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求不得

果园有自己的蜂群,嗣昭相信异花授粉可以提高瓜果的质量和产量,而且种子生存能力会更强。事实证明,果园的西瓜长势喜人,葡萄树也结出了小小的青果。

赶走了蔚州杂胡,引来了温泉水,果园的两大威胁解除了,沙陀小儿们也迎来了收获期。

尽管他们耕种晚了近2个月,但是在他们的精心护理和无比的好运下,他们即将获得劳动的成果,所有人都又紧张,又兴奋。

伙伴们大多聚在果园,彻夜等待着成熟采摘的那一天,整夜整夜的饮酒吹笛,用歌声宣泄着他们收获前的焦虑。

第一场大风降温在8月中旬,也就是瓜田收获的前10几天。

朔风从大漠以北呼啸而来,掠过云州北面的山口,横扫大同盆地的毡帐和村邑,神武川下的小小果园当然也不能幸免。寒风汇集成天地间最暴烈的力量,裹挟着漫天黄沙,遮天蔽日,雁北的老朋友如期登门了。

狂风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棚子被吹的东倒西歪,果园小儿们紧紧抱在一起,用各自的体温相互取暖。

为了担心失火,毁掉大家一年的艰辛,建瑭大声喝止了伙伴们生火。

何怀福和臬捩鸡顶着巨风狂沙,在果园中挣扎,一遍一遍徒劳的扶起被狂风吹倒的葡萄架,试图用身体挡住寒潮对瓜田的侵袭。

一日之间,气温降到滴水结冰的程度。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这次灾难是致命的,葡萄架全部翻倒,即使重新修复,至少也会损失四成葡萄幼果。更大的灾难是,他们即将成熟的西瓜全部裂瓜了。

坚强如史建瑭,勇猛如臬捩鸡,深沉如何怀福,厚重如李德珫,豪迈如刘彦琮,尖刻如康义诚。。。所有人都绝望了。

一切都完了,他们一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他们冲破重重险阻,克服了难以想象的艰难,终于一切归于平静,结果出来了。。。一败涂地。

嗣昭静静的蹲在瓜田旁,看着成千上万的裂瓜,目光呆滞。

这是蒲州的优良瓜种,也是薄皮沙瓤种,温热的土壤和骤降的气温反差太大了,终于撑破了薄薄的瓜皮,露出一张张尖刻的笑脸。

嗣昭明白了,但是也没有意义了,大错已经铸成,无法挽回了。

“蠢货!我怎么就这么傻,跟着一个比我更傻的家伙瞎胡闹!”第一声斥责来自萨葛部的阿噔啜,他的加入并非是因为对果园的信心,不是因为对嗣昭的信任,仅仅是因为一个诺言。

何怀福没有责骂嗣昭,他站起身来,默默向马厩走去。他太累了,他为这块土地拼尽了一切,现在,他要回家,什么也治愈不了他无尽的伤心。

总是沉默寡言的萨葛部郭绍古跳起来,一把拉住怀福,满怀期望的看着他,大声说道:“留下来,总会有办法的!”

怀福默默挣脱了绍古的纠缠,坚定的走向马厩,跳上他的马,义无反顾的奔出果园。

年幼的邈吉烈骂道:“懦夫!回纥人永远靠不住!”

建瑭看着嗣昭,迟疑的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坚强智慧如嗣昭,这样回答他的安庆部好友。

如果说所有人为这座果园付出的是血汗,嗣昭付出的就更多,有家族的荣誉,有沙陀族人的信任,有对塞外呼兰的憧憬,有他平生第一腔男儿的豪情。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笑柄,他将是王家的败类,王家的耻辱。

他失魂落魄的上了马,信马由缰,不知道走向何方。他没有泪,严酷的雁北大地,早已让他忘记了泪水是咸的,他孤独流浪在辽阔的神武川,希望风割裂他的头脸,冻掉他的耳朵和鼻子,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找到丢掉的灵魂。

日落西山,他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木塔下的牙城小庙。

依然是寂静的僧房,破败的小院落,依然是那个敲着木鱼的老僧和如豆灯火,夜幕下是漫天星斗。

老僧没有看他,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示意他坐在对面,嗣昭悄悄的坐了下去,目光闪烁在无尽虚空。

终于,老僧放下了木槌,把一杯热茶推到嗣昭身前。

嗣昭茫然的从地上拿起茶碗,热的,还有咸干苦辣,五味杂陈。

良久,老僧开口说话,依然是嘶哑的声音:“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家有钱财,散用追求大官豪吏,望得富贵,勤苦求之。求之不止,会遇得之,为边境令长。未经几时,贪取民物,为人告官。一朝有事,槛车欲去,欲杀之时,忧苦无量,不知死活何日。此是苦不?答曰:是为大苦。

如当初即求之不得,有此苦不?是以乐未必是乐,苦亦未必是苦。在佛陀看来,人生皆是虚幻,为无妄之乐而乐是痴,为无妄之苦而苦,也是痴。”

重重一槌,敲到嗣昭头上。

一阵剧痛,脑袋嗡的一声,却打开了沙陀少年心灵的窗口。

第二天来到果园,依然是狂风肆虐过的一片狼藉,嗣昭看到的却是希望。

这里已经是一片死寂,没有了臬棙鸡的咆哮,没有了康义诚尖刻的嘲骂,没有了刘彦琮爽朗的大笑,没有了史健瑭沉稳的低喝。。。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第一个投奔他的是邈吉烈,最后一个留下的还是邈吉烈。

小不点嗫喏的说道:“我没有地方可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是啊,邈吉烈和嗣昭一样,在果园找到了心灵的家园。

嗣昭一脚踢过去,喝道:“笨蛋!去喊建瑭大兄来,就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邈吉烈满是灰土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大喊一声:“喏!”飞也似的跳上马匹,冲出果园。嗣昭暗叹,支撑塞下男儿的是心,是希望,希望就是太阳,会让一切荒凉生机勃勃。

和建塘一起来的还有安元信,他们纵马赶到果园的时候,嗣昭正坐在冰窖旁发呆。

建塘尴尬的说道:“嗣昭,我没有拦住他们。。。我很难过。”

嗣昭没有理他,指着冰窖说道:“葡萄酒,加上冰才美味,所以春天的时候,我让邈吉烈从山上采来了冰,储藏在这个地窖里。

我们的瓜裂了,卖不出去了,可是瓜芯并没有坏。谁说我们非要卖整瓜不可?我们把瓜汁榨出来,用冰块镇好,一样可以卖出好价钱!

谁说苦就是苦,乐就是乐?傻子才那么想!乐可以变成苦,我们动动脑筋,苦也会变成乐!”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得意的说道。

众人眼中都露出了希望的光彩。

嗣昭拍着建瑭的肩膀,说道:“安庆部的工匠不是制好了脚踏木碓么,榨葡萄汁酿酒用的,现在可以先榨西瓜汁上了!那些准备储存葡萄酒的红松木桶,也正好储存瓜汁,邈吉烈,你的冰没有化完吧?”

邈吉烈笑道:“化了2寸不到,足够我们用了!”

几天以后,新城军市上出现了一种新奇饮料:冰镇西瓜汁!

这东西又甜又凉又解渴,淡淡的红色煞是好看,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一口下去,从口爽到腹,实在是难得的美味。

尤其得妇人童子的喜爱,在蜂蜜贵如金,没有蔗糖,饴糖稀少的雁北,甜是一种稀缺的味道,也是最令人神往的味道。

难得是并不贵,比水贵,但是比酒便宜的多。1斗180文,合18文1升,冰甜的瓜汁1升够一家人喝一天了。

只是慢慢的,那些推着车,裹着皮裘的瓜汁小儿慢慢不见了。要想喝到这种美味,只能到茶楼酒肆,或者食肆之中了,当然价钱也就贵的多,引来新城豪迈妇人破口大骂。因为新城小儿们已经离不开这些东西了,那些惊天的哭闹让新城女人心烦意乱。

1个月的时间,瓜汁鬻卖一空,会算账的张污落盘算下来,让果园小儿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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