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司法参军

到晌午时分,对沙陀嫌犯的监管松懈了些。

嗣昭塞了一枚萨珊银币给公人,这黑衣吏告诉他,他的一个同伴食用了粘草菇和黄酒,就此昏睡,一直没有醒来,这证实了嗣昭对罗氏的怀疑。

现在正严讯罗氏,上了拶刑,不过这女人咬牙苦熬,暂时还没什么消息。沙陀人虽然并未彻底解除嫌疑,但已经可以自由走动,只要不出河谷店。

嗣昭找到高文集和安敬思,和他们说了这两日与胡聪的斗智斗勇,安敬思最是不耐,当即就要闯到罗氏的槛房,喝问那个假罗氏。

嗣昭把暴躁的粟特人拦住,沉声说道:“不要莽撞,看看津市上有何收获再说,按时辰算,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高文集皱着眉头说道:“若是。。。没有收获呐?”

嗣昭淡淡道:“这就是一场双陆博戏,他们要把罪名栽在我们头上,我们要把他们揪出来,现在还不到翻骰盅的时候。就算津市上没有收获,那罗氏也未必熬得住刑,你们慌什么。”

沙陀人似乎渡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赶集的店中仆人还没有回到河谷店,两个便装公人就拖着一个半死的人回到河谷店,正是在市上无故与那老仆搭讪,试图打探店内消息的家伙。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安敬思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幕,匆匆跑到嗣昭的房间,告诉了他这个喜讯。这一招请君入瓮到底还是成功了,但嗣昭的脸上却没有喜色,反倒更加忧虑了。

安敬思粗声大气的骂道:“南蛮儿,你莫要死气活样,若官府冤枉我,爷爷就先揍死你。”

嗣昭苦笑道:“真正的麻烦不是快完结了,而是快开始了,你知道他们抓的是谁?又知道他会说什么?”

安敬思冷哼一声,说道:“管他是谁,与我等无干就好。”

嗣昭叹息一声,说道:“就怕与我们有关啊。。。敬思,你先回去,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不然我们还是脱不了身。”

安敬思审慎的看着嗣昭,问道:“你到底看出了什么?”

嗣昭说道:“现在还不好说,我要找个法子,单独和那个笨贼说句话,你莫要坏了我的事,给大家添麻烦。”

安敬思满腹狐疑的走了,嗣昭则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庭中枯树昏鸦,脑中的车轮又飞快的旋转起来,陈娇娥悄悄走过来,默默站在他身旁,雪白的小手握住了嗣昭粗糙的大手。

申时初刻,朔州司法参军蒋恒到了河谷店,接管了整个案子,还带着属员和一条青犬。

嗣昭又付出了一枚萨珊银币,得知了津市贼人的身份。。。他是朔州义诚坊何瞿的家奴,也就是张迪妻妹的夫家。

姊妹合谋杀人的猜测,似乎越来越得到了证实。

天将黄昏,司法参军蒋恒单独召见了嗣昭,这是一个30岁左右的魁梧汉子,靠军功入仕。他曾与沙陀军在泗州并肩奋战,与王三郎恪用更是生死之交,听说王氏子弟在朔州摊上了人命官司,早就关注上了这桩案子。

一连几日,鄯阳县尉胡聪的禀报都语焉不详,似乎越来越对沙陀人不利。他担心嗣昭安危,索性亲自来到河谷店,打发走了胡聪,倒是留下崔万鸿协助办案。

一到河谷店,他就亲自讯问了罗氏,罗氏抵死不招。接着又提审了何氏家奴何乌镬,就是津市上抓获的家伙,这人是个软骨头,交待了是何瞿安排他到河谷店打探消息,其他却一概不知。

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何乌镬到腊河津的时候,正是案发当日,河谷店已经封锁,不会有人给朔州报丧,挑担亲戚不可能知道这里出了凶案,更不会派人来打探消息。

除非。。。何家提前知道了凶案。

何瞿脆弱的心志,使他最终露出了马脚,他太惶恐,做不到装聋作哑,不动声色,所以做出了派人打探消息的蠢事,这何乌镬更蠢,竟然真的与店里的人接触。

蒋恒可不是胡聪,战场上出生入死,断案也算精明,一听就知道有问题。他立即给朔州法曹行文,命他们抓捕何瞿一家,下到朔州大狱听勘。

一切处置妥当,才召嗣昭问话,这次是真正的灯下召对,只有蒋恒和嗣昭二人。

嗣昭恭恭敬敬的向蒋恒行了礼,司法参军不动声色的说道:“免礼。说起来,没有你。。。此案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了眉目,你的猜测虽然不完全对,但也与事实想去不远。”

嗣昭低声问道:“假罗氏招供了?”

蒋恒淡淡说道:“现在还没有招,可是何家人口不少,我就不信都是硬骨头,他们早晚要招。”

嗣昭说道:“就算是有口供,没有物证,终究不是铁案,他们。。。他们可不是何家这几个人,和假罗氏一同住店的那些人,就是同伙。”

蒋恒冷笑道:“都已经逮拿了。”停了一下,他看着嗣昭问道:“你知道本官为何不提审他们么?”

嗣昭沉吟了一会儿,说

道:“他们势力很大,大同军府都奈何他们不得,明公莫非有所顾忌不成?”

蒋恒摇摇头,说道:“也不像你想的那么繁复,朔州刺史刘公的母亲有消渴之症,非海德彬用药不可,把海家下了狱,就等于害了刘老夫人的性命,你想他肯么?

胡聪也不是真糊涂,他早知道这会牵连到那个教门,深挖此案,就等于是要招惹朔州刺史。作为下僚,他为何要得罪上宪?你们的性命,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所以我非来不可,不然对不住你父亲。”

嗣昭躬身施礼,沉声说道:“救命之恩,昭永不敢忘。”

蒋恒抚着胡须说道:“罢了罢了,只要我在朔州,就不能让沙陀儿冤死。但我也头大如斗啊,这结案判词要怎么写,可是一个大学问。”

嗣昭点头道:“如此说来。。。海家是断断不能受牵连的?”

蒋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不用刑拷掠,这些家伙不会招供,若严加讯问,就一定会牵连海家,这就是我的为难之处,你晓得么?”

嗣昭缓缓说道:“那就只有把姊妹合谋杀人办成铁案,小子还是以为,这河谷店中一定有证据。。。一定有。”

蒋恒忽然站起身,沉声说道:“你随我来。”

嗣昭只得站起身来,跟着蒋恒来到东厢房,几个黑衣公人守在门口,衙门里的青犬蹲在门旁。见蒋恒来了,欢天喜地的扑过来,蒋恒把青犬叱退,崔万鸿上前把房门推开,点燃了油灯。

这是河谷店凶案的停尸房,竹席上躺着胖掌柜张迪,血迹斑斑,旁边还躺着一个人。崔万鸿举着油灯来到第二具尸首旁边,这是一个女人,布衣荆钗,黑缯包头,正是罗氏!

崔万鸿把油灯放到地上,退到一旁,嗣昭蹲下来,拿起她的右手,借着微弱灯光观看。果然有一个豆大的胎记,颈部有一道大口子,血都流干了,脸色惨白如纸,双目无神。

嗣昭叹道:“这是真罗氏。。。想不到。”

崔万鸿说道:“和你一样,蒋公也相信店中一定有证物,所以来到河谷店以后,立即让我们牵着青雀搜索,然后就在后院一棵大杨树下发现了她。”

嗣昭站起身,皱着眉头说道:“如此就不是姊妹合谋杀人案,这是手足相残案。可是。。。朔州义诚里何家那位夫人,又是何人?”

崔万鸿干枯的脸在灯火下阴晴不定,他缓缓说道:“反正都押在朔州大牢,回去之后严审,总能真相大白。”

嗣昭摇头说道:“既然不是姊妹合谋,那么躺在这里的这位真罗氏,为何要用药菌迷倒我们呐?这不是给假罗氏借刀杀人。。。创造了机会么?”

崔万鸿缓缓说道:“还有一层,既然假罗氏一伙杀害了张迪夫妇,又为何把张迪留在现场,将真罗氏的尸身埋在后院树下呐?把两具尸体都埋了,岂不是一了百了,留一个埋一个,这又是何意?”

蒋恒淡淡说道:“这一层倒是不难理解,若店东夫妇二人都不见了,官府一定穷搜店里,终究还是藏不住,早晚还是查到他们身上。不如借刀杀人,铁证如山,官府拿住嗣昭一干人等结案,谁还会去搜庭院?”

嗣昭说道:“还有一层,他们杀害人命,就是为了要这个河津邸店。张掌家死了,罗氏继承此店顺理成章,却不知他们偷天换日,已经把人换了。”

崔万鸿叹息的说道:“这假罗氏忒也狠毒,竟然杀死亲姊一家,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店,真是禽兽不如。”

嗣昭叹息道:“若只是为了这么点产业,那倒好办了,没那么简单啊。。。人一旦迷信什么,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蒋恒忽然干咳一声,沉声说道:“嗣昭,走吧。”

嗣昭点点头,心知蒋恒外粗内细,不愿旁人知道过多内情,就不再多说,跟着蒋恒回到客房,重新分宾主落座。

蒋恒说道:“真罗氏为何把你们迷倒,你想到了么?”

嗣昭苦笑道:“小子愚鲁,实在是想不明白,不过嘛。。。如果能让我见这假罗氏一面,也许我能问清楚。更要紧的是,也许我能说服她,解了明公的难题。”

蒋恒眉角一扬,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嗣昭坚定的说道:“每个人都有所爱,这就是人的短处。他们这些人最在意什么,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我相信我能说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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