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西北大营,夏枫红衣玄甲,长发高高束起,坐在案后处理军务。

入冬了,北风呼啸,吹得帅旗猎猎作响。

军帐里连个火盆不点,坐于下手的掌书记范普被冻得忍不住吸鼻涕。

夏枫从文书里抬头,取笑道:“拱辰,几个月不见,怎么瞧着虚了?”

说完朝外高声喊:“来人,加个火盆,别把咱们的狗头军师冻坏了。”

范普是西北军的掌书记,也是夏枫身边头号智囊。此人年过而立,生得一脸憨厚,平素最爱多管闲事,瞎出主意。

大家伙儿私下里常打趣他为‘狗头军师’。

“不比大帅年轻有精气神儿,”范普丝毫不讲究地撸了把鼻涕,“国公爷久不沾前线军务,您又不在西北,属下遇上个什么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可愁得昼夜难眠。”

“可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夏枫斜他一眼,“家里的娇妻美妾又打架了吧?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范普哆哆嗦嗦地让士兵把火盆挪到自己近前,边烤手边道:“老公爷糊涂,您怎么还真把那宁王给弄来了呀,为了一个摆设跟王丞相撕破脸,不值得。”

“谁说他是摆设了?”夏枫挑眉。

昨晚她从萧明忱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转头就走了,步子走得六亲不认,那叫一个无心无情。

结果回去就开始惦记,一会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点儿女私情,一会儿是沦入敌手的幽蓟百姓,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今早走得又赶,都没来得及去看他一眼。这会儿听范普用暗含鄙视的语气提起萧明忱,一时觉得有些窝火。

“那是什么?你夫君吗?”范普反口问。

“我……”夏枫本想说是,话未出口又硬咽了下去。

宁王殿下满眼江山社稷,将来就算成了亲,他对自己能用几分心?二十万夏家军,百年祖宗基业,西北八州的千万百姓,会不会被牵扯进去?

她纠结良久,也没纠结出所以然来,干脆直接略过不提:“拱辰,北贺南侵,虽说今年羌人还没什么动静,但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羌族人人都是马上将军,不会走路先会骑马,世代逐水草而居。

他们原本其实并不是一个国家或一个政权,而是大漠南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这些部落互不统属,互相之间常有征战。

但就在二十几年前,羌族北部出了个叫乃蛮的天才,一举击败草原各部,统一南北草原。

他甚至学习中原建立军制,颁布政令法典,将七零八碎的草原恶狼聚集成一股恐怖的力量。

夏家军世代镇守西北边境,老国公夏毅很早就察觉来自西北的狼群正在壮大,及时改良军备,操练精兵。打了二十几年仗,硬是从未让羌人讨到过半分便宜。

羌人的群狼曾在八年前击溃北贺边境防线,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屠城屠得干脆利落,豪无人性。

这也是夏枫能够无视北贺入关,却决不对西北边防有一丝一毫松懈的原因。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范普正色道,“羌人是恶狼,北贺也不是什么善类,虽然他们有世仇,但我怕……万一北贺跟羌人勾结,到时候可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河北山东是赵王的地盘,这老搅屎棍连割地伺虎都干出来了,除了搞内讧一把手,其他什么都不行。

指望他守北境,不如指望老母猪上树。

西北军被羌人牵制,如果北贺真打进盛京了,到时候大庆亡国,唇亡齿寒,西北亦无法自保。

“拱辰,”夏枫忽然泄了力般,端起桌案上的冷茶灌了几口,“我时常觉得,眼前根本就是个死局,你说……汉人的江山,真的要走到头了吗?”

“不,不会的。”范普眼中精光一闪,忽然道:“您带回来的是谁?”

“宁王啊。”

范普伸手翻弄炭火:“如果当今陛下没了,他又是谁?”

“你什么意思?”夏枫直起身子,盯着他。

“如果扶宁王登基,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各方兵力,他们摄于西北军,肯定不敢明着反抗,总好过现在咱们躲在西北独木难支。”

范普憨厚的脸上异常凝重:“不过,这样的话,宁王始终是个隐患。照我看,您就遵从本心跟他成婚,等有了小皇子……”

等有了小皇子,除掉宁王。到时候,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改朝换代。

夏枫修长的指节轻扣桌案,没做声。

“大帅!”范普趁热打铁,“人心易变啊,不论宁王现在有多么人畜无害。真到了那一天,谁能保证他不会鸟尽弓藏?”

夏枫被他说得心烦意乱,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扯远了。盛京刚死了老皇帝,这个新的哪有这么容易死。”

范普看她如此反应,只得把未尽的话咽进肚子里,心下暗叹可惜。

夏家几代忠烈,保家卫国。

无论夏枫表面上多么肆意不羁,成天把纲纪法礼踩到脚底下,但她终究是长了副仁义底子,做不来篡国自立这种事。

萧明忱每日除了读书养病,偶尔跟夏国公下两局棋,其他时间就是上街闲逛。

他到怀远不到半个月,已经摸清了城中每条大街小巷的地理位置,特色小吃。摊贩几时出摊,商铺几时开门,收虎皮钱的都没他清楚。

夏枫每日听派出去保护宁王殿下的侍卫汇报。萧明忱既无接触可疑人员,也不做可疑的事,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每天四处游荡。

国公府后院,夏枫懒洋洋地靠在亭子边,听千珊吹她的小邵将军。

今日难得阳光好,给寒风凛凛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她趁机躲懒,十分难得地把扔了八百年的孝心找回来,回家准备陪老爹吃饭。

结果夏国公很不给面子,出门不知道去谁家喝酒去了。

远远一道裹着深色大氅的身影走近,夏枫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眯眼使劲瞅瞅,哟,长得还挺俊。

她吹了声口哨,一个挺身直接从亭子里翻到鹅卵石小道:“殿下,今个儿去哪儿玩了?”

“听说西市上糖画画得特别好,买来尝尝。”萧明忱举起手中的一只糖浇老虎,只见威风八面的老虎缺了尾巴,光秃秃的:“哎呀,竟然断了。”

“这小玩意儿还挺别致,”夏枫看着有趣,伸手掰下了老虎一只耳朵,“还挺甜。”

萧明忱看着手中缺了尾巴,没有耳朵的老虎,掰下另一只耳朵自己尝尝:“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军务不忙?”

“这才刚入冬,羌人估计还不缺吃,暂时不会来边境骚扰,等天再冷一点就差不多该来了。”夏枫吃着好吃,又把掰了一块。

千珊在一旁看着有趣,悄悄伸出爪子,还没摸到就被人打了下去,委屈道:“小姐!用不着这么小气吧?”

“找你的小邵将军去!”夏枫嫌弃道。

宁王殿下十分有君子风度,大大方方地直接把糖老虎送人:“给。”

夏枫伸手抢走了。

给别人,想得美。

“哼,我让我的小邵将军给我买。”千珊气得转头走了。

夏枫手举糖老虎,对着她的背影给予又一暴击:“我帮你问了,邵将军有个家里自幼就给订下的未婚妻,明年成亲。”

“哈哈,”夏枫看着千珊气吁吁地跑开,笑得不可自拔,“这丫头不知道长了双什么倒霉眼,看上的尽是有家有室的。”

“千珊姑娘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着实让人钦佩。”萧明忱道。

夏枫笑够了,转过头正色道:“不笑话她了,正好遇上了,我有事跟你谈。”

冬天的阳光温暖有限,夏枫自己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晒太阳就算了,宁王殿下纸糊的身子可经不住冻。

萧明忱院子是夏枫亲自吩咐安排的,府里唯一有地龙的院子。

屋里炭火烧的旺盛,夏枫硬生生热出一身汗:“你不闷吗?”

萧明忱正在泡茶,修长白净的手中拿着青玉小杯,赏心悦目。闻言抬头道:“抱歉,我习惯了,没感觉。你开一下窗吧,这儿确实热了些。”

夏枫起身把纸窗稍微打开一条缝:“来找你是想跟你谈谈山西的事儿,山西道观察使荆宜飞,你认识吧?”

“嗯,他是我小时候的武艺师傅,怎么?”萧明忱不解,“我近来混迹市井,听行商谈论说北贺拿了幽蓟就再无动静,难不成山西出事了?”

“暂时还没有,差不多了,下一个吧。”夏枫摇头叹气,“山西不能出事,如果太原没了,那大庆可真没救了。我打算趁着刚入冬,去一趟太原。羌人暂时不会大规模来袭,这边有范普和几位将军,勉强能应付。”

“去太原?”萧明忱夹起青玉小杯,反复淋洗,隔着蒸腾水汽看站在窗边的女子,只觉她眉目氤氲。

想到眼前这副并不宽厚的肩膀上担着万千百姓,他不禁有些动情,哑声道:“你要带我一起吗?”

“对,”夏枫走近,执起放到自己面前的青玉小杯,不讲究地一口饮尽,“殿下,我需要你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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