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发热

那屋檐窄小,只能遮住她的上身不被雨水拍打,身下的红裙,却已经湿淋淋不成样子,连绣鞋中,也积了许多水。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顾璟浔抬头望过去。

青年撑着伞,一身黑衣被打湿了衣摆边角,他面色肃寒,立在门槛处俯视他。

顾璟浔便弯唇冲他一笑,“蛰哥哥。”

惊蛰的握伞的手一颤,险些摔落,几乎维持不住脸上冷冰冰的表情。

她要他妥协时,最擅长用的方法便是哭,他听到她的动静,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来看,他以为她一定会朝他哭哭啼啼,可是这次她却冲着他笑。

她这般笑着,却更让他难以忍受,心如针扎一样,刺痛感扎破心脏还不够,往他的骨缝脊髓中搅动着,直至让他千疮百孔。

姑娘全身上下都被淋湿了,黑发粘黏在侧颊,那一张精致的小脸,此刻苍白又清透,眼睛却亮晶晶的,闪烁着鲜活的光。

惊蛰眼眸似深涧投石而入,震散碎裂四周的枯枝败叶,晕开一片泠澈,涟漪波荡。

油伞从他手中脱落,双掌攥成了拳,指甲嵌到肉里,让他那被瓷片刺破的伤口,再次浸出血来。

他躬身遮住顾璟浔,紧抿着唇闭了一下眼目,颤着双手将她抱起来。

雨水流淌在青瓦墙头,跌落在香樟树碧绿的枝叶间,四周萦绕着雨润草木清新。

两人周围似罩了一层结界,再无雨水浸打。

惊蛰抱着她进了府,进了院,直接抱到了一间小柴房中。

顾璟浔被他放到一张小马扎上,神情有些懵愣。

蛰哥哥现在连让她进他的屋子,都不肯了?

青年却没搭理她,快步走出去,将门一关。

顾璟浔这会儿终于感觉到了冷,她缩在小马扎上,抱着双臂蜷曲,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这柴房不大,架了一块口锅,旁边架上却没有任何的食物调料,只在墙根处放了一口缸,用木盖盖着,上面搁着水瓢。

很明显,惊蛰将这房间用来烧水了。

顾璟浔打了个喷嚏,瑟缩一下,忍不住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之前明明还好好的,蛰哥哥都快答应跟她好了,就差临门一脚,结果才隔了一天没见,人就变了,甚至将她送的东西全都还了回来,明显是想跟她一刀两断。

眼下他即便心软抱她进来躲雨,也只是将她扔进了一间小柴房里,不管不问。

顾璟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蛰哥哥也不肯与她多说话,她抱着自己,怔怔看着门口的方向。

许久,房门从外面推开,顾璟浔仰着脸看过去,眼睛通红,却一滴泪都未曾落。

惊蛰拎着木桶进来,迎面对上姑娘红红的眼睛,心头又是一颤。

他把木桶放在角落处,从缸中打了水添了一半,又将掌心贴在桶身上。

那桶中的水,不多时居然升起了水雾,顾璟浔看得眼睛都瞪圆了。

青年起身走到她身边,低道:“去洗一下。”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顾璟浔傻愣愣看了一会儿那角落处水汽蒸腾的木桶,半天才缓过神来,忙褪去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

那木桶不大,只够她盘腿坐进去,水温有些烫,但却叫人舒服得只想哼哼。

顾璟浔自然不敢泡在里面太久,匆匆冲洗一番,便准备要出来,手刚搭在桶沿,她忽然想起来,蛰哥哥好像没有跟她擦身体的布巾,而且,她的衣服已经湿透不能穿了。

顾璟浔:“……”

蛰哥哥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顾璟浔缩回桶中,开始朝外喊人。

房门被人轻叩了一声,接着是惊蛰那一向微哑的嗓音,“何事?”

“我……我没擦干身体的布,也没衣服穿。”

惊蛰:“……”

方才一时太过忙乱,竟将这事儿给忘了。

惊蛰立在门口沉吟,里面的姑娘又开始唤,“蛰哥哥,水要凉了,我冷。”

他呼吸沉了一下,转头回到屋中,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纠结半天,从衣柜中扯出一套还未穿过的中衣。

惊蛰回到柴房门口,推门进去,目不斜视,将东西往小马扎上一放,然后以比刺杀后逃跑还要快得速度,闪身出去。

顾璟浔呆滞地着看着房门打开又闭合,要不是那小马扎上放了东西,她都不敢确定蛰哥哥进来过。

她出了浴桶,迅速擦干身上的水渍,将那中衣套上,草草绞干头发,然后出了门。

那中衣罩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合身,裤脚宽大不好挽上去,她又怕拖在地上弄脏,于是便一路提着。

沾了水和泥的鞋子她没穿,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上。

脚底寒意顿生,廊外的风混着秋初雨水的寒凉,刮到身上,冻得人直打颤。

顾璟浔咬着牙,慢慢挪到惊蛰的房间门口,却站在那里,没有进去。

房门从里面打开,惊蛰抬头看见她这幅样子,明显僵了一瞬。

姑娘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露出大片雪白修颈,手拎着裤腿,赤脚踩在潮湿冰凉的石板上,单薄的身体不住打着颤,神色倒是平静,可那苍白的小脸配上微红的眼圈,却叫人瞧着分外可怜。

惊蛰眼底沉怒,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人扛到肩上,到屋中往小榻上一撂,给她擦了两只脚,又迅速扯了床榻上折放好的薄被,往她身上一裹。

顾璟浔从被中蹭出脑袋,眨着一双鹿儿眼看他,把娇弱堪怜发挥的淋漓尽致,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

她就说,蛰哥哥还是关心她,心里有她的。

她这边还没能撒上娇诉上苦,人就起身出门去了。

顾璟浔觉得身上有些疲软,便裹紧被子,歪在小榻上蜷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重新被打开,顾璟浔撑着手坐起来,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

青年端着碗进来,走到她身旁,将手里的碗递过来,面无表情道:“喝了,雨停了就走。”

顾璟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法集中精神去听他的话,只将碗接过来,捧着将里面的姜茶饮尽。

空碗被惊蛰拿了回去,顾璟浔虚晃着从小榻上下来,有些失神道:“你要……赶我走吗?”

惊蛰不想与她多言,正要让她躺回去,姑娘忽然倾身,软倒在他怀中。

他以为她又要使那死缠烂打的招数,便按着她的肩膀往外推,等看清她的脸色,忽然愣了一下,急忙收回力道,人便又软软地倒在怀里。

惊蛰用手背贴贴她的额头,眉心顿时皱得死紧。

顾璟浔眯着眼,声音又轻又弱:“蛰哥哥,我好冷,外面下雨了,你别赶我走。”

她靠着他的胸膛,维持着神志,抬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忽然从惊蛰怀中出来,后退一步,绊倒坐在小榻上,急道:“我,我好像发热了,蛰哥哥,你快离远点,不要传给你。”

青年那凉如秋雨的情绪,这会儿却跟添了一把火一样,忽冷忽热,叫他甚至以为自已经被顾璟浔传染了风寒。

小榻上的姑娘自己裹上被子,蜷成一团,惊蛰又到柜中取了稍厚的被子,盖到她身上。

他起身走开,身后的人又喊了一声,“蛰哥哥,你去哪?”

惊蛰回头道:“找大夫。”

他话说完,顾璟却拥着被子坐起身,难受得眉头直皱,“不要找大夫,不要让别人看见我这样……”

惊蛰手掌蓦地紧攥。

她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他房中?

心中弥漫起阴郁的浓雾,惊蛰却又忽然怔忡。

他唇抿得发白,下颌紧绷,没有再管顾璟浔,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下着雨,她冻成那样子,他不能带她出来让她再受凉,可若是将府里的大夫请来,到时候他该怎么解释?

惊蛰冒着雨,一路轻功疾驰来到府中大夫的住处,请他开了些治风寒的药。

老大夫以为是他病了,便要给他把脉,惊蛰却拒说不是他。

药不能胡乱抓,老大夫便又问他,是谁病了。

惊蛰原地沉默半天,干巴巴道:“府里的丫鬟。”

老大夫握着笔杆的手一顿,抬头瞧瞧青年崩着表情冷着脸的模样,心中不由无奈。

他轻轻晃头,边写着方子边笑叹,“年轻人啊。”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些,惊蛰接过对方的方子和药包,揣在怀里跑着回到自己的小院。

他打开门进屋,小榻上的顾璟浔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却睡得分外不安生,不住喃喃呓语着。

惊蛰顾不上去听她说了什么,到小柴房中将药煎好,瓷碗盛上捧到屋中。

人睡得昏昏沉沉,青年便先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过去喊她起来。

喊了几声小榻上的人都没反应,惊蛰便毫不怜惜地用手背拍打她的脸。

拍了几下,姑娘懵懵睁开眼,看着他愣了好久。

惊蛰又起身将药碗端过来,一手勾着她坐起来,一手将碗沿怼到她嘴唇边。

顾璟浔却忽然瞪大眼睛,跟受了刺激一样一把推开惊蛰的胳膊,“不要!不要!”

她惊叫着,神情惶恐,脸色煞白,捂着自己的嘴不住发抖,声音从指缝模糊传出来,“我不喝,别灌我……”

惊蛰被她突如其来的样子吓了一跳,好在他手稳,药才没有洒出去,只溅了几滴在他手上。

臂弯下的姑娘埋头呜咽,惊蛰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惊厥,下意识将人搂紧了些,声音放轻,“顾璟浔。”

怀里的姑娘颤了一下,慢慢扬起头,怔然望着惊蛰,眸子渐渐清明了些。

她抹了一把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泪,脸色除了憔悴了些,与平常无异。

“对不起。”她轻轻道了一声歉,默默捧过他手中端着的药碗,咕嘟咕嘟喝起来。

惊蛰不知怎的,仿佛从她那平静的表象下,看到了千疮百孔的脆弱,这与她朝他故意作态出来的不一样。

心脏被用力攥紧,跳动不止,莫名的疼痛也不止。

惊蛰接下她递来的空碗放到桌上,看向窗棂的方向,耳边传来淋漓的雨声,这会儿又下急了。

小榻上的姑娘喝了药,实在撑不住又躺了回去,缩在被中重新合眼,没一会儿就沉睡过去。

惊蛰怔然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思绪如同屋外沁凉的初秋之雨,渐渐空濛。

直到傍晚,顾璟浔的烧才退下去。

惊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身体,手掌贴了贴顾璟浔的额头,确定人没大碍了,才出门离开小院。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枝丫上的树叶碧绿如新,混着泥土香的空气湿润清透。

惊蛰离开不久,顾璟浔悠悠醒转过来。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便撑着身体坐起来。

房门被推开,容越风风火火走进来,边走边叫嚷:“师父我听说你病了,我给你带……”

小公子的脚跨进里间,抬头对上顾璟浔尚且迷茫的目光,脑子声音一块卡壳,手里的山参吧嗒掉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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