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惊心

等殷侍郎被带去见顾璟连,惊蛰与立夏便趁机离开了大理寺狱。

这下毒的手段虽然拙劣了些,但殷侍郎先刚从殷梓钊那里知道了自己儿子曾经被人威胁,没多久又险些丧命,这一通乱拳打下去,难保他不会病急投医,乱了章法。

霍时药的意思,是能逼出来点儿什么就逼出来点儿什么,即便竹篮打水,也便当是帮朝廷除了一个贪官污吏。

……

等第二日消息传来的时候,惊蛰三人已在大理寺附近守着。

殷侍郎招认,供说自己贪来的银子,多半都献给了定安侯府。

此言一出,立刻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定安侯裴复,正是裴彻的父亲,当年能平前太子逼宫之乱,也多亏有他及时领兵前来救驾,所以顾政对他也是十分信重的。

裴复当朝怒骂殷侍郎胡乱攀扯,居心不良,恳求皇帝彻查此事,还他清白。

惊蛰三人得此消息,几乎不曾犹豫,转头潜入了平南侯府。

既已揪出了一点线头,是真是假,是忠是佞,一探便知。

等到了定安侯府附近,霍时药犹豫了片刻,朝惊蛰道:“咱们前番作为,已然打草惊蛇,无论定安侯府有没有问题,那暗处的人与常闾,怕是早就起了疑心,你去盯好了廿三,他是唯一一个冒头之人,必要时候,可以将他抓了带来。”

惊蛰颔首,提着弯刀转身离开。

他循着这些日子探子报上来的踪迹,找到一处赌坊,刚落到一处屋脊之上,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跑出一个丫鬟打扮的人。

惊蛰迅速翻下来,跳窗而入,那躺倒在圈椅上,脸上一道疤痕的人,已经气绝。

随后进屋的人是霍时药派来的大寒,他看见圈椅上的廿三,又看看忽然出现的惊蛰,脸色实在不怎么好。

大寒跟踪廿三这么长时间,之前一直都还正常,今日人未经察觉便死在了屋里,他怕是无法与霍时药交代。

惊蛰近前,仔细查看了一下廿三的状况,转头见大寒一脸忧忡,出声道:“他是自杀,事发突然,怨不得你。”

大寒蓦地抬头,表情怔住片刻。

惊蛰是渠门出了名的话少,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有生之年他居然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么长的话,还是对他说的!

大寒听说他如今好像同那长公主好上了,难道情情爱爱的,真能让一个人变了模样?

惊蛰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将整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前院传来一阵响动,惊蛰与大寒一同隐到暗处,见赌坊的老板带了一群官兵前来,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什么赌债欠了多少银子。

很显然,廿三这些日子把自己伪装成了赌徒,赌徒还不起债,自杀在赌坊,也说得过去。

等官兵将廿三的尸首带出去,封了赌坊,惊蛰低声交代大寒继续守着,自己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一路跟到大理寺,确定顾璟连已经知道了消息,惊蛰才转身离开,来到定安侯府附近守着。

天色擦黑之时,一队禁军上了定安侯府的门,这是皇帝安排的,也是裴侯自愿的。

他为证清白,愿意全力配合彻查此事。

惊蛰退回巷子中,没走多远,便碰上了已经出了侯府换了装束的霍时药与立夏。

两人看见惊蛰在此,有些讶异,霍时药脸色一凝,“廿三出事了?”

惊蛰点头,三人沉默片刻,立夏道:“回去再说。”

待回了那酒楼后院,立夏便同惊蛰提起今日侯府中事。

“我同时药扮作侍卫,未曾在定安侯府发现什么异常。之后禁军上门,他二人怕被察觉,便匆匆退了出来。”

霍时药绕到书案边,紧锁着眉头,忽而道:“没有什么异常才是最异常的,如今殷侍郎供出裴复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他定安侯府中的人,没道理还这般镇定。”

立夏一愣,这才觉察不对劲儿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知道自家主子清清白白,府中那么多人,也没道理都那般平静,连谈论此事的人都少有,就跟提前料到了一样。

惊蛰也跟着蹙眉,握刀的手慢慢攥紧,又突然看了一眼手上的弯刀,“当初画舫宴刺探谭随文,我曾与裴彻手下的人交过手。”无广告网am~w~w.

“那些人,身手远远高于普通侍卫。”

霍时药闻言抬眸,同他对视。

……

京中谣言传了几日,百姓多数不信定安侯府会牵扯上贪墨之案,顾璟连亲自着手调查,最后确实也没有找到什么证据证明定安侯府有罪。

等他再次提审殷家父子的时候,两人忽然又改了口供,矢口否认贪墨一事有裴侯参与。

殷梓钊更是在公堂之上,哭得不能自已,说当初马惊之事,是因为自己爱慕顾璟浔,而顾璟浔一直讨厌容越,他才故意使阴招,想让容越出丑,讨顾璟浔欢心。

更有之前,顾璟浔对裴彻爱而不得,殷梓钊自然恨极了裴彻,为了给顾璟浔出气,所以才教唆父亲抹黑定安侯府。

顾璟连听着二人胡乱攀扯,说着狗屁不通的证词,气得脸色铁青,显少的在审案之时甩袖而去。

这话传到霍时药耳中,他甚至没敢同惊蛰说,怕给他本来就不甚明朗的心思,雪上加霜。

事情到最后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只根据殷侍郎的供词,抓了几个贪官污吏,潦草结案。

这大概是顾璟连有史以来,办得最糟心的一件案子,他再要细查,皇帝却驳回了他的请命,如今朝中大臣,都暗中猜测顾璟连这次是不是失了圣心,毕竟顾政登基以来,还是第一个在朝堂之上冷着脸打断顾璟连的话,俨然一副不想再听他陈词的模样。

至于定安侯府,顾政自然是赐了不少东西,以示安抚。

朝中之人,俨然觉得比起顾璟连,顾政更信任定安候一些。

也或许,这正是帝王的权衡之数,顾璟连身居高位掌东琉刑狱,一向得民心,又娶了平南候的女儿,若是裴家再被打压下去,朝局势必不稳。

……

贪墨之事告一段落,朝堂上很快又恢复了一派平静。

酒楼后院中,霍时药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未出,屋里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立夏不厌其烦地给他一遍又一遍的收拾。

那最角落的地方,青年抱刀而立,面前开了半扇窗,刻漏声声不歇,窗外浓黑夜色慢慢落幕,清晨的暖光洒在他的衣摆间,映着他的眉眼,却化不开其中的冷寂。

立夏端着饭菜进来,看看书案前一身潦草的霍时药,又看看窗边快成望妻石的惊蛰,现在已经懒得开口劝说了。

他将饭菜放到圆桌上,捧着碗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刚喝了一口粥,霍时药却忽然起身,手拍在桌子上,发出一阵巨响,吓得立夏呛咳不止。

惊蛰亦是因他这一声转过身来,霍时药已经绕过书案,走到圆桌旁坐下,情绪起伏,“我知道两年前渠门为何会频频对朝中之人出手了。”

他将手里皱巴巴的纸摊开,“你们可曾听过一个传闻,谢宪将军葬身九环山,可他唯一的孩子谢繁踪,却下落不明。”

他指着墨迹尚新的宣纸,又道:“我派小寒出去打探消息,这是他传来的信,谢家遗孤未死的消息,就是从两年前开始传扬的。”

立夏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会儿,忽然如醍醐灌顶。

谢家的事,霍时药断断续续没少调查,若是当年之案当真有隐情,那些同谢宪有过关系的人,听到谢繁踪未死的消息,定然会有所动作,区别在于,有的是要救人,有的则是要杀人。

霍时药支着头蹙着眉,觉得似乎捕捉到一张密网的其中一根线,但仅凭这样,他仍然无法窥探到中心。

这所有的一切,好似一下子都追溯到了怀平二十一年,他一直觉得,有什么人躲在暗处,所图甚大,现在看来,这个图谋,或许早在很久之前,已经开始了。

立夏见他又陷入的沉思,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正要起身到书案旁替他收拾那些乱掉的东西,眼前倏然闪过一道黑影。

他怔了一下,再去看时,那立在房中隐没得宛如影子的青年,已经打开门,飞身出去了,背影少见的惶急。

立夏甚至都没来得及叫住他,与同样被惊蛰突如其来动作弄懵的霍时药面面相觑。

而忽然离开酒楼的惊蛰,却是一路轻功疾驰,越过重重屋脊,奔到皇家别院之中。

他跳下墙头,一刻不停地往顾璟浔的房间走,却在进屋之前,迎面撞上了向如醒。

向如醒见到他,双眼一亮,立刻小跑过去,“荆哥哥,你上哪去了,殿下找了你好久,想你想得饭都吃不下了。”

惊蛰胸腔起伏,双手攥成拳,不住地发颤,眼底那化不开的冷寂,这一刻碎裂溅落,氤氲一片潮湿。

他闭了一下眼,脚步缓慢许多,朝那一扇门走去,却被向如醒给拦住了。

“你是不是来找殿下啊?她和陆哥哥去玄悲寺了,下午才会回来。”

惊蛰僵了一下,不知怎地,心里萦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几乎不曾犹豫,直接翻出别院,往玄悲寺的方向追去。

一路轻功纵越,耳边风声呼啸,吹得他的头脑忽冷忽热。

想见她的念头,压抑了这么多天,如草木疯涨,几乎穿透了他全身,漫盖了他所有思绪,叫他一刻不敢停下来。

她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惊蛰压下疯狂涌动的种种情绪,追随着马车留下的种种痕迹,来到一片山林中。

远远传来一片骚乱之声,惊蛰想也不想地飞身过去。

那松林中已经乱作一团,地上倒着不少尸体,马儿嘶鸣不歇,拉着车驾朝前方横冲直撞,远远地快要跑得没影。

“殿下和陆公子还在车上!”

人群有侍女惊叫一声,惊蛰心跳骤停,身似离弦之箭,倏然闪过,疾风带的枝叶大动,簌簌下落。

他追着那狂奔的马,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碎石飞沙滚落一片,马车冲向山崖,却在前蹄凌空的一瞬,坠在半空中。

惊蛰离那山崖仅一步之遥,双手死死扳着车辕。

骏马下坠,车身跟着往崖边陷落,强大的力道迫使他脚步向前滑了半步。

左臂伤口崩裂,经脉如被撕扯,血很快染透了衣袖。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惊蛰双目赤红,额角青筋突起,冷汗如雨滴落,脸上血色尽退。

“蛰哥哥!”

身后一道惊恐的呼唤,惊蛰骤然松了力道,马车哐当撞在山壁上,坠入崖底。

山风猎猎,嗡鸣绕于他的耳畔,他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只看见那一身红裙的姑娘,朝他奔来。

惊蛰在这一瞬间,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身体本能朝她靠近,单手将她搂到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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