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触手

桃灵秘境地动不止,山林狂风骤起,百兽奔逃。

沈折雪拉弦荡出灵波,焚灰的气息自东南方弥漫而来。

乔檀等人也被这惊天动地的震感惊醒,高呼道:“怎么回事,地龙翻身了?!”

时渊抽符筑起一扇半圆形的风屏,抵挡住漫天乱石飞叶,沈折雪刻意慢他一步,停立在一枝斜伸的树枝上,筝声响彻四野。

“你们速去秘境中心放宗门的信号烟火,此处有变,半个时辰后我若未回,立即捏碎令牌出去!”

话罢,他横托长筝,扭身奔向密林深处。

时渊一声呼唤堵在喉头。

而后他紧了紧手里的剑,转头对几人道:“听他的,我们去秘境中心!”

四人提气轻身形若青鸟,御剑飞向秘境中心的桃林。

这般频繁的地动和邪气的外泄,沈折雪并不陌生。

他将筝收入储物玉牌中,灵气压至足部,一个跃起跳到了林中独木的最高处。

夜风呼啸卷过他的长发,西面天空乌云翻卷,云中滚走着朱红色的闪电。

那是邪流将要涨潮时,呈现出的独有的天象。

“居然有这么多。”沈折雪移形换影,掠过已变成淡灰色的月亮,而越靠近西方,焚烧草木般的的邪流气息愈重,大团黑色的雾气如一只巨型伏兽,蛰在地图分界的边缘。

一道灵诀护住双目,他合身扑入修士们避之不及的邪雾中。

邪流涨潮这种事情,比走路上忽然捡到一大袋上品灵石的概率还低。

刚入秘境时沈折雪就勘察过这里的邪流状况,得出的结论是邪流离太清宗孩子们活动的范围极远,仅在秘境最南部的边缘流过。

只要不是突然想跳到邪流河里洗澡,这些已经被严重异化的河流并不危险,也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事实上邪流说到底还是类似于毒气一样的东西,还没有发现自主的意识。

但它们会不定时出现涨潮期,毫无规律地涨潮和雾化则是会令修士们措手不及。

沈折雪化光千里行进,很快找到了那条发源的邪流河流。

河水已经变得如泥沼般黏稠,邪雾遮天蔽月。

沈折雪掩住口鼻,几乎不能呼吸到空气,浓烈的焚烧味使他像是闯入了一场大火。

忍住四肢百骸传来的强烈不适感,沈折雪双手捏诀,耳骨银钉烁如星子。

粘腻的河道内像是被无形的大棍搅动,又好似一瞬间烧开了,变得滚烫沸腾,深处传来气泡破碎般的“噗噗”声。

弥散的雾气逐渐凝成了一条条的雾带,围绕在他周身,逐渐裹紧、纠缠,透过衣料渗入皮肤,和逆流的河水交织成了黑茧,把他困在其中。

窒息和晕眩感阵阵袭来,沈折雪习以为常,法诀变换,银光璀璨的繁复阵圈激荡四散,却只在半空留下短暂的残影。

黑茧逐渐收缩,夜空的圆月渐渐变得明朗。月色如霜,照亮了寸草不生的荒野。

沈折雪深吸一口气,身边也没有能让他扶的树石,只能慢吞吞地坐下,坐时没坐稳,歪在了地上,索性就原地躺平,手搭在额头,便再也动弹不得,唯有与天上一盘孤轮相对。

身下垫着的土地完全被侵蚀,没有泥土也没有生物,唯有白灰,如同用沙铺成的一片死地。

方圆百里,再无活物了。

这么大的动静,该怎么和小崽子们解释。

沈折雪模模糊糊地想,目光逐渐涣散,那些沸腾在血脉中的邪气汹涌反扑,怎会愿意被一副血肉躯壳束缚。

沈折雪拧着眉,喝了一声:“安静!”

自然是没有用处,但喊出来也能好受些许。

待到月头移了一个方位,沈折雪这才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挣着想撑起来,结果还是没起成。

万幸储物玉牌中还有一把筝,可怜这没被弹几下,先当了拐杖的用处。

沈折雪一瘸一拐地走了半天,忽却见远方天空倏忽亮起一朵青色的烟火。

那是太清宗的传讯烟火。

烟火指引了方向,沈折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这片白灰沙漠。

压抑的灵气有所复原,他要立即赶去秘境中心的桃林。

秘境悬置四方界后,命名都是怎么好记怎么来,桃灵秘境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他的核心地界内有一大片桃花林。

此时桃花林下已聚了不少修士,红衣青衣的都有,沈折雪找了一圈,没找着时渊,也没看见太清宗带队的冷文烟和谢逐春。

他心中按叫不好,便去问那还在放集中烟火的青衣修士。

那修士是沈折雪教过的学生,是新生里较为靠得住的一个,听罢沈折雪的询问,却有些急了,“你也是太清宗的师兄吗,谢师兄去找袁道友他们,可已经去了快一个时辰了,一个都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沈折雪厉声道。

青衣修士指了指不远处桃花树下正在治伤的几个道友,还未等他答,靠着桃树的灰头土脸的少年就哽咽道:“是我们没用,突然杀出来三只发狂的凶兽,时道友们让我们先跑,他们去把凶兽引开……”

“凶兽感染。”沈折雪眉峰一紧,道:“你们即刻出秘境。”

“出不去了!”青衣少年摇头:“方才已经试过,令牌失灵,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沈折雪翻手拿出自己的那块传送令牌,指节施力一捏,令牌化为飞灰,传送的功能却不起作用。

“开灵阵。”沈折雪当机立断,他举出一枚青玉牌,朝众人道:“我乃严远寒弟子薛声!在场阵修听我指挥,北斗璇玑为阵眼,逆走五行,随吟此诀——”

严远寒的名号还是好用,那令牌上寒意凛然,根本做不得假。

在场的阵修诸位见他胸有成竹,便听他安排,各站北斗,分列七大位,随他念出口诀。

霎时一口灵涡原地旋起,竟是在秘境中生生掏出了个出口。

“你回去后,让严长老速来支援,我现在去寻人。”沈折雪飞快用灵力加密书写于纸上,将秘境中的异样分条写好,交给那新生。

……希望严远寒看了后能暂且再相信他一次,别直接开剑阵把他戳成筛子。

被救的少年急切道:“那凶兽是被邪流感染了!见人就杀,他们去的方向是重愁湖——”

沈折雪长筝一杵,撂下一句“多谢”,便消失在了原地。

和邪流感染的修士一样,凶兽沾染邪气亦会发狂发癫。

邪流会激发它们全部的力量,甚至平日里温顺的小兽也能靠獠牙利爪撕碎活人,非要到咬断骨头、扯掉皮肉的程度才罢手。

但这秘境中的灵兽也非痴蠢,那邪流河距离山林千里之远,怎么会突然在感染后狂奔至此。

事有古怪,沈折雪去往重愁湖的一路上,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路遇五只被邪雾感染后发狂的凶兽,那些凶兽果真还是见人就扑,但活动范围受限,不得冲出离重愁湖百米开外。

因为风。

沈折雪再熟悉不过那风屏的气息,那是他那徒儿最熟稔的术法,挡住过厌听深雨的淫雨霏霏,也挡住过辨然峰终年的风雪。

谁会想到时渊一个剑修,修习的最好的不是一往无前、开天辟地的剑诀,而是一个温和地像是阵修一样的庇护风诀。

然而沈折雪还察觉到风中的一丝异样。

那些发狂凶兽并非不能迈出风墙,事实上时渊还是低估了邪流发作后凶兽的实力,他的风屏其实并不牢固。

真正让它们忌惮的,是风中蕴纳的气息。

时渊身体里的那枚邪流种子的气息。

不仅如此,沈折雪还闻到了腥甜的新鲜血液的味道。

冲破风屏杀了凶兽,重愁湖位于山谷腹地,他飞身穿行在山林中,还未见到时渊,却先捡到了一个受伤的冷文烟。

冷文烟跌坐在一只鸟形凶兽旁,长鞭上淋漓一片。

她一见是虚步太清服饰的弟子,阻止道:“别去,你快去宗内叫人!”

沈折雪落在她面前,蹲下为她送去灵气,道:“我是沈折雪,时渊他们人在哪?”

冷文烟一愣,旋即见沈折雪拿出了长老青玉牌,太清宗令牌认主,无人可以擅动。她咳出一口血,说:“我不知道,我们走散了!但刚才我看见了宗门烟火,就在谷内重愁湖上空!”

难怪两个领队一个都没有看护在新生弟子身边。沈折雪看罢她的伤,确定没有性命之虞后,留下伤药,道:“传送令牌失效了,你现在赶去桃林,那通道应该还未关闭,去找宗门的人来!”

抬手便起一道风诀,将冷文烟送出了山林。

沈折雪全力赶路,重愁湖近在咫尺。

然而随着山谷湖泊引入眼帘的,是一道冲天的剑气!

“小爷我劈死你啊啊啊啊!!!”

谢逐春头顶一柄虚影长剑,面朝一只蛊雕异兽,大喝道:“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那剑华光满溢,竟比昔日镜阵中裴荆的那一招还要凶悍,也更直接。

沈折雪甚至从中感受到了几分返璞归真的灵性。

不过准头实在是……非常地不好。

蛊雕灵活的向旁侧一滚,发出一声尖锐啼叫,足有半米深的剑道就斩在它身侧,剑气余波剐下它半边皮肉,可这蛊雕好似浑然不觉,足下猛地用力,再度咬向谢逐春。

谢逐春手中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他横剑于前,闭眼大骂道:“你妈的——”

冲撞和疼痛并未袭来。

谢逐春从剑后睁开眼,所见漫天冰霜,那蛊雕已腾空而起,却被紧追的冰柱封住,生生冻成了一尊半弧冰塑。

“刺!”沈折雪低喝,悬空冰刃直刺那蛊雕。

顷刻间,便夺了它的性命。

谢逐春惊喜道:“沈长老!”

沈折雪依然是那少年身形,此类易容诀解起来麻烦,他没有那个时间恢复本相,但谢逐春还是一眼认出他,可见那些火锅烧烤也没白吃。

沈折雪解决了这边,身形一闪,点过重愁湖面,冲到了时渊那方。

时渊等人的情况并不好。

他们这边的蛊雕显然发疯地更甚,几人身上多有负伤,时渊一整条袖子都被划烂,其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抓伤。

乔檀摇摇欲坠,肩膀上两个孔还在渗血,竟是咬伤,周二正将他护在身后。

袁洗砚稍好些,却也要靠拄着剑站立,是力空气尽之相。

沈折雪一道灵氛压去,飞霜卷雪,地面冰刺拔起,蛊雕受困其中,沈折雪三指在长筝上一划,青袖飞扬,凝练的寒锋直刺凶兽,破开胸膛杀入心脏。

跑来的谢逐春看见这一幕,不由瞠目。

沈长老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喜爱花哨招数的人。

他杂招极多,变幻莫测令人难以招架,但通常太多技巧往往也会导致杀伤力的欠缺,所有沈折雪自称剑修,谢逐春都当听听罢了,并不真的相信。

剑修绝不会在技巧上花这么多的功夫,他们需要的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谢逐春从未见过沈折雪的杀意,也不知他出杀招,竟能狠烈至此。

袁洗砚见危机解除,似乎终于再难以支撑,腿一软就要跌下去。

乔檀想掺他一下,余光所过,忽然看见一条触手状东西悄悄靠近了袁洗砚。

“小心!”乔檀脱口而出。

随着她的一声提醒,那触手飞快缠上袁洗砚的脚踝,将他倒拖而起!

重愁湖狂风大作——

湖畔卷起一口旋涡,涡底漆黑空洞,如幽冥深渊。

乔檀离袁洗砚最近,周二回身不及,就见那丫头一个飞身冲到袁洗砚那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就要把他拖回来。

可她一个十三岁孩子重量,哪里能拖得住一个少年,那触手又力大无穷,竟要将他们同时拉向深渊。

沈折雪冲向两人,重愁湖乍起数声爆破巨响,黝黑的长触鞭子般扫向沈折雪!

沈折雪净了邪流又二度强杀,一时气力不支,他放出寒意拢住那被正往下拖的两人,腰上一痛,双足即刻离地,那触居然将他凌空抛起,再用足了蛮劲往地下摔,沈折雪凝着灵气护着脊骨,在湖边细沙中砸出一个8坑。

谢逐春支援不及,反被那长触扫落湖中!

而那凡人般的周二更是毫无反抗之力,一个眨眼就也被扔了进去。

时渊风符横飞,绕在还在岸上的三人周身,他本就与乔檀站位靠近,避开怪爪触须,双手抓住了那姑娘的手,“抓紧!”

“时渊,连我的冰刃!”沈折雪在十米开外高声喊。

那触手在将他扣在沙坑里后,紧接便是要来锁他的喉,沈折雪不顾颈骨剧痛,寒气纠住时渊的风道。

然而那长触如有灵智,横空劈下,冰碎四溅,径直斩断了两人刚连起的气息!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放手!”半个身子已经拖下旋涡的袁洗砚用手掰着乔檀的手,“你放开!”

“老娘现在放不开了!”

乔檀方才是不想放,现在是不能放。

而且她还感到腰上的触须在紧了一圈后,蜿蜒到了时渊的手腕上。

袁洗砚红了眼居然要用剑砍手臂,可还不等他动手,那巨长触手突然发力向后一拽,三人耳畔风响,全部被拉进了旋涡!

“时渊!”沈折雪抠着脖子上的触须,心下发狠,将倒落一旁的长筝弦用指甲挑断,双手一错将弦绕上那触手,用力一拉——

弦如刀刃,那触手如有所感,有意向后一缩,却尤不死心,凭着一股蛮力将沈折雪拖了数十米,拼着被割断的风险,将他拉入了涡旋。

岸上无人,巨长触手也极速退回湖中。

沈折雪一触水,灵力就已溃散殆尽。

……得了,这下特么全军覆没了。

而就在他视线昏暗下去前,恍惚听得一声惊呼:“沈长老!”

秦姑真搀扶着路遇的冷文烟,踉踉跄跄赶到,见眼前骇人一幕,秦姑真立即祭起灵屏,阻止触手袭来。

突然,变故又起。

哗啦一声水响,已然恢复平静的湖面浮出个人来。

秦姑真和冷文烟如临大敌。

可那人竟是周二。

周二不会水,在湖里扑腾了一阵,才手脚并用爬上了岸。

他手中的缘木剑透着紫光,继而凝聚出一两点的青,那青色光点慢慢汇聚,浮成了一个团子,散着幽幽鬼气。

“咳咳咳……你救了我?”

那团鬼摇摇晃晃,湖边沙上写了一行字。

“桃木辟邪,百鬼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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