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夜晚渐寒，别墅区里房子隔得又有些远，走在空寂的路上即便是灯光也显得清冷起来。
一声摔门声打破寂静，伴随着一同出现的还有从家中冲出来的少年。
没跑出多远他便停止了奔跑，拖着步子慢慢地走，越走越慢，最后直接蹲在了路边。
“为什么只要是我喜欢的……就是错的……”他抽泣起来。“…还用那么难听的话……”
没蹲多久腿脚就开始发麻，他不得不扶着身旁的树干直起身，有些瘦弱的身形险些摔倒。
今晚能去哪儿呢……
他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了一圈，视线在掠过斜前方的一幢房屋后又猛地拉回来。
“那是……”不敢置信般向前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开始跑了起来。
“劭哥！”他开心地直接扑到门上，拼命拍着门。
“劭哥开门！是我，燕然未！劭哥！劭……哥？”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个高马尾女生。
燕然未顿时被摁了静音键，踱着小步退后看了一眼门牌。
没错啊……
“请问你找哪位？”女生得体地微笑着，嘴角缀着两个深深陷下的酒窝。
燕然未顿时涨红了脸，小声道：“我……我找蓝劭……”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背后凉凉的。
但女生依然笑得甜美：“好的，你稍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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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蓝的滚下来！有人找！”
那吼得完全不是属于女生的声音，燕然未差点给她吓跪了。
三楼正和白浔抢手机的蓝劭被吼得手一抖，手机就到了白浔手里。
白浔利索地摁着他头给手机解锁，窜到房间另一角删掉了黎深发的打瞌睡视频。
蓝劭给他折腾得没办法，直接扑过去把人掀倒在地毯上挠痒痒：“长本事了是吧？敢抢哥哥手机了是吧？啊？”
“蓝劭你松手！哈……你放开我……黎深喊你呢……艹！属狗啊你！”
蓝·狗·劭从留下牙印的锁骨上抬起头，“我看我就是太惯着你了。”
白浔一脚给他踹到旁边：“滚你妈的，赶紧给老子下去！”
黎深的怒吼又从一楼传了上来：“蓝劭——十秒之内给老子滚下来！”
“就来！”蓝劭一边应着一边把白浔衣服上闹出来的褶皱扯平，安抚道：“乖，陪我下去看看。”
“不去！”
“那就帮忙切点水果好吧。”他隔着衣服亲了一下留下齿痕的地方，赶在白浔反应过来之前忙不迭溜下楼了。
此时，燕小公子在门口深陷后悔无法自拔——他为什么要敲这个门呢？
那女生边上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和他一样留着及肩发，面容清秀，看上去很是温柔。
他想起蓝劭上次回来和他说的那些话，又暗戳戳有些小激动，试探道：“你是蓝劭同学吗？”
男生一愣，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朋友，我比他大很多啦。请问你找蓝劭有什么事？”
燕然未：“额……我看他回来了，想、想在……”
他有一种直觉，这话要是说出来就死定了。
客厅里又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也是温文尔雅的样貌，径直走到那位据说比他劭哥大很多的青年身边。
“怎么都在这儿围着，这位是？”
他正要开口，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燕然未？”
“劭哥！你终于来了！”燕然未跟见到亲人一样扑了过去，“我今晚能住你这儿吗？”
蓝劭登时一个急刹，侧身一让，燕小公子华丽丽地抱到了楼梯扶手上。
黎深、黎郁川、唐景飒的目光整齐划一地“唰”地转向他。
蓝劭：“不……你们听我解释……”
燕然未：“呜呜呜~我又跟我爸他们吵架了……”
蓝劭头疼：“你先别哭……”
燕然未顿时哭得更惨了：“哇——哥你不要我了吗……”
他劭哥恨不得一口锅把这个号丧的给炖了。
比起旁边三个人逼视的目光，蓝劭宁愿再被白浔打上三天。
“燕然未你给老子闭嘴！”
燕然未直接被吓噎了，抽抽搭搭，怪可怜的。
这时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利落得很。
他循声抬头，一声抽噎硬生生憋了回去。
二楼平台上，冷白的少年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场闹剧，干净到极致反显艳丽，冽得像他手里握的那把开刃的刀。
少年的视线又薄又凉，从身上掠过去时，燕然未下意识往扶手后面又缩了几分。
感觉这位心情很不好，就像……刚被狗咬了一样。
再看旁边的蓝劭，方才还满脸阴霾地蹙着眉，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精神亢奋。
燕然未这孩子，在某些事上打小就聪明，为了帮他劭哥和自己脱困干脆豁出去了——
“嫂子——”燕小公子一把好嗓子嚎得惊天动地，“我和家里人吵架被赶出来了，能不能让哥收留我一晚上——”
白浔：……你他妈再喊一遍？
燕然未：“嫂——子——啊——！”
白浔：“……”
众人：“尼玛……要完……”
白浔转向头已经快埋到墙上相框里的某人，面无表情道：“你家小孩好像都很急着帮你找对象。”
蓝劭语气很牙疼：“这丢人现眼的不是我家的……意外……”
白浔一级一级缓步迈下台阶，站定在他面前。
“你朋友？”
“昂……能算发小……”
“名字呢？”
“燕……”
“什么？”
蓝劭音色低，这会儿声音又小，他没听清。
左脚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我叫燕然未。”
少年发丝凌乱，抱着楼梯扶手蜷成小小一团，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
白浔看了几秒，居然曲着膝盖半蹲了下来。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对吗？”
先前还瑟缩着的少年蓦地抬起头，哭红了的眼睛亮亮地瞪着他，右眼卧蚕中央缀了一颗浅浅的小痣。
是副精致的美人胚子。
“名字很好听。”素来比霜雪还冷的人嘴角居然噙着若有若无一抹笑，“我叫白浔，是这个智障的朋友，不是你嫂子。”
某智障：“……”
燕然未见这位高冷帅哥如此亲和，胆子也大了一些：“那嫂…浔哥，我能在这儿……打扰一晚上吗？”
白浔头都不回：“智障，问你话呢，今晚他能在这儿住吗？”
“能。”蓝劭把头从相框里拔了出来，“但是……”
“哪来那么多但是。”白浔冷冷地打断他，然后又放轻声音问燕然未：“吃过了吗？”
“吃了一半……吵架跑出来了……”
“我们正准备吃饭，一起吧。你能不能……”
黎深和唐景飒突然失声惊呼：
“小白！”
“白浔！”
白浔举着右手的刀，凉飕飕地白了他们一眼，把后半句话说完：“能不能帮忙切点水果？”
燕然未接了水果刀，小云雀一样轻快地飞上楼了。
蓝劭又欢喜又委屈，一点点挪到白浔身边。
“宝贝……真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喊的……”
白浔鸟都不鸟他，径自上楼去了。
——
晚饭多了个活泼的男孩子，又比平日热闹不少。
燕然未对他劭哥喜欢的人满意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撮合，专挑好话变着法子夸蓝劭。
“我们这些小孩里面劭哥算是最优秀的，没少当别人家的孩子。钢琴、法语、马术、搏击、赛车……感觉就没有他不会的。多才多艺就算了，他学习还好，学习好也就算了，人长得还帅。”
燕然未托着下巴回忆：“每次劭哥参加摩托车比赛，学校里那些千金小姐都一个个抢着买票。比完赛了还挤着送花，情书更不用说了，情人节的时候巧克力多得柜子都塞不下……”
白浔不咸不淡道：“是吗。”
蓝劭求生欲极强：“我一束花也没收过，巧克力都分给燕然未他们了！”
“情书呢？”黎郁川看热闹不嫌事大。
“呃……在地下室的纸箱里装着……不是，这东西当时就扔掉不大好好歹是别人的心意……对吧……嗯……好像、好像是挺不合适的，我吃完饭、我现在！我现在就去扔了！”
“坐下！”白浔叫住他，“别丢人现眼了。”
蓝劭重新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饭，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
“就是觉得……如果我给喜欢的人送的情书被丢掉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黎深糟心地叹了口气，决定帮他一把：“那你有给别人送过吗？”
本来指望他说没有，结果蓝劭突然俊脸一红：“写过……”
一桌的人都震惊地望着他，只有白浔依然毫不在意般吃了一颗花椒。
蓝劭用舌尖抵了一下腮帮，低声道：“……但是没送。”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众人屏息：“然后呢？”
“不敢送，怕他生气…会扔掉……”
这下都听明白了。
说完，蓝劭夹起一块小排放进了白浔碗里。
“带脆骨的，不想吃就还给我，别扔。”
白浔默默盯着碗里那块小排，没有吃，却也没有夹出去。
唐景飒赶紧善解人意地转移视线：“蓝劭啊，你下次说话别大喘气行吗？你哥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
“我的错。”蓝劭立马接过台阶，干掉了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又问：“景飒哥，你和郁川哥这几天什么打算？”
“我们吗？也就一些工作上的事吧，还要去拜访一下导师……十二应该还要和朋友聚聚吧。”
“那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和我说。在那边承蒙你们照顾了。”
黎郁川笑道：“放心，我才不跟家里人客气。”
燕然未好奇心爆棚：“劭哥，这位是你哥吗？”
“是我哥，但是也是小白邻居。”黎小姐举起手摇摇。
“那你是？”
黎深一指白浔：“他发小。诶？小白你排骨啃完了？”
白浔：“滚。”
燕然未完全懵逼：“啊……哦。”
黎小姐看他那迷惑的小表情干脆一次性给他解释完——
“我是白浔的发小兼邻居，黎郁川是我堂哥，他和唐景飒以前一直住我们楼上，大学的时候在这边上的学。现在蓝劭、白浔、我在一个学校，我哥是我们的心理老师，阿飒哥哥是……”她突然打住话头，眉毛一挑，“懂了吗？”
燕小公子听没听懂不知道，反正他抓到了盲点：“那景飒哥刚刚喊的‘十二’是你哥吗？”
黎深：“……嗯。”
“为什么要这么喊啊？”
蓝劭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多嘴了，抱歉。”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唐景飒抿着唇，偏头望了黎郁川一眼，“你觉得呢？” m..coma
“当然。”黎郁川揉揉他的头发。“我说你说？”
“我想试试。”
“嗯，不急，你慢慢来。”
燕然未似乎明白了什么，餐桌下的腿不自觉地缠在一起，攥着筷子等待着。
唐景飒调整了一下呼吸，温柔地开口：“我很小的时候就这么叫他，日记里不敢写他的名字，写的都是‘十二’。因为‘郁川’就是十二画。”
“而且‘十二’是‘朋友’的十二画，也是‘家人’的十二画……‘恋人’，‘爱人’都是十二画。”
燕然未依然有些发红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看着他们。
唐景飒举起微微发颤的手，“如你所见，我心理有些问题，身体也跟着出毛病，但是已经在慢慢恢复了。我从出生就和十二待在一起，如果没有他，像我这么没用的人连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成问题。”
“阿飒。”黎郁川责怪又宠溺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景飒哥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沉默许久的白浔终于开口：“他创办了一份意义非凡的校刊，还是一位非常勇敢前卫的记者和文学创作者。”
“景飒哥我…我……呜呜……”
“哎哎，燕小少爷，您这一晚上哭多少次了。”蓝劭给吓着了，拉过一包抽纸递到燕然未面前，“是想把我家淹了吗？”
“没有……”燕然未抓过纸巾用力抹掉眼泪，哽咽得语不成句：“我觉得我……好没出息……我也是、也是…我也……我、我…哥哥们……都好厉害……”
“你也什么？”白浔拍着他的后背，“想说就说，一直憋着会很痛苦的。”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便覆了过来，盖在了白浔的手上。
蓝劭正望着自己，眼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温暖和珍爱。
他明白白浔为什么肯对这小孩儿这样耐心和温柔。
见白浔躲开视线，蓝劭也低头看向燕然未：
“上次我跟你说的话忘了吗？背挺直了坐。”他一巴掌拍在少年背后，顺势牵走了白浔的手。
“自己说出来，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
“我说，我会说……”燕然未听话地坐直了，又抹了把眼泪，努力压下了抽泣。
“我也喜欢……我喜欢男生！”
……
“哈哈哈……抱歉，但我真的想笑，哈哈……绝对没有恶意啊！”黎郁川完全扔了儒雅的架子，大笑着鼓起掌来。
他笑得摘了眼镜擦眼泪：“这也是个要当宝贝疼的，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一桌人莫名其妙地跟着他一起边笑边鼓掌，就连燕然未自己也这么做了。
没有丝毫难堪，积郁在心中的阴霾反而就此照进了光亮。
“过分了啊！”黎小姐边笑边拍桌子控诉，“一桌子人就我一个性取向不一样，虐狗给谁看呐？！”
“好好好，我们都敬公主一杯！”
等几人一起敬完黎深，白浔又转向了燕然未。
“有喜欢的人了吗？”
燕然未脸“唰”地就红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我送一句祝福好了。”
掩在桌下的那只手被蓝劭扣紧，白浔举杯淡淡一笑：
“愿你与良人，一往情深赴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