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萧明忱本就低烧,一直强行忍耐,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头疼得绵绵密密。这会儿正靠着马车闭目养神,闻言低咳了两声,恍惚道:“什么话?”

“我路上把你扔了信不信?”夏枫以为他敷衍,摔上帘子,转身要走,忽然被一只有些发烫的手拉住。

她回过头,萧明忱想用力拽住她,却手上虚软,使不上半分力,断断续续道:“关于西北与你……自然都是真心话,恭维萧敬的,是假话。阿枫,有你在的这段日子,是我今生最轻松愉悦的时刻。”

夏枫伸手探他额头才发觉烫得吓人,见人眼神涣散,不过是强打精神,忙道:“我……你别说话了,快躺下。千珊呢?千珊,过来!”

千珊不知道正躲哪儿勾搭小将军,根本不见人影。

“没事的,她给我吃过药了。”萧明忱拉住她的手,“我习惯了,估计要晚上才能退烧,进来陪我会儿好吗?”

即使夏枫吩咐减慢速度,但车马辘辘,终归是不舒服的。

萧明忱烧的昏昏沉沉,却一直睡不安稳,时不时就会梦中惊醒,紧抓着夏枫手腕不撒手。

长江上漂浮的尸体把岸边的江水染上血色。血腥味被江风带起,绵延数十里地。

长江两岸的千里沃土几经战乱,寸草不生,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宣平侯陆农卓卑鄙归卑鄙,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外敌当前,他暂时放下对萧敬的不满与成见,专心致志抵御北贺入侵,勉强为江南守住了最后一片净土。

夏枫亲眼目睹到处尸山血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萧明忱病得人事不省,否则以他那悲天悯人的性格,恐怕看见了又是一番感伤。

“阿枫,阿枫,别……”萧明忱不知又梦到了什么,满头大汗,苍白的手背爆出一条条白筋,“别走!”

夏枫硬生生让他捏痛了,忙晃了晃人道:“殿下,醒醒,醒醒,我在呢。”

“咳,咳。”萧明忱忽然剧烈咳嗽一阵,睁开眼睛,模模糊糊问:“这,是哪儿?”

“到江北了,你忘了吗?咱们离开盛京了。”夏枫叹口气,又摸摸着他额头:“好像没那么烧了,你刚才梦到什么,吓成这样?”

“咳,咳,”萧明忱坐起身,闭上双目,深呼吸了几口,良久才如大梦初醒,道:“没什么,梦里很乱,我也记不清了。”

夏枫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梦。萧明忱睡觉从来不安稳,夜间常常噩梦缠身,这个人冷静克制到骨头里,梦里也不会有丝毫放松,若不是这次病重,根本不会出现说梦话这种事。

她私下里问过大夫几次,只说是白天思虑过重,夜里就容易噩梦缠身。宁王虽然幼年留下过宿疾,但身体底子不算差,他总是风吹雨打就要生个病,主要还是心病。

夏枫把这总结为庸人自扰,没病找病,并不当一回事。但这会儿看他病成这副样子,心里又不太好受。

“等过两天到寿州你留下吧,先别去西北了,养好身子再去好不好?”夏枫端出温在一旁的药,“西北现在状况不明,也还没回暖,冷得很,实在不利于养病。”

一直收不到战报,她对西北前线两眼一抹黑,不想让萧明忱去西北。

“无碍的,我的身体我知道。吃不吃药,养不养病都这样,该病了病一场,该好就好了。”萧明忱倚着车厢,喝完药多少有了点精神:“也对,夜长梦多,为防西北生变,你得尽早赶回去,不能带着我拖慢行程。这样也好,我留在寿州做些安排,随后再去怀远找你。”

“算了,你想去便去吧。”夏枫靠近他,本想抱一抱,看到自己铠甲未卸,只把脑袋抵到萧明忱颈窝,轻轻蹭了蹭,“徐石带着三千夏家军还在寿州,我让他们留下,随你安排。”

这个人看着柔弱可欺,一团和气,其实骨子里比什么都强硬。他要去怀远,自己根本拦不住。

萧明忱侧身靠着她,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他烧得浑身酸痛乏力,整个人病恹恹的,倚靠着夏枫,又昏昏沉沉地合上眼。

“殿下,上次我离开太原的时候,你说下次见面给我个惊喜,没忘吧?”夏枫扒拉着他细长白净的手指玩,半响没听到动静,抬起头无奈道:“算了,你睡吧。”

许久之后,萧明忱手指动了动,抓住她的一只手,十指相扣,含着笑意道:“没忘,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惊喜了。”

“是什么?”夏枫抬起头,看他又要合眼,晃了晃人,“先别睡,告诉我,你想给我什么惊喜?”

“别,别晃,我头疼。”萧明忱搂住她,闭着眼趴在人耳边许久,缓缓道,“阿枫,你真的愿意与我结为夫妻吗?从此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哪天你我老了,我头发白了,你拿不起剑了,也不能嫌弃对方。”

夏枫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他说的惊喜是什么。认真想了想道:“你即使头发白了,肯定也比旁人俊俏。”

萧明忱:“……”

山南地处中原腹地,首府寿州位于中央,勾连大庆东西。

徐石早对那位迷得自家大帅黑白不分的俏皇子好奇得抓心挠肝。见人来了,忙跑上前,行礼的间隙里眼珠子不老实的乱转。

最终得出结论,他家大帅是眼睛出毛病了,放着那么多孔武有力的西北儿郎不要,怎的偏看上了这么个文文弱弱的病秧子。

“老徐,你愣什么呢?”夏枫不满道,“听好了,你留在寿州保护宁王殿下,他若是意外掉了根头发,我饶不了你!”

“是,您放心。”徐石拍着胸脯保证,“有我老徐在,肯定没问题。”

说完对着夏枫揶揄地挤挤眼睛,被夏枫冷着脸瞪了一眼才老实。

严林候在一旁,提醒道:“大帅,属下收到线报,能够确定石抹兀欲与乃蛮相互勾结,您此去,必要万分小心。”

“我大概能猜到,石抹兀欲敢鼓动北贺国君同意他出兵江南,必然有法子牵制夏家军。我人在盛京,接不到西北战报,但边境肯定出了乱子。”

夏枫蹙眉,看向病好些又风度翩翩的萧明忱:“夏家军倾尽全军之力,必不会放羌族恶狼一卒一马入关,但中原乱局,要劳烦诸位多费心了。”

“北贺犯我国土,欺我族人,焉能让其为所欲为。西北边境艰险困苦,大帅以女子之身,经年驻守,累月待旦。我等无用之人在后安享太平,怎么不穷尽微薄之力。”萧明忱转向她,左手外,右手内,拱手长揖。

夏枫抬手抱拳于身前,与他相对,还了一礼:“国家危亡,夏枫不过尽本分罢了。不进去了,保重。”

她说完翻身上马,只转头看了一眼,便再不做停留。

夏枫本想走之前要宁王殿下一个承诺,但又觉得阵前许诺,过于不详。况且依着宁王的脾性,他既然说了安排好江南事务就去西北,便肯定很快就会去,倒不如等他去了怀远再说。

延州戒备森严,严阵以待,夏枫甫一进城就觉查不对劲。

夏枫进了延州军营,坐下就问:“你们于邯将军呢?让他给我过来。怎么回事,延州戒备这么严,我那儿怎么战报都没有一封?”

延州守将于邯不在营中,反而知州张锦在,他听到大帅进城的消息,忙从被窝中爬了出来,战战兢兢小跑进军帐:“回禀大帅,于邯将军被国公爷调到了北线,现下并不在延州。于将军走前便交代了全城戒备,让属下替他兼顾军中事务。”

“我爹?”夏枫疑惑,“你给我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是。”张锦忙道,“十日前,羌人忽然大肆进攻北线,在我方未及反应之时,拔了我军北线三座寨子。范普先生几次派兵从侧方包抄,均铩羽而归。大批羌人兵马甚至入了境,幸亏您提前安排,边线居民大部分撤回关内,才不至于造成太大损失。”

“我不在军中,范普无权擅自大范围出兵,我走前让他遇事不决当机立断,可……我爹怎么样?”夏枫追问。

“这,属下只知道范先生请了国公爷坐镇中军指挥大局。为防细作,前线军情不能外泄,别的就不清楚了。”张犹豫道,“您虽远在京城,应能够预料西北局势,所以未防中途意外,并没有向您汇报。”

“算了,我这就去边线。”夏枫喝完一杯热茶,站起来就走,丝毫不敢稍作停留。

张锦在西北多年,尽忠职守,是她重用的心腹之一。那么多天过去,连张锦都丝毫不能透漏,只能说明边线出现意外。范普未防动摇人心,直接封锁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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