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谋划

雨水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荒草凄凄的小禅房,嘴角勾起兴味的笑,俊秀的侧颜在月色清辉下晦明变幻。

同在渠门多年,他竟没发现,惊蛰原来是这样的人,可真是一个……

惊喜啊!

他和他,原来是抱着同一个目的,终究殊途同归。

雨水想起离开前,惊蛰问他为何忽然叛逃渠门,他说,等常闾死后,自然会告诉他原因。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在那些上位者的眼里,他们不过是随时可弃的棋子,前有渠门常闾的控制,后有朝中人的敌我不明,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但一颗棋,已足够让整个棋局风云骤变。

雨水一路从山林中出去,来到的浮屠塔后方,这里有一个十分隐秘的入口,可以进入塔内。

他拨开草丛,推开石板,直接进入其中。

这浮屠塔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外部的塔身比里面要大一圈,如同一个环形,环圈是中空的,因着塔身巨大,壁上四周都浮雕着佛像,所以无论从塔外看,还是塔内看,都发现不了。

浮屠塔是当初的世宗皇帝派人建起,那时东琉灭了西兆打了胜仗,但毕竟还只是众国之中一个积贫积弱的小国,建浮屠塔表面是要赐玄悲寺殊荣,延续其后世香火,实际上也是为了给皇室留一条后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只是后来,东琉逐渐强大,这暗道便闲置至今。浮屠塔建起已有几十年,知道暗门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人世,连这玄悲寺中,知道的人估计也只有几个年长的长老。

雨水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六年前,有个人告诉了他。

他穿过一条甬道,来到一间密室,里面空间不大,放着一桌一床一方木架,床上隐约可以看见躺了一个人。

轻咳声响起,在这静谧无声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雨水走过去,探着他的手腕,给他输了一些内力。

那人勉强睁开眼,看着他,根本坐不起来,气若游丝:“你为什么……救我,是门主……让你……”

他又开始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涌出,连话都无法说清说完。

雨水重新给他输了内力,勉强护着心脉,沉声道:“与门主无关,我救你,是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那人缓过劲,但依旧虚弱的不行,自嘲一笑,“我这样,能帮你做什么?”

雨水:“你替平南候挡了致命一击,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是我瞒过他们将你带出来,勉强救回了一命。你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情,不会对你不利,我只要你亲口告诉平南候所有的真相,包括你渠门细作的身份。”

平南候也许不会知道,拼死替他挡刀的家将林升,其实是渠门派到他身边的卧底霜降。

那一刀伤及内脏,霜降昏迷数日,不治身亡。

雨水早在之前就发现霜降对容长樽的态度不一般,得到消息叛逃渠门后,第一时间来到平南侯府,探查时发现,已经入殓的霜降竟然尚留有一口气,但人已经命悬一线,无法确定能不能救回来。

如果贸然告诉容长樽,可能得不到信任,更有可能惊动渠门,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派人来杀掉霜降,最好的办法,便是偷天换日,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是他将人偷出侯府,藏入浮屠塔内,尽心尽力救治了一个多月,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直到昨天,他才勉勉强强醒过来。

如今这世上,知道霜降没死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雨水看着他,声音放缓,“你不惜性命也要救容侯爷,但只要渠门存在一天,他就会处在危险中一天,这一次你能救容侯爷,可是以后呢?你知道渠门的手段,敌暗他明,容侯爷无法时刻堤防着。”

霜降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唇瓣被血染的朱红,“你为什么……”

雨水见他说话费力,便安抚他,一五一十解释道:“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从渠门叛逃,门主也以为我死了,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除掉门主。

“如今想要对付渠门,只能借助朝廷之力,但朝中亦有渠门的人,甚至有与门主合作的高官,我不能轻举妄动,平南王是最好的突破口,但我也不能贸然现身,容侯爷不一定会相信我。”

他继续道:“明日容侯爷会来寺庙上香,是因为你,你想好,要不要见他,如果你同意,我会想办法引他来。”

他话落,霜降眼眶微红。

初到平南侯府的时候,他尽心尽力潜伏,给渠门传递各种消息,可是后来贴身跟随容长樽,才发现侯爷是那样好的一个人。霜降年少流离,尝遍人间疾苦,被带到渠门更是受尽非人折磨,只在平南侯府体味到了些温暖。容侯爷待他亲如父子,他可以传递消息给渠门,但他不能让别人伤害侯爷。

雨水看他目光哀伤,轻叹一声,“霜降,我要你告诉容侯爷的事情,都是你自己所知晓所隐瞒的真相,你觉得,我会是欺骗你利用你吗?”

霜降微怔。

是啊,雨水其实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不说,怎么说,全都在他自己。

“好。”他道。

……

惊蛰在那荒废的小禅房中打坐了一晚,第二日天还不亮的时候离开。

顾璟浔睡眼朦胧地趴在他背上,天色灰蒙蒙,山间萦绕着雾气,轻薄湿润。

她揉揉眼睛从青年身上跳下来,见他寻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树藏身,就跟着飘上去。

顾璟浔如今再看他时,目光就有些变了,在青年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捧着他的脸,红唇上勾,“蛰哥哥,你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她与他相处十多日,这些日子很少听他说话,也很少见他有多余的神态。

但仔细想想,渠门那样的地方,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会被压抑的如同傀儡一般吧。

顾璟浔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藏在心里的那些惶恐为难,一扫而空。

他在暗沼中挣扎数年,早已满身泥泞,顾璟浔不怕他沾染脏恶,她愿意一点点替他擦干净,她只怕他的内心已经腐烂不堪,挽救不得。

可是现在她知道,他虽然不是她看到的样子,却也不是她害怕的样子。

有人说,从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一个喜欢养花种草,一个将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会是穷凶极恶,无可挽回的吗?

厚重的钟声响起,在整个山间回荡,惊蛰曲着腿蹲在在枝繁叶茂的树杈间,隐匿身形。

天色未亮,玄悲寺山门大开,僧众有条不紊地上堂开斋,之后换下便袍,洒扫各处,直到阳光普照,才陆续有香客上门。

顾璟浔觉得玄悲寺今日这阵仗,与平时有些不同,该是有贵客来临。

因着了渊大师的缘故,她之前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到寺中进香,只是基本上都是乔装打扮而来,并不会大张旗鼓。

顾璟浔顺着山道下去,远远看见了不少士兵,心中有些激动。

一看就是有权贵到来,而东琉的上下各级官吏,她几乎都知晓,也许来的人,是她认识的。虽然对方无法帮到她,但能见到相熟的人,也是好的。

她再要上前查看时,身体忽然受到牵引,往反方向飘去。

这情况,该是超过了那把刀所在的范围。

顾璟浔无奈,只好飘回惊蛰身边。

因为有士兵一同上山,惊蛰并没有离得太近,在山门附近的林中待了许久没有离开。

顾璟浔实在想知道今日来的是什么人,便控制身体往寺庙的方向飘。

幽静的山林中,羊肠小道走来两个女子,前面的身穿粉衫,头戴珠玉,手持一把团扇,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碧色布衣的丫鬟。

顾璟浔驻足看向她。

嚯,熟人。

那粉衫女子,姓卫名初琳,是卫家二房的嫡女,顾璟浔之前在宴会上见过她几回,但并没有怎么注意过,只是前些日子,卫初琳同裴彻搅和到一起,她才算是认识这么一个人。

卫初琳用团扇驱赶周围的飞虫,嘴里不满嘟囔:“大堂姐倒是碎嘴,好好的来上香,她居然替那个顾璟浔祈祷。”

顾璟浔闻言稍愣,绕到她跟前,轻轻挑眉,又听她颇为烦躁地说道:“桓亲王府请了那么多名医,都没把人救醒,求香拜佛有什么用,大堂姐还不是见容侯爷也来了,故意谄媚,好像她跟顾璟浔关系有多好似的,虚伪。”

她这话倒是不假,顾璟浔确实与卫家大房的嫡女卫初禾交情不深。

顾璟浔甚至没生气她口气不善,目光乍亮,这话的意思,是她还没有死。

遍访名医没能救醒,是陷入昏迷了吗?

且她从卫初琳的话语中,还听到些旁的,原来今日上山来的人,是容侯爷啊。

卫初琳身边的丫鬟扶着她到一处阴凉的地方,附和道:“大小姐向来如此,不然怎么能讨得老祖宗欢心,。”

卫初琳撇嘴,神色始终不渝,“她要拜就拜好了,那顾璟浔朝三暮四,寡廉鲜耻,看佛祖会不会保佑她!”

她说着更气了,使劲儿挥打着团扇,似发泄般,“她有什么好的,都半死不活了,还勾的裴哥哥茶饭不思,日日奔波为她求医问药,哼,她最好永远醒不过来!”

顾璟浔看着她逐渐扭曲的脸,不由冷笑。

她对她这么大的怨怒,原来还是因为裴彻。

丫鬟小心翼翼拉了一下她的衣服,面露惶恐之色,“小姐,慎言啊。”

卫初琳柳眉倒竖,“怎么,她如今躺着不省人事,还能听到不成!?”

顾璟浔:“……”

她还真能听到。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