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想到蓝劭会哭。
蓝劭自己也没有。
那滴眼泪落得太快，直接砸在了白浔还贴在他心口的小臂上。
“你再休息会儿吧，我就不打扰了。”
可惜白浔还没站直就被蓝劭抓着手拽得跌坐回去，这种时候他又不忍心动手打人，只能无声对视着，寄希望于对方时灵时不灵的“好涵养”。
他又变成了初识那晚把自己的血抹在白浔颧骨上的疯子，又或者，这副模样才是被压抑了太久、难得一见的真实。
“白浔，你总是这么嘴硬心软，做什么事都会给别人留下最后一点颜面。”蓝劭用指腹抹去那滴液体。“但我不需要。把自己生生剖出来很疼，可是一次疼到位也就没事了。换句话说，我的脸早被你撕破了，我是什么德行你也早见过了……”
他强硬地压过清瘦的肩颈，循着记忆摸索到只剩一道浅痕的刮伤，嘴唇凑到耳边再现了那天为白浔清理伤口的场景，嘶声吐出最后半句话：“所以我只敢在你这里……给、脸、不、要、脸。”
“蓝劭！”白浔恼羞成怒。qula.org 苹果小说网
“知不知道你那天有多显眼，嗯？”这人疯劲儿上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把劲瘦柔韧的腰身死死卡在臂弯里让人不得挣脱，字字滚烫地贴着耳朵从骨缝里游进去：“一群花里胡哨的小年轻里面，我转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黎深问我什么感觉，我说我从来没见过生得这么干净的人。”
“我他妈第一次被一个男的夸成这样，我想揍你。”白浔咬牙切齿地掰他胳膊，“我怎么就遇到了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太干净了白浔，干净到出尘。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干净。”
“那是你眼睛有问题！”
“别乱动，你就安安静静地陪我一会儿好不好？”蓝劭撸猫一样顺着他的脊骨，“我看人不看脸，离那么远也看不清长相。”
“那又怎么样？”
“白浔，气质是可以冲破皮相的，一定有很多人夸你好看，但我更想说——你很自由。”
怀里的人一僵，挣动的力道顿时消了，白浔浓密的眼睫低垂着遮了情绪：“等再熟一些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从来不擅于应对太过直白真诚的热烈，能推则推、能避就避。
可蓝劭就是不依不饶：“不会错的，有些东西就是凭直觉。自由是会共鸣的，我以前可比你疯多了。我说的自由是心性不是生活环境，你的心性因为不受束缚所以自由，因为自由所以干净纯粹。谁家还没点破事啊，可你至少还……”
可你至少还有家。
白浔试图说些什么安慰他，蓝劭又闭上眼把头枕到他的肩窝，轻声开口：“知道吗？没有归处的旅行根本不算自由，那叫流浪。我在这里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可我不想连自我都没有。”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经拥有的东西——优秀、骄傲、自由，我想抓住…我还想找一个人，可以陪我很久。”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对你好，现在这个回答，满意了吗？”
白浔似乎并没有被打动，“我要是说我不满意呢？你想对我好，可是我还不起这份情。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松手。”
“不满意？那我再换个说法——不用你还。我一直缠着你，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可是我不喜欢男的！”
“谁说要让你喜欢我了？”蓝劭终于放开他，短暂的失控过去又弯着眼睛笑盈盈地望着白浔：“我只是想找一个能陪我的人，管他是兄弟、知己还是男朋友。是，我是喜欢你，但还没有喜欢到想抓你回家养起来的程度。宝贝，我可是很传统的男人，没考虑清楚前是不会轻易谈情说爱、许诺一生的。”
白浔望着他深邃到让人陷进去的眸子，再挪到那道有些可怖的疤痕，眼睫轻颤。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嚣张和珍重兼具的少年非常、非常有吸引力，非常……合自己性子。
“疼吗？”他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宝贝要是心疼，那我自然也就疼了。”
“你别恶心我。”
“其实是黎小姐先在我面前管你叫‘你的宝贝’，”卖队友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既然她先把你送给我了，我又觉得中意，不就收下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白浔一把扯过旁边的薄毯蒙到他头上捂了个严实：“你要是脑子还晕就接着睡，要是发情了就给我滚到外面去。”
蓝劭从善如流地盖上躺了回去，换了个姿势也不妨碍接着嘴欠：“那你呢？你要是睡沙发我可没办法心安理得在这儿躺着。”
白浔盯着床，内心挣扎。
“那我可起来了啊。”
“闭嘴！”白浔丢给他寒意森森的一眼刀，绕到床的另一边。“反正都是男的！”
咬牙切齿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依旧是那副多看一眼都觉得冒凉气的眉眼，被窝在枕头里凌乱柔软的发丝一衬，愣是在蓝劭眼里成了脾气不好的可爱猫咪，可惜没看两眼白浔就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成功勾起了蓝劭逗猫的念头。
“我也是第一次和人睡，便宜你了。”
白浔权当自己聋了，皱着眉向床沿让了让。蓝劭把毯子盖到他身上，忽然听到了极小声的一句：“对不起。”
“你说什么？”他有点发懵。
“我说，晚安。”白浔含混道。
本来想逗猫的人，不小心被软软的小肉垫轻轻蹭了下。
蓝劭理着毯子的动作一顿，又匀过去大半在白浔背后密密实实地掖好，顺手拨开他遮在额前的发丝，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耳热，低声道：
“是午安啦。”
白浔气结，用毯子蒙了脸。蓝劭强忍着没笑出声，伸手勾下来，尾指刮过鼻尖。
其实啊，很久都没有人对他说晚安了。
久到他心甘情愿用自己所有的耐心换来下一次温暖。
下午五点多，培风一中大门口……两个高挑的少年狂奔而来……
“等等等等！你就直接从这儿走啊！”蓝劭冲在前面，发觉不对一个急刹，险些叫白浔撞上。
白浔绕道他前面，“一中迟到不记过不扣分，进去容易出来难，用不着翻｜墙。”这时门卫大爷探头出来，白浔当着他的面娴熟地摸到小门门栓一把拉开，身先士卒地往里冲，顺带点了个头。
身后蓝劭带上门拉好门栓，也彬彬有礼地微笑点头，转身撒丫子就跑！嘴里还喊着：“为什么你醒了都不喊我起床——我刚转来好歹给老师留点面子——”
“滚，你又没说——我打算最后一节课再来的！”
门卫大爷：“……”
数学程老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迟到的同学必须做他正在讲的题目，对了回位做好，错了墙角站好。
蓝劭同学…运气喜人——一道压轴导数题。
然而当他拿了两支粉笔准备往旁边递的时候，发现白浔人不见了！
大概今天风吹日晒、同床共枕四个小时睡坏了脑子，总之那个瞬间蓝劭一个慌神智商掉线，手握粉笔夺门而出！
程浩扭头看了一眼黑板：“……这题…有这么难吗？”
蓝劭边跑边喊：“白浔？白浔？白……浔、浔，你没丢啊……”
走廊尽头墙根处，准备下课了再进教室的某惯犯校霸顶着张上坟脸，一根根摁着指节：“我丢你妹啊……”
凭一吼之力，全五楼的人都知道一班的转校生和传说中的校霸一起迟到了。
“迟到就算了还扰乱秩序，嫌丢脸丢的不够大是吧！”
课间，老吴在走廊上训人训得脸红脖子粗。
这句话莫名戳到了蓝劭笑点，扑哧一声，眼见要崩赶紧咳嗽几下，正色道：“老师，迟到怎么能就算了呢？”
“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老狗那个表情！”
班里面一群人围在窗边从窗帘缝里面看热闹。
“小声点你个柯基”梅向杰一把捂住他嘴。
韩铭挥挥手：“嘘，别讲话，听不清了！”
老吴：“这都高二了，开学才几天就迟到？都要成年的人了，怎么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特别是你啊白浔，咳——不要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讲真我觉得蓝劭那样子比白浔吊儿郎当多了，”韩铭捏着窗帘角，“起码白浔手是规规矩矩背在后面的，脸上也没戴纱布……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偷看的一众同学表情复杂地望着他，杨欣斟酌了一下措辞：“班长……头一次发现您老人家这么八卦……大内总管当久了吧……”
韩铭：“……那我坐讲台上看堂，你们都别看？”
众人讪笑：“不不不接着看、接着看。” m..coma
贴了纱布的那位单手抄兜、嘴角带笑，要不是离墙远估计就靠上去了。
“老吴也就做做样子骂给别的班看，只要白浔成绩不掉，哪次真找过他麻烦……哎，我听到老吴说医务室了！”韩铭给窗户缝拉大了点，“都别出声啊。”
“……没事已经好了，多谢老师关心。迟到是我的问题，走廊上也是我先喊的人，您就别怪白浔了……”
“唔！——唔唔——！！！”
柯希给吓了一跳，“杨欣你鬼叫什么？妈的吓死我了！”
后者正激动地捂着嘴拼命甩头，头发丝糊了背后梅向杰一脸。“妈妈呀，这也太宠了！这对儿我磕！”
柯希眼眶差点瞪裂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兄弟，你想减寿你牛逼，你居然磕大佬的cp。”
外面老吴脸色缓和了点，韩铭吐槽：“我怀疑老吴是在晒草，你看那些路过的女生，跟她表情一个样……我去！看那是谁来了！”
“吴老师。”
温润微哑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白浔顿时额角一抽。蓝劭循声偏头，看到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微笑点头。
明明没见过，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黎老师来上课啦，不好意思我再耽误一下。”只要不是对学生，老吴向来都有好脸色。
“没事，我不着急。白浔又闯祸了？旁边这个怎么没见过，新来的？我猜猜……蓝劭对吗？”
猜得跟真的一样。白浔腹诽着，脸色不大好看，可惜被蓝劭瞥见会错了意。
“老师您好，我就是蓝劭。是我的错，请不要误会他。”
黎老师有些讶异地挑起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突然忍不住似的笑出了声，嘴角陷下深深一对酒窝。
“可是我怎么觉得他是一副‘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表情呢？”
这玩笑听起来不像是师生，倒更像一对相熟的损友。老吴也笑起来，让蓝劭先回班，白浔跟自己去一趟办公室。
“吴老师！……”
“别喊了。”黎老师伸手挡住蓝劭，“你们吴老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喊他自然是有事，要上课了，跟我进来。”
蓝劭下意识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已经走出几步的白浔在老吴背后转过身……竖了两根中指。
两根中指，一人一根……
他想起白浔的那句打算最后一节课再来，内心复杂地看向表情同样复杂的老师，缓缓开口：“你是……”
“郁川哥哥！”
身后墙角处冒出来一个人，一把捂住了黎郁川的眼镜片。
“丫头你下来！眼镜弄脏了你给我擦啊！”
黎深蹦到他前面吐了个舌头：“有本事找阿飒哥哥帮你擦呀！”
黎郁川伸手去弹女孩额头：“别跟白浔那死小孩不学好，说话净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就说嘛。”蓝劭失笑，“他果然是你哥。”
“对呀，是我堂哥，也是我们学校的心理老师。”
“私底下就和白浔一样叫我郁川哥好了。”黎郁川抬手推了下半透明的乳白色镜框，端的是一派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笑道：“早就听深深说你了，之前想来看看又怕惹那小冰块不高兴，今天终于等到给你们班上课了。”
“难怪白浔说只打算上最后一堂课。”蓝劭也挂上了绅士微笑。
“两位哥哥啊，想聊什么放学再说。”黎深大拇指向身侧一指，“上课去吧，那群兔崽子的八卦之魂玻璃板都挡不住了。我这节体育课，赖你这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