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的语调一直很平缓，就像他的人一样的沉稳，似乎天塌下来，他依旧是波澜不惊。
他很少会有激动，实际上，能够让兵哥动容的事不多。
但是在兵哥那平缓的述说中，却仿佛巨涛一样拍击着王思妤的心灵。
老爸他……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么？对他来说，一边是对女儿的亲情，一边是对兄弟的友情；对自己来说，一边是两世为人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一边是‘王思妤’真正血缘生父。没错，自己的选择是艰难的，可是老爸呢？何尝不是一样的为难！
老爸……他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一家之主，不得不去面对这艰难的抉择。然而，无论是怎样的抉择，都是在父女（子？）之间划下了裂痕。即便如此，老爸不也还是给了自己去决定今后归属的机会么？
“爸妈，确实很伟大。”王思妤中肯地轻声应和，“你相信吗？我爸在我心目中的伟大，比兵哥你以为我的认为还要伟大。”
为人子的十八年，为人女的两年多，让她从不同的角度感受到家人的温暖。她还不至于去抗拒这份心情。
“哈，那既然如此，你干嘛不接受呢？相比小乖你可幸福多了，王老哥又没否认你，等莫二哥出来了，你就有两个伟大的父亲了。别愁眉苦脸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好不好？那可是比比人多出一份的父爱。”兵哥嘿嘿怪笑道。
“唔……”王思妤沉吟了一下，“兵哥，你不会就是在等我这个回答吧？”
兵哥无所谓地耸耸肩：“就算是吧。怎么想都觉得你不至于跑出来的，结果你还真的跑出来了。看来还是王老哥跟你哥比较了解你，大家关系再好，我到底不是王家的人啊。怎样？还不打算体谅你那两个伟大的父亲吗？”
王思妤露出些许地诧异：“是我爸跟我哥让你来劝我的？”她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可不是，老早就拜托我了。”兵哥不客气地说道，“还好这两年慢慢地习惯了怎么跟人打交道，脾气改了不少，要是几年前碰到像你这样闹脾气的兵，我早就……”
“但是我毕竟不是你带过的兵，我也有我的苦衷。”王思妤截住兵哥的话头，苦笑道，“你们看来只是让我多个‘爸爸’，也不是否认现在的家庭。可是对我而言，却是硬生生地要去接受一个陌生人，逼着我把一颗心分成两半……”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摇头。
“有的时候人简单点比较好，想得多了还累了自己。”兵哥叹了口气，“外人看部队简单枯燥，其实真正熟悉了那个环境了，就不会想离开了。简单些，人虽然累了点，快乐的时候就多了。你啊，就是想多了。”
“是啊，想多了。真累……”王思妤附和着，不自觉起揉起了太阳穴。
“思妤，我们认识有两年了吧。”兵哥有些感慨地说道，“真快，原来我一直以为在部队的两年过得快，没想到没在部队了，时间也过得好快。”
“……是啊，两年了……”王思妤附和道，不知不觉，就做了两年多的女孩子了呢。
这两年，自己做了好多以前只敢想想，却没有去做的事。因为有个漂亮的外表新的身份，吸引了曾经漠视自己或被自己漠视的人的注意，有意或者无意，好多人的命运因为自己而交集在一起。
努力过了，付出过了，也得到了更多的回报。不知是物质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不说远的，比如正在自己身边阐述心声的兵哥就是。伤心过快乐过，黯淡过灿烂过，失去了很多，但同时获得的也不少。
怪不得人家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人们打开一扇窗。然，上帝显然玩弄了自己命运的同时，也给自己打开了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呢。
“以前你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是这两年对你的了解……思妤，你远比同龄人成熟得多。瞧你现在郁闷得，还不如别那么早熟呢。”兵哥边说边摸索出香烟来，却看到王思妤眉头一皱，又收了回去，“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大家都理解你支持你，要是因为你一时的气愤伤害了那些为你好的人，今后后悔的还是你自己。狼来了喊了三回，真的狼来了就没人救了。好歹，你也考虑下大家的心情吧？”
王思妤再次低下了头，想起他用力抱住自己制止自己癫狂的臂弯，想起她泪眼婆娑地乞求，想起饭桌前似乎瞬间苍老憔悴的父母……还有身边正在劝慰自己的兵哥。
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还是照顾下这女生的心情吧，兵哥搓了一把头皮：“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吗？说出来，我帮你。”
“我可以不说了吗？”王思妤轻咬嘴唇，“这算是我唯一不能说的秘密吧。要安慰我的话，用别的方式吧。”
“呵呵，很有趣，还有人自己找安慰的。”兵哥笑了笑道，“看起来你心情好多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我就没想过呢。”王思妤颔首。
“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了？要说，你也成年了，也有自给自足地能力，真想不顾及家人的话，你倒是做得到的。”兵哥摇了摇头，“希望今天小乖没你这么能干，要是可以的话，我希望她独立得晚一些。这样等她真正长大的时候回忆起来，年轻的快乐就多了一些。我想，王老哥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跟小乖不一样。”王思妤也是摇头，“小乖至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你的她的‘爸爸’。可是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回哪个家都不知道，那还不如不回呢。”
真要有灵魂的话，那自己肯定是另一个‘王振’的灵魂顶了‘王思妤’的躯壳，十几年的记忆无法抹去，那自己是王振咯？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身边的所有人都喊自己‘王思妤’，除了自己，还有谁知道自己是又一个‘王振’呢？
王振的命运早就让‘哥哥’去背负，而自己却不得不面对‘王思妤’的抉择，然而自己还在努力地去实现‘王振’曾经的梦想，‘哥哥’却从另一个起点与自己齐头并进……这样的阴差阳错，自己到底应该是谁？
“有那么复杂吗？年纪轻轻的想那么多干嘛，现在你站在哪里，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那你就是谁！过去怎么样已经过去了，今后怎么样也要等到那天才知道。知道现在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怎样做才是对的，那就可以了。”
兵哥依旧用平稳地语调说道，事实上聊到此时，兵哥心中却也是想起了往昔来。
在地方，自己是一介平民，一样为人子女；在部队，则是一名军人，与战友朝夕相处为了报效祖国而训练；当真正上了战场的时，却又要将一切在地方，在军营的情怀忘掉，完完全全地将自己当成一部杀人机器。
是的，当枪声想起的时候，怎么可能还想着家国父母，那只是影视作品的美化罢了。子弹横飞的世界里，不是你是就是我亡，干掉敌人活下去，这才是对自己是谁的准确定位，距离生死的界限宛若风中烛火时，不能重新认识自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要做什么，怎样做才是对的。这和平的城市，有多少人懂得？毕竟，少有人会体验到对错关生死的程度吧？
兵哥没有将这些感触说出来，却直接告诉了王思妤他所悟到的，这是他身经百战的才换来的经验。
这就足够了！
兵哥那貌似平静的话语，落在王思妤的心中不缔于一声炸雷响起，轰散了一直遮在心头的阴霾，露出天空的光亮。
往事不可追，但求未来无悔。而未来诞生于现在，只有现在做对了，那今后就‘可以’了。如今，自己是坐在兵哥的身旁，用‘王思妤’的身份与之相识相知，如果没有新生成‘王思妤’的话，依旧如故或颓丧或奋起怎样都好，但终究与兵哥的相遇至多止步于在城市的一角，从萧瑟的兵哥父女身边走过。
彼此的相识，开始于王思妤。兵哥能与自己坦诚或劝慰，也只因为自己是‘王思妤’。人都是活在当下的，如今将身边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的，都不是因为曾经那因为落榜加告别初恋而伤心欲绝的‘王振’……
一家三口、吴芳、兵哥、小乖、张方杰、古泉、赵素素、丁松、刘霞、盛哥、钱若日、龙天……等等等等，要不是自己的新生，还会有这么多数不完相逢，等不完的守候吗？
王思妤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曾经的自己，只不过是在扮演‘王思妤’，哪怕扮演得再好，那自己也不会真的成为那个人。把自己‘当做’王思妤，本身一个‘当做’就变成了牵强的做戏，哪怕演绎得再好，也不过是入戏太深罢了。
自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寄生’的这个女孩，有意无意地，还对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抱有抗拒，哪怕过了日久天长，只要一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忘掉过去’，那自己就永远无法直视当下的自己，那还谈什么背负起‘王思妤’的命运？
不去背负，就是辜负。
自己会辜负太多人的守候的啊！
“……兵哥，我知道了。”王思妤心思千百转，换来一声明白，却又生了一丝迷惘，“可是，让我一下去接受，我做不到……”
兵哥笑了：“没事，一开始谁都接受不了，当初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慢慢适应。没关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你还年轻得很，把难题交给时间去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