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崩塌

惊蛰丝毫不意外霜降会问这种问题,他也没打算瞒着他,于是便将为霍时药盗取啖蔗散的事简单讲了一遍,略去他和顾璟浔在一起的那些细节。

霜降听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回忆起这段时间的事,他在客栈里见到的那幅画,夜里碰到的衣服散乱慌慌张张的惊蛰,还有惊蛰脖间忽然闪烁的光亮。

霜降瞳孔微震,终于想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新帝登基后,赠予平洲长公主的一对相思引,是男女以寄相思的定情信物,里面的相思蛊,可解百毒,祛疮疤,疗伤痛。

这般贵重且意义非凡的东西,如今却带在惊蛰的身上,他难道跟那长公主殿下,早就暗度陈仓了?

霜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有些震惊地望着身旁的青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找长公主殿下了?”

惊蛰下意识想问是哪一晚,神情一僵,愣了片刻,他垂着眼帘快速点了一下头,便继续往小院的方向走。

见他一副不想面对的样子,霜降抬步追了上去。

今日在演武场中,他留意着顾璟浔的神色,她看向惊蛰的眼神,专注,炽热,势在必得,将爱慕的心思全写在脸上,没有丝毫掩饰。

霜降一开始跟那些侍卫想得一样,以为这位长公主殿下是瞧中了惊蛰的样貌,故而想将人收到府中。

可若她与惊蛰早就认识,还暗地里来往了这么多次,会不会早就……

霜降过去按住青年的肩膀,神情晦涩,磕巴问道:“长公主殿下,是不是……喜欢你?”

惊蛰提着食盒的手蓦地收紧,整个人如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怔然僵立,只余鸦睫轻轻颤着。

她喜欢……他吗?

她看着他时,满眼的恋慕,她见着他,总是不住的靠近。

惊蛰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或者她又是否也这般喜欢过别的男子。

而自己,又有什么可让她喜欢的,他满手血腥,诚如那些侍卫所言,身份低微,阴冷可怖,旁人不厌恶他,不躲着他已经是好的了。

若是她看上这副皮相,世间男子千千万,她又何必非要纠缠他。

更何况,他待她一点都不好。

那眸底怔忡如浓雾聚拢,让他整个人又变得阴沉起来。

惊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提着食盒走在青石板道上,熟悉的路,却又好似漫无目的。

霜降皱眉,跟着他的步调。

“惊蛰。”

这一次,他唤了他原来的名字,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又前所未有的锐利,“你喜欢她吗?”

青年脚只停了一下,并没有转过身。

他轻轻摇头,声音清浅:“我不喜欢。”

言罢,他便加快步伐离开。

他的回答,并没有让霜降松口气,反而叫他神色更加凝重。

若真的一点不曾动心,惊蛰根本连回答这种问题都不会。

霜降以为似他这般冷心冷清的杀手,一辈子都与情爱无关,半点红尘不沾,可他那冰封起来的心,竟这么快,就开裂了缝隙。

霜降跟上去,同他一块进了院子,顺带将门关上。

他拿过惊蛰手里的食盒放到石桌上,“你的事,我本不该置喙,有些话,我也本不该同你说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你我还有许多的事,亟待解决。”

他说着,不自觉叹了口气,抬眸道:“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位殿下,都最好不要与她有过多牵扯,并非是她不好,只不过,她是东琉的长公主殿下。”

惊蛰指尖轻捻,未曾再有旁的动作,也未曾出声说什么。

有人含着金汤勺长大,生而高不可攀,有人小小年岁,便被压折了脊梁,推进那血肉泥泞的深坑,拼了命爬上来,却还怕那坑中的魔爪,不知何时又要将人撕扯进去,又怎敢用这脏腥不堪的双手,去拥抱那冰壶秋月如珠似宝的人儿。

惊蛰知道霜降说得一切都不为错,那蒙了尘埃的眼眸,悄悄散开浓雾,只留下死寂一片。

他沉默着将食盒打开,取出饭菜。

平日里爱吃的那点甜,此刻尝在口中,却是叫人舌根发苦,连腑脏都跟着痉挛,淤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他又不喜欢她。

惊蛰在心里无声重复了一遍。无广告网am~w~w.

他何必去听霜降说这些无趣的情情爱爱,他这一生,都不必去考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

前院,顾璟浔用过了膳,便借着消食的功夫在府中四处闲逛,趁机打听惊蛰的住处。

只是等她来到那靠近侯府后门的院子时,那门上却落了锁,一问才知道,惊蛰竟然同霜降一道出门办事去了。

顾璟浔郁结,却也没办法,只好回去找容书年,待到半下午,便启程回了桓亲王府。

马车驶过长街,顾璟浔掀起帘子,朝那栽着香樟树的巷子看了一眼。

等回到王府整顿好,天色早已暗了下来,顾璟浔沐浴过后,重新穿戴整齐,挥退了房中伺候的侍女。

她将隐在角落的姜姜喊出来,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交给你个任务。”

姜姜木着一张脸应是,等人附到耳边安排了几句后,她便带着顾璟浔出了院子,避开府里的人,再次回到平南侯府附近。

只是这次两人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那栽着香樟树,且是个死胡同的巷子。

巷中树影婆娑,寂静无声,顾璟浔猫着腰,走到墙壁镂空的石雕窗桕下,扒着树干往院子里瞧。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见,她便又令姜姜带自己上树。

这里的香樟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枝叶繁茂如蓬盖,藏一个顾璟浔绰绰有余。

姑娘坐在树杈间,抱着枝干探着头往院里瞅,院里的屋子都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顾璟浔以为惊蛰这会儿已经休息了,失望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让姜姜带她下去,肩膀忽然一沉,好似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

背后汗毛登时倒竖,顾璟浔下意识惊叫,嘴巴却又被严丝合缝地捂住了。

身体凌空,眨眼的时间,她就被不知何时冒到她身后的惊蛰带下了树,压在院中的墙角处。

天上无月,只剩点点零星,那其余的星子,不是叫云遮了去,而是躲进了青年的乌色眼眸。

顾璟浔后背贴着墙,被那挺拔高大的身影,遮了全部的视线。

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痴痴看着眼前身如暗影神色清寒的惊蛰,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拨开他额角碎落的黑发,而后踮起脚,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将手滑落到他肩膀上,一点一点地凑近他。

下一刻,她就被青年捏住了后颈皮子,强行止住了动作。

顾璟浔扑闪着大眼睛,懵了片刻。

也不知是夜中近在咫尺的美色太过撩人,还是黑暗给人涨了熊心豹子胆子,顾璟浔忽然伸臂,一下搂住青年的脖颈,迫他低头,直接吻了上去。

两片温热的唇相贴,惊蛰瞳孔骤缩,后背似有电流激过,热麻直冲头皮,叫他一时僵硬如木,呆滞原地。

顾璟浔的情况不比他好多少,她心脏狂跳,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闭上眼睛,试探着伸出小舌,去勾那她垂涎了许久的薄唇。

身前的青年,却忽然受了刺激一般,一下将她推开,连连后退,手背贴着嘴唇,胡乱擦了几下。

顾璟浔愣住,光线实在昏暗,她看不清蛰哥哥的表情,却清晰听到他紊乱急促的呼吸声。

她此刻格外清醒,又好像冲动地失去理智,只步步朝着惊蛰走近,最后于昏暗中,轻轻抱住他的腰,仰着头,将夜空剩余的繁星藏在自己眼睛里。

“蛰哥哥,我好喜欢你啊。”

惊蛰心头一颤。

她说,喜欢他……

花了一下午加固的高墙,在这一刻有崩塌的趋势。

他如被夺了舍,溺在她漩涡一样的眼眸中,手足无措,心神皆乱。

甚至,控制不住地想去贴近她的唇,再尝一尝方才那一触即离的滋味。

面前的姑娘轻轻闭上眼,羽睫微微抖着,惊蛰却在快要吻上她时,猛然将人推开,身势迅疾如风雷,闯进屋中,“哐”得一声关上门。

青年后背倚着木门,伸手按住胸口,紧紧闭着眼睛。他同霜降出去了一下午,听他说了很多,他以为多年无人进去的城池,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攻占,却只见了她一面,就倒塌陷落,溃不成军。

心口涩意发酵,这些日子积攒的诸多情绪,此刻一股脑全涌上来。 m..coma

羞愤的,嘲弄的,无措的,绝望的,还有,突然出现的叫他不敢直视的欢欣……

他咬碎了牙,抵着门板,此刻恨不得掏了心脏,把那不受控制翻涌的情绪,全部摘除干净。

院外,顾璟浔伫立许久,才小步挪到房门边,贴着门扇道:“蛰哥哥,你不要躲我好不好,你给……给我一次机会,试一试……”

屋内安静得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顾璟浔知道他听得见,等了半天无人应答,便叹了口气,默默地下了台阶。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璟浔迅速扭回头。

青年站在门内,匿于阴影,萧索清肃,全身都似带着疲惫。

顾璟浔适应了昏暗的夜色,竟有一瞬间,好似看到了他眼尾的微红。

青年的手抓着门框,垂着眼目,声音低哑得不像话,“你先回去吧。”

他吐出这句话,却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无法说些别的。

顾璟浔没来由心底一酸,退开一步,朝他轻轻挥手,“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墙边,唤出一直隐在暗处的姜姜,让她带着自己跳上院墙,消失在黑暗中。

惊蛰终于抬起头,望着院中幽寂的夜色,那里已经没有顾璟浔的身影,好似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觉。

八月初的风,已经夹带了寒意,钻在他的衣摆间,无声而薄凉。

惊蛰僵立许久,终于关上门,走到里间的床榻边坐下,盯着紧闭的窗户,无声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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