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伪君子说谁呢?”模模糊糊间,萧明忱含着笑意的声音伴随灼热的呼吸传入耳畔。夏枫头脑不清醒,乱七八糟随口嘟囔:“你就是个伪君子。”

远处吹角阵阵,风声猎猎,未到中秋,萧瑟严寒已初见端倪。

夏枫恍惚间想起了去年中秋节,她与萧明忱在寿州护城河畔放花灯,当时见他许下‘国泰民安’的愿望,只觉得遥不可及。

如今一年过去,山西山南两地逐渐在宁王的安排下步入正轨,民生军政皆有了很大起色。各方各处,由点及面,连成一体,北方除了夏家再无人可与萧明忱相争。

西北偏僻贫瘠,政务混乱,历任主帅皆一心抵御外敌,由着它逐渐乱成一团浆糊。萧明忱不过来了几个月,却能抽丝剥茧,从细微之处解开一直困扰夏枫的乱局。

他这些天俯首案头,并不仅仅是处理盐铁收归官府一事。世家大族土地重新丈量划分,士兵征集选拔,官员考察任用等等,皆要耗费心力,一件一件去制定章程。

夏枫每每听他与范普侃侃而谈,总觉得未来的河清海晏隐约可见。

夜深人静,萧明忱睡在身边,清浅的呼吸声骤然急促,冷汗不止。夏枫在军营一向浅眠,身边有轻微的动静便会惊醒。察觉到身边人睡得不安稳,她靠近一些,搂住萧明忱即使睡着了也挺直的腰背,枕在他肩窝。

萧明忱似有所觉,翻身换了个姿势揽住她,终于睡得踏实了。

“大帅,接到消息,萧敬的青州军月初曾多次攻打寿州。双方交战几次,各有伤亡。”千珊一身铠甲,站在帅帐下首:“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萧敬背后现在有岭南军虎视眈眈,他不敢压上全部兵力。但如若一直打下去,严林恐怕占不到便宜。”

夏枫没想到自己收到消息足足比萧明忱晚了三天。她手指轻扣桌案,沉思片刻:“无妨,萧敬估计是看上了寿州的粮食。毕竟他老家被人抢了一通,八成吃不起饭了。而且山南道位置优越,四通八达,他若是真能拿下寿州,逐鹿中原岂不是指日可待?”

“就凭他也配。”千珊啐一口,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严林还算有些骨气,宁愿打仗也不妥协。”

“不是他有骨气,是萧敬实在台恶心。”

在盛京时,萧明忱曾碍于局势给萧敬下跪,夏枫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虽说两个人沾了名义上的叔侄关系,捏着鼻子把他当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混蛋长辈也未尝不可,但这事实在想想就让人难受。

“毕竟严林今年给咱们提供了不少军粮,”千珊问,“咱们要管吗?”

“严林是宁王的人,这事他不能不管,不日便会南下。咱们与其等那边乱起来再去凑热闹,倒不如跟他一起去。”夏枫想了想,“正好去收拾了王茂个杂碎,他活着我总是不安心。”

“您是不想跟殿下分开吧?”千珊笑嘻嘻感慨,“毕竟新婚燕尔,正是情浓蜜意的时候,殿下就要抛下你一个人去江南了。您到时候只能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床,冷冰冰的帐子,听徐石他们几个大老粗瞎吵吵。”

萧明忱站在帅帐门前,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地停在中间。

“闭上嘴滚出去。”夏枫轻咳一声,“你嘴上积几分德,我可以考虑把于邯调来整军南下。”

“真的?”千珊喜上眉梢,一时乐得有点找不到北,转头就要走。蓦然撞上帅帐前的萧明忱,她呆愣了一瞬,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殿下来了呀。”

萧明忱见她灰溜溜跑远,摇摇头进帐:“你不是本就打算让于邯将军南下吗?还故意逗她。”

“不然给她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夏枫上前抓住他双手,“我知道,你这次南下并非只为解寿州之困,但……”

“你这两天跟我念叨有小十遍了吧?”萧明忱轻笑,“不会有事的。你安排了这么多人保护我,如果再出什么乱子,岂不是砸你招牌?就算为了这个,我也一定保重自身。”

“说好了,不许出尔反尔!”夏枫戳戳他心口处。

萧明忱攥住她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摩挲上面陈年累月积攒的疤痕,心疼地轻轻揉捏。

夏枫与萧明忱一行人轻车简从,自延州取道,离开西北往寿州而去。

延州境外不远处有一座耸拔的高山,黄绿的树叶纷纷扬扬,将落未落,官道经过山脊旁侧的峡谷,成一线天。

这条官道是延州往南的必经之路,若想绕过它,只能翻山越岭。一线天地貌最容易招拦路打劫的土匪,但这里毗邻西北夏家治下的延州,没有哪个亡命之徒敢在夏家军头上动土。

夏枫正与萧明忱谈笑,尚未进山谷,忽然本能地察觉不对劲,向后扬手制止队伍前进。

“怎么?”萧明忱不解。

“有个不长眼的在前面挡道。”夏枫轻笑,随即冷下脸扬声喊:“前方是哪里来的朋友,不想活了就趁早自裁,别挡在哪儿,如若脏了路可真是晦气。”

“夏大帅,仰慕已久。”一人带着毡帽,编了满头小辫子,负手从灌木丛后信步走出,粗犷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宁王殿下,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我当是哪里来的狗?北贺的呀。”夏枫嗤笑,“看见你真是脏了我全军上下的眼。”

石抹兀欲仿佛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讽刺般,慢悠悠走到山坡前方:“听闻二位新婚,不在家里好好相处,怎么还出来了?”

“听说石抹王爷被陆农卓的岭南军打得落花流水,逃回了老家,怎么,您没回家呀?”夏枫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讽刺道:“还是说,丧家之犬,回不去了?”

“夏枫,少废话。本王不是来跟你打嘴仗的。”石抹兀欲盯着她身侧的萧明忱,几乎看不见的小眼睛中闪过精光,“宁王殿下,您不说句话吗?”

“说什么?”萧明忱抬头冷冷看着他,“噢,忘了告诉你,皇嫂毒死皇兄后,自尽了,她可没辜负你的洗脑。”

宁王兄长萧明晖的皇后,北贺细作,正是石抹兀欲的女儿。

石抹兀欲掩盖在络腮胡下的满脸横肉微微抖动几下,自豪地感慨:“这是她的荣耀。”

他说完看向下方冷冷清清的萧明忱,似乎想要从山坡下去,却忌惮底下的夏枫,只好大老远站着放狠话:“殿下,您不想见到我,也不想看一看亲生父母吗?”

“狗屁!”夏枫一听他提到怀汝与先帝,立即警觉几分,截口打断:“你若是想见阎王,我现在立刻送你下去,说不定还能顺便给你家投不了胎的祖宗磕两个响头。”

“慌什么?”石抹兀欲抬手摸摸凌乱的络腮胡,“我又没说他们还活着,见面是见不着的。我听说中原最重孝道,亲生父母的遗体总不能扔了不要吧?”

夏枫差点被他无下限的卑鄙惊得闪了舌头,一时不知该怎么骂了。

“听闻石抹王爷乃是北贺君主的左膀右臂,文能治世,武能领兵。”萧明忱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一字一句道:“竟与王贼之流沆瀣一气,行此卑鄙无耻之事,也是让人开了眼界。”

“本王话已带到,您看着办吧。”石抹兀欲轻轻一招手,山谷两岸的灌木丛中隐藏着数不尽的兵马,骤然全部现身。

他似笑非笑:“您若是不孝不悌,就当什么没听到。若是还存了那么一点为人子的孝道,不如去江汉看看,王相爷在襄州等着您。”

他又看向一脸杀气的夏枫,洋洋得意:“夏大帅,本王就是路过此处,顺便给宁王殿下传个话,决不敢对西北八州有丝毫染指,您行个方便,放我等离去。如何?”

他面上摆出一副询问商量的嘴脸,言行举止却没有丝毫想要商谈的意思。

灌木丛中的兵马是夏枫所带随从的十倍之多,双方兵力异常悬殊,夏枫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

“滚。”夏枫寒下声音,“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一直等到石抹兀欲嚣张地带着大批兵马离去,只剩隐约的影子。

夏枫才转头看向身边人略显苍白的脸颊:“你……先帝遗体丢失,你早就知道吗?”

“知道,却想不通为什么。”萧明忱的嗓子似乎有些沙哑,“如果圣女秘术需要我才能实现,我在盛京这么多年,王茂有得是机会动手,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盗走父皇遗体,难道仅仅是为了要挟我吗?”

“王茂这个人,总是不断让我知道作为一个人的下限有多低。”夏枫恨恨道,“他的人性喂狗了吗?”

“他大概是没有人性的。”萧明忱很快缓了过来,方才石抹兀欲一番极其卑鄙的激将法仿佛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他借着衣袖掩映,悄悄摸了把夏枫手背,低声安抚道:“阿枫,没必要为这种人生气。”

“他们盗走先帝遗体,甚至你母亲的死也与王茂有关,如此卑鄙恶劣,你……”夏枫直视他狭长好看的浅色眸子,压低声音,认真道:“你若是难过或是愤恨,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也没必要反过来安慰我的。”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久得我都快忘了。”萧明忱看向远方空旷的荒野蓝天,“要多看看世间美好的事物,还是你告诉我的,忘了吗?”

“难为你还记的。”夏枫想起二人初识时青楼里的闹剧,不禁莞尔。

阔别数月再回寿州,与从前的安宁祥和大不相同。萧敬一个月内曾多次攻打骚扰,从未带过兵的严林在阵前勉力支撑,寿州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从西城门入城,城中气氛异常紧张,街上没了从前的繁华。

严林作为宁王的忠实拥趸,早知他们要来却连个城门迎接的人都不安排。到了寿州指挥使府邸,依旧没见到本尊。

夏枫奇怪问:“怎么回事,萧敬这几天没有来攻城,城外也不见青州军,你们严大人哪去了?”

为他们引路的副将拱手回答:“回大帅,我们大人前日就带兵出城了。”

“什么,”夏枫想起严林的三脚猫功夫,“他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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