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欲求

惊蛰在一处无人的巷子中停下脚步,后背倚着墙壁,抬头仰望夜空中的一轮孤月。

他自怀中掏出那系着黑绳的玉球,皱眉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一旁排污水的沟渠处,良久,还是将东西塞回了怀中。

这平洲长公主在画舫上遇见过他一次,那时他也蒙着面,今日这情状,也不知有没有认出他来。

惊蛰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给他这玉球,但他并不想留着,可若是扔着,也不大合适,只等五日后再来,还给她便是。

他将面巾扯下,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小巷中。

远处传来三两声犬吠,那一袭夜行劲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巷之中。

……

桓亲王府此刻灯火通明,整个宅子中的人都在睡梦中被唤醒,奔走相告长公主醒来的消息。

顾璟浔吼完那一嗓子,只觉大脑充血,再也支撑不住,混混沌沌地倒在床上,她的头沉如灌铅,全身的骨头都似被碾磨过一般,只觉魂不附体,使不上一点力气。

耳边传来姜姜急切的呼唤,顾璟浔羽睫乱颤,眼前忽然一片清明。

姜姜就在她床边,见她醒转过来,一向不苟言笑的脸,此刻竟多出些劫后余生。

方才那感觉,顾璟浔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抽魂了,她动了动手指,发觉身体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迟钝僵硬,随即松了一口气。

顾璟浔抬手捏捏姜姜的脸,笑说:“没事。”

姜姜抿唇不语,重新退回角落。顾璟浔这才开始四处扒拉,待寻到那系红绳的玉球,她顿时咧嘴笑起来。

床榻前围上来老嬷嬷和一众侍女,顾璟浔望着头顶红色的罗帐嘿嘿傻笑,时不时捂着脸抱着被子扭动,竟一时没注意有人靠近。

长公主殿下能够醒过来,着实激动坏了一群伺候的人,连一向刻板稳重的老嬷嬷,此刻都忍不住眼泛泪花。

可看自家殿下这状态,竟同那痴傻之人一样,莫不是昏了太久,又被贼人闯入闹了一出,伤了神志。

老嬷嬷表情肉眼可见的凝重,她蹲下身,试着唤了顾璟浔一声:“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顾璟浔一顿,扭头扫视一圈,一屋子的人,将床榻围得水泄不通。

她傻笑的表情僵住,神色瞬间恢复如常,语气不咸不淡,“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使不上力气,嬷嬷,你让她们都退下吧。”

瞧她脸色并无异常,声音姿态也如过去一样慵懒散淡,老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吩咐屋里的侍女退下,只留了几个贴身伺候的。

殿外有人取来粥食,老嬷嬷扶着顾璟浔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殿下刚醒来身子虚弱,先吃些清淡的流食养养胃,等身子好了,想吃什么,老奴亲自给您做。”

顾璟浔点头,笑着说无妨。

她这嬷嬷姓姚,自小照顾她,一向妥帖,平日里连与她说话,都一板一眼的,顾璟浔鲜少见到她说软声哄人的样子。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一碗粥食下肚,府里的郎中也赶到了。

门外,一身竹色衣衫的青年人提着药箱入内,快步走到床榻边,正要行礼,顾璟浔率先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那青年人眉眼姝丽,肤色格外白皙,看向顾璟浔时,偏淡的唇微嗡,而后低头,缓步上前。

姚嬷嬷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有劳陆先生。”

陆双离颔首回礼,坐到榻边的凳子上,打开药箱取出脉枕。

顾璟浔将手搭在脉枕上,宫婢上前在她腕间放上素帕,陆双离搭上去,半天,他收了手,将脉枕装回药箱中,“殿下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昏迷时间太长,脾胃虚弱,不宜进食辛辣腥腻之物,往后几日,行走坐卧可能会有不适,将养将养便好。”

他的声音嘶哑沙涩,如同砾石相擦,略有些不正常。

姚嬷嬷帮着他扣好药箱,道:“烦请先生写个方子,老奴好派人下去煎药。”

陆双离下意识看向顾璟浔,对方无声冲他眨眼,表情苦哈哈的。

他笑了一下,“殿下只是虚弱,并非染疾,今后注意着膳食起居,养上一段日子便可痊愈,进不进药并没有太大妨碍。”

见姚嬷嬷明显还有些担心,他叹了一口气,道:“这样,我回去做些药膳,晚些送来给殿下进补。”

姚嬷嬷这才稍放了点心,亲自将陆双离送出去,到了门口,恰好顾璟浔的哥嫂也一块赶来了。

院中,衣袍尚乱的世子大步走来,无视院中下人的跪拜,面色焦急风风火火,直到路过陆双离,才顿了一下,冲他轻轻颔首,接着又快步走入殿内。

珠帘被挑起,顾璟连看向榻上安然无恙的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他大步上前,到了榻边,微微弯下腰:“璟浔,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顾璟浔摇头,“大哥,你先坐。”

她看像一旁跟过来来黄衫女子,目中带笑,声音轻快:“嫂子也坐。”

两人依次落座,黄衫女子握着顾璟浔的手,眼中带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璟浔的嫂子姓容名书年,是容长樽唯一的女儿,不同于其父的威武肃正,容书年个性柔软娴静,知书达理,一点不像是出身将门,反倒像是个书香世家的才女。而顾璟连也是守礼爱书之人,两人成婚后,倒是志趣相投琴瑟和鸣。

顾璟浔与容书年寒暄片刻,顾璟连这边才问道:“璟浔,我听下人说,今夜有贼人闯入你房中,那人可有对你不利?”

顾璟浔愣了一下,低头轻轻掀唇,“不是什么贼人。”

“那……是你的情郎?”顾璟连僵着脸,表情晦涩。

他来时便听了下人禀报,说是有人闯进自家妹妹的闺房,竟然还上了床榻,而自家妹妹却说那人是自己情郎,若不是如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人走出桓亲王府。无广告网am~w~w.

顾璟浔倚着软枕,脑海中浮现那双半似桃花的眼眸,目光闪烁起势在必得的光亮,“总有一天会是。”

顾璟连:“……”

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眉头快皱成了川字,“璟浔,你往日在外胡闹,哥哥都不曾管束,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名声何其重要,即便有这层身份在,无人敢对你如何,但也要知道人言可畏,哥哥不拘着你抛头露面,但你也不能……”

顾璟连向来知礼守节,说不出那等粗俗之言,只抿了唇,神色一言难尽。

顾璟浔看着他一副苦口婆心又要继续唠叨的样子,赶忙捂着脑袋装虚弱,“大哥,我有些困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好不好?”

顾璟连见她脸色确实不好,酝酿好的说辞咽回肚中,“那你好好休息,哥哥明日再来看你。”

他牵着一旁的容书年起身,有些担忧不舍地看着顾璟浔,一时倒没有直接离开。

顾璟浔打着哈欠冲他摆手,“大哥你不困吗,快回吧。”

顾璟连无奈叹了一口气,牵着容书年一道离开了。

……

惊蛰在第二日晨起时回到玄悲寺禅房,霍时药已经起来了,正在院中挑水,见他进院,便放下水桶,犹疑问:“你不会去偷啖蔗散了吧?”

惊蛰点头,走到他旁边,将地上的水桶提起来,“没偷到,五日后去取。”

霍时药:“……”

“五日后去取?”

“我给那长公主下了毒,约定五日后换取啖蔗散。”惊蛰低着头,额发遮了眼眸,瞧不出脸上的表情,声音更是平淡无波。

霍时药闻言,脸色一沉,“你不该这么做。”

哗啦啦一阵水声,惊蛰将水桶中的水倒入缸中,“毒是假的。”

霍时药:“……”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惊蛰这么损?

缸中的水已经满了,惊蛰放下木桶,弯腰时,怀里的玉球恰好掉落,霍时药眼疾手快地接住,放到眼前打量,神色稍异,“这东西你哪来的?”

惊蛰抬眸,“平洲长公主塞的。”

他话音落,霍时药的表情逐渐变得意味不明,一时讶异,一时憋笑,绕着惊蛰上下打量,最后看向他的脸,“你……是不是让那长公主殿下看见长相了?”

惊蛰:“……”

他的目光落到霍时药手中的玉球上,微微蹙眉,“你认识这玉?”

霍时药看着他,眼神愈发怪异,“这东西我也只是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

他将手中的玉球举到半空中,“此物原名‘了无益’,应该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相传是一位玉匠为自己心仪的姑娘打造,可惜两人身份悬殊,这玉球便取“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之意,后来那姑娘得到玉球,明白了玉匠的心意,两人最终冲破樊篱走到一起,玉匠便将此物更名为‘相思引’。”

霍时药伸手指着球心,“这里面是中空的,放了相思蛊,摇动其中一枚,另一枚便会亮起金光,不在身边的那人,便知你在思念她。“

他说着,还特意摇晃了几下。

“此玉乃是世间痴男怨女都想求的定情之物。”他目光揶揄带笑,“那长公主殿下,怎会将它塞给你?”

惊蛰:“……”

他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

“拿去丢了吧。”

惊蛰嘴角下抿,提着水桶转身离开,似乎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

霍时药追上去,将东西还给他,“人家一片心意,你就收着呗。”

见惊蛰只顾向前,无动于衷,他又道:“这东西珍贵,扔了多可惜,你若真的不想要,到时候还回去就是。”

惊蛰停住脚步,抿唇看了一眼霍时药递过来的玉球,沉默片刻,伸手接过。

他尚未将玉球放回怀中,球身忽然亮起了光。

光亮在花纹繁复的白玉上游走,整个球身变得剔透晶莹,里面仿佛盘旋着赤金蛟龙,于云间环绕,飞舞,起伏,愈来愈快,愈来愈亮。

霍时药从旁看着,忍不住“噗呲”笑出声,“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很是思念你啊。”

惊蛰:“……”

手心的玉球突然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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