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阵修

“胡、胡言乱语!”

孙凉厉声反驳,却没了方才的底气。

“那个何安在哪,你让他出来!”

就像在回应他的质问,客栈外传来重物坠地的一声巨响。

“砰——”

纠缠着木柱篷布倒塌的声音,熟悉地令修士们心尖发寒。

余庭嫌孙凉聒噪,抬眼望向楼顶,“那你去看看啊。”

孙凉当即就软了腿。

“不中用。”余庭淡然道:“先去西城门,此事明日再议。”

有太清宗弟子要来带上时渊,却被沈折雪婉拒了。

自己的徒弟果然还是要自己带,昨夜事态突然,如今他这当师尊的灵气足够,便不会再让危机重演。

他将时渊背在背上,随修士们一同奔去西城门。

时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稍贴近了他耳边,轻声问:“师尊,太清三十三年的十二月末,此人反复轮回这一天,究竟想要什么?”

客栈小二重复的邀客,复活又再度跌落的阵修,循环往复的太清三十三年的这一天……

这个疑问环绕在所有人心中。

不论这个幕后黑手是谁,他的意图到底为何?

妖物设下幻境陷阱是为吸收修为灵气,心魔幻境是为淬炼心智或借欲念杀人。

但凡设阵化幻,皆是为了针对入阵者。

可是这个幻阵与众不同。

如果是针对外来修士,且不说被丢进来的修者熟不熟悉廊风城,只要活过了第一夜,这些讯息轻而易举都能获得。

“此人冒这么大的险,甚至可能泄露‘虚像’踪迹,到底想要做什么?”

按照阵法原理,幕后阵修不论身处何地,一旦阵法灵力负荷过大,这人的神魂虚像都会随之进入灵阵中,充当阵法转化的枢纽。

这般大的阵,若是有元婴阵修误入,以阵对阵,甚至可能直接让对方显形。

然而对方依然一次次在幻阵中,固执地再现毁天灭地的场景。

“算了,先看看夜里有什么线索。”沈折雪颠了颠时渊,让他抱紧。

西城门近在眼前。

天空再度铺满血色,通体漆黑的走魑在街道上拥挤行走。

“这些东西好像并不是只把我们当攻击对象。”沈折雪站上城墙,向下眺望。

走魑们早已发现他们的踪迹,也是追了一段路,被高耸的城墙堵住前路后,在下面茫然地爬了几次,游荡他处去了。

时渊忽而对太清宗的乐修道:“仙长,可否请您吹奏一曲?”

乐修一愣,裴荆立即明了时渊的用意,颔首道:“吹,用灵力吹!”

乐修不明所以,还是听师兄的照做了。

已沦为普通仙器的玉笛横在乐修唇边,清乐悠扬,蕴纳灵力的曲调向四面传开。

这玉笛是上品法器,可惜灵气全无,一曲下来,也仅有声音大这个特点。

曲毕,那乐修羞的满面通红。

旁的曲绕梁三日,威慑邪氛,他的曲子声大如钟,要不是城中没人,老百姓都得跳起来骂他扰民。

沈折雪站在时渊身侧,观察下方,“它们没有听觉,很可能连视觉都没有。”

他不动声色隔开时渊和余庭的距离,接着说:“是灵气,这些东西只追踪修士的灵气。”

冷文烟绞尽脑汁在想兄长以前给她讲过的阵法原理,“它们是要拖住我们?可是只要站的地方够高,它们也照样上不来,要是选这些东西作为守护阵法幻境的附灵未免太弱了……”

“等等!”冷文烟一拍掌,“我好像记得有一个术法,能查看幻境中的灵气分源和叠加范围……含山那位秦道友,你能用么?”

秦姑真没想到冷文烟会点名到自己,柔声道:“可以用,但这么大的幻境,分流必然密如蛛网,叠加也是层层覆盖。”

冷文烟是个阵法的门外汉,平日听兄长的讲解也是挑喜欢的听,其他的都左耳进右耳出。

其实只要再多懂一点阵法的修者,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而哪怕什么都不懂,含山弟子也是秉着不问不言的规矩,故而全没有多说。

但冷文烟毕竟是太清宗的大小姐,秦姑真在余庭眼神示意下,纵容了她天真的发问。

“好罢,我试一试。”

她向前一步,依旧是帝子降兮的手法。

灵线交织繁复,十指轮转,指节间流动着黛色的光华,是极为华丽的起势。

余庭凝视着秦姑真。

时至今日,他还是会为她这施术时的风华惊叹。

当年他救秦姑真一命,倒叫此女芳心暗许,却是落了一段孽缘。

帝子降兮原有意将秦姑真当做下一任湘君培养,而湘君需要作为帝子降兮内的护阵命君,用一生守护帝子降兮地下的那座封邪大阵。

偏偏她贪恋情爱,始终不肯接位。

上任湘君亲自为她请卦,秦姑真抵死不认卦文结果,最终叛出师门,投奔到余庭这里。

余庭也许曾确实为此女动心,但一是因为她那时初出修真界,被帝子降兮养的有些不谙世事,实也可爱,二则就是她这一手好本事。

假如含山和帝子降兮再添一桩姻缘,他们奈何不了那个镜君,还不能拿捏这女流

然而此女叛宗,帝子降兮便禁去她从前习得的帝子降兮内门功法,只留下些外门术法防身,还革去她弟子身份,永不认回。

这之后,她的爱慕于余庭而言也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秦姑真一声清呵,灵息过处,勾勒出了密密麻麻的千万条灵气分流。

这些线是幻境中构成来源,偌大幻阵,哪怕一草一木都会牵出灵条,织地人眼花缭乱。

提出这个方法的冷文烟也不觉得难堪,心里佩服帝子降兮果真名不虚传。

“多谢你。”冷文烟向秦姑真致谢。

秦姑真有些意外,原来太清宗的嫡女并不如传闻中那么蛮横。

道了谢,冷文烟正要和裴荆再交流两句,却见裴师兄望向远处,面色骤变。

冷文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猛地一沉。

“那个圈的图案……”

冷文烟也白了脸,颤声道:“是疏哥哥的阵?”

修士视力极佳,待到太清宗那群师弟师妹们看清远方青色的阵圈后,轰然炸开了锅。

听他们的意思,远处的青色阵图是由太清宗掌门亲子,冷文疏所画。

而此人竟早就下落不明了。

含山诸位奇道:所以冷三秋这个老匹夫无情道又遇瓶颈,开始对大儿子下手了?

要说冷文疏在修真界也算有过几日名气,他身为太清宗宗主的长子,出生年正逢邪流洪灾,其母灵气受损,波及腹中胎儿,因而这大儿子出生时就气息微弱,凭借灵草仙药才捞回的一条命。

命虽保住了,却落了体弱多病的遗症。

太清掌门宗主之子是个废物,这便是他的“名声”。

冷文疏长年隐居太清宗静养,娘胎里的毛病让他根本受不住洗髓塑体,所修习的不过阵法一二,还多是护守防御之用。

不过不论修为如何,每一个阵修都会自身标志性的一种图纹。

沈折雪曾见过冷文疏的阵形,青光鸾鸟、山河荆花,望去极其绚烂。

“文疏公子可是失踪了?”余庭思绪急转,状似关切道:“可是与廊风有关?”

这便是一句废话。

冷文疏本人并不重要,但他的父亲是太清的宗主,一举一动总是和太清宗脱不了干系。

冷文烟如何想不透这点,索性直白道:“我兄长便是在去接阆凤世家的后辈才与太清失去联系,他也定是陷在了此阵中。”

余庭听了她的答复,不置可否地笑笑。

倒是秦姑真念着:“苍鸟群飞,孰使萃之。灵阵呼来——”

她单手一招,远处巨大的青色图阵朝他们飞来,被秦姑真收为碧玉大小,浮于掌上。

冷文烟没工夫和余庭争辩,她对着那青阵急切问道:“能不能否靠这阵找到哥哥的位置?”

秦姑真避开余庭冷然的目光,“如今我是不行了。”

含山的孙凉发问:“可是冷道友既然阵法还在,至少能有气息在这,可我们方才那么大动静,昨夜也是跑了半个廊风,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

他问的刁钻:“那是你们太清宗的公子啊,不可能看不出自家宗门的修士,他不肯出来,还是已经不能……”

“不可能!”裴荆眉头紧蹙,语气肃然。

一个大多数时间都在用阵防御庇护的阵修,凭空画出一个这么大的阵图,难以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灾难。

秦姑真沉默稍许,道:“不会。”

只是她的神色未有放松,“此阵残存的灵气尚是充沛,假若他被移去了其他幻境,这些气息也会消散,他确实与我们同属一个阵法之中,而且还活着。”

顿了顿,复又寒声道:“活在这里。”

阵法还在,至少证明冷文疏不是死了,但看那位何安道友,这“活”也实在有太多的“活”法。

他们昨夜那般大呼小叫,冷文疏就算是惧怕邪流,也可以用方法向他们传递自己的身份信息。

而他没有做到。

时渊却捕捉到一个细节。

他视线移转,正撞入沈折雪眼中。

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夜晚中的廊风城内,除了他们这群修士,也就还有……

时渊抿了抿唇,“我在夜里也用血测过魔气,我以为宁朝他们不在这里。”

城门下的那些走魑不属于此间任何物种,它们没有身份、没有种族、没有面目。

沈折雪按住时渊的肩,低声道:“镇静。”

他整理了思绪,转头问秦姑真:“秦道友,一个阵法有三个条件,太初灵力、核、生灵力,那么其中是否有一种循环阵,能让阵中人充当生灵力?”

众人这才注意到沈折雪这一存在感低微的凡人。

“你是阵修?”秦姑真听他一连串阵法名词,反问道。

沈折雪摇头,“教书匠看得东西多,只能纸上谈兵,我没有怎么用过阵法。”

其实是不常用,因为阵法来的太慢,不是很适合逃命。

帝子降兮教秦姑真以术法为多,她本人就是自学成才,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她答道:“没错,是有这种阵,幻术时间范围有限,便一定要用到阵。一个完整的阵法需要太初灵力作为初始动力,而生灵力则能维持阵法运转。” m..coma

低头看向手里冷文疏的青色圆阵,“像是这个,没有生灵力的维持,只能呈现出阵法的形状,而不能有相应的作用。”

时渊懂了沈折雪的用意,“先生的意思是,这位冷仙长或许并不是要真正去用这个阵防御?”

秦姑真闻言,倏然如醍醐灌顶,她面色如水,将手中的青阵寸寸放大。

等到那阵圈足有一人高时,她仔细端详了灵圈边缘的花纹,分辨许久,喃喃道:“他留了话……”

裴荆紧攥着手里的剑:“他说了什么?”

秦姑真审视半晌,茫然地抬起头,道:“他说:碎片、以力破之。”

——碎片。

——以力破之。

冷文疏擅长庇护阵法,他一反常态画出这巨幅阵图,又匆匆刻下这些话,可以想象他当时所处的不利局面。

这或许是一个文弱阵修孤注一掷,留给后来人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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