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阅微楼堂善议事一

“走罢,这一大家,武国不亡注定不灭,平常经年累月难企及,人或也难接触,

襄国的百年侯府门第不都如此?”

几人看得入神,武小武只得催促下,这才迈开脚步,只是武小武管顾了别人却未管顾到自己,只是一个转身便撞在了人身上。

武国御京城内不许纵马,有数个地方还不能施展修为凭空飞跃,不论王侯抑或平头布衣皆在规制当中。

这好处便是不会出现什么纨绔子弟当街纵马伤人事,有强人犯了刑想凭修为走脱也难,犯了事哪会在大街上紧赶慢赶?指定飞檐走壁的就是罪犯。

可坏处也有,尤其是在御京城东市的神玄大街上,遍地的勋贵侯爷,若是一个不自意擦着碰着,性情好的也还作罢,冲撞了恶劣的,于普罗大众而言便得遭罪了。

这不,武小武当街就撞了个小侯爷,衣蟒腰玉,约莫还是在武王高官面前都有几分余情的侯爷,好歹出生便是人中的龙凤,再加恩宠下,不知会教出什么性子来。

“呦呵——”

挨撞的人一高声呦呵。

武小武提起的心以另一种‘别致形式’松了下来,飞来横祸怎样也好,既是个顶纨绔的,也能掰扯一番。

“这位侯爷,草民一时不慎冲撞了侯爷,还请侯爷见谅”

有错在先,自然要认,武小武事情轻重缓急拿捏妥当,这事才能善了。wutu.org 螃蟹小说网

“无……”

那侯爷温文一笑,方欲摆手道无妨,却不知怎的手一僵,回捏下颌,随后作一恶人相,咄咄逼人起来。

而武小武只觉这小侯爷一时两变,况真似假,怎好分辨,那一抹温文又不似作伪,又是如何才能令他陡然变脸的呢?

“一句见谅便完了?”

那侯府世子恶趣道。

听了这话,武小武面色一肃,李绣娘焦急地两指拽住武小武背后衣角,罗小胖他们更是战栗颤动起来,害怕得紧。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免会注意到拦挡在街上却不动的武小武等人,眼光一转看见那世子,纷纷汇聚围拢过来……

“那是贞侯世子吧?怎么也成了纨绔?”

“你不知道?

贞侯于绸缪北蒙之役前便仙逝了,留下这么个遗腹子,自幼少教,

武王与国朝众卿又觉亏欠,便对他多有纵容,连众卿大夫之首的国相都拿他没法子呢!

可怜贞侯一世风流,国士无双,临了却生出这么个不思进取的孽子来——”

“就是就是……听说前儿个还终日醉宿青楼,夜夜寻欢,

今日却来欺负寻常百姓了,败坏贞侯府名声,端的是不为人子啊!”

围观者窃窃私语,但声音多不收敛,于是不论何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就是那贞侯世子也听得见,却见他神色自若,无羞无恼,这倒是出乎武小武的意料。

“也不跟你多要,拔万”

那纨绔世子爷手掌收起三指,拇指与食指打了个勾,朝武小武示意道。

“草民家境寻常,家中也并不富裕,不论是八万铜钱,还是八万银子都拿不出来,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武小武耐着性子,非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有后果还会连累其他人,自然不能乱来。

“那这女子跟我走,便相安无事了”

话未说完便伸手要去抓李绣娘,武小武目光一寒,抬手拿住那世子爷的手,稍一用力,那世子爷脸色乍变。

“你是哪家大人子弟?”

武小武中品八钧之力可不是寻常人能扛得住的,二石强弓也可开得,捏住人手也不比铁箍差几分。

而那世子爷看着被拿住的小臂,虽隔着蟒袍衣,但里面指定是一片青紫了。

“寻常人家而已”

武小武即答。

“寻常人家?寻常人家的少年中品八钧么——”

那贞侯世子脸色不似开始那样忍痛煞白,对上武小武森寒的眼睛也不惧,现在反而带着笑意,仿佛那被拿住的小臂不是他的手一样,又或者武小武的力道确实伤不了他。

“嘶哈嘶哈~~啊——”

可那贞侯世子爷的脸色却又突然骤变,一副十分吃痛的样子,若是武小武再把住他的手,说不得要打眼眶里挤出泪来。

人群中忽有动静,有数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却都是腰玄刀着银甲的,约莫是巡街的兵伍得了此处情况,匆匆赶来的。

武小武把握不住到底什么情况,但心中或有猜测,随即松了手。

世子爷脚步颤颤地抱臂退了几步,然后不出在场围观的所有人的预料,面色恨恨道:

“你给我等着!”

然后便如同无事发生一样,打武小武身边错过,离了人群,孑然一人走出远远。

那几个巡城兵与武小武询问了一番,知是小小擦碰而已,又对那贞侯世子爷常日里的为人行为熟悉,便安抚了武小武几人几句,说往后有事便可去驻军巡守城司寻人,告往国相那里,国相自然会管教这纨绔世子爷。

人群也都散去了,罗小胖他们都还是面露担忧地看着武小武。

“那世子爷不会寻人来报复咱吧?”

罗小胖还有些焦虑不安,一脸后怕地看着武小武。

“没事的,巡守城司的人也说了,若是有事可以去寻他们,国相自会替我们挡下这事”

武小武则平静地说与他们听,那种淡然感觉无疑让李绣娘他们释然不少,以为事有转圜。

可唯有武小武知道,那世子爷在撂下狠话后,与他错身而过时轻轻地、不为其余人所察觉地道了声恼说了声歉。

方才所有,分明都是那世子爷演得好瞒骗了众人,狠话亦然,武小武还记得他走远出去后的背影,初时狼狈,后则挺立起来,显然是个不卑不亢俊朗公子哥儿,又何必演下这般自污戏作。

“这小侯爷不简单呐……”

武小武到底是没想明白他为何这么做,所幸真假纨绔还罢,没触及自己逆鳞便好。

————————

曲靖池边,阅微楼堂前。

自门外过往大街上便能听到里面抚尺声,不是惊堂木,但效果统一,无非是喝人注意。

在小厮引领下,秦义带着武小武他们在阅微楼大堂内寻一方桌坐下,便有人端来茶水,捎带问了所需。

秦义只答是吕先生相请,特来捧场,那小厮上楼与掌柜的知会了一声,下了楼这就送上好酒菜肴,态度周到,也让秦义他们知道了说书人吕先生在这的待遇。

吕先生说书还未歇,武小武便与老秦谈起了早间事,又分说其中诡异疑点,秦义听罢面色如常,道了声无妨。

“当年贞侯身染重疾,却仍随武王兵发北境,一手计策谋划三番大军,层层设套计连环,最后将三番引至北蒙山决战,才有了那场北蒙山大胜,

可惜贞侯并不能见到三番最后下场,便与世长辞了,也可怜这一遗腹子,自出生就没见过父亲,也是未从记事起便少了个内心支柱,

武王以及朝堂诸卿皆自觉有愧于他,也多有偏待,如今唯有贞侯旧日好友,也就是当今国相能够约束他,

纵使他再多行不端,如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国朝之上也能宽恕”

秦义娓娓道来,这旧年故事,几人听得恳切,却要比台上吕先生说的要吸引人。

“那为何他如今行事多怪桀,若不是今日所见,还以为他是犯了失心疯,时而有觉宽以待人,俶尔咄咄逼人,好没道理”

武小武与其他人都这么觉得。

“王侯勋贵又非比常人,自幼大多备受宠溺,养出什么刁钻性子的比比皆是,诸封国哪里少了这般勋贵?

但最最突出的还是襄国,襄国的勋贵可都被那几个王子世子爷带起了恶劣之风,蓄奴养刁,**虐女,鹰犬颇多之余,可谓无恶不作,

与之相比,这小侯爷虽也不堪,却能说离他们远矣,行事固然乖张,私底下知错认错,就还好”

秦义想起自己还在军伍时的在襄国见闻,不免说多了些为那贞侯世子爷‘开脱’的话。

有脚步声渐近,几人回头,一天一夜不见人影的罗老鬼与李青山终于是回来了,也不曾忘了吕先生今日请吃酒的事儿,来阅微楼与他们会合了。

初始寒暄几句,道事已妥当。

坐定酒入杯,啧啧品味,阅微楼的酒还是与昨日文侯赏下的酒一般酿香其中,不过酒入喉,却还是差了点余味,这才知道那得了文侯提点的看客下了多大血本。

而武国的阅微楼既然如此,就不知那鼎鼎大名的襄国阅微楼主家的酒,会是怎样一般滋味了。

再举杯,四周却是一暗,心道且非旦昼已是夜晚,阅微楼没得剩下这点儿油烛俭用的道理,抬眼望楼堂,那些酒侠看客反倒是一副习以为常模样,十足怪道也哉。

而罗老鬼手中那杆子旱烟往说书台上一指,众人纷纷朝那儿看去,心中便有明悟了。

武小武记起日前秦义与他的吩咐,说是要多与那说书人吕先生讨教神魂凝练之法,虽不至于过耳便忘,但武小武这几日间俨然是没有此项安排的。

事实如此,不经两眼亲自见,哪知他人百样神?今日见到,或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皆知高品文修有奇能,文侯如是,那说书人也尽然如此,四周这一暗,非是店家悭吝,也不是一夜再夜,全然托了吕先生之劳。

将这楼堂一概纳入,布置下书本说书里所描摹样子,雕梁画栋,男女人物,飞虫走兽如在眼前栩栩如生,抬手去触摸,反而予人一种真凭实感错觉。

或有纵酒欢场,放浪形骸之人,踉跄起身要去调戏那书中娘子,但吕先生哪里会如他的愿,纵是他愿了,满台看客可得叫骂了。

那人扑抱过去,以为能稳稳抱住,却不料还未及接触,那书中女子就穿形而过,不复那恍如真物体验,而他一下失力无倚,往地上倒去,堂里人见他如此,无不发笑。

起身却不恼,呵呵一笑,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便往说书人掷去,口中还念挂着那女子,道几声:

“再来~再来~”

“忒——

春下处[1]今已开,若是真耐不住,我可叫仆从将你送去,以解君愁”

或有爱听说书的人,或是认识,见这醉酒之人这样无赖,扰了兴致,便向他提议道。

“呸呸呸,爷我没来得会去那掉价地儿,改日往你家走一趟”

场内顿时一静,以为有大事将生,可那人被这样一说非但不见怒,却还豁达一笑,道:

“本侯家中舞姬美妾无数,只怕你有心来,不出几日,却得两股战战,怀惧生畏,落得人神憔悴,不告而回啊”

堂内人听了,不由得大赞那爱听说书的侯爷胸怀之宽广大度,言语中也自挽回了颜面,反而是那醉酒的人落了下乘,酒醒之余还得向人低头认错,可谓手段非凡。

事已见息,吕先生也催动气机,四周再度一黯,环境一转,却到黄沙漫天的北疆,甲蒙尘,马蒙面,两军长兵冲杀,气势何其悲壮。

其间人影,隐约认得出是番贼梁纪士卒形象,一洗的弓刀旗甲,再演当年那场呼兰台大战。

忽而想起方才那幻象中的男女,原是当年的梁王梁肃与梁王妃,难怪有着倾国倾城的风流,男女皆英雄,理应如是。

此乃武国御京,却不妨武国人感慨当年梁纪风韵,那年三番之役,六国尽倾所有换来大周境外再无强敌敢入寇,身作武国人,亦是与有荣焉。

而那一战后,六国几无可战之兵,却落得声名中天,既是同等境遇,说不得共感共鸣,至少梁纪燕武诸国百姓间无嫌隙,也可同此忧乐。

决战之机已现,众人为之一肃,闭口不言,酒也生厌,无不把身子压前,只怕错过其中关键。

说书人声音低沉带怒含悲,契合所营环境,徐叹缓言,催人伤古感今。

梁国鬼雄卒当先,其中兵员一概只着轻甲避要害,手上百环大长刀,铸鬼头咬环,环叩刀身,步步生响,同声齐震,犹招魂铃,善武馈法,聚起万丈死意,是为鬼雄兵。

其间或则有人忍闭不得,盛赞一句,“好一个鬼雄兵”。

往日里一往无前、每战必先的西梁铁骑反而成了两翼陪衬,弓弩身后压阵,令旗腾转,战阵前梁纪两国与三番前锋缠战中的寻常兵马,依旗号向两翼分散,空出一数十步敌我缓冲间隔。

三番领军倨傲,只道寻常,妄笑梁纪王侯将帅皆是酒囊饭袋,布阵排兵只叫人笑其无能。

求死之意冲天又如何?痴痴以轻甲步卒对骑营,却以弓甲铁骑把人围,给了以点破面契机,当即扬鞭打马,挥师涌上。

原以为轻松破了这层甲士,便可肆意绞杀其身后弓弩长营,可他们不曾料到,倒的非是那支只着轻甲的鬼雄卒,而是三番引以为傲的百战骑兵。

马踏五步前,竟不惧,三人成伍,二人当先,一人拦马上长兵,一人撇刀斩马足,三番骑兵,硬生生倒在跟前,最后一人扬起百环刀,刀环唳响,鬼头背阴,刃取寇首,洒下热血一片。

五万鬼雄卒对十几万三番骑兵,非但有进无退,却也悍不畏死,拼得最后只剩百十人,仍未让三番骑兵凿穿过去,威胁身后弓弩阵营。

最后梁纪两国兵,将三番西路军所剩五十万兵,围死在了呼兰山左近呼兰台,骑兵冲跑不得,重防层杀,杀得天也见了血,几近人马不分,一并乱葬天阶前。

注[1]:古代青楼亦有等级之分,下处为最次,其中女子也最为艰苦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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