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闯入

第二天晨起,惊蛰依旧如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演武场中等待。

这个时辰没人会到这里来,故而也没人知道他每日都是跟顾璟浔一块用朝食。

惊蛰拿出上次顾璟浔借给他的帕子,雪色的丝帕绣着桔梗花,被他用皂角洗了好几遍,却好像还残留着似有若无的女儿香。

惊蛰指尖微收,不自禁摩挲了一下。

晨雾稀薄,慢慢散去,日光从他的衣摆一角,渐渐爬满他的全身,暖洋洋的,却照得人心底渐渐冰凉。

院外传来一道推门声,惊蛰蓦地起身望去。

那推门进来的人却不是顾璟浔,而是晒黑了不少的容越。

小公子看见凉亭中的惊蛰,愣了一下,小步跑过去,“师父,我们今天练什么?”

他最近之所以这么积极,一来是这些日子受了容长樽的表扬,小公子自小在自家老爹的吹胡子瞪眼中度过,突然被夸,自然喜不自胜一身干劲,二来是碰巧听到府中侍卫私底下的议论,跟顾璟浔较上了劲儿。

容越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四处瞅了一遍,邹眉问:“顾璟浔呢?”

她不是每天都来的很早吗?

惊蛰眼睫抖垂,唇抿成一条线,手掌下意识收紧,掌心的雪帕被他握出了褶皱。

他转身出了凉亭,容越立刻跑着跟上去,凑到他身边;“师父,咱们过过招行吗?”

惊蛰淡淡撇了一眼身旁一脸讨好的小公子,眸底沉郁,什么话也没说。

容越抖了一下,突然感觉惊蛰好像又回到了刚来侯府的时候,凶神恶煞,寒气森森。

他以为自己说要过招惹得惊蛰不快,正要改口,青年却点了一下头。

小公子立刻活动起手脚,边扭着手腕边道:“师父,咱们文斗,只比划招数,不能真打。”

他当然知道现在自己的实力跟惊蛰差了十万八千里,要真打,惊蛰一根指头就能灭了他。

但他在容长樽那里夸下了海口,只要他能在今年秋狝之前打败他身边任意一个侍卫,容长樽就把自己上阵杀敌用过的万石弓送给他。

容越觊觎那把弓好几年了,这回自家老爹松了口,他自然要把握好机会,但短时间内要打败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谈何容易,还是霜降给他提了醒,叫他想法子跟惊蛰对练,趁机学个一招半式,他若机灵点,倒时候说不定能赢过那些侍卫。

容越为了万石弓,如今也是豁出去,抖了抖腿脚,挥着拳头朝惊蛰冲过去。

人刚到跟前,手腕就被捏住了,容越都还没看清惊蛰是怎出的手,就被掀翻在地。

他一脸震惊,扶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师父,说好了文斗,您不能太用劲儿啊!”

惊蛰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容越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又一次握着拳头抡过去,被惊蛰轻轻松松躲开。

他让了那小公子两招,再次将人掀翻在地。

好歹这回不是一招被打趴,容越也没埋怨,爬起来继续朝惊蛰下手。

惊蛰便放慢动作,神思不属地陪容越过了几招。

耳边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惊蛰动作一顿,竟让那小公子一拳砸在了身上。

两人皆愣了一瞬,惊蛰没管他,迅速回头朝院门口望去。

来的只是几个侍卫。

胸膛蓦然一空,竟好似真给容越那一拳砸狠了,隐隐发疼。

而那小公子的反应比他更大,握着手疼得直蹦,“师父你脖子上挂的什么东西啊,硌死我了。”

惊蛰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容越那一拳,正好砸在了他衣襟里藏着的玉球上。

呼吸倏忽沉闷,惊蛰捂住那挂着相思引的地方,睫羽脆弱抖乱,眸底怔愣犹染。

他猛地转过身,脚下生风,按着胸膛离开,背影张皇。

似脱了力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今日不练了。”

容越站在原地傻了眼,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他,他不会一拳把师父给打伤了吧!?

惊蛰出了演武场,一路轻功疾驰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走到那闭合着的后门,手扣在门锁上,轻轻颤着。

从这里,可以最快绕到桓亲王府。

惊蛰喉间发紧,心中乱不可言。

她今日为什么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者是生病了,她养在深闺人那般娇柔,身上碰一下都会红,被自己练了这些天,哪里受得住……

惊蛰克制自己不要乱想,可却悲哀地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掌控自己,所有的思绪,都叫顾璟浔握在了手心里,被她牵动着。

青年僵立在那,如塑了身的石像,府里没有人走这处后门,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样站了多久。

直到阳光洒在了他的胸口间,染了一层金色的光,惊蛰才终于有了动作,他颤抖着手捂了一下相思引,身暗如影,直接从墙头翻出去,映着天际耀目的天光,风驰电擎,在屋巷间飞掠而过。

一路翻过那重重高墙,最后落到已经来过无数次的长廊之下。

惊蛰心脏狂跳,快要翻倒而出,他靠近那扇离拔步床最近的窗户,隐隐闻见一股药味,心中不由一悸,抬手推了一下窗扇。

那扇窗户,今日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惊蛰立刻绕到房间门口,门外廊下正好有两个守门的侍女,猛然看见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青年,都骇了一跳。

偏他一没带着武器,二没蒙着面,实在不像是个刺客。

眼瞧青年急匆匆走来,侍女立刻斥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长公主的院子!?”

原本以为这人听了长公主的名号,会吓得退缩,未曾想这青年脚步居然更快了,身形如鬼魅一般从她们眼皮子底下绕到房门口,直接推门进去。

两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忙唤了院中的暗卫出来。

惊蛰刚进屋,便有几个暗卫忽然现身,持兵刃朝他合围攻来,刀风如芒,玄摆似夜,几声鸣啸过后,房间里面忽然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都退下,让他进来。”

暗卫立刻如潮退去,房间中瞬时安静下来。

惊蛰听到姑娘声音中隐隐的疲倦,顾不得方才打斗时弄乱的衣服,快步走进去。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脚刚跨入里间的门,迎面便砸过来一个东西,惊蛰眼疾手快地接住,发现只是个绣着狸奴戏蝶的软枕。

房间里只有顾璟浔一个人,很显然是她砸过来的。

惊蛰顺着软枕抛来的方向看过去,姑娘跪坐在拔步床间,身上还穿着寝衣,一头乌发尽数散落,头上一点配饰也无。

她粉黛未施,领口微斜,薄被的一角还搭在小腿上,莫名有种惹人怜眷又欲遮弥显的诱惑。

惊蛰拿着软枕,快步朝她走近。

榻上的姑娘,见他走过来,竟是哼了一声,抱着膝盖扭过头不再看他。

惊蛰一僵,暗自攥拳,那软枕上狸奴的脸都被他捏得变形了。

她以前见着他,都是跑着向他奔来,甜甜腻腻想方设法地往他身上贴,朝他怀里钻。

这一次,却冷着脸一副不想看见他的模样。

青年将手里的软枕递过去,声音干涩如哽了常久未见雨水的枯木,“你生病了?”

顾璟浔愣了一下,接下软枕,拎起来朝他腰间砸,“你还管我生不生病?”

惊蛰这才发现,她好像并没有生病,而是在生气。

两腮鼓鼓的姑娘,抱着软枕低下头,就是不肯看他。

惊蛰慢慢于踏脚蹲身,好叫她的视线可以落到他身上,问:“你怎么了?”

他的表情和他的语气,全都是冷冰冰的,可是这样的动作,却又莫名温柔亲昵。

顾璟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还只是想使点小性子,好叫他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这会儿心口忽然涌起一阵酸意,那酸涩盈到她的鼻尖眼眶,很快惹红一片。

她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便被眸底泛起的水意浸湿。

“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驱蚊香包给别人!?”姑娘纤手揪着软枕一角,声音气恼,却因有些发哑而毫无气势。

惊蛰错愕,脑中的弦有片刻搭不上,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顾璟浔说的好像是当初他随手丢给霍时药的香包。

他听霜降说,昨日傍晚,霍时药来了一趟侯府,莫不是那时候顾璟浔正好碰见他了?

惊蛰一时哑然,实在没想到这件事会叫顾璟浔在意成这样。

眼瞧面前的姑娘又落了泪,声音戚戚:“你怎么能把我给你东西给别人……”

惊蛰知道她的眼泪,很多时候都是装得,她最会在他面前做戏,脸色说变就变,眼泪说掉就掉,可无论真假,他都受不住。

她一哭,他便觉得是他不好,如今更是叫她给拿捏住了,没有丝毫办法。

惊蛰绷着身体一动不动,半天,他掏出早上塞进袖口的那条丝帕,僵硬地伸手给顾璟浔攒了攒眼泪,“你别哭了,我……去把东西要回来。”

顾璟浔看着蛰哥哥满脸无奈的表情,心里快嘚瑟上天了,嘴角刚想咧开又被她强行给压住。

怕叫惊蛰察觉出来那些小九九,她矫情地哼了一声,故意蹙着眉不满意,“我都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了,你都没送过我什么。”

惊蛰又是一僵,无力道:“你……想要什么?”

顾璟浔下意识想说我当然想要你啊,话到嘴边又打弯钻进了肚子,她趁势抓着惊蛰的手,借着他手上的帕子给自己擦干泪,“你送别人礼物,哪有问别人要什么的道理?”

惊蛰无言以对,见人不哭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会儿便想着,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她不再掉那烫人的泪珠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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