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孙大掌家

众人七手八脚一齐用力,把孙传景从枯井里拉出来的时候,家丁班头只剩下一口气。

牛马厩旁有一座枯井,废弃多年了。因为窦乂逃跑,恼怒的盐贼把孙传景拎出槛房,毒打一顿,然后扔到了这座枯井里,让他自生自灭。

长期的饥饿,家丁班头十分虚弱,落井的时候折断了左足足踝,当时就痛的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他舔井底潮湿的淤泥解渴,抠下井壁上的青苔充饥,居然坚持了5天之久,此人精神之顽强,实在令众人惊叹。

此时的孙传景十分凄惨,他面容枯槁,瘦成了皮包骨,因为遭过殴打,脸上血迹斑斑,最严重的是足伤,没有几个月怕是养不好。

众人把孙传景抬到一间静室,小心的不碰他的伤足,一碰他就会剧烈的挣扎起来,连旁人都替他痛苦。

好在盐丁经常与贼人作战,有随军的病儿官,给孙传景检查了伤势,敷药正骨,包扎停当,又给他喂了肉汤,才沉沉睡去。

病儿官来到廊下,低声对聂窦二人说:“他不仅外伤严重,还有内伤,若不静心调养,怕是要落下残疾。”

聂全义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走不了远路么?”

病儿官点头道:“路途颠簸,怕是走不了30里就送了性命。”

聂全义看着老窦,没有说话。他们都是手握百万缗的天下豪商,每日钱款结算,宾客往来不知有多少,哪里离得了人。不要说几个月困在荒山野岭,就是十天半月,怕是生意也没得做了,那是不可能的。

窦乂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孙郎是窦记的救命恩人,老夫绝不会弃之不顾,该如何做,我心中有数。”

病儿官这才告辞离去,留下聂窦二人低声商议。天将擦黑的时候,泓芝驿盐丁收了队,满载着粗盐,准备撤走了。

指挥使谢翮前来告辞,窦乂却拉住老谢,说道:“我等都不是本地人,交好的只有谢公一人,窦某想买下这片庄子,请谢公做个中人,可好?”

谢翮心中一喜,这窦乂可是打财神,买个庄子不算是个事,那谢仪还能少了?他笑着说道:“这算得什么,衙门里的事就交给谢某,窦翁把财帛准备好便是。”

窦乂拱拱手,说道:“如此就多谢了。”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这庄子荒废久了,怕是难有出息,老夫想改造一番,另做他用。还请谢公帮忙雇佣些匠人,瓦木泥窑,庄子里都急需,工钱优厚。”

谢翮点点头,说道:“如今河中大旱,民不聊生,出门求佣的人不要太多,此事不难。窦公此举是救了不少苦人,一定会落个好名声。”

窦乂说道:“如此就好,若是人手富裕,还要几个婆妇,一位郎中,伺候孙郎起居。他伤势过重,无人照料可是不行。”

谢翮笑道:“窦翁是个有情义的,谢某岂能不成全。”

窦乂一躬到地,说道:“谢公也是窦某恩人,来日仰仗之处甚多,窦某必有重谢。”

谢翮慌忙还礼,说道:“窦公是点石成金的财神,想来必有高明,谢某跟在后面,吃些羹水就是受用不尽了。”

两人把住双臂,相视大笑,各自盘算着各自的主意。

送走了大队盐丁,王家大院只剩下聂窦两家的东伙,草草啃食了干粮,天色已经黑下来。窦记的人精神萎靡,早早歇息了,聂记的人点燃灯火,负责大院的境界。

窦乂来到孙传景养伤的静室,亲自照顾救命恩人。老孙已经醒来了,横躺在席上,眼巴巴的看着窦乂,脸上满是笑意。

窦乂盘膝坐到孙传景身边,微笑着说道:“还记得我逃走的那一晚,对你说的话么?”

孙传景说道:“记得,窦公说,活着就有希望。”

窦乂点头道:“是啊,我们都没有丢弃希望,所以都活到了现在。”

孙传景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我的伤一时半刻好不得,窦公莫要为了我,耽搁了正事。这两日与聂大郎谈妥了三都毬局,公就回长安吧,留下两个人在这里就好。”

窦乂摇头道:“不,我已经买下了这个庄子,将来这里就是窦记织染坊,专门织造工匠袴褶。所以我还要在这里耽搁一阵,工坊没有筹建好,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孙传景诧异的说道:“织染坊不在长安么?这里可是太偏僻了。”

窦乂微笑着说道:“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这里地价低廉,佣工也便宜,本钱就能降下来,也能保住竹疏布织造的秘密法门,如何不好?更要紧的是,将来织染坊做大,自然有权贵觊觎,在这中条山中,才能确保产业安全。”

孙传景想了想,说道:“这里到处都是盐贼,十分凶险,这次是交了天大的好运,才没有出人命。若是在这里设工坊,这安全又该如何保障?”

窦乂满意的笑了笑,说道:“到底是孙郎,吃一堑长一智,谋事先想到短处,果然是大掌家的器量。”

孙传景有些尴尬的说道:“公莫要说笑,我一个粗鄙之人,如何有窦公的深谋远虑。”

窦乂说道:“此事我也想到了,要保障王官庄的安全,我想到了两层。其一,窦记要交好谢翮指挥使,此人是盐铁巡院武官,掌握盐丁,又熟知盐贼动向,最是有用。”

孙传景说道:“他还熟知官私盐场,对将来的销路也有好处。”

窦乂大笑道:“粗鄙之人,怕是想不得这么多。。。”

孙传景有些莫名其妙,今日窦乂怎的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而且都是生意上的事。虽说经过一场生死劫难,主从感情非同一般,可自己只是个家丁,这些事跟自己说不着啊。

他默默听着,窦乂继续说道:“仅仅结交官府,还是不够,所以我又找到一人。此人也是本地老土地,熟知这一带地理人情,为人沉稳机警,古道热肠,且有急智。我很信任他,把庄子交到他手里,万无一失。”

孙传景忽然说道:“明白了,是猎户徐十八。”

窦乂点头道:“正是此人,这次若是没有他,我难逃一死。若仅仅是救命之恩,我送他些钱财,也算报了恩德。可我爱徐十八的为人,若是能为窦记所用,必有裨益。只是他为人孤僻倨傲,怕是不屑于窦某的报答。”

孙传景想了想,不得要领,只得说道:“难道还要求着他不成?”

窦乂微微一笑,说道:“不仅是他,老夫也要求着你。”

孙传景诧异的说道:“公主我客,有何吩咐说就是了,谈何一个求字?”

窦乂正色说道:“因为问要你担任窦记织染局的大掌家,将来还要结成亲家,我要你孙氏一门,子子孙孙襄助我窦记。”

孙传景大吃一惊,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窦记的大掌家非同小可,都是拿着永久契股的豪富,对于孙传景这样的粗汉来说,这就是飞黄腾达了。

瞬间的狂喜之后,孙传景渐渐冷静下来,他郑重的说道:“窦公的好意,孙某心领了,只是窦记大掌家是何等人物,孙某除了上阵厮杀,什么也不会。

织染局是岁入百万缗的大生意,岂是我一个厮杀汉能够执掌的,这个大掌家我不能做。窦公若是念着孙某的情义,我有二子,让他们跟在窦公身边学些本领,孙某就感激不尽了。”

窦乂说道:“你两个儿子的前程,就包在老夫身上,不是在西市庄铺里厮混,而是拜名师读书。将来窦记的女婿,绝不能是商贾之辈,我要孙氏成为州刺史、节度使、乃至中书侍郎、侍中,我窦氏女要成为大臣夫人。”

孙传景心中狂跳,张口要说话。窦乂挥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至于你,我并非因为你我的情义,才让你执掌织染局。我看重的,是你心思缜密,决断无双,有情有义,值得以大事相托。

我12岁就做掌家,我见过太多记账精细,心计百十货品分毫不差的奇人,但这并非商贾之才,聪颖的伙计就能做到。

但是遇事不乱,临机断事,坚韧不拔,危中求存,却是天性。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担当窦记大掌家,才值得我以儿女相托。”

孙传景再也想不到,窦乂居然如此看重自己,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说道:“可是,不知如何措手啊。”

窦乂说道:“成应臣大账房会辅佐你,凡事交给他就是,你要做的,就是决断大事。我以为在窦记诸公之中,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你愿为我窦记效死么?”

孙传景终于躬身倒地,颤声说道:“敢不尽心竭力。”

窦乂哈哈大笑,双手扶他起来,说道:“你好好努力吧,这里就是你事业的起始。”

他拍了拍孙传景的肩膀,站起身来,说道:“现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养好身子,将来才能干大事。现在,我要去还聂家大郎的人情了,你好好歇息吧。”

说着话,窦乂大步离开了静室,临走前,还小心的阖上了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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