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回发小的光荣史

我眼睛都红了:“是我!你他妈费半天工夫!”

他冲过来给我一个熊抱,差点儿把我压扁。

这家伙是我发小,穿开裆裤就认识,后来小学某天突然失踪,十分彻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人间蒸发,结果高一的时候又出现了,和失踪一样突然。

这人祖籍上海,解释说回上海了,其余的煞有介事的说不宜多说,恐隔墙有耳。

说话的时候神神秘秘,拿腔作势的,他这人德行如此,我也见怪不怪。

他在高中可是风云人物,当然,不是啥好风云。

高一开张,沈迅来了个开门红。

他自称(请注意是自称)自己一米八,我看充其量也就一米七七的样子,他多次在正式场合隆重介绍自己超过一米八,然后低头看地上,抬头翻白眼,弄得好像做这种仪式其他人瞬间就被他洗脑了。

他祖籍上海,并引以为荣,常恨不得把上海两个字贴满他38码的脚掌脸。

好像上海给他屁股上镀金了,普通内裤已经无法满足他臀部的需求,于是穿着不男不女的红色内裤在走廊里流连忘返。

他是个很有紧迫感和危机感的人,穿过人群,一旦发现上海同学,立刻抢抓历史机遇,扑上去大声唠两句纯正的上海乡音,时机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对方不好意思,小声用普通话回答,他就当周围布满了废物,大放厥词,乐此不疲。

还有个上海来的白皮肤胖子,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好养尊处优的角色。

我们这位天才一看就是来自上海城乡结合部的选手,不知道是扛麻袋扛多了累的,还是没吃好营养不良,脸色很照顾西部穷乡僻壤的孩子的感受。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很照顾,甚至比过去还照顾的厉害。

我问他,你咋又黑了?

沈迅给我肩窝子里一拳,骂道:“都说人大十八变,我倒是很稳定,一直丑,娘西屁的,还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好小子,十年没见,你现在混的人模狗样,啧啧,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我心里一酸,大笑,说:“黑有什么不好,晚上偷鸡摸狗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指着我,斜着膀子,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猪笑声,然后一把搂住我肩膀,旁若无人的鬼叫道:“走!走!今天一醉方休,我请客!”

我给他夹着走,笑骂:“你他妈失业了还有心情喝酒?”

他也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回来了,别说今天失业,就算失身,也要醉死!”

我嘴上骂了一句,心里温暖,看着黄昏的光线里,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尘埃,不知为何,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沈迅还在叽叽歪歪吃什么的时候,我就想起这哥们火遍高中的一种奇特演出,堪称演绎世上的扛鼎之作,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位的演技实在愚蠢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方,竟然红到了令人费解的地步!

经常大家在课间操的时候,下课涌往球场的时候,在餐厅混饭的时候,奇异的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景。

发小手机(请注意借钱买的)响了,拿出手机往外走,表面上走到距离大家很远的地方,其实恰好他的怒吼能被我们有效接收到——这种距离都计算如此精准,不是天才是什么——我们接收到的有效信息是:妈的你玩我呢,我最后再说一遍,明天之前把两百万打到我的账户上!

两百万?那个年代要听说谁家存款超过一万,大家都尊敬的称一声“万元户”。

关键是大家的心情跟我基本雷同,于是我们的雷主给我们出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雷池:人家高一玩的都是百万,我们这帮土鳖还混个屁呀!

很快,这小子具备了高富帅的潜质(帅嘛将就一下,有钱不在话下),如同磁铁的阳极,开始吸引阴极,开始阴阳调和,有个别自认为幸运的女同志拜倒在发小的牛仔裤下,也有很傻很天真的女同志奔着上海城乡结合部的户口就去了。

我必须坦诚讲,就在我去美国前,一个关系超好的女生有次告诉我,她看到沈迅打电话谈几百万的生意,就试探性的拨他号,幻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结果很不幸——居然拨通了!但是,她害怕雷主神经上有障碍,发现秘密后憋了半年没敢说。

我恍然,当时对他吸引女生的手段又嫉妒又羡慕,特别在军训期间。

大家刚从初中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挣扎出来,有很多及待要解决的问题,比如男人女人匹配的问题,所以大家很快,就把目光毫不犹豫的转嫁到对面方阵中的巾帼女人身上。

于是那边方阵同胞的脸、胸、屁股就成了这帮装孙子的热议话题。

暴晒的烈日下,训练间隙休息,男生队伍里不断传出口哨声,哄笑声,拉歌的时候乘机起哄声,学狗叫声,让别人大喊表白声,惹得对面女生吃吃的傻笑,捂着嘴偷笑,个别女汉子癞蛤蟆嘴张开大笑。

这帮装孙子的拙劣手段我实在是看不上,可看不上是我的事,有思春早熟的女生看得上。

于是这些所谓的单身狗就顺其自然最早找到了可供勾兑的花姑娘。

沈迅找不到姑娘,骂骂咧咧,可一个星期之后,这一局面彻底转变——他的电话百万药效十足,马上治好了不可救药的虚荣晚期。

无数花姑娘的目光都放在沈迅那张实在非常不英俊的脸上,集中发作,不打算活着出来。

我自负美颜,结果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牙痒了好一阵子。

回首往事,无限感慨,早到了饭店,在包厢坐下,发小拿过菜谱,装作很识谱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一本正经的翻着一连问了几个菜。

那服务员看我们穿着打扮不咋地,脸上的表情难免有点瑕疵。

沈迅一看就上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叫唤起来:“哎我说几个意思?吃不起还是咋的?我说你一个服务员恁装个球啊,冈独却大比啊!”

那服务员鼻子里一笑,也甩开脸子,一口杭州话咕哝咕哝的,沈迅的人格仿佛受到侮辱,那火就像鸡屁股上放了把火,腾腾腾的往上窜,跳起来就要找活干,忙让我给一把按住,赶紧打发服务员走了。

片刻又换了一个服务员,不等发小的嘴开跋,我连忙随便要了四个菜,一瓶酒,结果他不乐意了,叫嚣着八个菜起价,不还价,今儿请兄弟四个菜不是打他的脸吗。

我不由失笑,对他的性格还是拿捏的准的,死要面子让我们活受罪,心说我可不上这个当!

这哥们当年也没钱,天天打肿脸充胖子,慷慨且仗义的把我们也拉入水声火热,现在看样子混的更惨,今天要甩开膀子,只怕我不得超生了。

记得高中那会儿,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间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来自有钱人家庭的孩子,关键是,他能演的以假乱真,连自己都骗过了。

在女生面前相当大手笔,呼啦啦一个月草料报销了,幡然醒悟,生活这笔账好算,演出费是要还的。

没钱就借,借钱的理由更骇人听闻:“我朋友拿我的钱炒房,最近资金周转不开,先借点。”

借多少?

“五十有没有,没有借三十,实在不行五块有没有?”实在没人能借,就躲那个女生。

然后抢在饭点在餐厅转悠,看到熟人立刻冲上去表示亲热,一摸口袋,我操,又忘带饭卡了,今天先刷你的啊。

没带饭卡的惊讶,对记忆的不满,蹭饭的难为情,各种表情连番上映,那种对细节把握的到位,精益求精的科学态度,扎实的功底,敬业的演出,常常让我汗颜不已。

等上菜的空当儿,我苦笑着劝他:“你这脾气还不改?”

沈迅叹道:“唉,狗改不了吃屎!”

闲话少叙,菜上齐了,我们边吃边聊。

从少年的年少轻狂,装大尾巴狼,到高中毕业导致直接失业,消除自己是“合格公民”这个范畴的误会后,立刻报废,朝中山狼方向奋勇前进,混吃等死,沾花惹草,脚踏N只船,喝点酒把不住门,尽喷些个风流韵事,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描述勾搭了几个良家少妇,如何魂飞魄散等等不一而足,听得我脸红心跳。

说起高中的同窗经历,我不免伤感,再加上当年我情况复杂,经历惨痛,一时兴起狠狠掉了点眼泪。

他看我动情了,大为感动,一时豪情天纵,逸兴遄飞,凑过来耳鬓厮磨的喷酒热,咆哮说:“一辈子的兄弟,知道不,一辈子的兄弟……”

勾肩搭背,大话扬天,酒酣耳热后,又要了一瓶,喝的腾云驾雾,前仰后合,人仰马翻,嬉笑怒骂着,从傍晚一直折腾到后半夜。

哪有什么没喝够,只是没聊透。

也是喝多了的缘故,我聊起了父亲的事情,沈迅鼓着眼珠子说:“放心,我公安局有人,叫刘可乐,他可以帮上忙。”

说着,他抖抖擞擞的拿手机让我记号码。

后来我们都醉了,头晕眼花的,吐的满身都是,饭店服务员骂骂咧咧的进来几回,就差拿笤帚赶人。

后来老板忍无可忍,带人来轰,我看实在不像话了,就打算撤了。

准备结账的时候,沈迅爬桌上不省人事了。

我算清醒的,一看他这个状态,嘿了一声,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这是这哥们的优良传统,记得高中那会儿,他自视甚高,平常吹得牛满天飘,终于在宿舍哥们几次聚会的时候掉下来砸断了牛腿。

一聚会,来来弟兄们随便点,我请大家。

酒足饭饱吃干抹净起身准备闪人,哎等会儿,这个时候就看出人家肠胃的了不起之处,干货水货随叫随到踩着点子都来了,你要不信在隔壁间偷听,他还真给你倒腾点货出来,让你心服口服。

等他在茅厕里热情讴歌完自己的肠胃出来,一看:“哎,你们怎么把钱付掉了?谁付的?(有种你多问两遍试试)下次再付我跟你们急啊。”

就这主,我也不指望他人品突然爆炸,祖坟上冒烟,于是挪屁股出去把账结了,回头再推醒这小子。

好家伙,翻起来嘴就放炮,火星子直冲老板脸上就去了,叫嚣着拿单子结账,我看老板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咬牙切齿,我怕他惹事,拖着就走。

走在街上,夜风一吹,酒劲上头了,就像高中那会儿一样,喝多了勾肩搭背的,边走边嚎,吼了几句流行歌曲,然后头重脚轻走的一脚高一脚低,没几个回合他就甩了出去,我给他一带,马上打了几个旋子也甩在地上。

我们就这么四仰八叉的躺在街道上,望着忽前忽后,上下颠倒的霓虹,放声大笑,笑声飘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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