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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幻境(3)

这顿饭才吃了一半, 尘尽甚至连那一块鸡腿都没吃完,最后整个村子都在一片哭天喊地中,一个两个拽着他诉苦,生怕他多耽搁一秒。

楚若颜趁机溜过去把鸡腿藏了起来。

这些村民说得好听, 给他安排个休息的屋子, 休息一日明日再去,可真到这一步的时候, 一个个又开始推脱, 说屋子不大住不下, 又说屋子太脏还没打扫干净, 连个柴房都腾不出来。

尘尽只好说, 不必麻烦, 即刻启程。

这倒是彻底如了他们愿。

楚若颜望着他藏在袖子里,缠了几圈白布都无法止住流血的伤口, 心中难受:“为什么不多休息。”

她在林子里遇见他的时候, 他是不是被赶出来的,心里明白他们不想收留他。

尘尽笑说:“出来太久,要尽快回去。”

楚若颜追问道:“回哪?”

尘尽止言,好似这话不可说, 他扯开话题道:“楚姑娘回村里等我吧,我很快回来接你。”

楚若颜别过头,替他不满,嘀咕道:“他们连救命恩人都融不下, 能融的下我吗?”

尘尽欲言又止,就像想为他们辩解, 却又发现事实如此, 最终什么也没说。

楚若颜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翻山越岭。

不到半个时辰,走在前面的人,肚子咕噜一叫,他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扭头却没想到一只仅咬过一口的鸡腿用皱纸包裹着递到他面前。

尘尽顺着那只手望向她。

楚若颜摆摆手说:“快吃吧。”

“你把他们的食物偷过来了?”

他没有责怪,仅仅是诧异,盯了半晌后,突然笑了,许是觉得她太有意思。

楚若颜说:“怎么叫偷,这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尘尽,这是你应得的。”她又强调道:“那一只鸡,都该是你的。”

“一碗一粒米都没有的米汤,顶什么肚子。”

尘尽故作轻松说:“有两粒,我看到了。”

她把鸡腿塞他手里:“快吃吧。”

尘尽:“楚姑娘不饿吗?你什么也没吃。”

楚若颜:“不饿,被怪风拐走前,我刚喝倒十八个壮汉,赢了他们的鸡腿,给我吃撑了。”

程今生把她拉入这个幻境,恐就怕她饿着,才让她有饱腹感。

尘尽没拒绝,吃起他应得的鸡腿:“姑娘不是不记得了吗?”

楚若颜提醒道:“是楚姑娘。”

尘尽心情好了许多:“楚姑娘。”

楚若颜点头说:“嗯嗯,是的,楚姑娘。”

什么时候能改口叫名字,她开始莫名期待。

横阴山是个山群,这些村民从西面搬到南面,他们走了一日才回到西面村落。

太阳缓缓落山,进村的时候,天色朦胧,高山顶端露出半面圆月,银色的月光照着整个村子死气沉沉,路两侧的屋檐下还挂着即将燃尽的灯,阴风阵阵,吹得火苗闪缩不定,摇晃着。

楚若颜心中不安,手抬起又落,想抓他又不敢,脚步慌乱。

前面的人感受到她的小动作,转过身递上自己的剑尾,示意她牵上。

“鬼已经驱逐,这里只是暗了些。”

楚若颜:“我我不怕。”

说是这么说,双手却是死死攥着他的剑。

她问:“我们我们先去做什么?”

尘尽:“迁移老坟。”

“真要去?!”楚若颜满身抗拒,话都在抖:“迁、迁移去哪里?”

他们难不成要驮着一堆棺材穿山越岭?!

尘尽:“他们想要的是‘陪葬品。’”

楚若颜呆住:“陪葬品。”

坟地就在村子背后的山坡上,楚若颜脊背拔凉,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她,但又不敢扭头。

尘尽在村子里顺手拿了个锄头,两个人大半夜开始挖坟,里面果然有一盒盒的首饰甚至米油都有。

楚若颜望着挖出来的东西,这哪是坟啊,这简直是立了一块碑的地窖。

一家家都怕乱世中村子招贼,把觉得珍贵的东西埋在自家老坟旁边,结果这一闹鬼,全都吓破了胆,不敢回来取,让他们逮着个功夫了得的倒霉蛋,哪会那么轻易放过。

比起屋子里那点东西,他们更想要的是这里的。

楚若颜绷着身子守在拖上山的板车边。

忽然,身后‘咔嚓’一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尘尽似乎没有注意到,还在挖着,楚若颜心里颤个不停,那双无形的眼睛,让她感觉更加明显。

再怕也猛得转过身去。

刹那间,从后伸来一只手捂上她的双眼,她呼吸异常急促,心跳加速,眼前不是黑暗,是摇晃的画面——一棵光线刺眼的白色老榕树。

一股清冽的味道将她安稳包裹着。

“程今生。”

是程今生,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楚若颜看着眼前闪烁的榕树,幻境开始出现裂痕。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幻境只能起一次,若是裂痕太多,将不再能维持,意味着幻境外的程今生不能出现操控尘尽自主意识的行为。

而现在,程今生操控尘尽的身体,捂上她的双眼,是因为她面前站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凶鬼,可她并不知晓。

然而,就在她转身,不明所以捂上双眼前,她目光晃见远处的树阴下有一道身影,被月光印在地面,那人躲在树后面露凶恶,以及其嫉妒的目光盯着尘尽。

幻境的时间被拉回,刺眼的白光闪过眼前——他们刚攀上山,楚若颜为尘尽拿着锄头,他拖着板车走在前面。

楚若颜望着熟悉的一幕,背后还是森冷,有双眼睛盯着,或许不是鬼,是人。

她没忍住道:“尘尽,背后有人跟着我们。”

是村民吗?还是谁?

尘尽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她,又放眼望向她身后,最终平淡道:“同门师兄。”

他好似对她不想隐瞒,却又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没有多说。

楚若颜意识到什么。

同门

是护他平安的吗?可那副样子看着不像,更像是监视他。

为什么要监视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楚若颜没有多问,因为她不知道哪句话问出去会给他添麻烦。

他们继续回到方才的位置,开始挨家挨户挖出地窖里的东西,四十多户人家,从山这头去到另一头,少年的衣服已经污秽不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明白身后那人为何会寸步不离盯着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左右。

他们继续往前,第三十一户,尘尽已经有些疲了,他的手劲减弱,动作迟钝,锄头不再能扬高,缠在手上的白布全部被血染红。

还差九户,他脑海里只知道很快就能做完这一切了。

扬起的锄头,斩进泥土。

“叮铃——”

一道脆响从泥中炸响在山林里,同时接二连三吵闹的急躁响起,树与树间缠满滴血的红线,挂着叮叮当当响铃铛。

尘尽愣了半秒,下一刻,丢掉锄头扑向楚若颜,一道黑影从她的头顶晃过,像利爪,若不是扑倒及时,她怕是会被利爪划伤。

林子中血光乍现,尘尽手上的血不知何时滴在了阵眼上,阵眼正是他方才站的位置,瞬间,地面上出现一道招鬼咒,从阵眼开始迅速扩散,一道红光窜天而起。

楚若颜惊慌失措,扭头望着冒红光的山,与古怪的村子,他们方才走来的每一步,地上都有血脚印,并且血脚印的血还在往下滴流。

她不属于这里,所以地面上都是他的,每一步都促成鬼阵,只等他的血落地。

村民!算计他!

为什么?!

利用他的善心欺骗他来横阴山。

不给他吃饱,让他挖地窖,在深夜精神疲惫反应迟钝。

跟在他身边一口一句师父的小孩,用碎碗重重划伤他,差点伤及筋脉,就为了让他的血能滴到阵眼。

还有跟在他身后远远监视他的人!

一个个,都逃脱不了干系!

一件白衫盖在她的头上,将她的视线阻挡,任由她如何扯都扯不下来,她看不见外面发现了什么,只听见尘尽痛苦的挣扎,以及他一次又一次重摔在地的声音。

白衫透着血光与鬼影,鬼嗷兴奋的叫喊就像要刺穿她的耳膜。

现在的他,如何能活着离开这鬼阵?

但他做到了,以一己之力,手握银剑,站在血阵之上。

跟在他身后的人,就这么注视着,完全没打算出手相助。

楚若颜无助坐在地上,她帮不上他,更改变不了这段已经发生过的过往。

血光不知道多久退散的,鬼嗷也不知多久平息的,像血淋躁响的铃铛也不知何时不再响。

满身是血的人栽在她怀里,扯下白衫时,天边已经出现一道晨光洒在满是鲜血的泥土上。

第三十一户

楚若颜看到他藏在手臂上的碧珠,仙气十足,可是沾满血,她看见他的伤口白布消失,鬼烟侵袭,碧珠替他将鬼气吸了进去。

原来是这里,被一个看似天真的小孩欺骗,被一群虚伪的人利用。

以他的血开鬼阵,把方圆百里的鬼都招来,鬼气从伤口进入他的身体,有灵气的碧珠为救他替他承受了。

她将昏去的尘尽靠在板车边,起身拿起锄头为他把剩下的九户挖完。

过去的他,是不是醒来之后,把这剩下的九户挖完了?

这还是有她在一边,远处的人没靠近,她不在的过往,他会不会有对尘尽做什么。

她带着他回到村里,一日的路,跌跌撞撞走了三日,众人顶着虚伪的面孔来哭,却是不忘选走自己的东西。

楚若颜冷漠看着他们假惺惺的面孔。

不知是良心过不去还是怎么的,他们算是给他腾了一间肮脏的柴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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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幻境(4)

楚若颜为他将柴房打扫了一遍, 满身是血的人安静地躺在凌乱的茅草上。

她坐在一旁,用衣摆为他擦去剑上的血。

没过一会儿,门被扣响,门外来了十几名村民, 阿肆他娘抱着被褥, 身后的人拿着干净的帕子与水盆。

楚若颜望着那些东西,鼻子一酸, 眼泪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感激, 而是难过, 他们对他不足豆粒大的好, 来的太迟了。

事情不成, 他们根本不会做这些,做这些纯属是良心受谴责, 想把他甩的彻底, 想把犯下的罪甩的彻底,而也恰巧证实,这是一场他们明知会要他命,仍要费尽心思骗他的阴谋。

她挂着泪水, 泪珠大颗往下掉,视线模糊,直摇着头,哽咽道:“我不明白, 为什么?”

所以人都低着头,阿肆哭着道歉, 楚若颜轻扫他一眼, 最后盯着他娘看, 她想要个答案。

为了获取他的怜悯之心,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用上了。

天真无邪多么可笑。

阿肆他娘犹豫了几回,最终说:“姑娘,这乱世中战事频发,劫匪也猖狂,原先那村子至少还算隐蔽,结果这又闹了鬼”

她支支吾吾道:“我们不想待这村子,死过人,大伙就猜测,可能经常遭劫。”

楚若颜气笑了:“那难道不比闹鬼的地方好吗?”

阿肆他娘夸大其词说:“那、那也可能死于战事引起的瘟疫。”

楚若颜冷眼看着她。

瘟疫?她不觉得尘尽会给他们找一个沾有瘟疫的地方安身。

阿肆他娘见这么解释也不通,开始卖惨:“我们就是些平民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战事,劫匪,闹鬼,哪件事都不是我们能应对的至少原先那村子,前两件事没发生过,闹鬼”

“闹鬼,闹鬼这事”

“前不久有位道长说,只要把方圆百里的鬼除了,就没事了。可这除鬼我们哪会啊,他说只要开个招鬼阵,牺牲一人,把鬼引他身上,那人活不了,鬼也活不了所以”

楚若颜瞬间暴怒:“所以!从他出手相助的时候,你们就计划好了!要他死!”

她边哭边苦笑:“或许,不是,不是他找到的你们,是你们找上的他!骗他救人,骗他除鬼!骗他给你们找个安身地!骗他给你们挖什么坟!”

李大爷哼唧道:“我们有什么错,只是想苟命。”

楚若颜整个人炸了:“我看你们是狗命都不如!他就算救条狗,狗还会对他摇尾乞怜,讨他欢心!他费劲心思救你们出苦海,你们却计划要他的命!”

李大爷:“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

“我就这样说话!”楚若颜心里堵着一股火,非要发泄出来:“你摸摸你们的良心!再问问你们来此,真是关心他来送东西吗!还是因他染鬼,来看看他是人是鬼!”

安静了他们不争吵了,她说对了。

把他们的想法大声吼出来,揭露他们的丑陋,他们开始落荒而逃。

后来,他们走了,带着尘尽辛苦挖出来的东西,回到他们温馨的家,丢下他们两个,村子空了。

楚若颜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望着月色下森冷的村子,一盏灯没有,村子里的东西被他们全带走。

四十户人家,几百张血画符,尘尽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一场无用功吗。

夜风刮着她的衣摆,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她害怕黑暗,但那一晚,她把不大的村子全部走了一遍,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么放空着,看高悬的月露出银色的锋芒,看空无一人的村子没有一点生气,看他为他们贴满的符,没有一张为他而留,看他用木板钉起漏风的墙,却没一间愿意给他住。

她为他擦拭手臂上的伤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扯下新的布块,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手腕上的碧珠光泽暗了些,她小心抚上去,用沾水的帕子,一颗一颗仔细擦去血迹。

尘尽躺了足足十天未醒,楚若颜寸步不离在他身边,把村子能收刮来的东西全用上,才叫他有所好转。

从前他是不是孤身一人躺在血泊中,醒来后苟延残喘把村民的东西拖回来。

她用了三天弄回来,村民还会抱怨,十天怕是一口水都不会给他喝。

会有柴房吗?还是他没有一刻停留,拖着浑身伤离开村子,那他又是否知道,他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全离开了村子。

他们走的那样匆忙,就像怕染上鬼气尘尽祸害他们,避之千里。

一句乱世之中,一句迫不得已。

一场空啊他的善心换来一场阴谋。

他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卖惨求怜,换来他遍体鳞伤。

他为他们寻来的安身之地,他们嫌脏,他们不喜欢。

做了这么多,一句感谢没有,只得到一句他应该的,倒成了他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楚若颜坐在柴房台阶上,沉默看着脚底下阿肆他娘临走前清理干净的青苔路。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身后的门打开,虚弱的声音像一阵清风就能吹散。

“楚姑娘没走吗?”

楚若颜瞪大双眼,立刻腾起来,回身看他,阴霾一扫而空,惊喜道:“醒了?!”

尘尽面色苍白,扶着门框,对她勾唇笑道:“没事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下意识拉了拉衣袖藏起伤,目光扫了眼她换上的一身布衣:“我的剑很干净,是你帮我每日擦拭。”

今日阳光正烈,楚若颜站在一旁说:“小事情。”

他看了眼没有人烟的村子:“你怎么没走?”

“我不识路。”楚若颜:“你喝鱼汤吗?”

这里食材有限,她每日都会用少量的米熬鱼汤给他灌下去,难得今日他能自己喝。

楚若颜回身从屋里给他翻出一件布衣,是她在村子衣橱里找到的,算是最干净的一件。

想着少年一身无暇的白衣,许是很爱干净。

她紧跟着解释说:“我已经洗干净了。你说男女有别,所以我没给你换。”

尘尽看她捧在手中,叠得整齐的衣裳,心猛得一滞,他接过来,不掩盖喜欢的情绪,指腹摩挲粗糙的布衣。

见他接了,楚若颜又立即跑去生火熬汤。

尘尽换好衣裳来寻她,为她扇火。

他很喜欢她的鱼汤,赞不绝口,毫不吝啬夸奖。

发丝垂在肩前,楚若颜呆呆望着他阳光下的侧颜,轮廓干净利落却不带一丝冷芒,反倒清爽又温和。

她不受控制,手指撩起他的发,扫到肩后,他的耳朵露出来,没有伤疤,没有诅咒,没有遮挡它们的耳坠。

指腹划过他的脖颈,尘尽蓦地脸红了,捧着碗的手僵住,整个人有些拘束,不敢轻举妄动,却是小心翼翼偷撇过眼观察她的神情。

她认真看着光滑的脖颈,无厘头问了一句:“疼吗?”

尘尽怔了一下,接道:“不疼。”

“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

“嗯。”

“真的吗?”

没再回答。

楚若颜:“我可以为你束发吗?”

尘尽喉咙哽了下,侧首躲开她的手:“发只有喜欢的女子,才能束。”

楚若颜没强迫,活跃气氛低笑打趣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尘尽:“喜欢喜欢以后,会会知道。”

楚若颜坐在他旁边,托腮笑问:“那知道之后可以告诉我吗?”

尘尽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她。

他都没怎么休息,放下碗一刻不歇带她离开了村子。

她问:“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回山。”

“回山?”

尘尽转过身,看向远远跟着他们的身影,躲在屋子后面,他又扫了眼楚若颜,最终对她坦白:“我不是剑客。”

他不喜欢剑客这个身份,心里挣扎无数遍之后,他决定对她如实回答:“万岳山内门大弟子,尘尽。”

楚若颜并不知道,在三百年前的乱世中万岳山的地位,天下第一仙宗,许多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却连山脚都无法触及,是战事不可靠近,是几大国都要敬一分的神圣之地,是乱世里唯一一片平静之地。

她解释说:“我失忆了,万岳山是?”

尘尽:“天下第一宗。我会尽我所能,护姑娘平安。”

楚若颜愣住,去搀扶他的胳膊,他没躲。

她垂下眼睫说:“不用给自己这种压力,你做你自己便好,记忆恢复,我会离开。”

尘尽:“不是压力,是应该的。”

楚若颜现在听不得那几个字,眼眶酸涨的厉害,瞬间泪从眼角悄无声息滑落,阳光下她的泪泛着光。

尘尽余光瞟见,顿时手足无措。

楚若颜别过头,把泪抹去:“太阳晃眼。”

须臾,他道:“我没事”

她打断道:“是太阳晃眼,尘尽,是太阳太过晃眼。”

一句话是对忍不住流下眼泪的解释,也是意有所指。

尘尽欲言又止:“世间苦难太多,我只是想”他顿了片刻,接道:“搭把手。”

前方的路,树影婆娑,光影斑驳,阳光倾泻而下,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少年,是光也会偏爱的人,可他一身布衣,伤痕累累。

楚若颜依稀记得,风见安曾经和她说过,当年的程今生仙骨自成,是个百年难一遇的修仙奇才,得到成仙是必然之事,却不是众望所归。

是太阳太晃眼

【作者有话说】

好多营养液呀!!!谢谢大款的包养~好喜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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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幻境(5)

楚若颜跟着尘尽一路回到万岳山, 还未到山前就感受到天下第一宗磅礴的气势,苍山雄伟,规模浩大,琼楼圣宫, 涌动的灵气更是像腾涌的浪, 钻进她身体每一寸。

万岳山也是分外宗和内宗,只不过他们的外宗不像南华宗那样, 随意在外头找的人套个外宗的名, 结果都是替死鬼。万岳山全都是实打实收入门的弟子, 外山和内山之分, 靠的是实力, 能力越强越靠近山端灵泉。?

外门弟子对尘尽尽管有利用之意做基础, 但至少对他敬仰,投来的多是羡慕的目光。

“大师兄!”

宗门前, 守门的外门弟子对他规规矩矩拱手拜礼。

尘尽对他们点头回应, 带着楚若颜穿过结界,走没两步,一名看起来是领头的的外门弟子开口喊住他。

“大师兄。”

尘尽停下步子,转头看去。

那名弟子观察了好一会儿跟在尘尽身边, 握着他剑尾的女子,欲言又止,最后用剑挠挠头,换了个话题, 嬉笑道:“大师兄,我最近遇到破境瓶颈, 似乎临门一脚, 可否提点。”

尘尽道:“自然。”

他看出这名弟子拦住他的真实目的, 没有为难说道:“我执意带她闯入,你们没有拦住,出事我会负责。”

那名弟子卸了好大一口气,对尘尽拜了个礼。

“待我将近况汇于师父后,会来助你。”

语毕,他带着楚若颜转身往山上走,似乎知道那名弟子不会对他再有下语。

楚若颜知道,又是那几个字——应该的。

做为大师兄他就应该竭尽所能助他们,是应该的,所以一句客套的谢语都没有。

外门弟子见到他都会停下手中事物,对他拜礼,可到了内门就不是这样了。

内门弟子迎面遇见会不情不愿唤一声,拜礼那是根本不会有,更有远远瞧见后绕道而行,礼貌唤一声都不愿意。

楚若颜眼尖发现,那些绕道的弟子多是年长者。

万岳山不安年纪排名,按实力,让那些在宗多年的弟子唤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大师兄,谁都不愿意,不服气,可礼规架在那,遇见不得不喊,干脆直接换道而行。

而愿意上来和他打招呼的弟子,下一句就有求于他。

这种场面怕是每次回山都少不了。

楚若颜嘟囔道:“他们对你”

尘尽第一次打断她的话:“内门无大小之分,都是师兄。”

楚若颜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

幸灾乐祸的冷嘲:“大师兄私带外人上山。”

楚若颜回头一瞧,正是监视尘尽那人,他对尘尽不善的态度直接摆在明面上,或许是觉得握着他的把柄,所以一点假意的礼规都没有。

尘尽只当不知道他的监视,笑说:“杨炘师兄也回山了?”

杨炘走到他面前,扫了他们两人一眼:“是,我先报于师父近况。”

尘尽侧身给他让道。

她拉了拉剑尾:“尘尽。”

尘尽没有放在心上说:“次次如此,不必理会。”

“为什么不必理会?他监视了你一路,让他先入为主,你岂不是难以辩解。”

尘尽望着杨炘上山的背影:“就算站在师父面前,师父也会命他先言。”

两个人在内山逛了两个时辰,没人愿意上前打招呼也是好事,悠悠闲闲的逛山游湖也无人打扰。

她隐约感受出一丝尘尽的不对劲,现在的不是他,不是真实的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想打破自己的外壳,挣脱别人加上的枷锁,成为真实的自己,但他做不到。

作为一个明知宗规的名士楷模,执意带她一个外人上山。

带她在内山闲逛,她知道他想向她介绍他生活多年的地方,可又只字未言,沉默着。

但她明白他的意思,也就陪他安静走着。

在路过湖时注意到她不经意的目光,便带她来游湖。

小船上,楚若颜靠在船边拨弄水花。

尘尽坐在另一头划动船浆,提醒道:“当心别掉下去。”

正玩水面小花的楚若颜怔了一下,脑海闪过程今生说过的话,南华宗的竹林里,一身湿漉从水中起身,她蹲在岸边捞鱼,他坐在树荫下说:‘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楚若颜抬眸望向尘尽,刹那间,就像两道身影在她眼里重叠,尘尽与程今生,他把他带回了光下。

她无厘头来了句:“之前有人对我说过,小满,宜祈福,忌安葬。”

尘尽不明所以:“今日不是小满。”

“我知道,小满对你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和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没有,楚姑娘为何这么问?”

“想知道。”

她想知道,他就在想,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并没有哪里特别,没再说没有,而是道:“宜祈福。”

楚若颜怔住,扬起唇用笑作为回应。

可笑里藏着苦涩。

还没到那个让他难以忘记的日子。

究竟是什么。

他想打破的束缚又是什么。

两人安静半晌,船快靠岸,楚若颜对他道:“小满宜祈福,我为你祈福,平安顺遂。”

尘尽划桨的手猛得一颤,即将靠岸的船停了下来,随着波澜的水面缓慢起伏着。

“平安顺遂。”

湖边翠绿的叶飘入湖面,跟着水波撞到了船桨上。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

楚若颜勾起眼角笑说:“是啊,程今生你看,这才是第一次。”

她真挚道:“以后也会有很多次。”

尘尽转过眸,放眼去看阳光下高耸的山,清澈的水,茂盛的树,升起的仙雾。

他收回目光,垂眸望着自己在水面的倒映,轻笑一声,不敢将这话放心上。

“是吗?可今日,不是小满。”

楚若颜张口想说:任何时候她都会为他祈福。

“大师兄,师父命我来诏你前去。”

杨炘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堵住了

楚若颜和杨炘一同被禁步于正殿外,万岳山宗主背对门,身躯挺拔,负手而立,一派威严,手中握着一条粗糙的黑色长鞭。

楚若颜眼皮不安狂跳,殿门在她眼前关上,将她的视线彻底隔绝。

杨炘站在一旁冷笑道:“姑娘,在这等待吧,半日后他自会出来。”

“半日!”楚若颜怒视他:“你说了什么?”

杨炘拂袖而去:“如实相告罢了。”

殿外没人了,只有楚若颜一个人呆呆守着。

殿内传来一道命令。

“跪下。”

楚若颜心犹如被揪了一把,难以喘息。

万松延:“此去三月,一共说了一百六十二次名,少了一百三十八次,比上次回来少了五十四次。”

“一次比一次少。”

尘尽默不作声着。

楚若颜在门外呆滞住。

名?

说了多少次名,一次不少全记着,为什么?!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怪不得他不会先介绍自己,而是等他人问起,才会礼貌回答。

万松延一道鞭子挥在地上,转过身来,愤怒道:“其中,说了一次你是万岳山大弟子,尘尽。”

随后一鞭子挥在他背上。

“为师有没有告诉你!你是剑客!是行侠仗义,扶弱抑强的剑客!”

鞭子一道又一道,从殿内传进楚若颜的耳中。

“哑巴了?!”

尘尽抹去嘴角的血:“有。”

“你做到了吗?!”

“未。”

万松延一道鞭直接挥在他脸上,将他掀了出去:“未!你在反抗我!”

尘尽撞到一处花架,花瓶砸在地,碎片碎在身边,花土从头浇到尾。

他无所谓的拍去,没顾及侧脸流下的血。

万松延走到他面前,又是一鞭挥在他的脖子上,鞭尾甩到耳朵,引来一阵耳鸣。

尘尽抬手用衣袖抹去流至下巴,即将滴在地板的血。

“弟子不敢。”

万松延癫笑着:“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他蹲下身子,鞭柄用力抵住他的咽喉,声音放柔了些,眼神却是犀利:“为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尘尽,你要再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你看,你若是再强大一点,就能减少这世间的苦难。”

“那些百姓在这乱世中如何能自处?你要是强大了,是不是就能为他们分担,是不是就能为他们减缓痛楚。”

“为师知道你做的很好了,但是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你可以做的更好。”

“你有天赋,用了这天下大多的灵气,就该多做些事,为师着重培养你就是希望你能为那些百姓做出贡献。”

“你该理解为师的良苦用心。”

“为师没有逼你,但你要知道,你做的不够好就是有错,就是对不起为师,就是对不起这乱世中的所有人。”

“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是一个正义的剑客,让他们相信这世间能看见一丝希望。”

“为师当初在乱世里把你捡回来,你就已经与他们不同,你享受了这么久的安稳,是要对他们付出,不然不公平,不公平!”

“去告诉所有人你的名字,告诉他们你的身份,去多看些苦难,去突破最高那层境界,去得到能力,去接受那道天劫,这样你就可以救所有人了。”

“听明白了吗!你比所有人得到的都要多!你做的不够好!就是有错!”

“做的不够好,就是招成灾难的刽子手!”

鞭子脆响回荡在整个殿中,殿内的东西全部被撞倒,砸在地上。

“为师没有逼你!但道理你要懂!”

“为师也不想打你,这是在帮你赎罪。”

他抓起尘尽甩了出去,鞭子放肆抽打。

“我听说有人给你酒!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不接!”

“你喜欢酒!别忘了!做为一个剑客,酒是你必不可少的!”

“尘尽不喜欢甜食!”

“不喜欢穿一身布衣!要一身白衣!白衣!别弄脏你的白衣!”

楚若颜站在门口,早已泪流满面。

半日

不止半日,太阳落山,黑暗降临,鞭子也未停。

【作者有话说】

好多营养液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肆尖叫!)

TAT谢谢大款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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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幻境(6)

楚若颜站在夜幕里, 正殿的门被打开,一丝微光从里面照了出来。

她抬起眼去看,他的师父面容沉静,气定神闲, 衣裳整齐没有一丝皱褶, 一举一动都透着修仙之人的儒雅风度,就好似方才挥鞭, 面容扭曲的并不是他, 伪装极好, 她若不是站在门外, 定是无法凭一面, 猜到他背后的残忍。

他轻蔑扫了眼楚若颜, 而后扭头对趴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尘尽说:“下山去屿安县。”

“尽快迎天劫。”

楚若颜移过目光,尘尽的背已经皮开肉绽, 血染红了整件布衣, 他的发凌乱披散在地,就像已无气息一般,安静躺着等待他的死亡,没有一点挣扎的痕迹。

口口声声为他好, 为他着想的师父,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背负天下最大的罪恶,事态难安,所有的苦难都是他的原因, 一遍又一遍逼迫,催眠, 让他自责让他内疚, 让他心甘情愿接受鞭打, 让他坚信这样能赎罪。

这样的罪过,他背了多少年?

他有天赋,认真修炼,体恤百姓,可这战火纷飞并非因他引起,为什么要他来背这滔天大罪。

万松延等了好一会,没等来尘尽的回答,正要回身朝他去。

“为师的话,现在是不进耳了?!”

楚若颜立刻跨进殿中,挡住尘尽的身影,直面他的师父,替他答道:“他知道了,知道了。”

等到万松延走远,等到这样寂静无声的夜幕下再没任何人,楚若颜去到他身边。

尘尽一双黯淡的眼,木讷盯着躺在面前沾满血的鞭子,而珠子早散了一地。

他望着鞭子,却没勇气拿起鞭子去反抗,就因为师父说他有罪。

楚若颜看着一地散落的碧珠泡在他的血泊中,她弯下腰,一颗颗给他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用衣裳兜着,给他擦拭干净,她走到他面前,勾开他贴在脸颊的发。

含着泪光,挤出一抹温暖的笑说:“尘尽,我知道你喜欢甜食,下山我给你买蜜饯吃。”

尘尽木讷的神情有了丝动静,在只有微光的殿中,他的眼纳入一丝亮点,摇摇晃晃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故作轻松,低笑一声:“楚姑娘有银子吗?”

楚若颜:“可以有。”

他一身伤归来,再携一身伤离去。

在万岳山待了两日,他每日都会去给外门师弟提点,偶尔抽空陪她游个船。

尘尽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好,几乎在下山半月后那些伤只剩下淡印,夜里他会运气,碧光忽闪,楚若颜猜测他的珠子有疗伤的功效,且能助他修炼。

屿安县距离万岳山不算太远,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带他避开了有人烟的地方,一月里,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他的师父,就像给他安排了一个身份,让他必须按要求去活,但他不喜欢。

尘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楚若颜也不明白。

直到那天,屿安县的街道上,楚若颜拉着尘尽说要给他找蜜饯,可这混乱中哪会有人卖,又哪会有人用兜里本就不多的碎银买它,摊贩卖的都是些饱腹的食物。

楚若颜失落却也没有办法,尘尽注意到她的神情,安慰笑说:“馒头也行,有甜味。”

她怔了一下,下一刻几文钱塞到她手里,他说:“前方正好有个婆婆在卖。”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小角落里,白发苍苍的婆婆臂弯挂着老旧的食篮,蓝上盖着缝补的碎花布,佝偻着身子,目光在人群里找寻,可无人去买她的东西。

楚若颜看了眼手中的钱,好奇问尘尽:“你如何知晓她卖馒头?”

这倒是把尘尽问到了,他只能说是一种直觉,因为看的多了,所以能猜到。

“我猜的。”

楚若颜点头应道:“那便去瞧一眼,或许你是对的。”

他们才走两步,前面突然躁动,许多人开始慌乱的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尘尽一把扯住楚若颜,把她往一个巷子里推,将她藏起来。

“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是官兵还是土匪,你先待着别乱动。”

突然人群里开始大喊:“妖!妖!鼠妖!”??

楚若颜还在发懵,尘尽已经提剑杀了出去。

巷子外头尖叫不断,摊子被掀翻,有人趁乱抢夺,完全乱成一锅粥。

混乱的声音持续不断,杀妖的声音倒是很快便静了下来,楚若颜探出脑袋去瞧,鼠妖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他站在街道上,方才卖馒头的婆婆吓得不轻,瘫坐在地上,食蓝子飞了出去,里面的馒头滚了一地。

楚若颜发现尘尽的手有些古怪,一缕鬼烟缠住他握剑的手腕,从白色的袖子中溢出,碧色的珠子在想尽办法吞入。?

他收起剑,用袖子挡住,看着倒在他旁边的婆婆,想去扶,又怕手上的鬼气对她不利,于是,他垂下眼眸,捡起地上滚落的馒头,发现全都脏了,只剩一个还躺在侧倒的篮子中。

待他回过身时,楚若颜已经将婆婆扶了起来,尘尽递上食篮,篮子晃动,孤零零的馒头从左滚到右。

楚若颜手中的钱只够买一个馒头,她递过去:“这个馒头我可以买了吗?”

婆婆还没回过神来,呆滞的点着头,收了钱递上冷硬的馒头。

她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说:“这,这位公子是个好人,叫什么名字啊?”??

尘尽:“尘尽,剑客。”

婆婆听到他的名字浑身一抖,模糊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她颤着手去摸他的脸:“谁?尘尘尽?万岳山大弟子?”

楚若颜和尘尽都怔住了,她如何知晓他的身份?

两人沉默了会儿,没有承认这个身份,也没否定这个身份。

楚若颜问:“婆婆是在找什么人吗?”

她方才四处张望的目光,不像期待有人来买馒头,倒像是在人群里寻一个身影。

婆婆说:“我我在等尘尽。”

她手颤抖着,有些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哭。

楚若颜:“尘尽?”

尘尽默言,他的印象里没有遇到过这位婆婆。

“馒头我们都买了。”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钱袋,突然,婆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钱袋,指腹在钱袋上摸索。

两人都为之一惊,但尘尽没有收回钱袋,任由她摸着。

“是这样!是这样!”

楚若颜微微凝眉:“这是他的钱袋。”

这是要抢钱袋吗?

楚若颜承认,她对所有人都异常警惕。

婆婆却是一把抓住尘尽的手腕:“是我的孙,我的孙!”

楚若颜一头雾水:“孙?是不是认错人了。”

尘尽:“这个钱袋,是我师父给的。”

婆婆:“这分明是当初你去万岳山的时候,阿婆给你的啊。一去二十年,都不回家看一眼吗?”

尘尽和楚若颜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二十年?可今年他才十七。

婆婆很激动,抹着泪。

楚若颜抽空问了他一句:“尘尽,你何时入的山?”

尘尽:“五岁,无父无母,乱世之中师父在乱葬岗把我带走的。”

他依稀记得尸体遍地,妖鬼成群,腐臭冲鼻,师父挥剑而入,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他点了头。

楚若颜:“莫不是重名,婆婆是不是认错了。”

婆婆着急道:“不会错不会错!十五岁去往万岳山,一去二十年,听说成了大弟子,很受师父的喜爱。”

“从前啊,他就喜欢穿一身白衣,说学成归来,要做一个持剑天涯的剑客,逍遥自在,惩奸除恶。”

“十年前都还有消息,可后来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姑娘!你帮我看看,这公子是不是一身白衣,高束着发,还有我还听说他的师父赐他一柄灵剑,剑上还有碧色宝石,哎呀。”

尘尽看着楚若颜刚刚递到他手里的馒头,塞进了嘴里,冷硬的馒头如同嚼蜡,他默不作声把一整个馒头吃完了。

良久,他苦笑一声:“婆婆记错了,我不是尘尽。”

婆婆:“你都拿着我做的钱袋,怎么不是尘尽。”

尘尽缓缓吐言:“他死了。”

连馒头都不带一丝甜味。

婆婆不愿承认这件事:“胡说!你不是还好好站在我面前。”

尘尽:“我十七,名字相同不过是巧合。”

他不想承认,师父做的一切,是为了把他当做别人的影子,可事实就摆在他面前。

他的名字是别人的,身份是别人的,随身携带的剑是别人的。

除了手中这串从小跟着他的珠子是他自己的外,原来,连衣服都是别人的。

原来他什么也没拥有过。

“师父垂爱,让我承他之名,做他爱做之事,成为他想成为之人。”

楚若颜不知道尘尽用何心情,让自己平淡说出那句师父垂爱。

尘尽道:“婆婆家在何处,我送婆婆回家罢。”

他把钱袋连钱一同归还于她。

“这袋银两收好。”

尘尽把鼠妖处理后,搀扶她离开此地。

婆婆早有预料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早没有了,可真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是不愿承认,她固执的认为面前的尘尽就是她捧在手心的孙。

屋子在一处荒山,杂草成灾,房屋破旧,一条狭窄蜿蜒的小泥路。

山上有几座坟,木碑上刻着早已模糊的名。

她为尘尽煮了一碗斋面。

尘尽默然吃完这碗面,此后真就扮演起了一个孙子的身份。

足足三月,哪也没去,就在这片荒山。

为她补瓦填墙,为她去除杂草,为她重新刻已经腐朽的木碑。

这三月里,他的名字只说了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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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幻境(7)

那天楚若颜在荒山上找到了尘尽, 他褪下了自己的衣裳,放下了自己的剑,把身上所有不属于他的东西都埋进去,做了一个墓, 木碑上写着尘尽二字。

楚若颜不知道, 他这么做,葬的是原来的那个尘尽还是他自己。

他就坐在木碑前看冰冷的两个字刻在上面, 足足一个时辰, 一动不动, 楚若颜就站在树边注视着他, 一步未离开, 默默陪伴。

尘尽回过身时, 正好瞧见站在树下的楚若颜,她莞尔一笑:“婆婆在做馒头, 一会儿一起去卖吧。”

尘尽:“你等我多久了。”

楚若颜沉思了会儿。

本是想说她刚到, 没等多久,但尘尽肯定不会信,可哪怕不信他也不会揭穿她。

她索性道:“三百年。”

尘尽呼吸滞了下,思绪混乱, 长睫微颤,抬起时露出藏在底下的黑眸,纳下炽热的阳光,片刻后, 漂亮的狐狸眼轻扬。

“三百年。”

楚若颜朝他走去,拽住他的衣袖:“走吧, 今日早些去说不定能多卖些。”

“如今没有剑尾巴给我握, 只能揪你的衣裳了。”

“卖了馒头给你买件衣裳, 你喜欢碧色。”

她瞧了眼他披下的发,正想抽下自己的发带,被尘尽握住手腕阻止住了。

“楚姑娘,还没想起来家在何处吗?”

楚若颜道:“没有,想不起来,现在这日子挺好的。”

尘尽松开她的手:“快入冬了。”

乱世之中,冬季最难熬,大部分人会死在这个冬季。

楚若颜知道他的意思,他若是决定离开万岳山,这个冬季他无处可去,总不能带着她四处流浪。

楚若颜:“我们可以帮婆婆卖馒头。”

过了一会儿,楚若颜又觉得这个提议不太好,他该看更大更远的世界,不该葬了剑穿一身布衣,卖一辈子的馒头。

她想程今生从前也纠结过,可是他的师父次次给他洗脑,莫无须有的罪,压弯了少年的脊梁,看着世间难安,他不会甘于平凡。

从前的程今生是不是后来又选择回到万岳山。

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下一顿鞭打,持续往上加的罪恶砝码。

少年的能力有限,可默不作声甘于背下所有的罪,渴望换天下之太平。

楚若颜改了口:“今日帮婆婆卖最后一次馒头。”

她拎着食篮,尘尽跟在她身边扶着婆婆,一行三人去往街上。

在这待了三月,周围的百姓对尘尽也越来越友好,有他在土匪妖鬼日渐减少,如今已是看不见了。

卖馒头的时候他们也会给他让个好位置。

才到街上,张大娘臂弯挂着她的鸡蛋就迎了上来。

“哎哟,阿婆啊,你这孙是个好人啊。你是不知道,昨天可吓坏我了,屋外头窸窸窣窣,我都不敢开窗瞧一眼,估计是来妖了,他给我那张黄符,幸好我早贴在门上,真就把那妖吓跑了。”

张大娘很热情塞了两个鸡蛋给尘尽。

婆婆也是骄傲:“学有所成,我这孙很厉害的。”

“谢谢大娘。”

楚若颜扬起眼角,谢过她送给尘尽的两个鸡蛋。

尘尽也接道:“谢谢。”

张大娘说:“很厉害啊,我今早还在和他们聊呢,说那符可千万别拆下来,是真有作用。”

楚若颜:“那大娘该谢谢他。”

张大娘愣了一下,随后许是心情好,继道:“谢谢谢谢,没有他我这院子哪还有鸡生蛋啊。”

楚若颜做为回礼,掏出块还热乎的馒头:“大娘。”

张大娘也不客气接过去:“好了好了,我给你们占了个位置,去我旁边卖吧,早点卖了回家去,你看那头的乌云,再过不久怕是要落雨了。”

有一个好位置,卖的也快。

楚若颜拿了些钱给尘尽去买衣裳,翻了一圈也没碧色,全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她只好回去,回去路过一道巷子,一道银光闪出,引起她的注意。

她撇眼一瞧,是尘尽的剑!

“楚姑娘。”

正要追上去,尘尽在身后喊住她。

楚若颜扭过头去:“尘尽,你的剑。”

尘尽接过她的衣裳套上,对巷子里道:“杨炘。”

霎时,杨炘从巷子里走出来,嘴角还是一如既往挂着不善的笑。

“大师兄,这三个月的事汇给师父,师兄还有腿下山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剑:“师兄平日不都装做不知道我,怎么今天主动唤我出来了。”

楚若颜拧起眉,想上去理论:“杨师兄那是”

尘尽攥住她,上前一步:“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杨炘把剑丢回给尘尽:“我没什么要说。”

尘尽接下剑,不明看着他。

杨炘嘲讽道:“没曾想,风光无限的大师兄,受人敬仰的大师兄,不过是别人的一道影子。虚情假意我跟着你,也算是看了不少。”

“你不把剑带回山,怕是手都没了。”

尘尽问道:“你见过原来的尘尽。”

杨炘道:“我不过比你大五岁,如何见过那人。”

他走上前,站在尘尽面前,与他面面相视:“我勤勤恳恳修练,从外门到内门。”

“我一步步往上走,往上爬,还是超越不了你。”

“师父说的没错,你得到的就是比别人多。”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质疑道:“可是,多在哪里?”

他讪笑道:“天赋!是天赋!你比所有人多的只是天赋!只是天赋!”

“尘尽,你做了别人十几年的影子,我又何尝不是?我难道不是你的影子?”

“从你受师父之命下山历练开始,我就是你的影子。”

“你去哪,我就去哪?!”

“是啊!我就是恨你!恨你拥有天赋,一点即通,恨你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别人费劲十年也做不到之事。”

他宣泄完,平静了些:“后来我发现,你真是可悲,比任何人都要可悲,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背负的却是真的。”

“我真是可怜你,尘尽。”

“和师父汇报的所有事情,我一句假话没有,那几道鞭,是你该!”

“可悲的你,连影子都做的不够好!”

杨炘仰头大笑,无尽的嘲讽:“不是因为修炼不够努力,不是因为没有救赎百姓,你挨鞭子是因为没做好一个影子。”

“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我一笔一划记好,你说了几次名,说了几次自己是剑客。他要你名声大噪,要你的名字流传千里,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被他害死的另一个人。”

“可笑!太可笑!”

远处乌云压来,杨炘放眼去:“过完这场雨,该回山了,带好你的剑。”

当天夜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楚若颜心里万分不安,屋外雨拍叶的急躁声好似鬼哭狼嚎,一道闪电劈到树上,炸起火光。

楚若颜猛得惊醒,她随意套上衣服,在屋子找了一圈,没有尘尽的身影。

忽然,一道鬼烟在黑暗中钻进屋子,楚若颜心道:不好!

她连忙从枕头底下翻出尘尽留给她的一张符咒,快步走到阿婆屋子里,蹑手蹑脚将符咒贴到她的床边,随后推开门顶着大雨去找尘尽。

荒山上,火光四射,火树旁是他的身影,影子拉了长长一道,他站在墓前,浑身缠满鬼气,碧珠与剑飞速击杀着不断飞来的鬼。

一道惊雷携着苦雨骤然而下,碧光一闪一颗珠子向雷而上,轰然一声,天边被碧光壮观的铺盖。

楚若颜呆滞在原地,震撼看着眼前的一幕。

蓦地,挡雷的珠子碎裂爆炸,楚若颜整个人被气波掀出去,就在要重摔在地时,身后一只手顶住了她。

大雨冲刷着她,侧头发现是杨炘。

“杨炘?!”

这下连杨炘都惊住:“怎么回事?!”

楚若颜:“我倒是想问你!!!”

杨炘:“他突破了最高境界。”

楚若颜:“什么意思?这是天劫?”

杨炘:“天劫还未到,天劫需要有人助他,为他引劫。”

“他做到了”

“他离自由近了一步。”

楚若颜念叨着:“自由?”

杨炘说:“师父从前承偌过他,只要他能突破,成为万岳山几百年来第一个渡天劫之人,就放他自由。”

“但真的是这样吗?”

挡雷的碧珠化为乌有,一瞬间所有的鬼气都去攻击剩余的珠子,想趁虚而入,尘尽手臂上缠绕着鬼气,他的脚下突然出现血色招鬼阵。

杨炘一步步往后退,惊恐地絮叨道:“恐怕并非如此!”

雨下的太大,噼里啪啦的杂声太多,楚若颜听不清,杨炘的声音犹如嘲杂的电流,她费力去听,可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轰隆一声!

一道紫雷劈在楚若颜脚边。

她回头瞧去,万松延站在他们身后,带着一众弟子赶来。

而此时,无数的鬼涌向尘尽,被光偏爱的人,如今站在黑暗里,宛如失了意识,定定望着木碑上的两个字,任由鬼撕扯着他。

是谁的墓,是他的

他想葬的不是原来那个尘尽,是他自己。

楚若颜嘶吼道:“尘尽!!!”

阿婆也被吵醒,她推开门走出来:“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别动他!”

杨炘望向万松延,立即道:“师父,二百九九次名”

楚若颜也是一呆。

他第一次撒谎。

然而,万松延并不想再听,已经不重要了!?

万松延的面容在一道道雷闪之下异常兴奋,是那种隐忍、妒忌多年终于如愿的癫狂,伪装的一派儒雅早消失无踪。

他表情扭曲道:“把他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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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幻境(8)

阿婆被推倒在地, 楚若颜想去扶,自己却被万岳山的人拖走。

说什么体恤民情,救死扶伤,却无人伸手去扶一个白发苍苍的八旬婆婆。

楚若颜的世界里无比暗沉, 在雷雨交加的夜里, 视线朦胧,暴雨冲刷, 他们就在她的眼前把尘尽带走。

她被丢到陌生之地, 费劲全力也追不上他们的背影。

迷茫望着前路, 身心如坠冰窖。

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就是往前去, 尽自己所能追上他们。

也不知道自己在泥沙中跑了多久, 只知白光一闪而过,她一身狼狈站在万岳山门前。

杨炘来接应她, 见到她的时候, 感到十分意外,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急忙将她带进宗门,在里面绕了一圈, 避开所有人,去往山端的灵泉。

他塞给她一把钥匙,并对她说:“尘尽就在上面,是生是死看你能否救他。”

楚若颜现在脑子都是迷糊的, 她死死攥着钥匙,盯着杨炘。

杨炘环顾一圈万岳山, 失望地说:“我吃力地往上爬, 本以为顶端之物是我所求, 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不是,都不过是一幅幅假面,如此丑陋令人作呕。”

“我确实讨厌他,但还不至于想弄死他。”

他偷来的钥匙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能丢出去就丢出去。

楚若颜望着手里的钥匙,对他还有些怀疑,她不知道他和万松延是不是一伙的,她会不会把尘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杨炘。”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救他,钥匙给你了,至于你救不救那是你的事,能不能救是天意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杨炘知道她的顾虑,快刀斩乱麻,他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楚若颜:“什么?”

杨炘深吸口气,沉默片刻,低沉道:“起初我不明白师父为何这样,只以为是他想刺激尘尽让他的修为得到突破,让尘尽充满荣光成为至高无上之人。”

楚若颜木然:“你在说什么?”

“直到今日,鬼阵再次出现我才知道。”杨炘郑重道:“师父他想要尘尽的命,想成为至高无上的人,是他自己。”

狂风骤雨,杨炘的嘴在雨中张合,楚若颜听见他说:“横阴山上的招鬼阵是万松延下的,一道禁术。他让我盯住尘尽,让他别死就行。”

“我以为只会出现一次,没想到,鬼缠上了他。”

楚若颜犹如被五雷轰顶。

横阴山上的道长就是万松延,蛊惑村民露出丑恶嘴脸的是一手把他养大尊敬信任的师父。

是万般相信师父的话,www.youxs.org,换天下太平,甘愿背下罪恶,可到头来,师父要他的命。

是师父一手策划,是让村民当了刀。

尘尽的善心,彻彻底底成了一场笑话。

楚若颜转身按杨炘指的方向跑,拼了命的跑,天劫还没来,她还有机会救他。

灵泉角落里有座牢笼,大雨倾盆,尘尽不知在何时被套上了一身白衣,一动不动躺在里面,痛苦的被鬼缠身,挣脱不干净。

楚若颜心中慌乱,手都在抖,她用钥匙打开那把生锈的锁,锁落地的同时,里面的人抬起头,万分震惊看着她:“楚姑娘。”

楚若颜推开门,朝他伸出掌心:“快和我走。”

她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人救他,但竟然现在她站在这里,就要想办法带他离开。

尘尽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愣了一会儿,楚若颜着急冲进牢笼,抓上他的手,转身往山下跑。

下雨天的路崎岖难走,他们走的甚至不算路,从林子里往下跑,避开所有道路。

楚若颜心急如焚,没注意脚下,骤然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朝前栽去,尘尽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

“楚姑娘。”

楚若颜怔愣,她焦急从他怀里下来,拉过他,往杨炘指的路下山:“尘尽,求求你了,和我下山去,你想去哪都行。”

尘尽:“好。”

楚若颜边带着他跑边道:“尘尽你什么错都没有,记住什么错都没有。世间的苦难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秋夜的雨刺骨的寒,神经高度紧绷,她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抖。

尘尽:“我知道了。”

“尘尽,招鬼阵是你师父下的禁术。”

“杨炘同我说了。”

“尘尽,我们就这样下山去,以后你是自由的,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尘尽没有答话,却是看着她紧紧攥住他的手,滂沱大雨下,她的手一片冰凉。

离开内山后,需要经过一条道才能下到外山,有弟子巡逻的脚步声传来,楚若颜慌忙拽着尘尽躲在灌木后。

尘尽:“因为你,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和我说谢谢。”

楚若颜望向他,他披散着乌发一身白衣,在大雨下他的面容沾满雨水,还是那般好看。

“以后,也会有很多次。”

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是那般的充满希望:“会离开的,会离开的。”

有那么一刻她好似忘了这是幻境,她只想拼尽全力,竭尽所能去救他。

尘尽顿时僵住,本要扶她的手敞开着,迟钝片刻,才缓慢的环住她。

“我会随你离开,你别哭了。”

楚若颜糊去眼泪。

尘尽活跃气氛说:“今日可没有太阳。”

楚若颜轻笑一声:“是雨。日后我做馒头卖了养你,你继续惩奸除恶,做你所喜爱之事。”

尘尽:“其实,也可以两个人卖馒头。”

脚步声走远,楚若颜拉着他走出来,一路到下山都很顺利,她的心拉扯到极点,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

万岳山的宗门就在眼前,似乎错开了换防时间,紧闭的大门无人值守。

尘尽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定住脚步,一道惊雷从他身后劈下,落在灵泉的方向,滋滋冒着火光。

“尘尽,从这里出去,你就自由了。”

楚若颜见他忽然不动,松开他的手,跌跌撞撞跑到门前。

她听见雷声之下,他的声音如此飘忽又绝望,但他带着笑意。

“楚若颜,遇见你,是我此生所幸。”

他说了,她的名字。

听清的同时,她推开了门,宗门外浩浩荡荡站着一众弟子,顶着暴雨,沉着面孔,一把把出鞘的剑直指他们。

楚若颜呆在原地,一时忘了反应,等她回过头时,才发现原来身后也站在无数人。

他们早就没收了他的剑怕他反抗,而被鬼侵蚀的尘尽早已是无力对敌。

他们畏惧他,虚假敬畏他,嫉妒他,他们都想要他的命。

他那般绝望,也无比清楚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楚若颜在他们的手中挣扎,他们把她拖走,丢在门外,她看着大门紧闭,他消失在她的面前。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无人理会她。

大雨从头淋到尾,她几乎窒息,喘不过气。

她救不了他,哪怕在幻境中都不能给他一个好的结局。

他信任的师父,是懂得如何叫他绝望的刽子手,让他在喘息中一片一片刮下血肉。

给他希望,让杨炘偷走钥匙,让她得到钥匙解救他,顺利带走他。

把希望放大,却收走他的剑让他无力反抗,再最后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彻底绝望。

她都信了,他如何不是,如何不期盼。

一点都不反抗,是不是知道如果他反抗,那一把把剑会刺进她的身体。

楚若颜顺着门无力跪下。

他说:此生有幸遇见她。

不知道是幻境的原因还是何原因,她在一道雷劈下后,推开了门。

不顾所有,朝灵泉奔去。

一道又一道雷无情的落下,楚若颜知道,那是他的天劫,他的师父为他引劫。

原来,少年死在今日。

禁术之力覆盖整个万岳山,是熟悉的一幕,无数肉眼可见的灵气朝山端奔涌。

看似不远的路,却像一条她无论如何努力奔跑都到达不到的彼岸,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在雷光中她的前路仅剩黑暗。

终于,她到了,可最终还是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阻碍。

她疯狂捶打,屏障宛如有万根尖刺,将她的手刺穿,就像感觉不到疼痛,鲜血淋漓印在屏障上。

她无措又绝望喊着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尘尽头顶汇聚响彻云霄的雷,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体无完肤,身上都是鞭痕,鬼气缠体。

他的师父面目狰狞,仰头癫笑,就像在打一只不会反抗的牲畜。

他完全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他发泄完丢开鞭子,一把拽起尘尽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去看向天边不断壮大的雷。

“跑的掉吗!我问你跑的掉吗!”

他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打在鞭子抽开的伤口上,将他的头打歪过去,又一把抓回来。

“你是什么!鬼!不知道吗!”

“入了此阵,尘尽!你逃不掉的,就一个死字!为师这是为你好,长痛不如短痛!”

“为师这是在帮你!不感谢为师吗!”

尘尽觉得好笑,他看着天上成片即将劈到他身上的雷,也笑了出来,极具讽刺。

万松延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尘尽的笑没有停,反倒越来越疯。

楚若颜这时才发现,他的师父把他当做承载灵气的器体!

她犹如万箭穿心,滴着止不住的血,破口大骂:“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万松延!你不得好死!!!”

万松延怔了下,转过头看向她:“我不得好死?!那就看谁先死!”

天边的雷有劈下的趋势,万松延把剑架到了尘尽脖子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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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幻境(9)

万松延眼底散发恶毒的光芒, 看着面前浑身笑得颤抖的尘尽,那股狠劲越发抑制不住。

“笑吧,笑吧!”

尘尽肩膀松懈放弃一般,眼底空洞望向她的方向, 笑声渐渐平静下来, 到最后只剩一片寂静,他带着浅笑哭了, 扬起头来, 任由大雨拍打在他的脸上, 眼泪和雨水混杂从脸颊滑落。

一身白衣染血, 湿漉的发披散, 雨水冲刷不干净痕迹, 丧失求生的欲望,对教养他长大的师父如此失望, 剜心之痛。

大雨下, 他再清醒不过,从师父把他从死人堆里带走的时候就是一场骗局,他怜悯众生是一场笑话。

灵气不断灌入他的体内,他承受不住, 血从嘴角涌出,源源不断。

“为师给你解脱!”

他拉动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柄剑!

血喷溅而出!

楚若颜突然傻住,看着他在她面前倒地,那一幕像是放慢了一般。

惊恐之下, 就像大脑屏蔽他轰然倒地的声音,可片刻后, 就像一颗炸弹在她脑海里爆炸。

“啊!!!程今生!!!”

她疯了一样捶打屏障, 嘶吼着。

他倒在雨里, 血从他的脖子涌出,在地上摊出一大片,雨滴砸在他的血中溅起水花,溅在他的脸上,他歪着头半张脸泡在血里,看向她的方向,长睫颤动抖去模糊的水,想用最后一点意识看清她的面容,黯淡无光的眸子费力挤出一抹解脱的笑。

“放过他!放过他!求求你!放过他!”

她受到惊吓,恳求着,语无伦次仅剩那两句不断呐喊。

下一刻,天劫毫不留情劈在他的身上。

楚若颜双手染满了鲜血,血迹触目惊心印在屏障上,缓缓往下流。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虚吊着一口气,他的师父想让他血尽而亡。

第一次看见血流成河,他的血和雨水掺杂,流到她的面前,视线里只剩刺目的红。

双唇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救不了他,无论在哪,什么时候,她都救不了他。

即使这样,她还是他的此生有幸吗?

一道又一道雷,少年的痛喊止在喉咙,嘴里满是涌出的血,一声都出不来。

然而,他师父的目的还没达到,在巨雷平息时,楚若颜目睹万松延破开他的身体抽出他的仙骨。

活生生的挖出他的仙骨。

同时,不知哪来的鬼气将少年包裹、啃噬,在一片血液中,他看着死亡来临,堕入无尽深渊,感受着自己身体变得冰冷,温热的血从身体各地往外流淌。

万松延看着散发光芒的仙骨,心中的兴奋彻底露在他的面容上。

“尘尽!你此生未做到之事为师帮你做!这个天下,有为师!救民济世是为师的任务!”

“为师是这天下!至高无上之人!”

天劫已受,浓烈的灵气源源不竭涌向仙骨,这意味着,万松延只需要吸收仙骨,此后世间灵气都是他掌中之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楚若颜瘫坐在地,仿佛被抽走力气,眼神空洞望着奄奄一息的尘尽。

从入鬼阵开始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在禁术里。

少年没了傲骨,有人抢走他的天赋占为己有。

世间无人怜他。

楚若颜的目光没有一刻从他身上移开,他的珠子拼尽全力救他,可少年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怎么能甘心呢,就这样闭上眼睛。

她不愿承认他的离去,在一片血色下她欺骗自己。

“他太累了太累了,睡一觉就会醒来,睡一觉就会醒来。”

“我等你醒来,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他不该背负那么多。

忽然!天崩地裂一声,灵气炸开,直接将楚若颜掀飞出去。

她颤颤巍巍起身发现万松延七窍流血,他惶恐看着自己的身体,禁术出现问题。

这灵气炸开,楚若颜再熟悉不过,禁书少了一步!?

万松延满身是血,灵气从他身体里开始往外跑,任他如何都留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溜走。

少了一步?!

惊爆一震!天空劈下最后一道雷,随即,以尘尽为阵眼,出现一道血色咒印,不是招鬼,反倒将所有的鬼都驱走。

最后咒印狰狞覆在他的耳后。

万松延满脸是血,发疯似的去掐尘尽。

“禁咒!!!为什么还有一道禁咒!”

“方法错了!错了!你要死在禁咒里!”

“等你死的那天!我将拥有所有力量!你该死你该死!!!”

禁咒让尘尽成为不死不灭之人,唯一能摧毁他的是那道禁咒,是下一道天劫,可无人知道,如何开启禁咒,下一道天劫何时会来

世界成了一片白芒,血色一点点褪下,雨停了。

楚若颜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再次睁开眼睛,是风沙刮蹭脸颊,夜风冰冷刺骨,天空开阔,夜晚的星孤寂挂在天上。

身边没有尘尽,只有即将将她埋没的黄沙。

她被灵气震晕过去。

万岳山的人把她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和他分开了。

楚若颜脑袋浑浊,坐在沙丘上,环顾四周,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她在黑夜下,走在空无一人的黄沙中。

再次见到尘尽是在两天后,命在旦夕,身体无力,恍惚间她触到虚空,她没有找到他,却通过无法触碰的虚空中瞧见了他。

少年浑身是血,一身傲骨无踪,躺在陌生的街道,像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被遗弃在路边,形形色色的人对死尸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从他身旁路过,带起的泥沙溅在他染红的衣裳上。

那方的大雨还在下。

他对万松延而言,已经没了任何价值,他的剑与他一同被丢在路边。

楚若颜在这方目睹,却没一丝办法去靠近。

她不知道是万岳山的人不想让她救他,还是程今生不想让她去碰污秽。

孤身一人跪在黄沙里,看着虚空中的他,明明尚存一口气,却无人搭救。

不怪世事凉薄,众人自身难保。

一日、两日、三日她坐在虚空这头,陪在他的左右。

万松延不知道把尘尽丢在了何处,似乎是边关,她看过官兵铁骑,见过土匪烧杀,瞧过妖鬼横行。

他就像被这个世间遗忘,没有人为他停下步子,也没有人注意到他是死是活。

楚若颜听见有人在闲聊万岳山之事,她凑过去,才发现万岳山下重金找杨炘,听闻那个雨夜,他偷了一堆仙草跑了。

她没有闲心去管这事。

初雪飘落那天,楚若颜看着他被雪埋没却没办法为他将雪扫开。

许久许久,雪下的身影有了动静。

少年从雪中站了起来,洁白的雪挂在他的发上,他迷茫望着前方,他看不见她。

他看着慌乱逃窜的人群,拾起剑拖着步子走进巷子里。

一日、两日、三日她在一旁跟着他,他去何处她去何处,寸步不离。

她看过那些弱肉强食的人,欺负他。

她看过他捡起掉在雪中冻硬的馒头。

她看过他的伤慢慢愈合,伤疤狰狞。

失去灵气之后,他脸颊上的鞭伤好似蜈蚣抽拉皮肉,成了一道去不掉的深色疤痕。

没有灵气之后,拔剑也是奢侈,剑成了他的拐杖。

大雪纷飞,他缩在角落里,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他时常在夜里被鬼缠身。

后来,有一天,他用积攒的馒头,去找混混换了一支笔,被打了一顿。

他以血为墨,去画她的像。

逢人就问,是否见过。

妖魔鬼怪,乞丐平民,官兵土匪。

他说他要找一个人,他答应过她,要带她回家。

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来。

好像那个无人见过的人,成了他唯一活下去的念想。

少年流浪着,一身白衣旧血暗下,又再次染上新血。

他在寻她,她也该朝他去。

楚若颜世界里的黄沙消失,她遇到一处街市,她在里面没日没夜帮人做工,寻问边关方向。

她赚到为数不多的钱,全部买了衣裳买了吃食,她启程朝他的方向去。

她好似可以掌控虚空了,路途中,她打开了虚空。

混乱的边关,尘尽风餐露宿,居无定所,雪花纷飞,他又一次在问她的下落,被人殴打,他们发泄完后,留奄奄一息的他躺在地上,血与泥融在一起。

一个又一个人飞速从眼前跑过,鞋踏进雪融化的水洼,溅起污秽的泥,无人问津他。

他望着雪,忽得疯笑,笑得如此绝望。

“肚子……饿了。”

他缓慢爬起来,雪盖不住他滚烫的热泪,它们一同滑落,他捧起一手心沾着泥渍的雪,举到唇前,犹豫了。

可是他走不动了,可是他不想死,他说过要找到她,要带她回家。

楚若颜在虚空中阻止他,抱着她收罗来的食物,推到他面前却碰不到他。

她是那样的悲痛欲绝,眼眶酸胀发红。

“程今生!!!我有很多吃的,很多很多,别吃那个!我让你别吃!”

就这么目睹他张开嘴吃了下去,吃了干净,一捧又一捧。

她忽然沉默了。

她改变不了,这是他的幻境,是他真实的过往。

曾经的天之骄子,被害被背叛,失去所有。??

变成了乞丐,所以他总喜欢去做个乞丐,因为背叛,永远不会被他遗忘。

他恨背叛。

吃饱后的尘尽,四肢摊开,望着天上无情的大雪,胸腔起伏,大笑,眼泪从眼角滑落融化雪。

楚若颜就这么无声的坐在他身旁。

笑什么,明明哭了。

四周的人,无人理会这个大笑的疯子。

楚若颜存于虚空,不知道的是,他们身后站了一个人,一个鬼帝程今生,他能与幻镜里的尘尽感同身受,也可以像第三方般站在一旁观看他自己丑陋的伤疤。

把它撕开,露在她面前。

他掌着一把伞,只挡了她。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来晚了抱歉。

(不知道谁把我家车刮了,停在小区地下车库,刮了就跑了!!!气死!查了一早,然后下午又被通知有个阿姨生日有饭局,所以耽搁了点时间,来晚了TAT,抱歉我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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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幻境(10)

楚若颜陪伴他下完这场雪, 少年从雪中站起来,她关闭虚空,朝边关去。

他没有一刻放弃找她。

他固执留在边关只因有人戏耍过他,说见过她, 他信以为真, 在这混乱中流浪近两月。

她徒步从平静之地奔向兵荒马乱之处,为了防止为数不多的东西被抢, 她特意越过纷扰之地, 一个人背着包裹穿山越岭, 提心吊胆鼓起勇气穿过黑夜中的乱葬岗, 闻过尸体腐臭, 见过草席随意一裹的尸体抛在一边。

终于, 她到了。

她知道边关乱,只是未曾想可以如此恐怖, 还没入关她就被一方土匪劫住。

他们的刀上都滴着血, 脚边倒着的好几人还在垂死挣扎,捂着残肢撕心裂肺哭喊,血流了一地。

土匪手中是从他们手里劫来的衣裳吃食,还有一些银两。

楚若颜抱着包裹一步步往后退, 突然有人用刀尖抵住她的腰窝。

还有一人用刀尖撩开她的发,冰冷的刀刃拍打她的脸颊。

“这位姑娘,手里抱的什么啊?”

她已经走过最恐惧的黑暗,怎会允许自己在此停住脚。

楚若颜挺起腰杆, 丝毫不惧:“骨灰!”

前面的土匪怔了一下,半信半疑, 于是决定诈她。

“说骨灰的十有八九是兜的银子。”

楚若颜:“是吗?我怀里这人被鬼缠身, 死于非人之手, 不怕告诉你,我就是从乱葬岗把他捞出来的!也不怕告诉你!我带着他一路走来,无数夜里被鬼缠身,不怕死我就扬了!”

她向前一步,对着土匪头子说:“我这浑身都是尸体味。能把他带到这里也算让他落叶归根,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正好要找些人来接替,省得鬼总缠着我,你要试一下吗!我这包里,究竟是骨灰!还是银两!”

土匪吓了一跳,皆是往后退了半步,和她拉开距离。

毕竟这个乱世中,遇到什么都比遇到妖鬼好,一旦被缠上可不是轻易能甩脱。

更何况完好无损活下来。

土匪头子扫了一眼看起来没什么事的楚若颜,更加不信了,她还在逼近威胁他们让道。

土匪头子噗嗤一笑,抬刀架到她肩膀上:“今日要想从这过,这包裹非要打开不可。”

他走过来,曲下腰,手脚不干净,摸上她的脸,指腹一擦抹去她特地糊上的泥巴。

楚若颜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下一刻,一把刀立马抵在她的腰上,让她无处可逃。

这人越发确定她说的是假话。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把刀递给一旁小弟,紧挨过来,一手摸她的脸,一手环上她的腰,去握她身后那把刀。

握刀的手用力往前一怼,让她不得不提起身子,往前去躲。

“姑娘可知道不打开给我们看一眼,下场”

土匪头子斜过眸子盯着瘫倒在地,惶恐看着他的几人,手被砍了,外衣都被扒了干净,留个轻薄的里衫被埋在雪里,流出的血融化雪,打湿衣裳,在冬夜里浑身颤抖不止。

楚若颜:“我敢开,你敢看吗?”

土匪头子:“我有什么不敢看的,再说,你刚刚不也说了,到这也算完成任务,让他落叶归根。”

他贴上她嗅了嗅,突然皱眉:“还真是有股臭味。”

楚若颜:“不然?不看就放我过去。”

土匪头子:“看啊,怎么不看!打开!”

那你们退后一点。

他站着不动。

楚若颜:“我这可是为你们好,万一真是鬼缠身的骨灰,你们岂不是要遭殃。”

她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说着就要去拉开包裹。

土匪头子犹豫了:“慢着!”

他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往后退,自己也跟着退了好几步。

楚若颜勾唇说道:“你可看好了哦。”

周围的人都紧绷着神经。

楚若颜拉开最上面一层的包裹,随后在他们又怕又想看清,探过脑袋来时,抬手一扬!

漫天的灰糊了他们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

那些看着凶神恶煞,大块头的土匪一个个吓破胆,发出尖鸣。

楚若颜趁他们慌乱之际,拔腿朝关城里跑。

幸好她早有准备,烧了一堆木灰兜着,要不是雪天火难烧,她身上也不会沾上臭味。

土匪四处乱窜,过了一会儿,楚若颜已经跑没影了,他们才反应过来是木灰,气得半死。

“抓住她!!!”

一群人往关城里冲,气得脸铁青。

忽然,有个小喽啰路过一处血像:“老大,你有没有觉得,这女人长得像那疯子找的人?”

土匪头子气愤拍着脸上的灰:“什么疯子?!”

小喽啰说:“就是那个臭乞丐。”

“还真有点像!去找那乞丐!”

楚若颜抱着包裹,按照在虚空中记忆的路线,朝尘尽的方向奔去。

熟悉的巷子口,一柄沾满泥的剑被丢出来,随后他被人推倒在地,脸上的伤痕是那么的触目。

他满不在乎拍了拍沾上的雪站起身:“你们看见她了吗?”

巷子里破口骂道:“滚!没看到!”

“可你上次分明说见到了她!”

“我让你滚!她死外面了!天天缠着我们你烦不烦。”

楚若颜望着他消瘦的身子,披散的发露出耳后撕裂的伤疤,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少年身上再没了光芒。

揪着的心脏让她难以喘息,但她又兴奋与他再遇,她给他带了饱腹的吃食,带了保暖的衣裳。

“尘尽!!!”

尘尽浑身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目光便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站在雪中,随意盘起的发有些凌乱,一身素衣,脸上沾着干巴的泥。

“楚姑娘。”

“别动!”

土匪追了过来,一把刀横在她的脖子上。

小喽罗抢走她保护一路的包裹,挣扎间她的脖子被刀刃抵出血。

尘尽跑上前来被刀拦住。

土匪头子骂道:“臭乞丐!这可是你要找的人?!”

“放开她。”

“我们帮你把人找到了,你怎么报答我们?”

楚若颜脖子刺痛:“还给我!”

土匪头子手里的刀用力往她脖子上一抵,刀刃溢出鲜血:“臭婆娘!耍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尘尽脸色沉下去,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他不是他们的对手。

“放过她,条件你说。”

土匪大笑:“条件!笑死了!你个臭乞丐有什么东西?还条件我开,我开你做的到吗?”

“算了,我还是把她杀了解气!”

“反正她的东西我们抢到手里。”

尘尽不顾利刀往她身前冲去:“放过她!”

土匪头子面目可憎,他嘚瑟大笑:“别动,再动我可就拉动这把刀了。”

尘尽只能停下步子,目眦欲裂盯着他。

土匪头子说:“我看你什么都没有,跪下,磕三个头算了。”

“磕的够响,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尘尽怔了下,楚若颜立马挣扎道:“不行!不许跪!”

土匪头子:“你说不许就不许?”

楚若颜大吼道:“我说不许就不许!!!”

“你可以跪天跪地,唯独不能跪这些烂人!”

脖子上的刀更用力了些。

她的血顺着刀刃滑下,须臾,她听见尘尽说:“你错了,为了你,不止天地。”

“反正我是一个乞丐,多跪一次少跪一次,没什么不同。”

楚若颜闭上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心脏如被人划了无数刀,苦涩汇聚在喉咙。

“尘尽,你明明应该站在山端,是他人触及不到的存在,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感慨,光都偏爱的人,却被这破烂的世间折磨的再没了一丝光芒,他明明有一颗仁慈之心,怜悯众生,最后被逼到如此境地,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泥。

遍体鳞伤的他能熬过这个冬季吗。

她郑重重复道:“尘尽,不许跪。”

“我跨越千里,走过黑暗来找你,如果你让我看到这一幕,我会死在这把刀下,毫不犹豫。”

尘尽被她认真的态度吓到,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土匪头子说:“聊那么多,遗言说完了?磕不磕!不磕我们还有事呢!浪费我时间。”

“包裹检查完没有!”

小喽啰跑上来说:“老大!里面不光有吃的衣裳还有钱啊!”

楚若颜瞪着他恐吓道:“你以为是假的吗?!骨灰是真的!你们要被鬼缠上了!在恐惧中死去!我诅咒你们!诅咒你们所有人!”

“鬼来了!看到了吗?!”

土匪头子浑身发毛,抬手就要拉动脖子上的刀让她闭嘴。

“闭嘴!”

“鬼来找你们了!!!都别想跑!”

噗呲——

下一刻,出乎意料,无数血色碧珠飞射出来,弹开她脖子上的刀,随后逐一贯穿土匪的四肢筋脉。

一股鬼烟汇聚,缠上他们。

血色碧珠?!程今生!

“啊啊啊啊啊啊!!!!”

“鬼!鬼!有鬼!”

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街道上。

楚若颜被土匪头子推了一把,栽到之时,她被尘尽接住。

顷刻间,晃眼的白光在她眼中乍现,庞大的白花树将她包裹,小白花一朵朵温柔飘落,她看见面前的幻境出现更大的裂痕,她已经能看见裂缝外的世界,是落着泪的程今生站在她面前。

一朵小白花宛如他温柔的手指从她受伤的脖颈抚摸而过,卷走她的血,愈合她的伤口。

第二次,幻境出现破裂。

是为救她。

若是出现第三次,是不是他再也无法让她见到过往,这幻境就此结束?

白花树缓慢消散,她回到幻境里,劫匪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七窍流血,神情还留着恐惧,在惊恐中死去,死不瞑目。

多是在恐惧中,用刀砍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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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虚梦(1)

楚若颜拾起自己的包裹, 呆滞看着横尸街头的尸体,她垂下眸子,情绪不明问:“我若没有威胁,你是不是就跪了。”

尘尽以为她在责怪他, 他一声不吭, 掩盖自己见到她激动的情绪,乖巧站在一边等待她劈头盖脸的臭骂。

他没等来, 楚若颜只是很平静很平静的站在那, 无人知道她的心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千疮百孔。

三百年前的程今生是什么样的。

他靠吃雪熬过整个冬季, 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挺到下一个春天。

在她发楞之时, 少年突然紧紧搂住她。

“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一直没等来她的下一步, 他再难掩盖自己的情绪,拉她入怀, 蓄满心脏的思念与担忧得到释放, 他重复着那句‘很久很久’。

短短两个月像离开了半个世纪再遇。

他说:“你没事就好。”

少年浑身冰冷没有一丝热气,他冷得发颤,沾了雪的发丝已经结冰。

楚若颜说:“我给你带了衣裳你快穿上。”

她守护一路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大燕国的边关已经失守, 相聚才几日,他们还在计划下一步。

然而,还没等他们确认下来一日清晨,敌军杀进关城, 他们两人四处逃窜。

她看见少年眼里光芒没了,他的目光在每当望向她时, 都流露掩盖不住的内疚。

他是乞丐, 他护不住她, 他在拖累她,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只能让她流浪,他没有能力为她找家。

楚若颜安慰他道:“尘尽我们回屿安县吧,我们去卖馒头,直到你能拔出剑的那天为止。”

“你的天赋不会绝于那块仙骨,不会止于那道禁咒。”

十七岁的少年,年纪轻轻就坐上天下第一宗的弟子首位,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说没有傲骨绝对是假,只是他更能知道,这个世间撑不起他的傲骨。

楚若颜道:“你就是你,那只是一个名字,重名多得是。”

“尘尽,天下之大,你绝无仅有。”

她抬起手,温暖的手心覆盖他脸颊上丑陋的伤疤,微微一笑:“没有人可以成为你,你的一生应该意气风发,轰轰烈烈。”

“这是一时的你,不是一世的你。”

“终有一天你会再次英姿飒爽拔出那把剑。”

尘尽喉结滚了下,整个人滞住,她手心传来的温度暖了他全身,也会暖他一世。

晦暗的眼眸中,映上耀眼的雪光,浑浑噩噩两个多月的人,紧紧攥住手中的剑。

终有一天,他会将它再次拔出。

终有一天,属于他的光芒会再次回来。

他与她相识半年之久,他有了贪心,半年远远不够,他想要一辈子,护她一辈子。

他抱住她,埋在她的颈窝,气息凌乱:“你愿意的那天,可以为我束发。”

楚若颜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今日就可。”

她很高兴,他再次愿意站起来,愿意接纳她。

他们跋山涉水,克服万难。

她会哄他开心,撬开冰钓鱼,给他烤鱼,在雪地里画像,堆两个调皮的雪人。

她让他再次喜欢上了冬季,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变好。

春天来临之际,她抖掉树枝上的厚雪,在冷冰冰的枝丫上发现一颗翠绿的嫩牙。

“尘尽,你看,春天来了。”

他没有靠吃肮脏的雪度过这个冬天,没有流浪,没有被殴打,没有被欺负。

没有苟延残喘,他们是自由的

可是,美好总是短暂,熬过这个冬天的人没有多少。

乱世里的两个月也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屿安县的街道与边关没有什么不同,从入城开始大街小巷都能看到草席包裹的尸体,有人用板车拖走认识的人,有人无家可归臭在街头无人理会。

张大娘瘸了一条腿,她没了以往的神采,瘦骨嶙峋拄着根拐,手里卖的鸡蛋不及当时十分之一多,满满一筐的蛋变成现在屈指可数。

街道上熟悉的面孔几乎没几个了。

少年站在街角,顿住了脚,草席里包裹着一具尸体,是个长满胡须的大叔,他不爱说话,平常都与张大娘的摊摆一块卖土豆,张大娘给他们占个摆摊的好位置,他会默默让开。

她知道每一次他都会一起帮他们占位,怕张大娘一个女人被欺负丢了位置。

楚若颜每次都会给他一个馒头,他也会偷偷塞个土豆给他们。

她看着尸体沉默着。

原来,他没有家人了,没有人给他收尸。

张大娘眼尖,一眼就扫到了他们两个。

“楚姑娘!”

她着急的要跑过来,楚若颜和尘尽连忙上前扶住她。

“张大娘。”

“你这腿”

张大娘无奈叹了口气:“冬天容易遭遇劫匪,他们闯进家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还杀了我几只鸡,腿也被他们砍伤了。”

“老吴他前几日死了,我们一同摆摊,他就死在我旁边。”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他死之前还让我把土豆带走,说卖了也好,吃了也好。”

“我拖不动他,只能找个草席把他裹起来,至少至少死了不能冻着。”

尘尽默不作声褪下楚若颜给他的外衣,他曲下腰把僵硬的老吴背在肩上,朝张大娘带的路去,找到他的家,埋在后山里。

楚若颜兜里还有些钱,她找张大娘把鸡蛋全买了说带回去给婆婆。

可是张大娘说

婆婆死在那个雨夜。

死在他们被万岳宗带走的那个雨夜,死在无人搀扶的大雨里。

楚若颜小心翼翼去看尘尽,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三月的相处,逢人就会炫耀尘尽,以他为傲的婆婆,给他短暂慈爱的人,没有了。

是影子又如何呢,他早已和这个身份和解。

婆婆一连几日没有出摊,张大娘找过去时,人就已经没气了。

那时天还不太冷。

张大娘和老吴还给婆婆在她家后的山丘上挖了个坟,简简单单,让她安息。

看着山丘上一排几座坟,几人都沉默住了。

这个家最后一个人没有了。

多数人家,在这个冬季失去了最后一个人。

张大娘说婆婆做了一辈子的馒头,他们在她灶台上发现了那块发酵好发了霉的面团。

足够很多人份。

婆婆知道楚若颜和尘尽喜欢做好事,所以那日夜里她特意做了很多,可惜都没等来第二天热气腾腾的馒头。

张大娘回家了。

这个偏僻的地方只剩楚若颜和尘尽。

他垂着脑袋,握剑的手不再攥紧,眼底好不容易蓄满的光,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楚若颜站在他的身边,欲言又止几回,最终道:“尘尽”

尘尽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没见到这个春天。”

楚若颜只能安慰道:“他们团聚了,世间太苦对她而言或许是种解脱。”

“解脱”尘尽疑惑道:“何为解脱”

“身体解脱,精神解脱,心灵解脱,她自由了。”

尘尽恍然若失,抬起头来,树枝上的雪在慢慢融化,淡淡的光从树梢洒下,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

楚若颜的心狠狠被刺破,她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喘息着,所有人都喘息着,众人身上都有一座压着的大山,死的那刻究竟是解脱,还是再扛不住,压入山底。

尘尽问:“三百年有多久?”

他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有多久比天翻地覆的两个月还要久,比这个冬季还要长。

楚若颜一时语塞。

“楚姑娘,我也死了,为何我没有解脱。”

“我也死了,死在那一场雨中。”

“为何我没有解脱。”

楚若颜欲言无声。

他被大山压住了。

尘尽缓缓从婆婆的木碑上移过目光,他看了眼洒下的光,摇晃的影。

“楚姑娘是想说我既然存在世间,就有使命没有完成对吗。”

“我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是一场空,如一场梦。”

楚若颜挽住他的胳膊:“做力所能及之事。”

尘尽望向她,她的发丝在光中飘动:“何为力所能及之事。”

楚若颜把他往屋子拽,露出轻松的笑,说:“不是一场空,并非一场梦。”

“那是什么?”

楚若颜:“是新出炉的馒头。”

“你忘记了吗?约好我们一起卖馒头,直到你再次拔出那柄剑为止。”

她拉着他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可是当看到她贴在婆婆床头的那张黄符失去作用,飘落在地时,还是忍不住抽泣。

失去灵气,他的驱妖符没有用处了。?

她默默拾起来,和婆婆的被褥叠在一块,放进橱柜里。

楚若颜以为忙碌一日的尘尽会逐渐忘却掉悲伤。

当她收拾完婆婆的房间才发现,尘尽不见了。

她去了街上,去了各处找人。

最后在后山上找到了他,她悄悄跟在后面,看见他在林子里拾起一根腐朽的粗木,那根棍子很眼熟,是程今生扮演乞丐时不离手的那根。

没过多久,他往回走,来到尘尽的墓前。

楚若颜目睹他尝试几次后,终于拔出了那柄剑。

可她没在他面容上看到喜悦之色,他的神情好似一潭再也掀不起波澜的湖水,就算风来也不再为之所动。

从前的程今生在婆婆死后是不是再次去做了乞丐,只是从这时开始他的内心发生了转变。

尘尽断了那柄剑,将剑鞘与剑柄埋进尘尽的墓里,空留沾过鲜血锋利的刀刃。

他把剑刃嵌入朽木中,以棍为柄,以棍为鞘。

做完这一切,一日一夜过去了。

旭日初升时,再烈的阳再也照不到少年的身上。

他开了口:“楚姑娘守了我一夜。”

楚若颜浅笑问:“剑已出鞘,馒头还卖吗?”

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卖。”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这几天遇到“我真的是服了”的破事。

晚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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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虚梦(2)

在屿安县卖了一个月馒头, 楚若颜数着兜里的几文钱,他们几乎没有赚到钱,大部分分给吃不起饭的难民,小部分用来和其他摊主换食物, 原先还能卖出去不少够买材料, 可最近这半月,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

听说就连最隐蔽的横阴山都被敌军搅了。

敌军已经杀过来了, 攻入屿安, 杀入皇城是早晚的事。

尘尽自那日把剑刃嵌入朽木后, 再没拔出来过, 这成了他随身携带的棍杖, 成了他自己的武器。

在之后成为潇潇说的那柄, 令妖界闻风丧胆、一剑斩百年修为的蚀骨剑。

它的做工精细,看不出剑鞘闭合的痕迹, 容易让人低看, 从而觉得不过就是一个乞丐支撑身体的普通棍杖。

难民越来越多,都以为熬过这个冬季就能等来春暖花开,没想到更艰难的生活还在后面。

死在大雪中,倒真成了一种解脱。

楚若颜把自己的馒头都分了出去, 张大娘瘸着腿踉踉跄跄走来,不忍道:“楚姑娘啊,你这把吃的都分出去了,你们吃什么, 没有钱,明天又用什么做馒头啊。”

尘尽借出自己的棍杖搀扶难民找个靠墙位坐下休息。

楚若颜:“张大娘敌军打到哪了。”

张大娘摇摇头说:“听说打到柳州了, 我看不用两个月该杀到我们这了。”

尘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目不转睛望着她。

那天回家, 楚若颜开始计划着没有钱该如何活下去,她依旧保持开朗,笑嘻嘻地说:“兜里只有几文钱了,屋子里剩下的材料还够做三天的馒头。尘尽明天我们去打鱼卖鱼吧。”

“现在天气也不寒了,打鱼应该不会太冷。”

听着她掰着手指过日子,跟着他,一句抱怨也没有,反倒每天都很开心,尘尽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开心,还是不想让他看出她的情绪,所以将笑时常挂在脸上。

今日在听到张大娘说敌军很快就要打过来的时候,她只有短暂一愣,随后又开始露出笑颜,为他们两的以后想办法。

卖鱼能赚到的钱比馒头多,一开始他就计划去打鱼,至少不会让她的生活过得太窘迫,可是楚若颜不许,她说天冷,容易生病,只许他卖馒头。??

他们在掰着手指过日子,一日比一日窘迫艰难。她提起去打鱼一事,说明剩下的东西恐怕连三天都支撑不了,她想尽快积攒些钱,在敌军杀过来前带着张大娘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无地无房无处可去,对别人而言他们也会是难民,她为他筹划着,精打细算,都在为他着想。

“楚姑娘你为何愿意将馒头都给难民。”

楚若颜掰手指的手停下,尘尽知道家里有的不多,对于食物用品该去哪他从来不会有所要求,不会让她分给难民,不会强迫她,所有的一切都由她决定,他只管按她的吩咐去做。

“因为你怜悯众生。”

所以她也会怜悯众生。

尘尽臂弯挂着他们破旧的食篮,里面用碎花布包着两颗张大娘给的鸡蛋。之后的路,他始终保持沉默,当她再次说出怜悯众生的时候,他很明确的知道,他开始质疑自己。

怜悯众生这颗心该和他的能力成正比,可现在,他有什么能力呢。

在屋门前他停住了脚,朦胧的月色下,他忽然问:“楚姑娘还没想起来家在何处吗?”

楚若颜搭在门把上的手僵住,心脏一悸。

她知道这话不是一时兴起,是他深思熟虑。

她用笑掩盖下去自己内心被挖空一般的痛楚,嘴角勾出一个漂亮又开朗的笑。

“为何这么问?你不想卖鱼吗?是不是嫌弃腥味太重?”

尘尽黯淡的双眸藏在秀气的眉宇下,静静望着她,眼底流露伤感。

楚若颜嘴角的笑缓缓垂下:“还是嫌弃我”

尘尽连忙道:“没有。”

他看着她穿着粗糙又灰扑的布衣,初见时,她站在那颗翠绿的树下,金色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光影在她飘逸的发丝上晃动,她发端的淡绿色发带飘舞着,一身洁白的纱裙,想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可如今跟着他受了这么多苦。

楚若颜取下他挂在臂弯的食篮,失落地移开目光,推门进屋。

“我还没有想起来,想起来那天,我会离开”

尘尽第一次没多做解释,他转身走进林子,拔出了他的剑。

楚若颜煮熟的两颗鸡蛋为他留着,她坐在屋子里,透过窗户望着清冷的月色,直到困倦他也没有回来。

第二日两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像平常一样,她说什么他做什么,他们去抓了鱼,去街上卖,一切都按她的计划在往前走。

可每到夜里,他总在深夜等她熟睡后才推开屋门

半月后,屿安县再次涌入大批量的难民,其中夹杂着一辆马车和这些难民看起来格格不入。

不知是哪处地的有钱人家,也跟着来到了这里。

张大娘等人眼前一亮,一窝蜂的冲过去售卖自己手里的东西。

马车里的公子看他们卖的都不贵也就全买了,后来他打算在屿安县暂居歇脚,租了座小宅子。

公子长相俊俏,二十多岁的模样,是个开朗的人,他每日都上街和热情的张大娘闲聊。听说他要去京城投靠表哥,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是个好人,来的路上把吃的都分给了难民。

有张大娘在之间搭桥,久而久之和楚若颜也熟络起来。

他会帮她把煮好的鱼汤分给难民,也会花点钱买下几条鱼说晚上烤来吃。

是个幽默风趣的人,时常逗她开心。

尘尽偶尔看到他们聊得欢也不会去打搅,沉默不语去搀扶难民。

可他不知道,楚若颜的笑总是在他一次又一次转身时落下,她的目光一刻不离他。

他们之间好像产生了无言的鸿沟。

她看着他明明就在对岸,可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这样的感觉从知道婆婆死讯后开始逐渐明显。

不是她没有往前靠,是他不愿再朝她走来,原先他停步不前,后来他开始往后退。

张大娘看他们之前气氛不对,跑去尘尽耳边说:“小尘啊,你最近和楚姑娘是怎么了?吵架了?”

尘尽笑笑说:“没有。”

张大娘:“那你们这是怎么了?你看那个梁公子,现在和楚姑娘关系不一般啊,再这样下去楚姑娘可就要跟别人跑了。”

尘尽握着棍杖的手紧了紧,随后他别过头说:“我和她只是好友”

楚若颜和梁公子正好端着给难民的鱼汤走到他身后,刹那间,宛如出现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令她无法喘息。

就连平日和颜悦色的梁公子都冷下脸来。

他瞧了眼不露情绪的楚若颜,随后道:“原来尘公子和楚姑娘是好友,那我是不是有机会?”

尘尽怔了下,没想到他们就在他身后,慌乱无措,就连棍杖都差点脱手。

他望着楚若颜,他们四目相对,都没说话,他也没有解释。

在她质问与不解的目光下,他移开目光问梁公子:“梁公子,何时启程。”

梁公子在这待了足有一月,也计划该离开了。

“后日。”

他自然接过楚若颜手中的鱼汤,从尘尽身边走过送给难民,回来时他道:“既是好友,楚姑娘要不嫁于我,我虽然现在有的不多,但日后我会对你好,我们明日许诺、成亲,后日随我离开,我们去京城。”

楚若颜没有回话,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尘尽身上。

张大娘也慌了,左看看右看看,着急的就差跺脚:“哎哟哎哟,这楚姑娘和小尘是一对啊。”

尘尽不敢看楚若颜,他低声道了句:“并非。”

张大娘:“说什么呢!”

楚若颜:“剑不是已经拔出来了吗?发不是已经束了吗”

尘尽平淡问:“拔出来了又如何呢,能改变什么吗?”

楚若颜知道他每日都去往后山修炼,她以为他会慢慢回来,会再次向她靠近,可是这一次,他不光自己往后退,把她也推远了。

梁公子说:“楚姑娘没有亲人,与她相识、亲近的只有你。尘公子你若是同意,这桩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成完亲后,我们就会离开,我只会带我的夫人离开。”

尘尽静默了会儿,他缓缓移过目光看向楚若颜,楚若颜死死攥着空碗,指骨泛白,她的心跳得猛烈,在看见他那样淡然的眼神时,答案明了。

但是当他的话传进她的耳中,还是那样的锋利,杀得她血流满地。

他推开她,放她走了。

“我同意了,让她嫁给你。”

楚若颜浑身一震。

张大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楚若颜太阳穴抽搐着,一怒之下扬起手把碗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震进所有人耳中。

“尘尽!程今生永远不会推开我!!!”

她的声音颤抖,企图用怒吼盖住自己崩溃的情绪。

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声不敢吭。

“我不是他。”

尘尽平静望向她,坚定的眼神把她吓哭了,他紧紧握着棍杖,粗糙的纹路陷入手心,刺痛蔓延全身,他没有上前,目睹梁公子安慰着她,却是无动于衷站在她对面。

楚若颜情绪平缓一些后,无助笑道:“你是他也不是他。”

“我想你是他,也想你不要是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会发出来。

明天不出意外也会有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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