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宋赢渊

纹身的事大概要追溯到陆听枫刚离开的那几个月,一天和谭飞放学的路上,迟颂突然注意到街边新开了一家工作室,广告上第二条写得就是“纹身遮疤”。

“颂哥,你对这个感兴趣啊?”谭飞停住脚步,可不敢错过这大好机会。

他这几个月快被陆听枫和迟颂这点事整得头秃,只要是能让他颂哥重新振作的,他谭飞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摘来。

迟颂犹豫了下,谭飞见有戏,继续撺掇道:“想干就干!青春哪有不放肆的!走,咱哥俩一人一大青龙,去九中吓死那群王八!”

迟颂狐疑地看他:“......你这么积极做什么?你家开的?”

谭飞尴尬地咳了声:“呃......支持一下纹身这个长期被国人误解的艺术嘛,哈、哈、哈......”

最后,大青龙是不可能大青龙的,迟颂在谭飞的痛心疾首中选了一张枫叶图,而谭飞刚下针就疼得吱哇乱叫,最后把霸气侧漏大青龙换成了一个免费的痣。

“疼不疼?纹身的时候?”陆听枫深沉地看着他,他们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映在迟颂被泪水斑驳的面容。

“疼不疼?我记得一张图要重复上几次色,那得疼多少次......”

“疼不疼?疼的时候怎么办?会想我吗?”

“我的宝贝把我留在了身上,就像现......”

“闭嘴!”

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还是太勉强了,陆听枫似乎很执著问他纹身的事,迟颂崩溃地用手臂挡住眼睛,嘴唇紧紧咬着,意识逐渐变得支零破碎。

陆听枫还在问他疼不疼。

彻底坠入梦乡的前一秒,迟颂的脑海中只剩下两个想法。

下次让陆听枫试试疼不疼。

乔森该被辞退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迟颂头疼地揉着脑袋,身子一动,直接痛呼了出来,半条命差点没被疼没。

妈的,陆听枫,不是人!

迟颂艰难地下了床,看见陆听枫正系着围裙在端饭。

他本能地胃里一抽,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这早饭明显不是陆听枫做的,这已经比五星级酒店还要豪华了吧?!

从厨房走出的不是别人,正是迟颂想要辞退的乔管家。老人眯着眼睛和蔼可亲地笑了笑,说:“陆少爷,迟少爷,可以用餐了。”

迟......少爷?!

迟颂大为震撼。

“不不不,还是叫我迟颂吧。”迟颂莫名烧得慌,又发现自己的椅子被放了一个厚厚的座垫,脸上更是快要起火了。

乔森准备的食物精致又清淡,原来是陆听枫觉得昨晚没让迟颂吃好心里有愧,今早特地把乔森叫了过来。

昨天晚上,迟颂终于知道了陆听枫家中的那些恩恩怨怨,作为局外人,他不好对此评价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乔森管家,您知道国外有哪些大学好吗?”

乔森一愣,陆听枫也没想到迟颂会突然说起这个。

“当然有很多,”乔森微笑着说,“原先陆老爷已经给少爷安排好了学校,只不过现在,陆老爷应该不再管了。”

迟颂立刻紧张地问:“不管了?那该怎么办?陆听枫还能去别的地方吗?”

男生担心得不行,满脸都是“我男朋友要没学上了,我该怎么办”。

陆听枫哭笑不得:“只要我想去,没有我去不了的,和我爸没有关系。”

迟颂这才稍微放心些,眉毛还是皱着。

陆听枫看不下去,用手指替他捋平眉心,语气委屈巴巴地说:“颂哥怎么用完就丢啊?我不想出国......”

不想出国?!迟颂刚灭下的火又开始噌噌噌往上冒。

你以为你能全满分怎么着?!全满分也才600!600!

其实从最开始迟颂就明白,陆听枫压根不需要高考,他参加高考,完全是为了陪自己。

如果大学的时候还能每天在一起,在一个校园,一个城市,想见面就见面,总比差着几小时时差,隔着两个手机屏幕来得痛快。

所以当他知道陆听枫没参加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他是慌乱的。

他慌乱他会再也找不到陆听枫,也慌乱找到后,会面临不知要多久才能结束的异国生活。

但现在想想,他什么没经历过啊,异国就异国,他迟颂还能怕这种旁支末节不行!

“什么都没有前途重要,”迟颂严肃地说,“不要任性。”

陆听枫试图劝说:“我能保证考到590以上,可以和你在一个城市......”

迟颂气得踩他脚:“不!行!”

陆听枫弯腰“嘶”了声:“疼......”

大门在这时被人敲响,乔森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看俩孩子打情骂俏,整理好表情去开门。

世风日下啊!真是一点也不体谅老管家脆弱的心!

“啊,宋医生,您到了。”乔森侧过身让男人进屋,宋赢渊很高,进门的时候还要低头,迟颂不认识他,不确定地看向陆听枫。

“这位是宋赢渊,我说过的那位家庭医生。”陆听枫解释。

这么说迟颂就好像有点印象了,如果他没记错,这位宋医生原先照顾过陆听枫的妈妈,后来还帮陆听枫爸爸打官司。

迟颂瘸着腿和他握手:“您好,我叫迟颂,是陆听枫的,嗯......”

宋赢渊善解人意地笑笑,让他赶紧坐好:“男朋友?”

“对。”迟颂不好意思地说。

“所以是哪里不舒服?”宋赢渊开门见山,迟颂迷茫地眨眨眼,啥?不舒服?

陆听枫清了下嗓子说:“昨晚下雨他摔了,淋了雨,腿我简单消毒过,夜里有些发烧,今早看的时候伤口也有些化脓......”

迟颂的手机也因此进水报废,至于发烧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伤口感染,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发过烧的迟校霸:“......”

陆听枫果然是禽兽!!

就迟颂现在脖子上的痕迹,除非是眼瞎,一般人都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偏偏宋赢渊就愿意做个瞎的,替迟颂检查完伤口后又测了个体温,叫他去药店上点药就行。

“你现在真不做家庭医生了?”陆听枫忍不住问道。

和绝大多数富家子弟一样,宋赢渊的家境非常好,所以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服务范围只停留在蓝湖。

陆听枫知道宋医生有一个“意难平”,据说是他第一个病人,蒋家一个病秧子公子,宋医生照顾了他许多年,接手他母亲的时候也没停下。

母亲自杀后不久,那个蒋公子也终于撒手人寰,从那以后,宋赢渊便不再当家庭医生,而是离开蓝湖,为桑城最忙最累的公立三甲医院服务。

“不做了......”宋赢渊苦笑道,“这世上不止存在富人,我在蓝湖浪费了那么多年,我的良心过意不去。”

“是因为那位蒋公子?”迟颂刚刚听了几耳朵,猜测道。

宋赢渊哈哈大笑,边笑边无可奈何地摇头:“当然不是,他只是我的一个病人,我和他没有什么。”

只不过宋赢渊的道德标准不允许他放弃任何一名病人,在治好前,他就是对方唯一的希望。

虽然那位蒋公子确实对他产生了些不该有的,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陆听枫沉默了会儿,突然问:“既然已经不做家庭医生了,为什么今天会同意来我这里?”

宋赢渊撑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乔森为他们倒好茶,退到了另一个房间。

他道了谢,抿了口茶说:“虽然这是你的家事,但鉴于那个时候你还太小,有些事情或许还不清楚,我觉得我有义务告诉你。”

比如白莺的病情是进行性的,一开始陆庚真的幻想过她能好。

比如白莺虽然谁都不认识了,但她还是和原先一样依赖陆庚。

又比如白莺只能记住陆听枫的名字,只要陆老爷子不在的时候,陆庚就会抱着陆听枫给白莺看,还会和陆听枫争宠。

“陆庚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但因为你母亲,他其实尝试过去爱你。”宋赢渊缓缓地回忆着往事,“你知道的,你母亲和你姑姑一样大,在她面前,你父亲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他还是对陆听枫很过分。”迟颂一想起陆听枫曾经的经历就难受得受不了,所以他不喜欢陆庚,怎样都不喜欢。

宋赢渊轻笑了声,感慨道:“这大概因为他的道德观念很模糊吧......不过在我看来,他之所以这么对你,除了陆老爷子的缘故,也是因为他在找一种可能性。”

“可能性?”陆听枫皱眉。

“如果你是当年的他,你会以怎样的方式解这个局......之类的,”宋赢渊耸耸肩,“谁知道呢,毕竟那家伙疯起来很疯。”

陆听枫久久地沉默,他突然有些分不清曾经陆庚给他的伤痛,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不过好像也没有意义去辨别。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既然陆庚早就知道母亲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瞒着外人这么多年,连爷爷去世了都不肯公之于众?

“宋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陆听枫目光沉沉地看他,“你们的约束治疗,应该会防止病人做伤害自己的事吧?我母亲又是怎么死的?”

他有一种极强的预感,一切问题都出在母亲去世这件事上,他的父亲和宋医生,甚至是乔森,一定知道些什么。

宋赢渊自然料到男生会问,他没有再隐瞒,伸手拿起了茶杯的杯盖,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你母亲去世前一天,她短暂清醒了几次,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所有人都以为是奇迹降临,只有陆庚的脸色不太好看,每次清醒时,他都会一个人进到房间,等不清醒后再沉着脸出来。

“我也不知道你母亲和他说了什么,那天的晚饭,是白莺要求独自吃的,她之前一直需要陆庚照顾。”

乔森准备了晚饭,站在门外等白莺吃完后,再收回餐盘。

但还回来时,餐盘少了一个杯盖。

陆庚和乔森都发现了这一异状,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乔森本来说要找,谁知陆庚却对他摇摇头,让他不要多管。

那天晚上,他也没让宋赢渊再束缚白莺,他们因此吵了一整晚,宋赢渊说陆庚这样是极度不负责任,出了什么事会后悔一辈子。

“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了,宋医生,你不能用你的道德观去约束我,你是个好人,我不是。”陆庚这样告诉宋赢渊。

宋赢渊至今都记得陆庚当时的眼神,那是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挣扎,尽管男人的表情依旧平静似水。

第二天,白莺被发现身亡,用的是碎瓷片,警方确认没有他杀的可能性后,以自杀定了案。

她的尸体也被拉去火化,谁都不知道陆庚把妻子葬在了哪里,只有宋赢渊一个人知道。

因为从那以后,陆庚经常一个人待在枫树林,手边是空荡荡的木质摇椅,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一站就是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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