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萧家馄饨

2百多年前,开创大石王朝的王氏先祖,就是从太原城出发,走上征服四海的征程。这里是王氏肇基之地,历代大石天子和河东节帅,都在不停的扩建和整修王氏老家,把晋阳古邑变成了天下雄城。

现在的太原城分成三部分,其西部是太原府和晋阳县,过去的晋阳宫也变成了仓城、新城和大明城,也就是河东节帅牙城,在整个太原城的西北部。大明城,就是整个牙城的前衙战门,其外就是太原府城,晋阳县又在府城之南。

太原城不断向汾水东岸扩建,逐渐形成了东城子,包括太原县和古潜丘邑。东城子远没有西城子繁华富庶,算是太原府城附郭,晋渠没有进入东城子,只是环绕太原县号令堂。

汾水从中城子纵惯而入,与晋渠在汾桥交汇,形成了庞大的西浦渡口。而太原东市,就在西浦渡外,就在中城子北部,汾桥两侧,而太原西市,则在西城子太原府。

正是隆冬岁末,晋阳湖和汾水已经上冻,西浦渡口显得萧瑟凋敝,一排排船只都冻结在码头上,显得十分可笑。

但是汾水两侧的市肆,却依然繁华,虽说来自河东中外的客商减少了,但太原城中也是数十万人口,吃穿用度大多依靠东西两市,每日交易还是很客观。daqu.org 西瓜小说网

汾水西岸,紧靠汾水大道是扎堆食肆,有名的有韩约樱桃饆饠,庾家白玉粽子,冯家冷胡突脍羹、醴鱼臆,李客家的连蒸笮草獐子索饼等等等等。

但萧家馄饨却是毫无疑问的东市之冠。

萧家庭也是东市船夫驼子、力夫小贩、市井无赖喜欢的地方。因为萧家馄饨汤十分肥美,吃了生力,却又不腻,若沥去最上的一层肥油,馄饨汤还可以烹茶,萧家免费奉送猪尿脬囊,可以打包带走,如此做生意,没有不兴旺的道理。

若想打听东市行情,市井掌故,小道消息,没有比萧家馄饨更合适的地方了。这里的粗汉大多嘴没把门,市面上的任何小事,都会在这里引发议论。当然,这些流言蜚语真真假假,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聪明人能淘到金矿,傻子倾家荡产也未可知。

一连几天,一个沙陀少年和一个黑袍璞头的青年成了萧家常客,一到午时就来吃馄饨。

沙陀少年自然是嗣昭,黑袍璞头青年是内府管勾,名郭崇韬,长期留守太原王氏私邸。老郭原来是四郎君恪修的侍从,恪修任奉城军使之后,精明强干的郭崇韬就成了邸中管勾,执掌太原邸大权。

嗣昭来到太原,郭崇韬吃了一惊,变化太大了,当年那个鬼精的小哑巴,已经成了气度不凡的沙陀少年,到太原办的事,也是老郭不敢想象的,简直就是沙陀军的异类。

他不相信嗣昭能够成功,但老郭还是决定尽力帮助他,没人不喜欢有志气的少年,更邪门的是,这少年的热情让老郭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由不得他自己。

嗣昭的伴当安敬思,就是典型的塞下少年,到了太原城的花花世界,很快就和一些市井无赖混在一起。无非就是嗣昭幼时的那些同伙,活牛肆的狄仝、猪倌儿薛珜、不良人徐蚱蜢等等,日日混在旗亭酒肆,听说还和太原游侠点青郎们混在一起,让郭崇韬大摇其头。

嗣昭要到太原订购铁链,但他基本不往西市跑,事情都交给了司仓佐高文集。他自己则日日混迹东市,东游西逛,四处打听,熟悉行情,每日到萧家馄饨听那些粗汉胡扯。

回到福昌坊王邸,还要把打听到的消息记在薄书上,以免遗忘。郭崇韬问起,嗣昭竟然说,这是给智慧柜坊的友人准备的,将来塞下的粟特商团一定要深入太原,多熟悉一分行情,就少一分凶险。

郭崇韬不是生意人,可是也没少跟商贾打交道,无条件为别人做事,这可不是生意人做派,义不掌财,商人不是无利不起早么?

腊月最后一天,嗣昭和郭崇韬又从寒风中走来,堂上已经客满,二人只能在在萧家庭中吃喝。地上铺着毡毯食几,一眼望去,满庭都是东市底层小人物,吵吵嚷嚷,如同巨大蜂巢。

二人谈笑着,找了个地方坐下,要了两碗馄饨,都是粗瓷大碗,有如钵盂大小,分量十足。馄饨很快上来,两人吃的稀里哗啦,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脸上也有了红亮之色。

两人狼吞虎咽,吃的正香,嗣昭忽然放下汤碗,低声说道:“老郭,那边有抄手骗人钱财。”

郭崇韬笑道:“这是东市,没有抄手才奇怪。”

嗣昭摇头说道:“还有人盯着抄手,这就有点意思了。”

贼谋骗子,这倒是新鲜,同行相争不到这个地步吧。郭崇韬抬头四处观望,果然不远处隔着几个食位,一个肮脏道士正口若悬河游说几个蜀地绸商,吹嘘自己的黄白术,希望他们投入黄金10两作为本金。

郭崇韬看着那脏道士,低声说道:“这是太原市上的幽王党。”

嗣昭奇道:“幽王党?这又是什么党?”

郭崇韬笑道:“自然是太原市上

的抄手之党。”他凑到嗣昭耳边,低声说道:“离他们远些,他们盯上的人,稀少能够逃脱的,不知道多少人倾家荡产。据说是以赌徒韩申为首,但谁也没有见过,他们是太原最神秘的一伙人。”

嗣昭更奇了,又问:“那为何叫幽王党?”

郭崇韬说道:“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是古今骗子之祖,所以他们自称幽王党。他们有时候是单人行骗,有时候是团伙作案,让人防不胜防。”

嗣昭摇摇头,说道:“若是任由骗子鱼肉良民,那还要官府何用?”

郭崇韬说道:“那些抄手各个都有自己的本事,苦主被骗了钱帛还不知晓,而且这些家伙手脚利索,等苦主发觉了,这些抄手早没了踪影,你让官府哪里去抓。”

嗣昭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既然混迹太原两市,长此以往,早晚被人抓住马脚,如何能横行这么多年?”

郭崇韬笑道:“幽王党可不傻,他们从不骗太原本地人,专挑外来客商下手。外商失了钱财,哪里还能在太原滞留,你当太原羁旅很便宜么?

就算是告到官府,久不破案,苦主支撑不住,只得回乡。苦主都不见,哪个官府还办他的案子,从来都是不了了之,抓了抄手也只能放了,民不举官不究嘛。”

嗣昭叹道:“如此说来,这些家伙确实不好对付,入娘的,老高也不提点我一下。”

郭崇韬笑道:“他们不敢招惹王邸,离他们远些就是了,也不必太过当回事。”

嗣昭向人群中观察,在墙垣一角,一直有一群小乞索儿,以客人余沥为食。

他来的萧家庭次数多了,知道萧家心善,从不驱赶这些乞儿,每晚将厨下剩汤剩饭施舍给这群乞儿,容这些乞儿睡在院墙下,若有不幸死难,萧家还管收尸。这些乞儿也不给萧家添麻烦,从不骚扰食客,白日就是院墙下玩耍,客人结账离席,他们才来捡拾余沥。

但今日有些不同,这群乞索儿中多了一个14、5岁的少女,因为年长几岁,身材要高出一头,看起来十分显眼。

这少女身材纤瘦,面色微黄,看起来姿色寻常,衣裙也单薄弊旧,但一双大眼十分灵动,怎么也不像乞索儿,倒像是普通贫家女。

这女子和乞儿们蹴鞠为戏,笑的如春花灿烂,在这寒冷萧瑟的冬天,让人心中莫名的温暖。但嗣昭注意到,这女子的注意力始终不离那脏道士,不经意之间眼波一掠,精光四射。

嗣昭自幼苦练骑射,深知眼为心之神,这女子年龄不大,这么犀利的目光可不常见。

再看她的蹴鞠,可称得上技艺精湛,如同粘在双足上一样,不仅如此,还能将鞠球从容停在头上、后颈、背上、两臂、两股,身体各个位置几乎都能戏耍鞠球,看的人眼花缭乱。

有时发力踢球,鞠球直飞5、6丈之高,落下之后依然稳稳停住,实在是了不起,反正嗣昭自问自己一定做不到。这样的技艺,又是个女子,不去瓦市子卖艺,却混迹这些乞儿粗汉之中,让他觉得奇怪。

食客纷纷叫好,那女子活泼伶俐,不像是小女儿模样,面对众多粗汉毫不畏怯,不时发出得意的大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嗣昭明白了,这女子绝不是常人,大约就是冲着那脏道士来的。

郭崇韬迟钝些,一大碗馄饨下肚才注意到那女子,他也扭头向墙垣方向观看。嗣昭说:“这女子不一般,看来也是幽王一党。”

郭崇韬又看了一会儿,说道:“这女子未必是道士一伙,也许是旁人。”

嗣昭摇头道:“到底是太原大城,小小的萧家馄饨,也有这么多妖魔鬼怪。”

郭崇韬说道:“虽说官府懒得纠拿幽王党,但这些抄手也有天敌,那就是太原点青郎。”

嗣昭看着老郭问道:“听说敬思就跟个点青郎厮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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