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塞下耕战

稽落少年刘彦琮没有放弃,他第一个咆哮着冲进果田。星光下,一骑快马狂奔而过,刘彦琮大叫一声,抡起坚韧的角弓,狠狠砸在马腿上。

喀喇一声,马腿被生生打断,那马鸣的撕心裂肺,轰然倒下,一个强壮的黑影滚落下马,又迅速的翻身而起。

刘彦琮嚎叫着扑过去,要把那条黑影扑倒,黑暗中一股大力袭来,刘彦琮脑袋挨了重重一拳,嗡的一声,翻身就向后倒。

那人影跳起来,飞也似的向果园外面跑。

阿噔啜飞快的跳上马背,大声叫喊道:“抓住他!抓住那个混蛋!”催马向那飞奔的人影追过去。

片刻之间,几个沙陀儿也飞身上马,向黑暗中疾追而去。

月光下,一条黑影一跃而起,越过一条灌溉渠,向东面狂奔而去,几个沙陀儿在后面纵马穷追,死死追赶。

星光灿烂,前面那条黑影奔跑起来迅捷无俦。几个沙坨小儿猛踢马腹,马匹跑出了最高速度,轰隆隆向前疾奔。

那黑影跑的太快了,月光下如同足不点地一般,狂奔的骏马也无法缩短几十步的距离,反而越落越远,那黑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夜色里。

几个沙陀儿纷纷勒住马匹,无不惊骇,何等人物如此勇猛,跑的比马还快。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阿噔啜立马在月光下的旷野,喃喃说道:“是入娘的安敬思。。。看来这事完不了。”

惨祸现场,一众沙陀儿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举着火把查看田里的情况。

火光之下,一排一排葡萄架被撞的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葡萄藤纠缠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楚。

更大的损失在瓜田里,那些拳头大的瓜秧子被马蹄踏的七零八落,满地淌着黏糊糊的西瓜汁,和烂叶碎藤搅拌在一起,已经成了烂泥潭。

“我要杀了这些畜生!我要杀光他们!”臬捩鸡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邈吉烈放声大哭,刘彦琮一巴掌把他打倒地,骂道:“你亲娘死了么,号丧么?!”

粟特人的报复同样严厉,木塔山果园的凄惨,不下于沙疙瘩那片荒凉山坡。

天亮时分,嗣昭、存璋、张污落、梁汉顒,和安庆诸儿来到来到果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模样,百亩之地,一眼望不到边的破碎,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污秽坑。

嗣昭看着四周垂头丧气的伙伴们,脑海中忽然想到了祖父的那些话,至理名言啊。。。至理名言。他建设了一个大果园,却无力保卫他,结果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同伴,这么多人的艰辛汗水,就此化为乌有。

园子里鸦雀无声,最初的狂怒过后是疲惫,是悲怆,似乎能听到少年的心在滴血。

嗣昭也无力开口说话,他默默脱下羊皮半袖,把衣袖撸到手肘,走到草棚之中。片刻之后,大家看着他从棚子中走了出来,一手提着镢头,一手提着铁鍤,走进田里。

他把翻倒的木桩重新扶正,夯进土中,把葡萄架整理好,把断裂的藤蔓清理出去,完好的葡萄藤根须重新填埋,重新附到葡萄架上。

他一锹一锹的清理种植沟,把破烂的枝条瓜秧扒拉出来,归拢到田头,好的瓜秧整理好,重新埋到原来的位置。

渐渐的,田头的碎枝烂叶成了一个个大堆,地里头却越来越清楚爽利。

太阳升起来了,他忘我的干着,汗水顺着他的头脸流淌,湿透了他的粗麻布衣。他全神贯注,竟然觉得享受这个过程,心里也越来越清楚。

损失是惨重的,但只要及时收拾恢复,总可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心不能死,心是一切,心死了,一切就完了,要想办法,想办法。。。嗣昭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

如果执宜公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办?他会像那些小儿一样,蹲在地头指天骂地么?他会垂头丧气,让伙伴们一片死寂么?

不,不,执宜公抬着父亲的灵柩,继续奋战,绝不屈服!绝不认输!绝不投降!

汗一滴一滴的落在土地上,秋老虎好像要吃人一样,草都泛黄了,日头还是这么毒。对瓜果是好事,可是对人就太难受了。

他转过头,看到旁边是何怀福,那个想学种瓜果想疯了的家伙,也在低着头干着和他一样的事情,目不旁视。

他站起身,看到了史健瑭、安元信、安金全、安福迁、刘彦琮、刘琠、臬棙鸡、康义诚、郭绍古、邈吉烈、阿噔啜、李德珫,康延孝,甚至看到了存璋、张污落、梁汉顒。。。

他的伙伴们都在地里干着,那么专心致志,没有一句闲言碎语,只有秋蝉鸣叫,伴着锄锸翻土的声音。

一时间,他觉得勇气又回到了身上,有这么多心往一处使的族人,什么事情干不成!

当晚,在灿烂星空下,嗣昭坚定的说道:“我们有损失,很大的损失,这没有错,但是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粟特胡儿以为他们能祸害我们,其实还不如一场霜冻让我们的损失大。听九郎君诵过一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庄稼是世上最顽强的东西,你能斩断藤蔓,你能烧光整片田,但只要有一棵藤发芽,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片葡萄园!

我们沙陀人不怕苦,也不怕难,因为土地最不负人,只要我们精心侍弄,这片田地就能恢复如初。我敢保证,即使是今年,也一定有收获,大家的汗水绝不会白流!”

嗣昭的话,铿锵有力,一点没有结巴。

沙陀儿顿时群情激昂,臬捩鸡高举一臂,大声吼叫出来:“让粟特狗去吃屎!”

满庭小儿都高举手臂,有节奏的齐声呼喝:“吃屎!吃屎!吃屎!”

好一阵子,大家才安静下来,闪耀的火光中,张污落说道:“粟特狗一定会再来,要防着他们,要把狗牵来了。”

何怀福说道:“还有熊,天要冷了,熊瞎子找不到吃食,会出山祸害庄稼。”

梁汉顒却说道:“光靠狗没有用,狗永远也斗不过人,粟特胡就是太依赖狗,被我们钻了空子。”这个宕昌羌年长嗣昭2岁,弓马相当强悍,融入沙陀儿比嗣昭要轻松些。

史建塘看着梁汉顒,说道:“那你说怎么办。”

梁汉顒说道:“若是我们浑末军防御外敌,就会筑城。”

存璋一巴掌扇过去,骂道:“净说没用的屁话,我们这几个人,如何筑城。”

梁汉顒身手敏捷,一闪身躲了过去,喊道:“别打,濠沟!掘濠也是一样!”

阿噔啜喝道:“你这羌蛮说话十分不爽利,着实该打!”

梁汉顒不理这些吵吵嚷嚷的家伙,看着建塘说道:“果园外面有两条灌溉主渠,一凉水,一热水。把这两条水渠扩大,变成宽一丈、深一丈的壕沟,人马和野兽就进不来。这里有热泉,秋冬之时也不怕结冰,最好不过。”

建塘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人畜如何得过,我们可制不得吊桥。”

梁汉顒说道:“不必,留几条通道就是,在通道下开掘暗沟,保证水流畅通。在通道旁搭建雨棚,一到天黑,就安排人和犬在棚中值守。一有外敌入侵,立即示警,园内就会来援,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建塘一拍大腿,喝道:“入娘的,这主意好,我们明日就开干。”

嗣昭说道:“正好,天就要冷了,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霜。趁这个时机,顺手把热泉引进来,一旦天冷,立即放热水,保持水土温度。”

天一亮,沙陀小儿就忙碌起来,为了保住他们的土地,他们的财产,他们的汗水,为了保住他们的希望和梦想,虽然他们的梦想也许很卑微。

嗣昭发现,塞下和内地大大不同。

这里没有残暴的官府,凶恶的胥吏,没有人牵着狗,拿着大棒和铁链,气势汹汹的征收两税,征收8年的租调,也没人冲进里中的家家户户,征收莫名其妙的青苗钱,屋间架钱和除陌钱,形同盗匪。

但是塞下的生活同样艰难,四周都是刚毅顽强的部落,他们跨着骏马,挽着强弓,时刻准备战斗,为了生存,为了家,为了部落,为了女人和儿孙,保卫自己,夺取别人。

软弱愚蠢的人,在这里根本就活不下去,也一定保不住自己的家。自己的生父,是永远不可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会拥有这么广阔的一片田地,这么多的瓜果葡萄。

他更不会理解,这广袤肥沃的土地不是大石圣人给的,那是每一个沙陀少年的血泪换来的。塞下人的每一次退缩,都可能失去土地,最终失去一切。

神武川太美,太富饶,她只能属于最勇敢的人,弓马最杰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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