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盗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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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塘中炊火熊熊,柴火噼啪作响,秙头陀缓缓说道:“鲜卑北魏年间,这骆驼谷还是进出河套的咽喉要道,人畜往来繁多,这座天王寺香火自然十分旺盛。

边塞之地,民风剽悍,就算是寺庙之中也不例外,这天王寺中有一伙少年沙弥,经常角牴腾趠为戏。这其中有一位小沙弥,我们就称他稠沙弥吧,他最为劣弱,经常被同侪欺凌侮辱,稠沙弥常羞之。

一日稠沙弥又受了凌辱,心中不平,半夜入殿闭门,抱住金刚神像的腿足立誓:我以羸弱,常被等类轻负,为辱已甚,不如死之。你以大力闻名,当庇佑于我,我捧你的腿足7日,不与我气力,必死于此,绝不生还。”

秙头陀看着一旁的毗留博叉天王,双手虚幻,就像抱着金刚腿足一般。嗣昭叹道:“稠沙弥虽然劣弱,这性子却极刚烈,我听族中长辈说起古之烈士,也不过如此。”

秙头陀摇头叹道:“是啊,他若不是这刚烈性子,也不会是后来的结局。”

嗣昭好奇的问道:“难道真的金刚显灵不成么?”

秙头陀说道:“那稠沙弥一连几日,手抱金刚,水米不进,信念益坚,终于感动了上天。到第六日将曙,金刚形现,手持大钵,钵中盛满了肉筋,对稠沙弥说,你要有力么?念至诚么?稠沙弥自然称是。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金刚说,那你能把这些肉筋吃了么?稠沙弥说不能,出家人断肉。金刚操钵举匕,以杵威吓稠沙弥,不得已,稠沙弥吞食了钵中肉筋。金刚说道,你现在已经很有力了,但要善事佛祖,勉之。

此时天现曙光,神忽然消失,稠沙弥出得大殿,上下纵跃,已非常人。回到居所,同伴依然狎辱他,他只是不答,于堂上会食,同伴又戏弄殴击。稠沙弥说,如今我力大无穷,你们恐怕不堪,不要招惹我了。

他举起一臂,筋骨强劲,有如铁柱,诸沙弥大惊失色,一齐摇撼,如何撼的动。稠沙弥说我为你们试一下,他带着诸沙弥到了大殿,横蹋壁行,足有几百步。又纵跃到梁上,手挽千钧之重,拳捷骁武,骇人视听。那些轻侮他的沙弥,早已跪伏殿上,莫敢仰视。”

嗣昭喝道:“快哉!”说罢拿过酒袋,大饮了一口,心中畅快无以言表,随手又把酒袋递给秙头陀。

秙头陀也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稠沙弥日后精研佛法,终成一代高僧,塞下人称稠禅师。禅师感毗留博叉天之恩,在此地穷极土木,构建精庐殿堂,诸僧从其禅者,凡数千人。”

嗣昭摇头说道:“稠禅师壮则壮矣,只是如此兴师动众,怕不是佛门之福。”

秙头陀一拍大腿,叫道:“招啊!郎君年齿幼稚,见识却不凡,此话半分不错。鲜卑文帝怒其聚众,亲率骁勇万骑,要加白刃与僧众。”

嗣昭说道:“大约就是我走的这条路。”

秙头陀说道:“不错,稠禅师侦知敌情,率领僧徒到这谷口相迎。文帝问道,大师到这里做什么呢?稠禅师对答,陛下将杀老衲,恐污伽蓝,所以在这里受戮。文帝有些惊异,降驾礼谒,设精馔与稠禅师共识。

文帝在座中问道,听说大师于金刚处祈得神力,能看一看么?稠禅师说道,昔日看到的是人力,在天子面前,自然是要请神力,请陛下观之。

稠禅师迎风施咒,数千根大木从谷口倾泻而下,直冲天子大军,自相搏击,声若雷塔,斗触催拆,缤纷如雨。诸军及从官皆大惊,四散奔逃,文帝大惧,叩头请止,稠禅师才止了咒语,文帝也就此退兵。

回到平城,文帝降敕,禅师若渡人造寺,不得禁止,所以稠禅师才能在此地建成了这座天王寺。”

嗣昭赞道:“让天子俯首,何其壮哉,若小子所料不错,大师就是稠禅师后继者。”

秙头陀摇头苦笑道:“后人无能,把先禅师的基业都败了,羞于大力长者之名。”

嗣昭奇道:“大力长者?”

秙头陀悠悠的说道:“稠禅师一门僧众,被称为大力长者。”

嗣昭饮了一口酒,神往的说道:“那这位奇人后来如何呐?”

秙头陀夺过酒袋,痛饮一番,这才说道:“后来天王寺城,稠禅师到太原营建石幢子,石幢未成,禅师重病,临终说道,生死是人之大分,如来尚且不能免,何况是我,只是石幢未成,以此为恨,死后愿为大力长者,继成此功,随后坐化。

所以禅师的后继者,都自称大力长者,希望实现稠禅师的遗愿。可惜石幢终究未成,天王寺也破败若此,稠禅师何其壮也,后人何其衰也。”

嗣昭赞道:“敢与天子争锋,稠禅师真人杰也!”停了一伙儿,继续说道:“小子仰慕稠禅师风采,若大师不弃,小子愿为稠禅师遗愿出一份力,不知大师可否应允?”

秙头陀神色一变,目光炯炯的看着嗣昭,良久才说道:“你知我是什么人么?”

嗣昭笑道:“当然知道,大师乃大盗也。”

秙头陀哈哈大笑,不再说话,揭开陶釜盖子,赤手从滚烫的汤汁之中取出一块肉筋,又把盖子盖上,一边啃食一边说道:“郎君因何而知呐?”

嗣昭把箭箙和弓囊放到地上,说道:“大师的故事着实精彩,只是不合之处太多,不能不让人起疑。”

秙头陀一边吹着肉筋上的热气啃食,一边问道:“何事不合呐?”

嗣昭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天下宏寺大庙不知凡几,哪有几千僧众的,这是一支大军还差相仿佛,能容纳数千僧众的大寺,那只能是一座城,军城。”

秙头陀叹道:“当年的天王寺,何其雄壮啊,威震塞外。”

嗣昭继续说道:“就算此处曾经是交通要隘,可毕竟山间地脊,要养活几千僧众,还要营建如此大寺,怕不是容易事情,至少株守在骆驼谷,不可能。稠禅师率军南征北战,也由此招来了北魏天子大军,是也不是?”

秙头陀吐出一块骨头,说道:“不错,但是稠禅师神力退天子,也是实情。”

嗣昭笑道:“退天子是不假,但是神力就未必是真了。既然大力长者有数千之众,稠禅师何必施展无双神力,派人从山坡上把原木推下来就是。”

秙头陀把最后的肉筋连皮带肉吞下,问道:“那王郎君又如何断定,我就是盗呐?”

嗣昭说道:“稠禅师是威震一方的大盗,他的后人要继承他的遗志,自然也是大盗了。只是没有稠禅师的英雄气概,他老人家坐化之后,大力长者再也没有了赫赫威名。”

秙头陀叹道:“小郎君说的好啊。”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嗣昭说道:“难道你就不怕我么?我是大力长者,以盗为生业,你却不幸落到我手里。”说罢他一拍手,从外面走进四个僧人,都身着黑色破烂僧袍,发长数寸,横眉立目的逼上来,在火塘10步之外站定。

嗣昭笑道:“我既然不信稠禅师的佛骨仁心,自然也不信大力长者的无双神力。况且。。。”他拿起身旁的角弓,随意从箭胡禄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他淡淡说道:“就算是你捷如猿猴,也不如我弓矢之速,就算是你筋骨如铁,也不如我锋刃之利,小子怕得何来呐?”话音未落,嗣昭忽然张弓,一箭飞出,快如闪电,利箭钉在一根圆柱上,铮然有声,箭尾疾速摇摆,嗡嗡之声良久才止。

几个大盗眼前一花,不由得一缩颈,随后利箭已经钉在木上。一个盗贼战战兢兢的走到柱子下,拔下箭杆,走到炊火下,一只红首苍蝇依然在蠕动,箭锋将苍蝇切成两半,却又没有完全切断,还有一半身躯相连。

在昏暗的灶火下,在苍蝇一掠之间,箭矢发出,却只断苍蝇一半身躯,这箭法也算是神乎其技了。嗣昭苦练眼力手力,射术算是出类拔萃了,他当然有恃无恐。

几个大盗相顾骇然,谁也不敢乱动。这孩子箭法如神,大家一拥而上,自然能制住他,可是头一两个人,必然死于他箭下,谁也没有这个勇气当先而死。

终于,秙头陀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说道:“王郎君算无遗策,可有一样没有算对,大力长者确实力大无穷,绝不是浪得虚名。”

话音未落,秙头陀已经纵身而起,双足已经踏到墙壁上。若是常人,就算是能够踏上墙壁,也会很快落下,但秙头陀脚步飞快的,竟然在四壁上如履平地,他脚步太快了,根本就不会落下来。

嗣昭亲眼见到过安敬思疾如奔马的速度,但在秙头陀面前,简直就是儿戏一般。

秙头陀忽然从墙壁一跃而下,一手挟起一块巨大泥塑残块,炊火光中,依稀是一个巨大的金刚首,斜肩带背怕不有几百斤。秙头陀一只枯瘦的手指扣住那残块,牢牢挟住,飞身一跃已经跃上两丈高的一处残梁,在残梁上纵跃如飞,如同鬼魅一般。

众人眼一花,那僧人已经扔掉残块,落到火塘之前,笑吟吟的看着嗣昭。

嗣昭叹了口气,说道:“今日重睹稠禅师神技,就算是死了,也不枉了。”

他把弓箭重新放到地下,说道:“可是既然我说了,我要帮助你们完成稠禅师的遗愿,建成那个石幢,你们又有何缘由劫我呐?你们劫了我,只不过几日衣粮,两匹马。若以我结交,我却能助你们完成大事,岂不是好?”

秙头陀大笑道:“谁说我要劫你?稠禅师门下,只劫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之辈。王郎君小小年纪,聪明仁孝,又勇武过人,正是我辈中人,就算你不助我,我也要结交。”

说着他一伸手,揭开粗陶釜盖子,手一伸,说道:“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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