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铁剑横江阻高僧

驿馆中,刘明将手中书信烧成灰烬,在房间中踱步良久,忽而一笑。

“这事还真是有趣。”他说,“法明师兄,你可曾想到,我等此次前来求亲,居然能捡到这么大个便宜?”

他那位随从——法明,此时一身缁衣,盘膝坐于榻上,双目微闭,似已入定。

法明乃是定林寺第三代弟子中入世的三人之一,佛法武功未必高深,但向来负责定林寺与其士族信众的联络,见识、心机、手段皆是非凡,与刘氏的交往也有十数年了。

当日他以随从身份与刘明去宋嫂鱼提亲,见着冯玄,三言两语之后便突然提出要跟那小道士比斗,让刘明很是意外,回到驿馆之后,他才跟刘明说了原委,并要求刘明务必杀了这个小道士。

作为蜀地士族,刘明很清楚道门在蜀中的势力,杀冯玄事小,惹得蜀中道门发飙事大,他本打算拒绝,但法明接下来的话打动了他。

法明告诉他,三元观底蕴深厚,若是他杀了观中最后一个道士,再联合沈黎郡太守张承瓜分三元观产业,那他刘氏的财产,足以再翻一倍。

而且,按照规则,在异人比擂台上杀掉冯玄,便是道门也找不出借口来为冯玄抱不平。

刘明当时就动了心,但他也不傻,知道法明还有他代表的定林寺绝不会无缘无故送刘氏这么大礼,于是再三追问,法明最后才说了实话。

“三元观虽大隐于市,却是世间第一修行高门,其中所藏道门珍宝数不胜数。”

法明孤身在蜀,没有帮手,一切都得靠刘氏襄助,但刘氏虽明面上是定林寺金主之一,实则与定林寺乃是合作关系,因此一切还得拿利益说话。

法明权衡再三,才决定跟刘明摊牌。

以定林寺的实力,当然能独吞三元观,却不免会留下许多手尾,其中最麻烦的是,极可能引得宋国朝廷关注。定林寺乃魏国佛门,若是被宋国朝廷发现他们在境内搞事,定林寺便是再强大,也扛不住宋国十万大军,到时只会得不偿失。

但将刘氏推到台前就不一样了,顶了天也只是场夺产风波,要闹到益州刺史那都很难。

这就是法明能跟刘明坦白的原因。

刘明当即与家中联络,经再三讨价还价,最终与法明达成协议:刘氏取三元观的产业,定林寺取天地殿中的典籍,其中珍宝,则由刘氏与定林寺平分。

当然还有好些细节,总之就是双方皆大欢喜,自不待言。

这边敲定协议,蜀郡那边已组织好人手,星夜南下,预备前来接收三元观,方才刘明收到的书信,便是飞鸽传书而来,告知此事的。

刘明见他没理会自己的意思,有些不悦,轻哼一声继续道:“你说这是师祖早就算到的因果,我看也未必尽然。”

榻上的法明睁开了眼,“若非师祖早就算到,半月前我怎会去找你?”

“你难道不是为小师叔求药来的?”刘明奇道。

“自然是。”法明道,“我奉师祖之命,用本门至宝向三元观成公谨求一剂药方,治慧仁师叔的顽疾。”

“三元观!”刘明惊道,“你可从未说起。”

法明叹息一声,“因为我刚到成都,就接到师门飞鹰传书,让我暂停行程,而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刘明震惊地点点头,接着道:“师父突然来信,让我与你同来五凤镇,向镇上一名厨娘求亲,这必然也是师祖的因果计算吧?”

法明没有接这个话头,转而问道:“那日见到厨娘之后发生了什么?”

“见到了冯玄,得知成公谨的死讯。”刘明喃喃地道。

“然后呢?”

“然后,因为那厨娘,与冯玄起了冲突,约斗于十日后。”

“你现在还认为这不是因果么?”法明道。

刘明下意识地抹了把额头,满手都是汗水。

“现在我反而有些担心了。”沉默半晌,他开口道。

“慧心师叔已经上路,前来益州相助,刘氏高手明日就将到达五凤镇,我们也查过了,那小道士手无缚鸡之力,才学是有些,

但于武功道法,一窍不通,你还担心什么?”

“师祖亲自算出的因果……我们的对手岂非很强大?”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冯玄的的确确是个完全不会武功道术的道士,刘明口中的“强大”,自然不会是说他。只是三元观既然是法明口中的“修行界第一高门”,又岂会如此好欺,说不准背后还藏着什么绝世高人,就等着冯玄危难关头,给予敌人碾压般的反击。

此前刘明一意要等族中五品高手到来,替他比第二场,也是基于这个考虑。

“再强大的对手,又怎会强过因果。”法明冷笑一声。

刘明闻言,顿时豁然——既然这因果是师祖算出来的,那便等于是师祖在与三元观过招,他还有什么必要担心呢?

“师兄言之有理,那明日,就将冯玄斩杀于擂台之上。”

两人这一番话,也算是交了心,刘明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又问道:“如果明日事情不成,该如何应对?”

法明道:“若不能在擂台之上斩杀了他,自然只能在别处斩杀他。”

“如若他跑了呢?”为刘氏利益考虑,刘明认为只能在擂台上将冯玄斩杀,否则刘氏将会惹来很多麻烦。

“不能让他跑,守山大阵阵眼就在他身上,他死,大阵才会解开,否则,我们就只有等大阵自行消解。”

“等等又何妨?”

“没有人用道法维持,大阵当然会慢慢消解,但这个时间是多久,我并不能确定,若是那时三元观的消息传遍天下,我们便失了先手,这世上强大宗门不多,但也不少,到时群雄毕集,又会生出许多变数。”

刘明恍然点头。

月色下,窗边一道淡淡的影子飘然而逝,两人居然丝毫未能察觉。

……

短发僧人正在赶路,他步伐极慢,速度却极快,一呼一吸间不过迈步两次,却跨过了数丈。

白色的雾气从他近乎光秃的头顶腾腾而出,显见得这样的赶路方式,极为消耗他的体力。

僧人缁衣竹杖,体内灵息运转,气血沸腾,但神态却极为安详。

短短一刻钟,十里路程便被他抛在身后,前方就是长河渡口,而对岸,便是闻名天下的南蛮名城——“荆州”。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在渡口乘船到达荆州,而后买一匹马,直上巴陵,入蜀中。

但偏偏就出了意外——一名身穿灰袍的年青道士,正靠在他前方十丈处的大树下,睡觉。

时人称佛门弟子为僧人——北方称和尚——但他们常常自称道人,道门弟子为道士,道人和道士,向来不对付。

所以道人打算待会儿路过时,顺脚将这小道士踢翻。

离道士还有三丈的时候,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看清了横在道士腿上的那柄剑。

剑无鞘,只是缠着一层软牛皮;剑柄无格,柄上没有缠绳,看似是与剑身一体铸成。

道人认得这把剑。

“道士为何挡贫道的路?”他停下脚步,冷眼看着道士。

道士闻声醒了过来,却似还有些迷糊,嘟囔道:“哪个挡路了,我明明就在路边。”

道人弄不清眼下的情形究竟只是巧合,还是道士有意为之,他试探着道:“那我要过去了。”

道士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道:“来都来了,和尚不如坐下来和道士一起睡觉。”

道人:“贫道不好这口。”

道士白眼连翻,“……想哪儿去了?”

“道人想什么不重要,道士想什么才是关键。”

年青道士诚恳地道:“我就想跟你聊聊人生。”

道人眼神一凝,“聊多久?”

道士掐指算了算,“大约一个月吧。”

道人一怔,“你不如说一辈子。”

道士睁大双眼看着他,眼神很是震惊,“道人说哪里话,我也不好这口。”

道人叹了一声,“铁剑道士,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道士笑了,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泥土,道:“慧心大师还是这般心急。”

“在你面前,何敢称大师,铁剑大师羞煞贫道了。”道人合十为礼。

道士却没还礼,他咧嘴笑道:“瞧瞧这事儿闹得,你们佛门抢了道门的合十礼,搞得我都不知该如何跟你还礼了。”

慧心:“……”

“还有,别老跟我贫道贫道的,你们佛门除了嘴贫,哪儿都不贫。”

慧心:“……”

道士不肯歇嘴,继续道:“一句话的事儿,家师命我守在这渡口,说凡有自北方来,去往益州的和尚、道士、武道高手路过,一律劝回。”

“劝?”慧心问,“怎么劝?”

铁剑道士拍了拍怀里的铁剑,笑而不语。

慧心眉脚一抽,“你们太虚观什么意思?”

铁剑道士叹了口气,“欠了的人情,总要还的。”

“三元观成公谨曾授尊师外丹之道的故事,我也听家师说起过,但终究只是尊师欠的人情,与你何干?”

“父债子还的道理,你们佛门怎么会懂。”铁剑轻拍怀中铁剑,“再说了,有些债,是有利息的。”

“利息?”慧心一愣。

“世人尽知我的扶摇剑乃是家师所授,却不知道家师的扶摇剑,传自三元观。”

慧心彻底死了心。

铁剑道人口中,说的虽是“还债”、“利息”这类市井俗语,但同为看重传承胜过身家性命的修行者,慧心十分清楚,铁剑必然视三元观为宗门。

“你拦得住我,未必还能拦住天下高人?”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天下我们不管,我们只管北方。”铁剑道,“如此说,大师愿意留下来陪我睡觉?”

慧心:“……”

铁剑又笑,“不过一个月而已,一个月后,你照样可以去益州,说不定我还会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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