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魔主

星河流转,明月高悬。

上百灵舟停泊在四方界交汇处的上空,隐去了舟形,如鱼浮水空游,场面壮观。

沈折雪睡了小半个时辰,还未能到时渊唤他起来便已自行苏醒。

他用手刮了几下睡得乱蓬蓬的头发,盘腿坐在榻上。

徒弟单手撑在桌角,作闭目养神状,实则已先入小秘境中。

沈折雪感受着四方灵气波动,绝大部分的修士已然入定,灵气吐纳缓悠长,似海面泛波。

心念一动,神魂移转,他打开了小秘境的通道。

迎面是徐徐山风吹来,秘境中搭建的山川河流逼真不已,天河与湖泊相照呼应,月华如练,明澈流光。

上一次进来太过于匆忙,沈折雪也没来得及好好打量这个秘境。

入口仍是开在上次见过的水潭前,水潭地势较低,左侧是下坡草坪,右侧则是片石滩,有潺潺流水不断往水潭中流淌。

远处隐隐能听到瀑布水流冲击地面的声响,更远则是在夜幕下起伏的山峦,水墨画般沉在明明月色中。

“吱呀”一声响,时渊从水潭中心的小房子里推门而出。

境主入境他自然有所感应,原是想让师尊多休息一阵,却不想沈折雪醒的这样早。

时渊似乎才在潭水里冲过澡,身上穿的不是白日的太清宗的鹤纹青袍,而是条深红的长衣,袍角滚了同色嵌乌丝的边,看不清绣的什么纹路,却依然是规规整整,极其克制地裹住了他宽阔的胸膛和结实的腰背。

要说浑身上下唯一不规整的地方,那便是正火诀慢慢蒸干着的头发,全披散了下来,尾端还在滴着水。

沈折雪好一个愣神。

他仿佛在瞬间感觉到时渊的变化,不仅仅是身高和身形,更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时渊看过来的眼神很深,沈折雪不经想起那双宛如红月般的血色双眸,却又并不会因此恐惧,更像是一种堪称欣慰的情绪。

不对。

沈折雪下意识按住胸口,那感觉远高于欣慰,甚至到达了他陌生的程度,非要形容的话,简直算是怦然心动也不为过。

“怦然心动”这词在他脑子里来回一圈,沈折雪当场就麻了,十分具象化的发麻,连指尖都在颤抖。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些念头晃出去。

“师尊,你怎么了?”时渊走上前来,沈折雪抬手朝脑门上猛地一拍,倒是把时渊拍了一跳,以为他出了什么状况,就要来探他的灵气。

沈折雪反手握住他,“没事,忽然有点热。”

“热?”

时渊闻言伸指一点,灵力绕着沈折雪盘旋一周,带起些许微风。

徒弟由着他握着手腕,道:“师尊随我上去,这里水汽太重。”

风符从袖中滑出,拢出一个沈折雪万分熟悉的屏障,周围的空气立即变得干爽。

湿气降低,沈折雪觉得舒服了许多,他随时渊走上了铺满青草的山坡,原以为坡上是片空地,不成想居然也搭了建筑。

时渊似乎挺喜欢厌听深雨同款造型的小院子,不见得多么华丽,却处处是精心琢磨出的舒适便捷,沈折雪看见庭前的梅树和红木的回廊,廊下悬着风铃,檐下的灯笼垂着柔软的穗子。

“这些灵线织地很细致啊。”他感慨道。

沈折雪抬手拍了拍院门,小秘境中的一切都是由灵力交织而成,他刚造出时山川河流也不过一个轮廓而已。

虽有心玩建造家园的游戏,然而时间却不允许,他便用阵法将灵力的造物简单复制了一下,大抵是几座山头几片林子的样子。

可如今这秘境实在不像是秘境,倒像是什么世外桃源。

沈折雪坐在庭中的石凳上,“时间有限,时渊,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他面色有些严肃,时渊落座对面,道:“师尊问便是。”

月色皎皎明透,披落在沈折雪的发间,“你现在修什么道?”

时渊垂下眼,低声答了:“魔。”

对面不出所料传来沈折雪无奈地一声长长的出气声。

“是因为桃灵秘境?”

假如醒来时沈折雪还一时搞不清状况,这么些天也足够他琢磨清楚,时渊一个半魔半仙的血统这么可能会觉醒那么完整魔族原身。无广告网am~w~w.

自己那时脑子不清楚尽顾着惊讶去了,事后再一想,在桃灵秘境中时渊便分明强行使用过魔族的法术。

魔族修炼方式不同于修者,不走生杀道的话,逼得就是血脉里的这点力量,且极其容易走火入魔。

当时沈折雪预料到时渊的血统会影响他,却不想会影响至此。

“所以你找上魔主了?!”沈折雪蓦地拔高音量,魔族血脉共鸣,时渊选择主修魔道便是在大大咧咧地告诉他那魔主爹自己的方位。

“嗯。”时渊点了点头。

“那你——”

魔主对时渊的三年的夺舍计划沈折雪没有忘,邪流封印了魔主的铭印,只要时渊小心谨慎便不会引来魔族的视线,可如今他血脉完全觉醒,魔族那边定然察觉。

时渊头埋得更低,手掌在红镯上一抹,低声道:“师尊,我错了,请师尊先看此物,这是我在魔族书窟中找到的记载,有关三宗下的太古封印。”

“不要转移话题。”沈折雪将那封皮泛黄的手札撂在桌上,抬眼却见时渊正正看着他,那目光深邃含波,沈折雪方一接触便像是被灼烧一般移开视线。

讪讪拿起了那手札,他心道:好嘛,徒弟大了不听话了,不想说是吧,你师尊有的是办法,一会儿打一架就知根知底了,犯不着在这里耽误时间。

他便翻起了那手札。

手札似是千年前一位魔修所写,这魔修精通阵法,曾担任过魔族的一方领主,主持了许多与阵法相关的重大事宜,其中居然就包括太古封邪阵。

“这……”沈折雪愈看眉头愈紧。

阵修书写惯于用阵法符号,手札上切实的文字并不多,沈折雪翻到后半部分,眉头渐渐锁紧,“他的意思是,三宗下的太古封邪印是一个单开门,且只能开一次?”

千年封印如何落成已成了修真界的半个迷。

且不说究竟还有多少参与封印的修士活着,满修真界都知道不论是太古灭邪还是太古封邪印,触发的条件都只有一个——

仙庭真仙。

仙庭真仙在如今的四方界已然绝迹,因为他们全部已战亡在了千年前用命燃烧出的太古阵法上。

手札内记载,在太古灭邪阵出现前,邪流肆虐人间,万千生灵朝不保夕,那是修真界最黑暗的一段历史,只有被动的救援,修士们对付邪流毫无办法。

直到机缘巧合下某位仙庭真仙在制止邪流时,引动上古阵法,竟真能将邪流涤除,但这真仙亦魂飞魄散,化于天地间。

此后数次堪称毁天灭地的灾祸中,这个阵法便成了破开十死无生局面的保命杀招。

但仙庭崩塌后,逃下来的真仙不过寥寥几十人,如此用命来填的阵法根本不能长久,于是剩下的真仙与修真界谋划改造太古灭邪阵。

“最初他们的计划是利用邪流会流向地脉薄弱处的原理,以真仙的躯壳为媒介,引渡邪流源源不断流入灭邪阵法中,再调度地脉灵气,在他们的逻辑中,媒介本身与太古灭邪阵生生不息,以达到持续净化的功能。”

时渊在虚空中划出了阵法的大致结构和灵流走向,沈折雪凝眸看了片刻,道:“所以其实‘封邪’,并不是指把他们全部储存封印起来,而是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净化。”

“没错。”时渊点头,而沈折雪翻到手札的最后一页,“但是这个阵在实际操作时出了问题,三宗分别是三个阵眼,然而阵法灭邪的能力没有发动,最后导致的结果是,大部分邪流被关在了阵法里却没有办法消除。”

“而且当年这魔族与四方界合作,南界负责收容这次阵法中需要躲避的百姓。”

时渊又画出四方界的地图,灵力线落在南界上,“千年前封印发动时,全修真界的邪流被强制吸引,向三宗汇聚,但是涤除的阵法没有启动,南界地动不止,修真界几乎毁于一旦。”

沈折雪笃定道:“是阵眼出了问题。”

一如手札中的魔修所言,尽管是仙庭真仙在护守阵眼,另有十余上修界修士护持,但阵法依然出现意外。

就在他以为修真界将土崩瓦解时,含山方向的阵法却单方面启动了。

据他描述,那一日北界的天空像是泼了墨,封印的银光冲天而起,太清宗下大阵相继回响,而帝子降兮的阵法一直没有相应。

邪流向西界涌动,直到半个时辰后,西界的封印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发动。

“天河血池,亘古一锁。”

沈折雪喃喃着这位魔修的措辞,“也就是说,这个封印的残缺是因为三方同时开启的条件没有达成。”

不过有人将‘灭邪’的初衷临时改成了“封邪”,大阵因为这个‘锁’再也不能打开,虽然没有达到源源不断消灭邪流的目的,也避免了毁灭,使在四方界的邪流量减少了一半。

“我记得有记载当年三宗的选址是临时决定,后来封印落成,三宗也随之正式建宗,这样看来,现在三大宗门的洞天福地是因为这个阵还是在产生作用。”

沈折雪伸手点在帝子降兮所在的西界,“所以当年西界封印下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

小秘境的夜风胡乱翻着手札的黄页,最后一页上这位魔修在“邪流灵智”的字眼上圈了重重的几笔。

这本手札给沈折雪带来了太大的震撼,而更令他感到一阵寒意的是,既然三宗下阵法已被彻底封锁,那么他这个“沈峰主”是怎么可能进去的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师尊。”时渊单手按在沈折雪的手背上。

徒弟的手掌覆盖紧紧贴着他,体温便顺着掌心传了过来,沈折雪定了定神,道:“所以即便是三宗,也根本不可能打开封印,他们守的只是一个象征,但显然——”

沈折雪叹道:“他们连这个象征也没有守住。”

不论是针对帝子降兮的镜阵,还是针对含山有云的鬼阵,目的都是为了冲破封印放出邪流,而这背后又全都是邪流灵智的影子。

那么三宗在其中又是怎样的态度,抬起上修界又与此有何关联?

一条暗线隐隐在沈折雪脑中串起。

时渊抬手在沈折雪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沈折雪移了视线过来,端看他半晌,苦笑道:“没想到牵扯这么大,好像把你也扯进来了。”

“皆在局中。”时渊低声答了一句,很有话本子里的台词的味道。

沈折雪默了片刻,眯了眯眼,倏然出手如电,一道灵力点去。

时渊合上双目,任由那灵力冲来,沈折雪五指收合,那寒冰灵线正停在时渊额前。

沈折雪挑眉道:“不躲?”

冰线化为了碎末,而就在此时,沈折雪感到腰间一紧。

有风悄悄潜来。

时渊知晓他的意图,犹豫片刻,道:“师尊,我只是……不知如何说。”

“怎么,怕我知道了坐不住要跳起来揍你?”沈折雪放缓呼吸,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现在在魔族是什么处境?时渊,别瞒着我。”

他放软了语气,刹那时渊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他下定决心般对沈折雪道:“师尊,三年前我去南界时,魔主已深受仙庭法术反噬,浑浑噩噩,他手下的魔将妄图篡权,我暗中插手,整治了魔族,然后……”

时渊不愧是个写话本子的大手,还真会设悬念,沈折雪屏住呼吸,心想徒弟不论说出什么来,自己都要冷静,先安抚住然后再一起想对策。

只听徒弟淡然道:“然后,我现在算是魔主。”

沈折雪脱口而出:“哦,魔主啊,没事,我们可以……”

他一顿,瞪圆了眼几乎要石凳上窜起来,“你说什么?!”

时渊摸出一块血色的灵玺,其上魔纹纠葛,花纹繁复,乃是可号令天下魔族的王玺。

“嗯,师尊。”时渊将王玺向沈折雪那边推了推,“要不,师尊给我收着?”

沈折雪:我这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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