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二十五】

微烫的水淋在身上,熨过每一寸神经。

从卫生间走出来,简行换上了成套的深蓝色睡衣,吹完头之后觉得有些冷,便又套上了一件同款的长睡衣外套。因为刚刚在凌准的车里眯了一会儿,偏头疼似乎有了些缓解,洗完澡后又用吹风机烘了一下百汇穴,老中医许教授亲传,效果不错,现在整个人舒服了很多。

家里的灯亮着暖色的光,让人觉得放松,看了一眼钟,深夜11点多,简行不确定今天能睡几个小时,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吃点药,好让自己能多睡一会儿,因为明天应该会很忙。

养生壶里的洋甘菊茶已经煮好了,倒了一杯加了点儿蜂蜜有助睡眠,当然这也是老中医许教授的传教,虽然简行没觉得有多大的功效,不过反正也没有坏处,没事的时候就煮点儿。

一年多来,简行最坚持不懈的就是对抗失眠,确切的说是重度失眠,为此他吃过药,依赖过酒精,各种生理和心理疗法都试过,效果……差强人意。

不过简行有一个优点,就是和一切和平相处无论好坏,说是逆来顺受也行,总之他觉得人生不一定非要活的那么刚,比如像某位队长那样倔强。

失眠是很奇妙的,生物钟告诉你该睡觉了,可是你的大脑却像一个叛逆期的少年,即使闭上眼睛,却就是不肯关机,而白天就会各种各样的迟钝、迷糊、无法集中。

简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此刻已经盘腿坐在茶几前二十分钟了,厚实的地毯上巨大的懒人沙发是简行对许默这间房子最满意的地方,他和那个足以上他像猫一样懒懒的蜷缩在上面打盹的懒人沙发的亲密度已经超过了床。

茶几上摊着他从警局带回来的资料复印件和凌准发给他的笔记本电脑,电视墙对面的磨砂玻璃隔墙上,简行已经把两名被害人的照片和一些相关资料贴了上去。

简行爬上沙发撅着腚趴在沙发背上,看着隔墙上的资料发呆,这个姿势已经被许默吐槽过无数次了,但简行却觉得这样很舒服,所以并不打算改正。

叮咚。

深夜,近12点。突兀的门铃。

简行僵了一下,转头望向门口,此时的玄关肃静的有些有可怕,简行咽了口口水,轻手轻脚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还没迈出一步,门铃又响了一声,叮咚。

“开门,是我。”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些闷闷的,但那确实是凌准的声音。

简行慌忙去开门,连拖鞋都没穿。

拉开门,凌准站在门口,跟送简行回来时的装束没什么变化,皮衣配牛仔裤蹬着一双CAT的短靴,和简行那一身洗洗睡了的造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两人都愣了。

凌准上下打量着简行,吹过的头发比平时更蓬更乱了一些,还有鼻子上架着的那副黑框眼睛,以及这睡衣三件套。

“你睡啦?为什么不关灯?”

“呃……我没睡,所以没关灯。”

非常干的对话。

凌准干咳了两声,想说些什么又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双手无所适从的时而插进裤兜,时而又抽出来拽拽衣服。

简行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洗澡、吹头、喝蜂蜜水以及发呆的那将近一个小时里,凌准在家里可能连外衣也没有脱,并且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喊自己去吃宵夜。

“领导,这个时间,你是来找我吃宵夜的?”简行问。

凌准眼神一滞,立马目光又漂移开去,简行心道,果然,然后不禁想笑,凌队长您还能再傲娇些么。

“没事,你睡吧。”

说着,凌准转身要走,简行伸手拉住了他,“进来吧。”

简行转身往屋里走去,只留给凌准一个背影和一扇敞开的门。凌准往里头望了两眼,乖乖的跟了进去,随手带上了门,并在玄关那儿脱了鞋,正打算赤脚往里走,简行一边在沙发边穿自己的拖鞋,一边说,“鞋柜里有拖鞋。”

凌准转身又从鞋柜里拿了拖鞋穿上,简行也穿好了鞋,转身看到凌准的裤脚缩在脚踝上面,穿着许默一直备在鞋柜里的粉蓝色毛绒拖鞋,不由的笑出了声。

“坐啊。”简行克制的说。

凌准抄着裤兜,穿着毛绒拖鞋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儿,看看茶几上的资料,又看看隔墙上的照片,转头望向正从开放式厨房的冰箱里往外拿食物的简行,道,“今天都没怎么吃正经饭,看你灯亮着,想顺便喊你出去吃个宵夜。”

“真是对不住啊,领导。……将就吃个面吧。”

简行笑着拿锅接水准备煮面。凌准走到厨房的吧台前往台面上看了看,果然是几颗青菜和两袋方便面。

“就这么煮?”

“嗯。”

凌准不屑的啧了一声,“我来吧。”说着,脱掉了外套撸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简行被他挤到了一边,凌准拉开冰箱了拿出了几个鸡蛋,把青菜放回了冰箱里,换了两个西红柿,“给你做个西红柿打卤面。”

简行笑了笑,从架子上拿了个围裙给他,凌准利索的穿上,开始忙活起来。

“你在家里也工作?”凌准手里没停,拿眼睛指了指墙上贴着的案件照片,问简行。

简行盘腿坐在懒人沙发上,笑了笑,“这可是我进你们支队的第一个案子,不敢马虎啊。”

“怎么是第一个?庄嘉佳的案子不算吗?”

西红柿和炒蛋已经下锅了,凌准背对着简行,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简行沉默了一阵,眼皮有点耷拉,抬胳臂撑在茶几上支着脑袋,看着在厨房里做着打卤面的背影。

“那个……不算。”简行缓声说道,“她其实算是自首吧,因为太想离开家,离开父母。……我觉得庄嘉佳很爱他的父母,很爱很爱……”

凌准看着锅里咕嘟咕嘟滚着的西红柿卤,他们其实都不愿相信一个孩子能残忍到那个程度,但事实确实如此,可是也并不能说她就是一个冷血的人,她爱他的父母,这一点毋庸置疑。

庄嘉佳杀人的目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出于试探,试探她的父母对她包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而结果是,深不见底。他们手拉着手为她筑起一道墙,哪怕是满手血腥也在所不惜,甚至会为此奉上生命,所以庄嘉佳要远离他们,因为爱。

人是很复杂的生物,不是只靠好与坏就能定论的,人性的复杂,总是超乎人类自己的想象。

渐渐地,屋子里只剩下锅子里发出的咕嘟声。

凌准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简行,此刻,简行已经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凌准关掉了火,轻手轻脚的走到沙发边,小心的取下他的眼镜,把自己的皮衣轻轻的盖在了他身上,淡淡的笑了笑。

耳边还残留着食物在锅里翻滚的声音,随着香气弥漫全身,听起来很温暖,很温暖,温暖的就像小雨过后的早晨,阳光把洇湿路面的水份蒸发掉了一些,没有湿漉漉的泥泞,四周是微微水润的空气。

雨后氧负离子很充足,晨跑时的风依稀在脸上还留有触感,转眼繁忙而喧嚣的城市节奏就撕掉了所有宁静。

华府高等法院前的台阶还是那么长,进进出出的人总是表情严肃,踏上第十一层台阶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掺杂其中的还有惊呼和惨叫。

转头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只听得到沉重的吸呼,黑色的阴影挡住了眼前一部分被洗刷过的淡蓝色天空,刀尖一点点的逼近眼睛,然后猛的刺进了眼眶,刀尖摩擦着颅骨内侧的声音让人全身战栗。

简行从梦中惊醒,仿佛溺水的人经过心肺复苏之后吸入了第一口空气,随后侧脑仿佛遭到重击似的传来一阵激痛,简行用力抵住头深深的闭了闭眼,稍作缓解。

凌准坐在厨房的吧台边正刷着手机,时钟已经走到了近1点,简行猛然惊醒的情形让凌准一怔。

“做噩梦了?”

凌准放下手机走到简行身边,蹲下身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肩膀。

简行抬头看向他,扯起一抹无力的微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凌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简行接过水的时候,凌准碰到了他的指尖,非常冰冷。

“你…经常这样?”

凌准坐到了地毯上,细细的看着简行,此刻他的脸色很苍白,结合之前对他家阳台的观察,他的失眠和噩梦应该有点关联。

简行喝了两口水,头疼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他熟悉这样的感觉,颅内压升高导致血压飙升,曾经最严重的时候会双眼充血,简行有时候会想,自己会不会哪天就爆血管了。

“差不多吧。”简行的脸色好了一些。

“去医院看看吧。”

“看过了。”简行看得出凌准的担忧,笑道,“放心吧领导,我没有绝症也没有什么重大疾病,只是失眠而已。”

凌准半信半疑,简行笑着拍了拍凌准的肩膀,“我真的挺健康的。”

看凌准还是心存怀疑,简行转移话题试图缓解眼前的紧张气氛,“领导,我们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凌准皱眉。

“真心话,一次一个问题。…不可以说谎哦。”

凌准看着简行沉默了一会儿,答应了,“好。”

简行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转过身子面对凌准坐好,“你先。”

“为什么失眠?”凌准问。

简行心想,还真是不肯放过。

“因为一场事故。”简行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声音也还是那样的温和。回答完毕之后,简行蔫儿坏的笑了笑,问道,“领导有女朋友吗?”

凌准本来还有些担心不知道他会问什么,听到这个问题立马翻白眼,不耐烦的撂下一句“没有”,起身就回厨房热面条去了。

零晨1点半,两人终于吃上了热乎乎的已经有点烂的西红柿打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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