开卫生间,去坐车回家。

她又需要回家疗疗伤了。

而且这回不只是心伤,身体也伤到了。

因为下午面试的这家机构太远,所以钟雪晴辗转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了小区。她一瘸一拐地走在小区里的时候,心想,早知道自己就不去下午的这场面试了,浪费时间、浪费车费不说,还白白地挨了一顿骂,真是自找苦吃,大写的活该。

她知道自己肯定没有那么好,但也绝不至于像下午的人资女生所说的那么差。她虽没有达到一本的硬性要求,但她当初高考分数也有五百多分,是文综的选择题失利,这才与一本线以微弱的劣势失之交臂,读的二本。

当然,她知道,二本就是二本,它就不是一本,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也不能因为她是二本就这样以学历来歧视她。虽然她知道,在一部分人心中,学历的鄙视链一直存在。站在学历“金字塔”上层的人,可能心高气傲、傲视群雄,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当然,高学历的人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但是谦逊儒雅、平易近人,才更能得到大家发自内心的尊重吧。

她也知道自己的学历不如更优秀的人,但是以学历来挑剔讽刺她,她也真心觉得没必要。看不上她,一开始就别给她机会面试啊!?怎么把人叫来,又明嘲暗讽、冷嘲热讽。钟雪晴觉得,即使自己真的加入了这样的机构,以后的人际关系怕是也举步维艰吧。

钟雪晴回到家,到房间脱掉了自己摔烂的黑裤子。其实不只是黑裤子摔烂了,连秋裤都破了,膝盖都渗出了血。钟雪晴把棉签和碘伏拿进房间,脱下秋裤,开始忍痛给自己擦拭伤口。这浸染了碘伏的棉签一碰触到伤口,钟雪晴就痛得难以自持,眼泪也簌簌掉落。

好不容易把伤口处理好了,她也早就哭得满脸泪痕了。

但是啊,伤成这样,要是直接穿裤子,钟雪晴怕自己的肉会粘到裤子上,那样就是痛苦加倍。但现在也不好再出门去买,于是她就给熊梦雪发了个消息,问她快到家了没。她又告诉梦雪自己路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请她帮忙在小区门口的药店买点棉花和纱布。

还好,小姐妹从来都是给力的,熊梦雪没二十分钟,就买好东西回来了。她看到钟雪晴的膝盖,光是看着都觉得心疼,真不知道晴儿是怎么忍受痛苦回家的。

“晴儿,你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怎么这么可怜!我都心疼死了!”穿着宽松睡裤的钟雪晴把膝盖包好,又放下裤腿,脸上还泪迹斑斑。

“你先休息,我先去做饭。你最近是大熊猫,要好好照顾身体,千万别再受伤了。”熊梦雪说完,就去厨房忙碌开了。而钟雪晴则躺在床上,又开始怀疑人生。

熊梦雪做好饭后,就过来一路搀扶着钟雪晴去吃饭。钟雪晴哭笑不得:“没有这么夸张,我能走路的!”

“别别别,要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我这儿变成了跛子,那有人要杀了我的。”熊梦雪吐了吐舌头。

“我又不杀你。”钟雪晴无语地笑了。

熊梦雪神秘地笑笑,似乎在说“要杀我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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