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盛宴

官府剿匪的消息很快就在百姓当中流传开来。

有人称赞卫指挥使兵贵神速,有人赞扬知府曹斌为民除害,而当事人曹斌显然对此另有看法。

在清风楼二楼的茶室之内,面色凝重的曹斌和温衡相对而坐,接过温衡递过来的茶水,轻嗅茶香之后便把茶杯放在桌上:“这次去得两波人马都是指挥使司的精锐轻骑,他们都是半夜出城,其中一支化整为零,埋伏在城外的荒僻路径,意图直指城中的逃犯。另一支则扮成商队,出城往北直奔邙山,以自身为饵诱捕盗匪。不得不说,卫世超在用兵一道确实有几分门道。”

温衡捧着茶杯轻啜一口:“难得卫大人的一番精妙部署,想不到不到半天的工夫便被传得人尽皆知,可惜可惜。”

曹斌的面色有些微微一变:“对呀,往常都是将士凯旋之后咱们城里才得到消息,这次的消息怎么这么早就传出来了……”

曹斌的眉毛拧成了八字,偷偷瞟了温衡一眼,见他正老神在在的捧着茶杯端详个没完,便沉着脸轻咳两声:“你这奸商哪里都好,就是说话总说一半,实在让人懊恼。”

温衡闻言噗嗤一笑:“你自己不是也想到了吗,干嘛非要我说出来呢,他是官我是民,万一传到人家的耳朵里,随随便便就可以治我一个诽谤上官的重罪。”

曹斌佯怒拍案:“这里左右就咱们两人,你是怀疑我会出卖你喽?!”

温衡赶忙摆手致歉:“好好好,算我失言!还望曹大人海涵!”

曹斌哼了一声傲娇转头,下巴上的山羊胡十分应景的抖了两下。

温衡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以我所见,卫大人此举无非是三个目的:其一,用盗匪的人头换来民心、政绩,主要是给兵部下来查办的官员看的;其二,以此掩护伏兵出城,以方便他在外面设伏捉贼;其三,除掉那些盗匪或许也是为了杀人灭口,俗话常说兵匪一家,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

温衡说完曹斌马上收起了傲娇的神情,他注视着窗外似火的晚霞默默无语,温衡见状也不着急,分别给自己和他倒上茶水之后,便安静喝茶等他开口。

良久,曹斌终于收回视线:“兵部下来的督办官昨天已经微服到了洛阳,现在正在府衙查阅卷宗。你前面说的那两点我自己也相当认可,只是这第三点……私通匪类可是重罪,他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炽烈的晚霞染红了茶室,温衡的脸颊也漫上红晕:“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四年前在大同军中也有一个行军司马死于酒后吐血。恕我直言,这种病症纯属扯淡,更何况死者还都在卫世超身边负责后勤钱粮,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曹斌慢慢陷入沉思,温衡适时又补充道:“我来洛阳已经十多年了,原本这里一直海晏河清,可卫世超来了之后北邙山上忽然就冒出来一伙土匪。或许你想说这是巧合,可原本在云州盘踞多年的那伙土匪在卫世超离开之后竟莫名其妙的就销声匿迹了,难道这也是巧合?”

曹斌挑眉看向温衡:“你不是不关心案子的那,那这些事儿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温衡呵呵一笑:“还不是那个何劲整天缠着我问东问西,这些破事儿我想不知道都难。”

眼见日头又沉了几分,曹斌霍然起身对温衡说:“说来说去都是空想,时辰不早,咱们一起赴宴去吧。”

两人边说便走一同出门,曹斌的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待两人登上车后,车夫便催动马车往指挥使衙门慢慢行去。

从路程来讲,从北市到指挥使司衙门相距不过三里,可曹斌身为洛阳知府有义务尽量晚到一些,是以车夫把马车赶得很慢,慢到温衡已经忍不住想要下去走路,毕竟不是谁都能忍受自己的马车被几个老妪接连超过。

两人出门的时候天边的晚霞红的正艳,待马车在指挥使衙司门前站定时,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门前的小厮看过名帖,见面前之人知府曹斌便慌忙躬身把曹斌和温衡迎了进去,他自己则在头前引路,一直把二人引导会客厅前才又兀自弓身退走。

消费过曹斌的贵宾身份之后,温衡的心情明显愉悦了许多,他笑容矜持的跟在曹斌身后,与洛阳军政各界的官员行礼问好,有认识他的自然会上前与之寒暄,不是认识他的,见他和曹斌交情匪浅,多半也会微笑示意。

在这一众宾客当中,只有一个中年文士始终与人不苟言笑,虽然也会与人交谈,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人人都欠他三百两银子,看见曹斌还微微点头,对温衡干脆视而不见。

待他二人走远之后,曹斌悄声询问温衡:“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温衡微微仰头略一思索,脸上的笑容渐渐丰满:“那人面生得很,又说得一口京城官腔,大概就是兵部派下来的主办官吧?”

曹斌闻言赞许点头:“余江余光辉,兵部有名的铁算盘,想必卫世超也知道他的名气,这才急着派兵剿匪。”

温衡闻言没有表态,他对京城官场不感兴趣,也不在乎余江是铁算盘还是金算盘,只要他算不到自己头上也就是了。

曹斌与人一一见过之后,一身戎装的卫世超这才姗姗来迟,铿锵的脚步声在会客厅不断回响,铁甲和鲜血融合出的血腥气味格外刺鼻,闻过之后便如同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胃里不断揉搓,明明肚子里空荡荡,却莫名其妙的就是想吐。

敌人的血液比束甲的丝绦更加鲜红。

随着卫世超的一声轻咳,场中宾客尽皆安静。卫世超的嘴角泛起笑容,接过军士递过来的酒碗举到胸前朗声说道:“诸位同僚或许也都有所耳闻,老卫我今天的筵席本意是要给各位赔罪,为了抓到闯入我司衙门的凶徒落网,老卫我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给各位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老卫我是个粗人,话不多说先干为敬!”

卫世超说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看的宾客面面相觑,也有几个识时务的,赶忙端起酒杯也跟着干了。

卫世超把喝完的酒碗倒扣冲下,验证过碗里没有残酒之后,立时又有军校给他斟满。

“大家或许奇怪,想不明白咱这老卫今天怎么会这么高兴呢?原因无他,老卫我今天是双喜临门!其一,在北邙山上盘踞多年的山匪今天叫咱给一锅端了,为了防备盗匪卷土重来,兄弟们一个活口都没留索性全给杀了!”

众人闻言不由大惊,根据本朝律令,缉拿盗匪之后需仔细甄别,反主犯要犯以及参与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者判斩监候,余者从犯一律充军。

这卫世超不问不查,百十条人命说杀就杀,简直是视律法如无物!

当即便有几个文官脸现怒容,跃跃欲试着想要上前出言质问,却被知府曹斌用眼神一一喝止。

卫世超很满意众人的表现,他接下斗篷摘下兜鍪,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其二,咱老卫眼看要当爹了!先生说是男胎,再有个五六天就要生了,老卫我是真高兴啊,这一碗酒我先干为敬!”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卫大人家里人丁不旺,想不到如今老来得子,倒还真是可喜可贺。”

“可喜个屁,你没听说吗,他那妾室是他以前结义兄弟的女儿,人家拜托他照顾妻女,他可倒好,照顾到被窝里去了,简直就是人间败类。”

温衡闻言耳朵一动,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瓜吃,不由抬头想看清是谁这么八卦,迎面却正好对上同样也是一脸惊讶的余江,显然这老头也对八卦很感兴趣。

正在此时,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温衡回头,只见一个样貌极美的孕妇正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走了进来。

这孕妇一身的月白衣裙,除了肚腹高高隆起之外,身子倒是不显丰腴。加之她的样貌如此出众,即便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仍旧引得众人同时侧目。不过这女子的教养极好,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她也只是恬淡一笑。

卫世超一见来人是她,立时收起了身上的杀气。一边命人给自己除去甲胄,一边关切说道:“素娥,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的嘛,你怎么来了!”

名叫素娥的孕妇款款走到卫世超身侧,吩咐婢女给自己和卫世超倒酒之后才柔声说道:“您也说今天是要为我腹中的孩儿庆祝一番,奴家怎么好不来呢,来,就让奴家代孩儿敬您一杯。”

素娥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立时挂上两抹陀红。卫世超喝了生“好”,端起酒碗也跟着干了。

“不愧是我卫世超的女人!你且回去好生休息,一切都待你生产之后再说不迟!”

素娥闻言温婉一笑,冲众人墩身行礼便要告辞,可她的膝盖才刚弯下去,忽然便觉得肚服之中一阵剧痛,不自觉便软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声喊疼。

旁边有经验的几人纷纷惊呼:“卫夫人怕是要生了呀!快叫稳婆!”

卫世超一时也慌了手脚,大声呵斥手下去找稳婆,又吩咐婢女送夫人回去。婢女上前搀扶素娥,可此时的素娥却软倒在地上毫无声息。

“呀!夫人……夫人……”

卫世超一脚踹开惊呼的婢女走到近前探手一抹,素娥果然已经没了呼吸。此时的卫世超目眦欲裂,正要吩咐手下寻找医官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一阵绞痛,不自觉竟也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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