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回家

是时三月暮,遍地起农桑。

正是春播时节,晋渠和晋阳湖的冰已经融化,滋润着道路两侧的粟田和麦田,晋祠泉还有水稻田。在大大小小田庄周遭,桑林密布,水碓水碾林立,鸡豚游荡,牛羊成群,供养着大唐最富有的一群人。

几个黑衣少年军汉纵马驰骋在楼烦大道上,西面是连绵吕梁山,东面是莽莽太行,晋水在身左奔腾,汾水在身右咆哮,到处是播种的农人,牧养的羊倌儿。

战马跑发了性,你追我逐在这壮美的天地之间,好不畅快。

从风谷山驿到阳曲驿,大约50里路程,天黑之前几个人就赶到了驿站,随行的还有太原不良帅高文集。

这厮在福昌坊替了薛珜,成功的把畜车停在陈宅不远处,最终导演了陈宅的灾难,不出意外,陈家很长时间都会是太原城的笑柄,其母心中之痛可想而知。

老高随即奔出福昌坊,换了衣服,跨上快马,一溜烟逃出太原城。在豫让桥又等了半个时辰,张万进带着存璋和进通赶了上来,四个人打马扬鞭离开了太原城。

史敬鎔等已经等候多时了,高文集的家眷更是等了几天,如今才算是聚齐。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在阳曲驿歇了一宿,第二天五更饱餐一顿,天还没亮就启程了。沙陀少年归心似箭,并不顾惜马力,只顾催马前行,第二日就越过系舟山的赤塘关和石岭关,进入忻州。

可苦了一干内地人,哪里经得住这等颠簸之苦,日日落后数十里,天黑到了驿站之时,沙陀军少年已经等候多时了。

进通咬着牙,一步不肯落后,任由下半身被马鞍磨的鲜血淋漓,还要忍受其他沙陀少年的嘲笑。好在小婢绮珠体贴,每到歇宿,不管自己多么不堪,总是给他敷上金疮药,裹好伤处,让进通的痛苦大大减轻。

过了忻州,高家和两个小婢也换了健马,脚力上来了,拖累也少了许多。

人烟渐渐稀少,胡人却越来越多,渡过岚水之后就出现了大片的牧场,越往北,牧草返青就越少,天气也越来越冷。

3日以后,队伍渡过沙河与滹沱河的交汇处,这里有一座小城:唐林。队伍在这里休整了一日,补充粮秣饮水,那些内地人也得到了宝贵的喘息,前面就是代州了。

驿道在崞县分为两条,西北方向经楼烦关可以到达朔州,然后沿着桑干河可以直达云州大同军。在东北方向,驿道沿着五台山北麓的滹沱河,可以进入蔚州。

沙陀儿归心似箭,又没有什么粮秣辎重车辆,史敬鎔大手一挥,下令队伍直接走东陉关-雁门关,过勾注山进入朔州桑干河地区,这条路难走一些,但是要近的多。

队伍进入雁门关,关城校尉早就听说鸦鹘军的威名,验看符契之后,他大声喝令关城守军向鸦鹘军致敬,然后放行。

一过雁门关,就是朔州地界了,也就是父亲常说的家乡雁北地区。

地形豁然开朗,面前忽然出现辽阔的草原,河流两岸分布着少量的农田。很少能看见城邑村庄,偶尔有稀稀落落的毡帐或者牛皮帐。

大坨大坨的羊群在雪融的草场吃草,马群奔腾而过,大雁一行行在天空飞翔,似乎连天空都比关内高远的多。3月春深,雁北的风依然锐利,割的人脸上生疼,队伍却大声欢呼起来!

啊,回家了,家乡真好啊!

存璋忘我的狂叫起来,连冷面少年张万进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从去年春天出征,南下徐淮,沙陀男儿已经离开家乡1年了。他们第一次进入大石腹地,见到了大石的伟大,也见到了她的痛苦和险恶,他们厌倦了,现在他们只想回家,享受活着的激情。

敬镕立马在岔路上,指着无尽的原野,大声说道:“看,往西边走就是朔州马邑城,往东走一天,就是咱们的家神武川了!”

积雪已经融化,春水泛滥,满地泥泞,偶尔有高阜和水坑。一条车辙压出的路通向东北方,队伍沿着这条路走了一天,就看到了奔腾的桑干河,这就是云朔地区的母亲河。

人烟在桑干河两岸开始多起来,这一带在神武川西南,大部分是一些稽胡和汉人的小村落,种植粟和小麦。这些部落与沙陀三部世代通婚,是血乳交融的亲戚,也是沙陀人最坚定的朋友。

每当队伍经过这些村落,那些农民和牧人就会大声欢呼起来,野孩子在队伍前后撒着欢的奔跑,有人高喊着队伍里某个沙陀少年的名字,有老人捧着马奶酒献给凯旋归来的勇士。

这让队伍中的内地人颇为吃惊,这里和雄城太原太不一样了,塞下之人对自己人太热情,或者说内地城邑乡村太冷漠了,难道人和人不应该这样么。

进通发现,这里的年轻女人大多面颊通红,身材粗壮,她们成群结队的在道旁载歌载舞,跟关内戴着幂蓠的女人也大大不同,实在是。。。豪迈。

3月初1,他们纵马趟过冰凉的夏屋水,进入桑干河畔的司马镇,这是新城西面的一个夯土寨子,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的沙陀人部落。

沙陀萨葛部渠帅米海万带着部众,大笑着迎了出来,和史敬鎔、张万进、张廷裕等少年紧紧拥抱,又给了存璋和进通一个大大的熊抱。

这是个50岁左右的老者,头发灰白,身材不高,结实的像根木桩。在进通看来,他身穿白袍,倒像昭武九姓的打扮。

存璋低声对进通说道:“小心这老家伙,他们是拜火的,狡猾的像泥鳅。”

进通默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米海万大笑着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孩子们!快进镇吧,萨葛部给你们准备了最肥美的烤全羊,刚刚烤出来的芝麻胡饼,最烈的浑源烧酒,还有最美姑娘的歌舞!你们回家了啊!”

史敬鎔大手一举,少年沙陀战士控马列成一排,齐声高呼:“轧!”敬镕手猛的向下一挥,战士们又齐声高呼:“于!”

虽然只有几个人,但是这些勇武少年齐声呼喝,威势也十分惊人。

最后史敬鎔才大喝一声:“下马!”

骑手们跳下战马,卷起旗帜,收拾马匹,说说笑笑走向萨葛都督府。

内地人却落在后面,好奇的四下张望,早有萨葛汉子和婆妇涌上来,亲亲热热的拥起这些新加入的伙伴,陌生的忐忑瞬间消失,所有人都觉得心里一热。

尽管萨葛都督掌管着周边10余个萨葛聚落,2千余户,丁口过万,但是这府邸却小的可怜,还没有风谷山驿的驿令官邸体面些。

至于这司马镇,名义上是个镇城,米海万是镇将。但是实际上只是沙陀三部之一萨葛部的渠帅,要绝对服从沙陀兵马使的命令,而这个兵马使就是王氏世袭的。

而独眼龙王恪用的好友史敬思,属于沙陀另一部安庆部,安庆都督府在东面浑水流域的安边镇,其渠帅史敬存是史敬思的长兄。

米氏、史氏其实都是昭武九姓粟特人部落,原来居于河套六胡州,因为参与安史之乱,被天子迁到黄河以东云朔之间。

20年以后,沙陀部在朱邪执宜率领下叛吐蕃归唐,转战3千里到达灵州。名臣范希朝爱沙陀人英勇善战,将之迁于云朔之间桑干河畔的神武川黄花堆,与萨葛部和安庆部比邻而居,并将这两个部落纳入沙陀麾下。

昭武九姓本是中亚河中地区的农商民族,信仰拜火教,但是沙陀人的勇武之风感染了他们。在塞下生存,刚毅善战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这块土地早晚被别的部族夺走。

所以,沙陀和萨葛部、安庆部迅速融合起来,在朱邪执宜时代就已经成为了一个整体,被称为沙陀三部落。而朱邪氏世代都是沙陀三部兵马使,所以米氏和史氏世代都听命于朱邪氏,他们的命运早就牢牢的结合在了一起。

在去年,因为讨庞勋之功,朱邪氏赐姓王,所以现在称沙陀王氏。

萨葛都督府不大,由于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但是足够温暖。进通自己都觉得奇怪,除了有个别突厥语他听不懂,根本没有任何的不适,就连那歌舞也让他觉得舒服,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里。

初到风谷山驿,他实在受不了那激昂的胡旋舞,也许因为当时他太饿了。但是在这里,波斯风情的舞乐欢快轻巧,比偏突厥文化的胡旋舞要柔美的多。

存璋目不转睛的盯着为首的舞姬,口水哗哗的流淌,连葡萄酒都忘了喝。那舞姬的笑容更加甜美了,腰肢舞动的更加欢快,进通狠狠捅了存璋腰一下。

存璋这才回过神,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低声说道:“这女人不是我们沙陀人,她是南边稽胡村子里的,姓刘,据说是雁北第一美女。。。而且弓马比男人还厉害!”

进通也低声说:“蠢货,别看了,你没看出来么,只有阿爸配做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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