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天道

时渊赶回含山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皆长疯了,像是误入了甚么仙植密林。 m..coma

“师尊!”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稍有不慎便会四分五裂。

万里疾驰,风灵呼啸。

南指月受天道影响,其内里情况时渊已不能探清,但假如天道灵气再不能修复那具傀儡,粉碎成灰便是最终的结果。

一路奔来,他已做好看见因灵力井喷,导致的庭院开满太古银花景象的准备。

时渊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他和师尊已经预料的情形,是在把握范围内的状况,哪怕是严远寒都已经留了充分的后手,太清宗亦会鼎力相助于沈折雪的离魂。

沈折雪更是说起过,要是那一天真的到来,希望我们家小时渊不要慌,你师尊只是去换一个新的壳子,回来后该亲亲该抱抱都不耽误。

新壳子还比南指月高一些,他特意比划过,是稍一抬头便能吻到徒弟眉心的身量。

但时渊还是不可遏制地觉得痛苦。

来到含山上空时,他甚至来不及停剑,竟是直接飞身跳下渊渟,背后骨翼大张,却是在用力向下俯冲,加剧了他的降落。

他极力压制着担忧,在心里演绎了无数遍的守护阵法和离魂移转术,又清晰地在识海中演绎模拟,将可能出现的意外与变数尽数测算,也一一扣上对策方法。

但他手心却在冒冷汗。

“妈耶,他回来了!”谢逐春仰头便见时渊如一颗长尾流星般从天而降,拔腿就要跑。

还没跑出两步,却被袁洗砚抓住后衣带,一个旋转半周给拉了回来。

谢逐春猝不及防,直接给转傻了。

“师尊如何?!”

时渊轰然一声落在庭院中,气息外涌,竟是将庭院地上砸出了个大坑。

附近的花草成精一样的纷纷窸窣后退,避开烟尘和那个坑,好几朵娇嫩的花甚至用叶子啪啪打着地,似乎在表达着不满。

“你别急,你别急。”谢逐春硬着头皮上前拦住时渊,“是我说快了……”

袁洗砚及时补充道:“不是太古银花,沈长老没事,严长老他们方才都来看过,这灵气滋养生灵,我们不要太多人站在这里,让这些灵息自然散开就好。”

顿了顿,又板板正正道:“沈长老方才其实醒了一次,也说他无恙,不过现在好像晕过去了。”

谢逐春一胳膊肘撞在袁洗砚肩上,低声道:“刚想夸你会说,怎么啥都往外抖,我已经说漏了你咋还接着漏!”

但正如袁洗砚所言,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原本时渊熟悉的那些,不过因骤然受外溢的天道灵气滋养,长得都比较茂盛了,甚至还有不少生出了草木灵,以后能够自行修炼了。

但放眼峰上,确实没有一丛太古银花。

时渊一把扶住庭中石桌,深吸几次,道:“我进去看看。”

仅是在院中站了片刻,他便能感觉出体内躁动的魔息已经平复下来。

这些外散的灵气仿佛是修士修炼时吸纳的天地灵气,温润绵长,生生不息。

就在此时,沈折雪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温润平静,问道:“时渊,你回来了?”

时渊听得这一声,便要推门而入。

院中谢逐春探头望了一眼,确定屋里头没血腥气儿也没有紊乱的灵波,扭头就跑。

他方才也是慌了神,想也没想就传音了时渊,但其实沈折雪之前还特意叮嘱过他,如果南指月真的失控,他们这些剑灵、鬼体、魔族都最好不要靠近,免得受太古封印灵气的波及。

时渊快步走入沈折雪卧房,不长的一路却有诸多灵物绕着他翩翩飞舞,有草木有云霞,还有些许法器的灵魄。

这些灵物似乎感觉到屋里外两人气息上的牵连,对时渊也十分亲近,柳絮般落在他头顶肩头与衣袖间。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于是沈折雪刚一起身,便看见个白花花的徒弟正匆匆走来。

“噗。”他忍不住笑出声,对他伸手道:“来,雪花团子。”

时渊双眸如潭,此刻也泛起了涟漪波澜,他几步上前,双掌拢住沈折雪的手。

真正坐在了师尊床头,他这才仿佛后知后觉出了几分惊怕,滚烫急促的气息就洒在沈折雪指缝间,低声道:“吓死我了,师尊。”

沈折雪撑着床榻挨近了他,低声说:“是太微天道。”

已然恢复冷静的时渊便能猜到此次灵气外散的缘故。

随着邪流灵智动向频繁,太微天道也不会置身事外,必然要有所回应。

天道传承,留有神言。

沈折雪承下天道之力,也感应到了太微天道的意志。

太微天道决意在三日后,趁邪流灵智在四方界布阵被破的大好时机,借由法则紊乱缘故,在其力量被严重削弱时,与邪流再拼杀一回。

法则由天道划定,却也限制了天道所行,故而这千年来太微天道虽在暗中推波助澜,却绝不会直接干预邪流祸乱。

因其一旦触犯法亦将遭到反噬,更会给邪流可乘之机。

但如今的太微已不足以支持法则运转,且已找到继承者,便不再隐忍顾及。

天道之争,是他们这些修士远不能参与其中,唯有等一个结果。

假如他们的太微天道胜了,四方界清气会汇聚成雨云,降下甘霖肃清邪流,彼时邪流失了灵智,再加之太古大阵封印的存在,虽不至于完全消失,却可稳定万年不止。

待到新天道调度天地灵气改良大阵,便可彻底清除邪流祸患。

在做此决定后,太微天道亦托付于承接者,今日灵力的充盈,就是太微在移转一部分法则与灵力。

天道秘法不可多言,时渊亦不会多问,他只是将沈折雪垂落床榻的白发逐一收拢,又从红镯中取出了一把木梳。

他微侧过身,先用五指将发丝大致理顺,再仔细梳起,最后架上一支天青玉簪,笑道:“长了一些。”

灵气滋润令沈折雪的气息也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那原本清冽的灵息多了几分渺远高深的意味,却愈发包容温润。

这是天道的身份的职责,护于太微生灵,忠于法则运转。

“你……”沈折雪欲言又止,扯了一下时渊的袖子。

时渊见状,心中酸涩更重,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却仍是道:“师尊当新的天道,我很高兴……”他喉结滚动,双唇几度开合,末了,轻声问道:“那以后,我的风……可以吹到那里吗?”

沈折雪一怔,想说的话皆止于时渊这一问。

他定定看入时渊的眼底,郑重道:“可以。”

时渊便轻轻按着师尊的长发,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沈折雪十分熟稔地搭了下巴上去,鬓发蜷曲着卷到时渊脖颈深处。

时渊不想让沈折雪看到自己的样子,眼圈泛红,气息颠簸,好像还是当年那个村庄少年,需要师尊来保护,不能独当一面,去冷静从容地处理一切。

沈折雪抬手抚上时渊绷直的脊背,却忽然说:“摘掉封印的耳骨银钉后,耳朵上总觉得少点什么,两边还有不一样重的感觉,以后不会变成了歪脖子罢。”

他像是提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情,指尖在时渊背上一敲一敲,道:“只要双方自愿,把魂锁改造一下内部的阵圈解构,和道侣契做重叠,再做成耳钉的样子,会不会很好看?”

时渊胸口极为明显地震了震。

“或者……做成戒指?”

沈折雪抬起头,从时渊的角度看去,他的师尊眼中有一种极为坚毅又决然的神色,如劈开山林水雾的光,照亮露水碧叶,山野苍茫。

沈折雪维持这这个一高一低的姿势,顺手将时渊的垂发绕在手里,像是摆弄逗猫棒那样,眯起眼道:“你有没有看过一种话本子,除去弯弯绕绕的误会,里面的偏执徒弟都普遍热衷于中二式逆天而行,还会对师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徒弟尚未褪红的眼角映入眸中,沈折雪伸手用指尖擦过他滚烫的眼皮,道:“唉,偏执徒弟还是算了,我应付不来,只想教育一顿,不过当以后给你的话本子当素材也好……”

他压低了嗓音,凑到时渊耳边,低声道:“同时锁住天道和师尊,怎么样?或者说天道请你锁住你的师尊,那徒弟你要不要……试一试?”

沈折雪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天道法则的移转,房门紧闭数日,灵息悠长缠绵,弄得院里的花花草草都快能撒欢跑了。

而正准备来看望沈折雪的周二刚走近木门,忽然听见屋里传来好大一声响,“扑通”一声,像是什么跌了。

他站在门外扬声道:“怎么回事,要我帮忙吗?”

沈折雪“唔”了一声,随即连声说:“不用不用,我们很快来!”

周凌皱了皱眉,心道鼻音怎么这么重,是感染风寒了?

不应该啊,修士怎么会风寒。

剑修的思维就是这么笔直,何况他刚从裴荆那边回来,心中尚有些未消的怅然,也就没再多想。

且说裴荆算是他同门师弟,这几日是周凌在照料他。

周明归并不会安慰人,也没有沈折雪那么会讲道理,但他还是说了一些话,有关这些年的经历,有关与人结缘的看法。

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被隐瞒被抛下,也憎恨于自己的弱小,好像一个不经意间,就会永远也追不上某人的脚步,只能看着那人独自背负许多,渐行渐远,消失在时间的尽头。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瑕的机缘。

错过、分离、抉择,总是不可避免地在他们之间循环往复。

再快的剑,再大的阵圈,也追不上、画不完这些缘分。

如裴荆与冷文疏,一如他与薄紫衣。

周明归回身走到院中,伸出手,那失了清明神志的紫蝴蝶便停在他指尖。

他笑道:“听说你和冷文疏谈心,把他谈哭了,谢逐春说你太凶,怎么不让我看看?”

浮云舒卷,紫气满天,是天道之争于人间警示的征兆。

“也许几日之后就有结果了。”周凌叹道:“不论好坏,我都接受。如果咱们的天道赢了,我就想和祂算个账,怎么我们紫衣给当了这么久的眼睛,就没点报酬,光替他看红尘还没个回报,也太不划算。”

他笑了笑,“就收你长命百岁,与我一生永以为好的报酬,怎样?”

蝴蝶翅膀开开合合,像是在眨动的眼睛。

“如果不能赢……”他握住了腰间的剑,道:“那我们就替天道打这一仗,再好好笑话祂,讹太微天道更大的一笔。”

天道总是在拿生灵来当刀锋,太仪天道更是自诩高高在上,认为可操控世间万千,一切皆臣服脚下。

可其实,生灵不是为祂而战。

他们是为故土而战,为自己而战。

三日后,太微天道落败于邪流。

天象异变,阴阳颠倒,血雨倾盆。

邪流灵智吞噬天道气运,降下滚滚邪息,寻常灵屏抵御不能,感染者众。

与此同时,昔日邪流河中生出类人邪物,凝水化体,修为强悍,是为邪流造物,屠戮人间。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