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出大事了

魔幻的傩舞还在继续,方相氏和他们的隶鬼已经开始了正式的表演。

喷水画符、油锅捞钱、捧炙石、过火坑、吞吐火球、脚踩刀梯。

兴奋的人群已经忘了适才惊马时的恐惧。他们欢呼着、呐喊着,仿佛稻草做的小鬼便是自己身边的灾祸。把它们扔进油锅和火坑便能为自己带来幸福和好运。

何静淑选择的位置距离傩戏的表演很近,可此时的她却无缘表演,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她和谢峰一起被带到了鸿宾楼里。

三楼。

在一间包厢的门外,洛阳县令赵思维正带着县衙的差役与门外的两名汉子相持不下。

“本官乃是洛阳县令赵思维,速速闪开打开房门!”

赵思维面沉似水着报出身份,可对面的两人却好似木雕泥塑般的不肯退让。

“主人有令,在他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泥塑般的汉子面容冷峻,仿佛自家主人的命令远比县令的要求更加重要。不等赵思维再次开口,身边的何劲踏前一步走了出来:“你家主人已经死了!还不速速打开房门!”

两名汉子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仅没有主动开门,反而把手伸向了身后悬挂的短刀刀柄。

“我家大人身体康健,你们休要胡说诓我们开门,你若再敢踏前一步,休怪我们刀下无情。”

本朝已经禁武多年,非官差、军卒或是登记过的镖师之外,任何百姓均不得持有刀剑武器,违令者斩。而这两人敢在县令面前公然动刀,显然是大有来头。

他们是侍卫?

何劲见状停住了脚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赵思维。赵思维眉头紧蹙,沉声说道:“我不知你家主人是谁,可他的尸体已经挂在了窗外,你们还是尽快开门,莫要妨碍本官办案。”

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很大,大到足以让里面的人听得清楚。可不知为何自家主人却始终没有应声说话,这让外面的侍卫终于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洛阳县令求见!”

刀削斧凿的汉子说话声音有些颤抖,待许久都没听见回应之后,另一个汉子轻轻把房门拉开一条细缝,两人透过细缝往里一看,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大人!”

房门大开,侍卫和差役不分先后的冲了进去。他们看到的是一副令人久久难忘的恐怖场景。

一个男人的上半身紧紧仰靠在洞开的窗外,他的脚尖伸得笔直,双之手死死扣着自己脖颈,只是他的上半身已经探出了窗外,失禁的便溺顺着他的身子流淌一地,令人无法得知他究竟遭遇了何种痛苦。

不等赵思维出言阻拦,两名侍卫便已冲到近前,二话不说便把主人的身子拖回屋里。可主人的五官早已错位,双眼突出宛如铜铃,下巴用力张开,舌尖伸出老长,嘴角可见丝丝血迹。

顺着他的双手看向脖颈,只见一根手指粗细的绳索已经深深嵌进了肉里。

主人死了。两名汉子颓然坐倒,像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出什么事儿了,你们是什么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赵思维回头,只见一个与先前的侍卫一样打扮的汉子一脸的惊怒的走了进来。

赵思维负手侧身露出后面的尸体,那汉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快步走到死者身前,颤手摸了摸鼻息之后,他抬起一脚踹翻了身边的一个同伴,抽刀怒喝:“怎么回事!”

被踹翻的同伴不敢反抗,翻身跪地向那人说道:“回禀统领,我等不知!”

“不知!”被称为统领的汉子双目赤红,手里一闪,一柄只是短刀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手起刀落便要杀人,就在短刀即将砍到侍卫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被一只大手死死挡住。

两臂相碰发出一声闷响,何劲凝眉:“你干什么!”

被格住的统领脸色铁青:“护主不力当然该死,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砍了!”

何劲自然不肯退让,大喝一声,叫同来的差役保护好赵大人后,他寸步不让的抽出铁尺。

他刚才阻拦静妈的时候,自己的佩刀交给了同伴,现下身上只有一把铁尺。

统领的眼中惊怒交加,提刀便向何劲砍去,何劲用铁尺往外一磕,兵刃相交发出一声脆响,隐隐可见迸溅的火星。

赵思维大怒:“还不给我禽住此贼!”

一众衙役一拥而上,直扑正与何劲动手的那个统领,哪成想,跪在地上的领个侍卫竟也同时抽出了短刀,向着差役们砍了过来。

差役的脸上写满了诧异和惊恐——老子们是来救你们的呀,你们怎么不识好歹!

谢峰与何静淑便是在此时上了三楼,亲眼目睹父亲涉嫌,何静淑下意识的惊呼一声:“爹!”

声音尖利刺人耳膜。众人的动作都是一滞,谢峰便在此时突然出手,他的身形一闪一晃,便如鬼魅一般绕到了持刀的统领身后,统领正要举刀劈砍,却忽然感觉肋下一酸,四肢便如挂上了千斤重物一般动弹不得。

同样动弹不得的还有他的两个同伴。

在三人惊怒的目光之下,谢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十分不悦的询问统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身上还穿着软甲?”

统领保持着举刀的姿态,可手里的短刀却已经落到了谢峰的手里。眼看自己的武器被夺,他转向赵思维惊怒说道:“叫你的手下全退出去,有些话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牛什么牛,你就老老实实站着吧……”谢峰嘁了一声之后转身出门,走回正在擦拭脸上泪水的何静淑身边。

赵思维闻言眯了眯眼,见这几人身带短刀内穿软甲,便猜测他们主人的身份必定不凡,这个统领既然要屏退左右,想必是有些隐秘要对自己说。

“你放心在里面跟他们说话,他们被我点了穴道,没有半个时辰是动不了的。”

听见谢峰的贴心提醒,赵思维轻轻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全部出去在外面等候。待房门关闭,他才肃容对统领说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侍卫统领保持着举刀的动作,只是手里空空如也,此时看着有些滑稽。

“本将是神卫军统领赵四海,奉命护卫周显平大人微服公干。”

赵思维的身躯忽然僵直,目光锐利的看向死者:“那这位是……”

“他就是兵部郎中周显平周大人。”

赵四海表情凝重,粗犷的声音略带颤抖。

周显平字澜邡,兵部从四品郎中。主西北军事。赵思维听别人提到过周显平的名字,想不到初次见面竟是这样的场合。微服出京携带扈从,周显平一定是有要务在身,而他如今在酒楼里死于非命,想到这里,赵思维已经确定这超出了他七品县令所有的职权。

于是他便不在多言,闪身出去关好房门,马上吩咐何劲封锁鸿宾楼,所有人等一律许进不许出,而他自己则去二楼亲自向曹斌说明这里的情况。

不多时,曹斌便和赵思维一起回来,同来的还有通判袁杰和安抚使顾长远。他们是洛阳城里级别最高的行政长官,这种事情有必要让他们一同知晓。

几位大人铁青着脸色走进包厢。曹斌和顾长远都曾和周显平打过交道,走到尸体近前一看,同时确认死者正是周显平人。

尸体身上尚有余温。

曹斌长长吐了口气,转向仍保持举刀动作的赵四海说道:“本官是洛阳知府曹斌,这位是安抚使顾长远顾大人。”

赵四海动弹不得,只能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顾长远心中焦急,连忙催问赵四海:“你们是何时来的洛阳,我们为何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赵四海面容平静:“周大人此来洛阳是有极秘密的事务要与人相谈,未防提前走漏消息才特意选择微服来访,原本定在这里与人会面,想不到竟遭还是遭人毒手!”

曹斌蹙眉:“周大人已死,为了查明真相,我们需要知道你们此来这里的目的。”

赵四海的目光移向地面:“事关机密,没有得到上峰的许可末将无权把真相告知你们。不过末将可以向你保证,眼下洛阳正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

曹斌忽然很想打人。你又不说自己来洛阳有何目的,只告诉我洛阳城里正酝酿着危机,这不分明就是在耍人吗。

“赵四海,周显平已死,本官在这里的职位最高,既然你说洛阳城中将有危机,那本管便命令你即刻说出你所知的真相,如若不然,洛阳城中的一切损失本官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顾长远的心思要更深沉些,思量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去年塞北遭了雪灾,听说损失了不少牛羊牲畜。周大人主管西北军事,他会微服来到这里,莫非是北境外族又有图谋?”

赵四海的脸上显出一抹惊诧,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并没有逃过曹斌的眼睛,他顺着顾长远的分析继续说道:“北境鞑子国力日衰,即便是遭了天灾等闲也不敢犯我边境,可西北境外却有许多外族部落,恐怕会成为鞑子劫掠的主要目标。洛阳是西北边贸的起点,只怕西北外族才是周大人此来的目的所在吧。”

赵四海闻言紧抿着嘴唇,额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不言而喻,顾长远和曹斌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

曹斌见状大喝一声:“赵四海!事关国家军机要事,你有几个脑袋竟敢隐瞒,阻挠本官办案!”

其他两个侍卫同样被谢峰点中了穴道,其中一人扎着马步,另外一人的金刚铁板桥才刚形成,两人的形态一曲一折,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说道:“大人,说了吧!”

赵四海的目光犹疑半晌,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哑着嗓子说道:“周大人此来的主要目的,是与西北使团接洽共同出兵的有关事宜。”

袁杰闻言紧抿着嘴唇,顾长远当先紧张的问道:“那西北使团住在哪里,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赵四海闻言很想摇头,可脖子僵硬不受控制,他便只能挤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末将刚才便是去外面迎接西北使团的,想不到不仅没等到人,周大人竟也遭逢不测。”

三楼的包间里鸦雀无声,外面的傩戏喧嚣依旧,雪白的绢窗上清晰地倒映着明灭的火光。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同时在心里发出呐喊: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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