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监的话让周鑫当场呆若木鸡。
这番话跟昨晚音频里所听到的，截然不同。
也跟他自己猜想的大相径庭。
他胸口微微起伏，壮着胆子又问了句：“可是，我明明看到你跟好些业主都聊得很好，还热情礼貌的送他们离开，怎么可能一单都没谈成呢！”
周鑫是个淳朴的男孩，性格比较耿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刘总监要欺骗他，一下就把心里产生的质疑说了出来。
啪！
刘总监先是一愣，随即变了脸色，伸手猛拍桌子，咻一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走到周鑫面前，满脸怒容，仰头低视着眼前这个老实的男生。
“你在说什么！”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用力地点在周鑫的胸口，“你的意思是，认为我在骗你？”
短短十一个字，却在周鑫的胸口上点了七八下，每一下都让周鑫吃痛。
周鑫觉得委屈，更多的是不服气，他不明白，明明刘总监在说谎，为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否认并且斥责他。
好像诚信是弃之敝履的东西。
“说两句就哭了，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将周鑫骂走之后，刘总监摸了摸下巴上那一小撮胡子，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靠在椅子上往后仰，回味着刚才那一段呵斥、威严霸气，他自己十分满意。
他以为周鑫是受不了呵斥才会哭，“就这种懦弱的性格也敢来质问我？呵。”
周鑫一直把母亲交代过的话牢记在心里：出门在外，凡事要讲诚信；你真诚待人，别人才会真诚待你；不求大富大贵，只要问心无愧……
他难过的是，母亲最看重的东西，竟被人这么轻易的践踏。
“小鑫，你眼睛怎么红了？”
周鑫出来前偷偷抹了眼泪，但哭过的痕迹还留在眼眶里。
他半侧着身子看了眼董璐，不敢正面面对她，昨晚两天还在开心的讨论，等拿到第一笔工资了，一定要奢侈地吃一顿麻辣烫，还有麦当劳的甜筒冰淇淋，“一个甜筒要4块钱，第二份半价，买两个更划算呢……”
200块钱的提成并不多，却承载着他们对于生活的向往。
周鑫不知道怎么跟董璐说这件事，一个女孩子，应该会更难接受这种事情吧。
他只好低着头，看着刷得有些褪色的帆布鞋，不肯说话。
眼睛看到身上穿着的这身干净的工作制服时，第一次有了厌恶。
这时候，有一对母子从这边经过，母亲看着五十多岁，儿子看着三十多岁，隔着十米，隐约听见两人商讨着装修的事情。
周鑫振作精神，露出微笑主动迎了过去：“两位是想装修新房吗？聚星装饰是不二之选噢。”
“恰好我们设计总监就在里面，现在进门咨询，可以得到设计总监的亲自解答哦。”
“我们聚星装饰是东陵市首屈一指的装饰公司，南乔省内有多家分公司，信誉品质都是可以保证的。”
“而且，我们是星河时代指定合作装饰公司，你看看周围，开工的几户基本都是我们公司在做，可以绝对放心。”
周鑫和董璐配合默契，加上主动热气的态度，很快打动了这对母子，将他们带到刘总监面前。
经过一个小时的咨询，这对母子笑着走出驻点办公室。
周鑫笑着问道：“看两位满意的样子，一定是跟我们总监签单了，选择了聚星吧。”
“对，你们总监给我们看了一些优质案例，我们觉得做得很棒，所以付了一万定金。”
得到答复的周鑫没急着去刘总监那里对质，先是礼貌的目送这对母子离开。
然后才走进了驻点办公室，穿过办公区，来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单人办公室。
“刘总监，刚才进来咨询的业主离开时看着很高兴，是不是成功签单了？”
刘总监一脸不耐，“做好你该做的事，出去！”
这一次，周鑫没有继续追问，转身直接离开了。
“呵，之前的威慑挺有效果，转变倒挺快。”刘总监自得地笑了笑。
晚上6点50分，今天下午没什么业主咨询，办公室里的人早早走了，董璐换回自己的衣服，来到周鑫面前，用尾指勾了勾周鑫的尾指，“我们也去吃饭吧，肚子已经呱呱叫了。”
周鑫摇了摇头，“再等一会，7点再走。”
“你今天怎么了，去刘总监办公室出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是不是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啊。”董璐哈着热气戳着小手站到周鑫旁边。
“小璐，你觉得杨哥这个人怎么样？”周鑫突然正色问道。
“杨哥啊，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我觉得他是个热心肠讲道理有原则的人。”董璐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出口。
“他会把想法说出来，会耐心跟我们商量，我觉得他这个人挺真诚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杨哥的公司怎么样，听说叫易家装饰，他那么年轻就当了老板，你说手下的员工会服他吗？”
“小鑫，你怎么突然对杨哥这么感兴趣了？”
就在两人大眼小眼四目相对的时候，杨飞富有磁性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下班了吧，一起去吃饭啊。”
董璐的脸红彤彤的，有些不好意思，求助似地望着周鑫，“天天跟杨哥蹭饭，怪不好意思的。”
周鑫笑着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以后我们赚钱了，一定要全部请回来。”
今天这顿饭，杨飞找了家酒楼开的包厢。
不止叫上了周鑫董璐，还叫上了黄尧和黄尧手底下干事得力的工人。
一共是十几个人，点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杨飞这么做，一来是犒劳认真工作的工人，二来想让周鑫和董璐看看他们这帮人私下里的氛围。
两个小家伙他挺欣赏，觉得应该努力争取一下。
即便现在不能一起工作，以后也有机会。
董璐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脸皮儿薄，连续被请客三天，这一次还是跟人家公司的人一起吃饭，不好意思动筷子，双手揉搓着桌布一角，有些手足无措。
黄尧是个气氛活跃者，“飞哥，这两位不介绍一下？”
“这个清秀的男生叫周鑫，这个可爱的女生叫董璐，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清秀。
可爱。
这两个词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不止是董璐，就连周鑫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但是听到朋友这个词汇时，两人又同时心中一暖。
以朋友的身份聚在一起吃饭，似乎……又觉得不那么抵触了。
董璐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不少。
“他叫黄尧，以前和我是大学同学，现在是合作伙伴。”
黄尧笑着举杯，“今晚加班，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敬两位新朋友。”
能被杨飞请上饭桌，跟他们这些人一起吃饭，就说明不是一般的朋友了，至少杨飞很看重他们。
黄尧通晓人情世故，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其他的工人纷纷举杯，也向周鑫董璐碰杯。
这种和气的氛围，周鑫董璐第一次感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与冷淡的聚星相比，温暖太多。
饭后，周鑫鼓起勇气，对杨飞说：“杨哥，我们想过来跟着你工作。”
“小鑫，你在说什么呢……”董璐拉着他的衣角。
“刘总监不是一个诚信的人，我，不想替他工作。”
虽然没有细说，但杨飞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周鑫一定是跑去问那个大牌总监签了几单的事情了。
看样子，那位大牌总监的表现，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杨飞原以为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将周鑫董璐招收过来。
“没问题，明天你们就可以过来上班，我叫人给你们办手续。”杨飞爽快的答应下来。
他又算了算日子，“现在是十一月下旬，离十二月还有十天。”
把周鑫董璐单独叫到一边，杨飞拿出两千块钱，塞到两人手里，“这里是半个月的工资，我先预支给你们，每天还是得好好吃饭，天气越来越冷，不吃饱，人哪扛得住？”
“要是这段时间能签单，提成下个月发工资那天再补给你们。”
周鑫却拒绝了，“杨哥，该什么时候发工资就什么时候发，我们一天班都还没上，不能拿这钱。”
他的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不收。
杨飞没办法，想着只好下个月1号，提前把工资发给他们吧。
周鑫决定跟着杨飞干，董璐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担心，聚星那边不让他们走，找他们麻烦。
杨飞告诉他们：“聚星既没跟你们签劳动合同，又没有支付过一分钱给你们，事实劳动关系不存在，你们想走随时可以走，最多打声招呼。”
第二天一早，周鑫和董璐早早来到聚星驻点办公室门外等候。
9点钟，刘总监看到两人没换衣服站在门口，迈着大步走上去，“你们两个怎么回事，9点了还没换衣服，一人扣一百工资，赶紧干活！”
有过昨天的经验，周鑫在刘总监心里已经打上了软柿子标签，呵斥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刘总监，从今天起，我们不在这干了。”
“什么，不干了？”
“嗯。”
“呵，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毅力都没有，这才上了几天班，说不干就不干，你们不会以为现在找工作很容易吧？不是我看不起你，今天放弃这份工作，明天你们注定一事无成！”
刘总监摸着胡子，一副说教的口气，“没有人能一开始就获得成功，都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积累，慢慢往上爬，今天你们一个月底薪是300，明年这个时候，也许就变成了3000，不懂坚持，就会被成功永远的拒之门外！”
这番话，他说过太多次，早已烂熟于胸，换成别人，一般都会再坚持三四个月甚至半年。
但周鑫却很坚持，“刘总监，我们已经决定不干了。”
刘总监见忽悠不成，当即变了副面孔，声音也变得冰冷，“你们要是现在不干了，一分钱都拿不到，这几天白干，可想清楚了！”
“嗯，我们想清楚了，再见。”
说完，周鑫拉着董璐就走了。
刘总监呸了一口，走进办公室，对人事说：“小王，那两个小崽子不干了，再招两个年轻的过来，这次眼睛放亮一点，招十岁好忽悠的。”
……
周鑫和董璐离开后，径直去了三期房十四楼。
杨飞给两人准备好了工作制服，以及一双崭新的加厚鞋子，“天气这么冷，穿帆布鞋怎么能行。”
订制的易家装饰的围布和广告横幅全面进场，从十四楼一直铺到二十五楼。
不管近看还是远看，都可以清楚看到易家装饰四个大字以及logo。
而且，这两天，杨飞在一楼低价租了一间办公室，也学聚星装饰、龙廷装饰开设了驻点办公室，除了安排几名设计师过来，还让高明远在此坐镇。
他毕竟是入行二十年的老资历，以前又是公司总经理，气场比那个什么刘总监强不少。
杨飞介绍周鑫董璐给高明远认识。
他在高明远耳边低声说，“他们是我从聚星总监那挖来的，人很不错，能力也强，你可得重视，别让人家寒了心。”
高明远拍着胸脯，“放心，我可不是刘绍东那抠门的货，保证让他们感受到人文情怀的温暖。”
“这边就靠你们了，有什么需求和想法可以跟我直接说，我来解决。”
高明远也不客气，当场举首表态，“杨总，我有意见！”
“说。”
“在这边驻点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一直呆在这边吧？”
高明远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毕竟以前是易家总经理，股份旁落后，要是人再被支走，多少会有被人鸠占鹊巢的想法。
杨飞说道：“放心，你跟老王换着来，每人呆一个星期。”
这样一说，高明远心里瞬间就平衡了，“这个可以有。”
杨飞笑了，老高和老王这俩哥们，都合成一家了，还较着劲呢。
上午很快过去，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刘绍东从办公室里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之前每天至少有四五个业主来咨询，都这个点了，才来了一个，而且没怎么了解就匆匆离开了。
在小区树荫绿林逛了逛，突然发现周围多了许多易家装饰的广告立牌。
“高明远那傻缺也想在星河时代分一杯羹？”
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易家装饰广告立牌的数量超乎想象，居然比他们聚星的一倍还多。
抬头望去，三期房十四楼到二十五楼，挂满了易家装饰的围布和广告横幅。
横跨十二层楼的超大logo，震撼无比……
“昨天都还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要知道，不管龙廷装饰还是聚星装饰，都是零零散散挂了十几副横幅和围布，有几间还是找罗总说了不少好话才得以短暂租赁。
可是跟易家装饰的宣传一相比，简直弱成了弟弟，就好比一边是大学生，一边是小学生，完全没有了可比性。
他快步朝三期走去，想一探究竟。
路过一楼时，远远就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
“要装修，选易家，我们用心，让您放心！”
“把装修交给我们，您安安心心上班去！”
“先生，要装修房子吗？易家是最好的选择，总经理亲自坐镇，保证给您最舒心的服务最满意的设计！”
“我们易家装饰是东陵市首屈一指的装饰公司，公司总面积超过1500平，聚集了东陵市最优秀的设计师团队，公司总资产超过5个亿！”
……
隔着绿化，看不到样子，但一听就知道是周鑫董璐在吆喝。
不但台词经过优化升级，明显比过去两天更加有激情了！
“好哇，难怪不在我那干了，原来是被高明远给撬了。”
公司总面积超过1500平？
聚集了东陵市最优秀的设计师团队？
公司资产超过5个亿？
高明远真他妈敢吹！
刘绍东快速绕过绿化，当场看见周鑫带着两位业主走进了易家驻点办公室。
门前的两个停车位上，停了台奔驰e，还停了台劳斯莱斯，都贴着易家装饰的logo。
“董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董璐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一跳，看到气势汹汹的刘绍东，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在这里上班。”董璐有些怕刘绍东，不敢跟他对视。
“突然就不干了，转头就跑到另外一家公司上班，你们有没有契约精神，讲不讲诚信，知不知道廉耻！”
刘绍东声音又大，说得又难听。
周鑫闻声跑了出来，高明远也跟了出来。
“哟，这不是小刘么，怎么有空跑到我这来了，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茶？”高明远悠闲说道。
“老高，你真他妈不要脸，居然公然挖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
“他们俩是我的员工，这几天都在我那上班！”
高明远早习惯了刘绍东咋呼的样子，根本不吃这套，“你的员工？”
“对！”
“你们签合同了吗？”
“没有。”
“你给他们发过工资吗？”
“没有。”
高明远气定神闲，当场大笑，一点都不客气，“那你说个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