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抱玉禅师

三个人焚香礼佛之后,嗣昭向知客僧奉上三匹细绢以为香油钱。那僧人见这些客商出手豪阔,也就十分客气,将三人请到客堂奉茶。

嗣昭轻啜了一口茶,才缓缓问道:“我等是从云州远道而来,专门向抱玉禅师求教,可否请大和尚通禀一下。”

知客僧眉头紧皱,低声说道:“抱玉禅师已经年近九旬,年老体衰,已经多年不见客,贫僧却是有些为难。”

嗣昭想了想,才说道:“请大和尚向抱玉禅师回禀,就说大力尊重特意托小子,向释道钦大师问好。”

知客僧吃了一惊,目光凌厉的看着嗣昭,有些紧张的问道:“檀越这是何意?”

嗣昭不动声色的说道:“这是阿秙师的原话。”

知客僧凝视了嗣昭良久,才缓缓说道:“如此请檀越稍候。”说罢躬身施礼,缓缓退出了客堂。

安敬思看着他消失在门廊之外,这才说道:“他似乎很慌张,这些和尚有些古怪。”

嗣昭冷笑一声,说道:“你太小看这些僧人了,大力尊者再武勇,也不过是一个盗伙,如何能绵延几百年长盛不衰?又为何在会在昌灭佛之后,大力尊重就日渐衰落,你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么?

安敬思挠着头,半天无语,高文集狐疑的说道:“你意思是他们僧盗一家,合伙为非作歹,劫掠客商?!”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安敬思也恍然大悟道:“圆果寺利用在官民之中的威望,与大力尊者暗通消息,为他们提供庇护,所以圆果寺一衰落,大力尊者也立即势衰。入娘的!这些僧人枉披着一张人皮,一脸道貌岸然,肚里却男盗女娼!”

高文集一唱一和的说道:“所以你一提大力尊者,他们就像受惊的兔子,入娘的,这就是个贼窝!”

嗣昭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也不必大惊小怪,我也是胡乱猜测,没有见到抱玉禅师,我可不敢下断言。”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胡思乱想,胡乱猜测,顿时还原了一个几百年的僧道团伙,不由得兴奋异常。尤其是安敬思,恨不得现在就持刀闯进去,把这圆果寺杀个人仰马翻。

好一会儿,知客僧才回转过来,客气的说道:“抱玉禅师有请。”

三人站起身来,跟着知客僧走出客堂,回廊上还站着一个僧人。

知客僧拦住安敬思与高文集二人,沉声说道:“抱玉禅师年高,只能召见王郎君一人,这位是斋堂典座觉明,斋堂为二位檀越准备了斋饭,请随觉明去吧。”

安敬思粗鲁的说道:“我可信你们不过,我们三个不能分开。”

嗣昭拦住他,淡淡说道:“王某堂堂沙陀军,还畏一个年近九旬的老僧不成,不要胡说。你们随觉明师去吧,耐心等我,莫要闹事。”

安敬思按住刀柄,瞪着知客僧喝道:“让你们几个贼秃仔细些,莫要动什么歪心思,爷爷认得你们,爷爷的刀却不认得。”

高文集拉住敬思的臂膀,喝道:“走吧,莫要胡说八道。”

嗣昭拱手施礼道:“我的同伴是个粗人,大师莫怪。”

几个客商全副武装,粗声大气的恐吓,把这些僧人吓的战战兢兢。好一顿呱噪,这才在回廊上分手,各自跟着僧人消失在寺院深处。

嗣昭随着知客僧三拐两拐,进入西院藏经阁,他贪婪的看着那一架一架佛经,感受到了几百年大寺的深厚禅意。

走到一间斗室门前,知客僧肃手说道:“抱玉禅师就在室中,请进吧,贫僧告退了。”

嗣昭一抱拳,说道:“请便。”知客僧转身退出禅房,嗣昭轻轻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他现在对这个老古董越发感兴趣。

这间斗室不过丈许见方,不过朝南开着大窗,光线倒不甚昏暗。满室都是佛经,中央是一座禅床,床上也尽是书籍,一个老僧正盘膝坐在佛经之中,默默打量着嗣昭。

这老僧骨瘦如柴,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土黄色僧衣,脸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白眉,皱纹重叠深刻,似乎隐藏着无数秘密。上唇塌陷,眼皮耷拉到眼角,遮住了眼中的光芒,也许年龄太老,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生命之光。

不过嗣昭不那么看,苦练箭法让他感官出奇的敏锐,他能感受到这老僧目中的火焰,这是深邃坚毅的目光,绝不是将死之人。

良久,嗣昭才长揖施礼道:“沙陀军王嗣昭,拜见大师。”

老僧淡淡说道:“施主不必多礼,请坐吧。”声音苍老、沙哑,却绝不微弱。

嗣昭盘膝坐下,抱玉缓缓问道:“阿秙还好么?”

嗣昭欠了欠身,说道:“阿秙师在骆驼谷,一切均好,只是阿秙师也上了年纪,目生白翳,时有不清。”

抱玉叹息道:“阿秙也老了。。。现在来寻道钦师,怕是还有什么心事未了吧。”

嗣昭说道:“大师明鉴,阿秙师年轻时就有一心事,要完成稠禅师遗愿,将原天王寺石幢子完成。他希望,由释道钦大师来做幢文,让大力尊者的光荣永垂后世。”

抱玉禅师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几十年过去了,阿秙还是如此顽劣,他哪里是要道钦师的幢文,他是贼心不死啊。”

嗣昭哦了一声,说道:“莫非道钦大师已经。。。已经圆寂了?”

抱玉说道:“是啊,当年会昌灭佛,道钦大师就坐化于阿育王塔中。”

嗣昭皱着眉头,问道:“阿秙师难道不知请么,为何。。。为何还要让道钦大师写幢文?小子实在是不解。”

抱玉叹息道:“郎君心中一定有疑惑,阿秙到底与我圆果寺有何渊源,为何要请道钦师撰写幢文。我等是僧,他是盗,如何会联到一起?”

嗣昭躬身说道:“小子困惑已久,还请大师赐教。”

抱玉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窗外射进的一缕阳光,良久才说道:“那是60多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只有10几岁,是龙兴寺一个树头僧,每日巡视山林,栽植树木。

也是这么一个寒冷的冬日早晨,我打开山门,只见台阶的积雪上有个包袱。我急忙赶过去抱起来,只见那包袱是一块厚厚的毛毡,包裹着一个婴儿。显然是刚出生不久,被父母遗弃到寺里,希望我们收留。

天寒地冻,那孩子冻的小脸青紫,呼吸都没有了,我伸手到怀里一探,心口还有余温。我急忙抱着孩子往院里跑,虽说贫僧过去也听说过此事,但是自己碰上却是头一遭,当时我吓的手足酸软,不住大叫。

那时阖寺僧众正在做早课,听到我大喊大叫,道钦师走出禅房喝住了我。

我把孩子递给大师,道钦师抱在怀里看了一眼,说这孩子无半分佛性,怕不是佛门中人。我说那可如何是好,是不是送到泽州悲田养病院。道钦师说,既然这孩子出现在山门前,这就是缘法,先抱到僧房里救治再说。”

嗣昭叹道:“这婴儿,就是阿秙师吧。”

抱玉说道:“正是,一晃60多年了,道钦师已经往生西天极乐,贫僧也如朽木一般,真快啊,可往事就在眼前一般。”

嗣昭继续问道:“阿秙师是为何离开龙兴寺呐?”

抱玉禅师缓缓说道:“那孩子在寺院之中渐渐长大,道钦师真是圣僧,当年说的话一点不错,这孩子实在顽劣不堪,无半分佛性。

他公然在寺院之中捕捉鸟雀,偷窃菜园后厨,日日戏弄僧众,且撒谎成性,把堂堂龙兴寺搅得苦不堪言。所以道钦大师为他取名阿秙,秙,秙?禾不实也,他穿着僧衣,却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禅心啊。”

嗣昭摇头道:“都说佛门以慈悲为怀,不能因为孩童顽劣,就驱出寺院吧。”

抱玉禅师缓缓说道:“你当道钦大师是何等人,当然不会将一个无助孩童驱出本寺。可也因此,阿秙迟迟不能受戒,日日与火工菜头,市井粗汉混迹在一起,性子也越来越凶顽。

直到有一日,照客僧发觉寺中香油柴米缺失甚多,禀报东院监院之后,都怀疑是阿秙所为。照客僧带着几个胖大僧人来到后院柴房,更是惊的目瞪口呆,原来阿秙竟然在柴房之中藏了一个妓子!

不问可知,阿秙是偷了寺中财物换了钱财,在寺中公然狎妓!事已至此,寺中无论如何留他不得了,好在阿秙已经成年,道钦师就将他驱了出去。

但道钦师是有道高僧,岂会让阿秙流落市井,就送到一个商姓药坊学徒。实指望他改恶向善,济世救人,可是没有两年,就听说阿秙勾结匪类,抢了商掌家的钱货,逃走不见了。”

嗣昭呆了半晌,才问道:“那你们又如何得知大力尊者就是阿秙师呐?”

抱玉苦笑道:“虽说龙兴寺是佛门清净之地,可毕竟不能跳出红尘,来往僧俗遍及天下。当年阿秙不知道犯下多少大案,龙兴寺如何不知?”

嗣昭忽然说道:“不对!阿秙是哪年离开龙兴寺?”

抱玉禅师缓缓说道:“会昌二年。”

嗣昭大声说道:“会昌三年,天子禁绝佛教,龙兴寺拆毁。而在前一年,释道钦将阿秙师驱出寺院,天下岂有如此之巧的事情?”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