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嗣昭断案

罗六娘受了拶刑,手指和脚腕都受到重创,怕是要落下终生残疾。不过她知道,她的余生不会太长了,痛苦很快就会过去。

她不怕死,她经历过的苦难够多了,她7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9岁的时候父亲又去世,那一年她的姐姐罗四娘10岁,是她们的叔母养大了她们。

叔母继承了她们的田宅房舍,也养了她们4、5年,那些日子不堪回首,记忆里除了饥饿就是毒打,除了衣衫褴褛就是寒风刺骨。不过叔母却收到了不菲的征彩之资,这生意实在是划算的很。

那时的她年幼无知,直到后来在夫家才明白,那都是天尊对自己的考验,是通往天堂的必经之路。可是为何姊姊就是不懂呢?自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可她为何如此愚顽,害了她的性命,也害了自己性命。

可是自己虽死,却可以进入天堂,姊姊呐?只能在地狱里煎熬,何等可悲啊。

今天的刑讯让她头脑有些不清楚,她听到槛门金铁撞击的声音,听到轻缓的脚步声,虽然她闭着眼,但能感觉到黑暗中温暖的火苗。

接着,就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响起:“何夫人,喝口水吧。”

罗六娘没有动,也没有睁眼。

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醒着,你的眼皮在动,不过你不必睁眼,就这样卧着就好,我说,你听。”daqu.org 西瓜小说网

罗六娘依然没有动,那年轻的声音忽远忽近,像个苍蝇一样围在自己身边,她也无力赶走,只能忍受着。她知道,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凶恶的沙陀人,至少杀害了5名教友,还有不知道多少教友间接受害,这是一个小撒旦,是炼狱里逃出来的小恶魔。

停了一下,那声音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们啊,你们有亲人,有自己的田宅产业,也许并不丰饶,但总算平安。

今年从内地逃到大同来的人更多了,如果不是一次意外,我应该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我本身汾州太谷县杂户,家境贫苦,为了完朝廷两税,父亲卖了幺妹,母亲卖了桑林,也是这样一个寒冬,家里没有一粒粮,我和父母兄长相拥而泣,只有死路一条。

那时候我想都不敢想,有人有这么一个邸店,在朔州有宅院,依然不知足,还要手足相残,嫁祸于人,如此歹毒的心性,哪位天上的神祇会庇佑。”

嗣昭盘膝坐在那女人身旁,没有看她,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皮跳了一下,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这更证明了自己的推断,神明才是这个疯女人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嗣昭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此次行凶,你们谋划的不可谓不缜密,干的也不可谓不谨慎,但世上哪有没有破绽的罪案,任何人来到任何地方,都会痕迹,没有人能全部抹杀。

你们犯的第一个错误,是低估了我们,就是被你栽赃陷害的这些人。

我虽然年龄不大,可是我离开太谷县以来,经历的事情是你在朔州一辈子也经历不到的,我不会因为被搜出凶器,就惊慌失措,任人摆布。娇娥也年齿尚稚,可是她出身青楼,最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心思,自然心细如发,出你们所料。

案发以后,凶器在我身上被搜出,可我的朋友是朝廷官员,官府不可能不听我们辩解,就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这就给了我思考和观察的时间。

任何一件凶案,都要解开三个谜团,就是凶人、动机和手段,我虽然足不能出户,但我的头脑始终没有离开这三层。

这个时候,你露出了第一个破绽,就是罗四娘手上有胎记,而你没有。如果是旁人,这也算不上破绽,偏偏娇娥张着一双火眼,仔细回忆之后,终于回忆起了这个瑕疵。

这就意味着,服侍我们酒食的罗氏,和早起给我们结账的罗氏不是一个人。尽管主审官胡聪颟顸昏庸,一心想把我们断成真凶结案,但我还是打听出了,张迪妻有一妹,家住朔州义诚里,与她面貌体型极为相似,这就给了我追查思考的线索。

最大的可能,就是罗四娘和六娘合谋杀害了店主张迪,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证明凶案发生时罗氏不在现场,也只有这样,才能排除她的嫌疑。

可是手段呢?从时间上来分析,假罗氏和店主一起客人配合,是可以做到一边在前厅应付客人和伙计,一边借刀杀人的。

至于动机嘛,谋财害命,似乎是最常见的一个理由。

三个方面都符合的,只有你一人,那你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犯。可我没有实证,也被禁足在房间之内,无法查察,我只能说服胡聪,继续勘察凶案现场,我相信一定会有破绽。

于是有了第二次勘察,虽说这次没有发现关键证物,但是发现了渣斗中的粘草菇。这虽然不能证明凶手不是我们,但至少证明了我们没有说谎,我们曾经嗜睡难熬,有可能给真凶盗刀杀人的机会。

这就有疑问了,粘草菇并不能让人极嗜睡,只有此菌和黄酒结合起来,才能让人如醉

醇酒。在此前,河谷店没有任何人曾经食用粘草菇嗜睡,这就说明真罗氏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知道这个关窍,并且让我们沉睡的,一定是真凶。。。或者是假罗氏一伙了。

那么真相就是,在真罗氏在厨房烹制菌菜之前,有人把酒柜上的第一坛酒换了,换成了这种黄酒。而真罗氏当时并不知情,随手斟了酒,和菜肴一起端到了我们房间,是也不是?”

嗣昭低头看了罗六娘一眼,她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反倒更沉稳了。他决定给她来一点小小的刺激,让她心神紧张起来。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那么像腊河谷这些经常使用粘草菇的人,都未必知道的法子,为何远在朔州的人却明瞭呐?这不合常理啊。

是啊,不合常理,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人告诉何夫人这个法子。那么这个人是谁呐?如果小子所料不错,那定然是海记药坊的海德彬掌家了。

问题又来了,海德彬老掌家为何要告诉何夫人这个法子呢?联想到海老掌家的另一个身份,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他还是景教七执事之一,是朔州地区地位最高的景教长老。

那么何夫人的另一个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何夫人也是景教徒,并非何夫人谋财害命,而是景教需要河谷店,而张迪夫妇不从,景教竟然起了杀心,更让张夫人想不到的是,她唯一的亲人罗六娘,竟然正是景教杀人的刀,这实在是人伦惨剧啊。。。”

嗣昭话音未落,罗六娘呼的一下做起身来,身上的镣铐一顿乱想,却远不如犯人愤怒的尖叫刺耳。

罗六娘大叫道:“你胡说!你有什么实证?你那全是胡乱猜测,屈打成招!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嗣昭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个疯狂的女人,罗六娘一顿疯狂咆哮,终于累了,哗啦啦又软倒在冰凉的竹席上。

良久,嗣昭才淡淡说道:“稍安勿躁,明天才会把你们械送朔州,还有时间。”

停了一下,见罗六娘又闭上了眼睛,嗣昭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还有一个对你不利的关窍,张迪死在了内寝,窗牗是从外面上了板,并无推窗而进的痕迹。

我问过店中伙计,张迪夫妇在内寝安睡的时候,都是上门闩的。那么谁能悄无声息的从外面打开门,闯到房间内杀人呢?

合理的解释是,门是里面打开的,或者是张妻杀夫之后走出房间,或者是张妻从里面打开房门,放同伙进来杀人。现在真罗氏的尸首已经被发现,这就是说,并不是张妻从里面打开了门,那么是谁从里面打开的门呐?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是你,那天进入张迪内寝的不是真罗氏,而是你。真罗氏为我们烹饪了最后一顿晚餐,你和你的同伴就趁其不备,将之掠到后庭大杨树下杀害,掩埋。

而你,则潜入张迪内寝,假扮张妻过了一夜。你早起的时候,因为这是真罗氏的日常习惯,所以张迪也并未起疑,你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假扮真罗氏在前厅张罗,而你的同伙已经盗取了我的解甲刀,用刀杀害了罗四娘。”

罗六娘呼吸急促起来,用变形的双手捂住脸,挣扎着一言不发。

嗣昭继续冷酷的说道:“而真罗氏尸体的发现,也证实了我不是凶手,因为杀害真罗氏的不是我这把刀,也不是我任何同伴的兵刃。那把凶器在你的同伙那里搜出来了,只不过擦的干干净净,不像我的刀上血渍斑斑。

不过这也足够了,足够证明你的同伙杀害了真罗氏,也从侧面证明我是被你们陷害的。

当然这并不容易,当时胡聪认定了我就是真凶,尽管我告诉了他,你身上有疑点,但指望他来严审你,我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撂在了虎口。”

罗六娘挣扎着站起身来,疯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嗣昭,咬着牙说道:“就算你找到了罗四娘,就算我来河谷店,也无法证实我与此案有关。

四娘是我亲姊,我来到店中很奇怪么?帮忙结账又有何不可?你说的什么我潜入张迪内寝,简直可笑,全身胡乱猜测。。。那是我的姊夫,我为何要做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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