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暗道

秦姑真拦住想要上前的冷文烟,谨慎道:“天色未明,别轻易靠近。”

冷文烟低声问:“方才那是什么?”

“像是‘望潮蜃’,但……如何会变成那副样子。”秦姑真呐呐道。

这望潮煞传闻是由蜃龙与何罗鱼交|配而成,于仲秋生,入陆则食云气,入海则食蜃气,一头多身,貌怖,但性情温顺,昼伏夜出,常隐于远离人烟的云巅或深海。

冷文烟失血过多,脸色煞白,万分不解,“海里的望潮蜃怎会住在湖里,那样子也不像是温顺哪。”

秦姑真从怀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她:“吃了它。”

冷文烟苦笑,接过白瓶,“难怪你不肯叫我师姐,是我不争气。”

她的长鞭绕在腕上,已被鲜血染透,染的白瓷小瓶斑斑驳驳,打开瓶塞一闻,乃是一味上好的灵丹。

彼时沈折雪将她送出了凶兽出没的范围,冷文烟便要听他的前往桃林,可她运势委实不好,还没走几步,就遇上了一只小九婴。

九婴目白明睛,并未感染邪流,但因地动受惊不浅,见了冷文烟就要咬。

冷文烟勉强应对,很快便落了下风,就在她觉得自己要交代在小九婴齿下时,一方朱红阵圈从天而降。

冷文烟眼前一花,被人抄了起来,几个灵活地腾跃,带离了原地。

却原来是自家师妹。

秦姑真在镜阵中受伤颇重,一身修为几乎烧了个完全,好在筋脉无恙,索性废了从前帝子降兮的道法,改专修阵术。

之后她假意已经被清了镜阵中的失忆,出走含山,投到了太清宗来。

要说这几个少年人各个都还保留着记忆,也不知会不会气死负责善后的峰主长老。

冷文烟之前在宗门内有意试探于她,常去她所在的峰上走动,你来我往间,两个姑娘也彼此熟悉。

秦姑真在阅历上比冷文烟要丰富许多,但辈分上却算是冷文烟的师妹,只是她从未叫过一次。

帝子降兮内不以师姐师兄相称,只因秦姑真叛宗投奔含山余庭时,余庭有意瞒她身份,便让她叫自己“师兄”。

“你怎么了?”冷文烟见她忽然出神,轻声问道。

秦姑真没有接话,转而看向趴在湖边的周二,道:“此人倒行逆施,灵气凝结,这般伤势本不可能活下来,他手上的剑是千秋大椿的树枝,寻常人怎会有如此法宝。”

趴在湖边的周二没有功夫理会她们。

他方才在湖里滚了一遭,那湖水有大古怪,沾了身就会汲取修士体内的灵气,旁人未必会走凶势,可偏偏他周二灵气的胶在筋脉内,和铁板一样,被湖水一吸,就是在拉扯肺腑心脉,差点死了半条命。

然而他在湖中并未慌乱,以缘木剑划开手掌皮肤,给了激荡的灵气一个直接的宣泄口,本意豁命一搏,与天赌命。

但最后缘木救了他。

或者说是缘木剑和那依附在剑内的鬼魂一起救了他。

鬼魂不知用何种方法,暂时替代了缘木剑灵,托着周二浮上了水面。

这团青鬼正是廊风城里沈折雪见过的那只鬼老大,它在湖滩上写下八字后,似乎也是筋疲力尽,飘落到缘木上,融化般缩了进去。

“那是大椿秋枝,还是阴木的秋枝,那鬼好生聪明。”秦姑真眯眼看见这一幕,朝周二喊:“这位道友,你无恙否?”

周二大声道:“还活着!你们快想办法通知太清宗,这个秘境里的灵兽都不对劲,你们赶紧回去!”

自地动后,秘境灵兽异样频出,感染邪流的蛊雕不远万里跑来伤人,生活在大河中的小九婴独自一只流落在外,性情温顺的望潮厦暴起伤人。

“现在回不去了!”秦姑真道:“通道已经被一群蜚廉撞碎,我们人数不够,我赶到时便只剩我一个了。”

冷文烟看了秦姑真一眼,通道关闭不假,但秦姑真显然不是去晚了没赶上,而是根本就没想跟着出去。

这个师妹还是隐瞒颇多。

冷文烟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周二杵着缘木剑站起来,天色大亮,将山谷里这一潭湖水照得像是一块无瑕青玉。

秦姑真见天亮了,这才慢慢扶着冷文烟走近湖边。

她安置好冷文烟,蹲在岸头,伸手鞠了一把水。

“嘶……”刺痛之下,秦姑真秀眉紧锁。

“是煞。”

“煞气”冷文烟诧异道。

煞乃极凶之物,多寓鬼神和魂灵,人若招惹了煞,就亦染莫名病症,冷文烟行医多年,不知诊断过多少煞病。

说到底煞是因大凶大怨繁生,无形无物,她从没有听过有水形态的煞。

修真界的“邪水”,唯有邪流而已。

周二忽然道:“这片湖水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你似乎并不担心他们?”秦姑真反问。

“担心有用?”周二道:“生死有命,如果这湖里生煞是因为死了太多人,那他们现在已经没了。哈哈,天道误我,等你们出去了,我就跳下去解闷。”

冷文烟被他“哈哈”地浑身发冷:“呸呸呸!你赶紧呸掉!”

“好嘛。”周二依言呸了三声,指着湖面道:“不过我不认为这湖里有死人,煞气有余,死气全无,这片湖另有乾坤。”

他敲了敲缘木剑,“小鬼团,你说百鬼夜行,可这里没有你的同类,所以那些鬼……”

他望向波光粼粼的重愁湖,“是在哪里?”

沈折雪浑身一颤,猛地坐了起来。

他深处浓墨般的黑暗中,耳边是自己杂乱的心跳声。

衣服头发全湿了,那诡异湖水的触犯萦绕不去。

他攥紧前襟,气沉丹田,将悸乱的心跳平复,又用抬手在眼前晃了晃,确定还看得见一些灰影,而不是自己忽然盲了。

……时渊他们怎么样。

放出些微灵识感知环境,他惊讶地发现他正身处于一个类似于通风管道般的对方。

伸手向上一摸,指尖触到一方冰冷的石砖,要不是他个子长得刚刚好,方才那一下起坐,说不定就要磕到天灵盖。

再伸臂出去,这里类似缩小版驰道的对方约他张臂宽,仅一人侧身通过,而高度则根本无法容他站立,只能膝行。

沈折雪弄干了衣裳,侧耳静听,在他身边还有五道呼吸声,看来掉到湖里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他屈指敲了敲墙砖。

咚——

咚——

空洞的回响在细长的夹道中来回。

咚——

头顶落下石沙,这通道无限放大了声音,又岌岌可危,容不得半点响动。

“呃。”乔檀按着脑袋痛吟一声,肩膀上的咬伤泡了水,已经痛的麻木。

沈折雪:“嘘——”

乔檀一愣,竟是忍下来溢到唇边的痛呼,继而屏气凝神,摸索起来。

忽听一道声音响在识海,“乔檀,别怕,我是沈折雪。我在你一丈外,月光花上有我的灵识,你现在如何?”

乔檀听到这声音,稳了稳心神,“还行,应该只能打万分之一个长老您了。”

她虽还能调笑,但也没有夸大,她的灵气从伤口处往外散,早在湖里就跑了个干净,现在靠蛮劲应该能劈死个小凶兽,不过也就一击之力。

她在识海中道:“这里是湖底?”

沈折雪手掌贴着地面,“不是,这里方圆百里都没有水汽,我们是掉到了某个传送阵里,被送了这个地方。”

乔檀也坐起来,背部正贴上一面墙,她两手一开,两侧是同样触感的墙面,道:“后面没有路,是一面墙,他们人呢?”

“师尊。”时渊的声音借着银白霜花传来。

“沈长老。”铃兰传音,袁洗砚答复道。

沈折雪在指尖亮了一点灵光,隐约可以看见距离他最近的是袁洗砚,在他身后方还躺着两条人影,再之后则是乔檀。

可就在他要点起灵灯时,一道诡异呼吸声从地底传来。

那呼吸声就像是肺痨病人濒死时的喘息,倏然拔高到了极致,又被掐没了尾音,只余下突兀的停顿和窒息的空白。

谢逐春和周二似乎被这呼吸声惊醒,都扶着墙坐起身,其中一人脑袋重重撞了下头顶的青石,发出“嘶嘶”抽气声,但很快注意到这通道不牢固,就再没发出其他声音。

乔檀个子不够,她面前又是两个高个少年,灰影一挡什么都看不见。她向前一摸,传音给沈折雪道:“谢师兄在我前面,我摸到他衣服上的鹤纹了。”

携着凉风从地表石砖的缝隙里吹来,沈折雪灭掉了指火,掌心紧贴地面,闭目感知。

——地下藏着东西。

呼吸、心跳、摩擦、蠕动、振翅、咕泡……他暗自心惊,这下面不知究竟有多少生物。

而最令他诧异的是,他还听到了爬行声。无广告网am~w~w.

那不是两栖类动物的爬动身,皮肉磨着,骨头撞着,四肢着地,咳喘和哽咽,那是人的爬动声。

现在沈折雪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里并没有邪流的气息,不如这妖魔鬼怪邪都到齐了,能凑个五毒俱全。

周二和谢逐春还联络不上,沈折雪手中凝出两根可以绕在腕上的柳枝,他回身抓住在他身后的周二,拉了拉他的衣服,想让他接过柳枝并传给下一位。

可就当他触碰到那片衣袖时,沈折雪浑身血液仿佛凉透。

他在识海传音:“乔檀,你抓住谢逐春,袁洗砚和时渊,你们现在向前三步距离。”

沈折雪紧紧抓着周二的袖子,那布料干燥清爽,没有半点水汽,就像沈折雪身上被诀蒸干了的衣裳一样。

可周二灵气凝结形同凡夫,怎么可能捏得出净身诀。

沈折雪悄无声息地扣在“周二”的手腕上。

指下皮肤触感古怪,像是覆了层水膜,冰凉粘腻,还有些坑洼。

要命的是,沈折雪根本切不到脉搏。

他屏住呼吸,五指成爪,将冰刃凝在指尖。

一张禁言符贴着墙壁飞来,正粘到“周二”胸前,时渊隔空道:“师尊,放心!”

沈折雪寒气成刃,那“周二”受了他一招,似乎吃痛至极,身体剧烈扭动了起来,又因禁言符的原因发不出叫声。

于是在沈折雪眼底,那人形的黑影忽然变得扭曲柔软,像是一条灰布。

紧接着沈折雪只感双肩一重,耳畔生风,那东西竟整个扑到他身上!

仿佛被一条裹尸布紧紧勒住,沈折雪旧招再现,他手上还缠着筝的残弦,两手对着那东西的颈部一绕,指关节发力,灵气顺着弦线传递,旧招重施,收紧筝线——

只听一声“噗嗤”水泡破裂的声响,那东西的头颅径直滚落,身子如同冰消雪化,变成一大捧水浇向了沈折雪。

同时飘落的是一件已经变得湿漉的衣裳。

乔檀双手搭在谢逐春肩头,听见这细微动静,识海内惊呼道:“沈长老!”

“我没事。”沈折雪抹了把脸,按住肩膀靠着墙,“好像是水灵一类的东西。”

此时时渊忽然道:“后退。”

只听正对时渊的狭管通道深处,传来了细碎的摩挲声。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