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夜战千霞关

位于秦国东南部的千霞关,因所处山脉东西绵延近五百里但只有这一处隘口而得名。凡是从唐国走水路而来的,无论是在官渡还是野渡下船,只要走上了官道,就必然会经过这座关城。因为百年来秦唐两国交好,边境百姓早已不识刀兵,此处原本主要起防御作用的险关,逐渐发展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通商要地。关口北侧是靠近秦都的方向,军营和公署都建在那一侧,而再往北出了城池,则是边兵的屯田处,后来老百姓也慢慢去开垦了一些新的土地,发展到今天,已经足有数千亩良田,形成了一片繁盛的村镇。

李振武率领着一行人马又走了几个时辰,总算在日落时分接近了千霞关。原本按他的意思,直接进关找到官府,亮明身份,让那地方官给安排个住处就是了。可是那押运官却有点迟疑,怯怯地对李振武说:“李将军,你看咱们非要进城吗?咱们直接穿过去,到城外的村镇休息可好?”

李振武斜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说:“为什么,这些货物不是金贵的紧吗,到城里落脚有什么不好?”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可咱们进了城,交涉一番再吃饭休息,可就错过了关门的点儿,再想走就要明日辰时以后了。咱们这货确实金贵,但也确实着急。况且有您和几位高手保着,就算不住城里,还能有什么不开眼的来惹事不成?”押运官瞧着颜色,连马屁带道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说李叔,他们说的没错,这箱子里的玩意确实越早送到越好,晚了可就不新鲜了。”这时那小孩看见李振武好像还要坚持住在城里,就也出言劝他。

“哦?你也这么想?那我们就穿城过去,在镇子里面休息就是。”也许是前面那一路交流中,孩子有意无意道出的一些关于功法和秘闻的内容,连李振武这成名已久的大高手听着都是很感兴趣。这时李振武心里对那孩子的身份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就连他的建议,都已经足以影响自己的选择了。

马队在进关时,守门的检查队要求挨个开箱查验,李振武刚想掏出自己的令牌。只听小孩儿说:“您省省吧,别老亮牌子吓人,这点小事让押镖的去做。”这时那押运官走近了检查队的头头,把他拉倒旁边树下耳语了几句,又塞给他一个小锦囊,便胸有成竹地走了回来。那头头收了好处,办事倒也爽快,连一句过场话都没多废,直接吩咐手下免检放行。

“他娘的,咱们大秦的军队太平惯了,现在居然都成了这副烂样子。”一进一出两道城门后,李振武憋了许久的脏话,终于冲着前方的小镇喷了出来。

“李叔,何必呢,这都是人之常情,哪有人不为己的。”小孩儿像个小大人一样,不以为然地说着片儿汤话。

“娃娃,这人事你倒是比老子看得更明白些,说来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啊?”

“我的李叔大将军,到了秦都你就知道啦。”

身后的众人听了这两个家伙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磨嘴皮子,都纷纷一头黑线,哭笑不得。

在小镇的边缘,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所后院能挤下三十辆马车的客栈。听老板说,原来此地是村里的晒谷场,后来耕地多了晒不下了,便新开辟了地方。而他见这些年路过此地的行商旅客逐年增多,就把这块地盘了下来做起了大车店的买卖。

店里的几个伙计很勤快,把马车有序地排好之后,挨个给大牲口添起了槽。这效率让李振武很满意,特地嘱咐了自己那批人的战马要吃最精的料后,就扔给了掌柜的一大锭银子。掌柜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了,他算了一算,刨除这些人吃马嚼,自己起码还能赚上五成。可真是开张一次,够歇一个月了。

算上吃饭,休息三个时辰就出发,这是方才押运官请示了李振武后宣布的命令。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赶忙填饱了肚子,抓紧躺到客房的大炕上睡起了觉,不出一炷香,那呼噜把房盖都要顶起来了,但大家也都累极了,即便是这鼾声震天,却一个醒的都没有。除了李振武几个守夜的之外,亥时刚过,就全都进入了梦乡。

虽然一直说李振武是个外功的大高手,但不代表他内家功法就修习得很差。客观来讲,起码算上个二流中上的水平。因此他打发几个手下先去休息,自己便在院中的石磨上打起了坐。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小孩儿看见他在屋外打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马槽沿上。

“娃娃,你咋不去睡觉,反而来打扰老子练功。”

“呸,谁打扰你了,你听听里面那些人的呼噜声,都快赶上打雷了,睡个屁睡。”

“哈哈,那你坐在这可别犯困,一头栽进马槽里,再被啃了脑瓜子就不好了。老子还不知道你叫啥呢,成了糊涂小鬼可哪行。”

“呸呸呸,快练你的六阳心法吧,总分心损我干什么,小心走火入魔。”小孩儿好像被那些呼噜震得心烦,此时也不太想与他斗嘴。

“走火……什么?你竟认得老子的功法?咳咳咳……”李振武原本开几句玩笑没觉得如何影响修炼,真气顺畅地自然流转着。不料突然被这孩子一语道破了自己的修炼的功法,胸口一下就憋住了,不由得猛咳几声,才慢慢压住了紊乱的心脉。

“你看看,我就叫你别分心吧。”那孩子见李振武的囧样,哈哈一笑泄了自己的郁闷,然后又说道:“你是李家本家大高手,此刻又五心朝天坐着,真气自丹田去四肢,汇在颅顶,而后再至手足,复还丹田,往返六周则吐纳一次。这不是六阳心法又是什么?”

“嘿嘿,小娃娃,老子知道你是哪来的了。”听得这小孩有些卖弄地把他李家六阳心法的运气要诀给报了出来,李振武的大黑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似是对这小孩的身份想通路了许多。

“随你知不知道,原本也没当成什么秘密。”小孩嘴上不以为然地道,其实他还是有点心虚的,自己此次去秦都,家里大人的确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关于李家。

“嗖……嗖嗖嗖嗖……”还没等二人继续掰扯这无聊的话题,数道劲风从院外不同的方向一起射向了他们这边。因为李振武目标大,又是盘腿坐在磨盘高处,因此成了第一目标,但蹲坐在一旁的孩子也没被忽视,有两道破空声就是冲着他的脑袋和心脏来的。

“小心!”一声惊呼和一声大喝同时响起,小孩儿机灵得很,一仰头直接躺倒进了马槽里,两支精钢弩箭全部射空了,钉在马棚的柱子上。而李振武那边,因为之前是盘腿的姿势,而且以他为目标的弩箭足有近二十支,因此危险大了何止十倍。但李振武毕竟不是常人,而是大秦李家明面上的第一高手,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丢了性命。只见李振武铁掌一翻,拍在了自己身下那巨大的磨盘之上,“噼啪”一声,磨盘应声碎裂,而他自己借了这反冲之力,直直腾起了丈许高度,完全躲过了这一波致命箭雨的攒射。可正当他升力将尽,身体舒展下落之时,骤变突生,一支浑身漆黑,在月下居然没有反光的短箭,直直地钻向他的胸口,速度比之前那些弩箭快了一倍不止。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无声无息,阴毒至极,可以说对半空中无处借力的李振武形成了必杀之局。小孩一直躺在马槽里没敢起来,此刻也看见了这一箭,心里凉了半截,在他看来,即便是李振武也得倒大霉了。

“锵!”一声震响传来,身处半空中的李振武,被这一箭结结实实地射得倒翻了个跟斗,然后呈大字型拍在了地上,砸起了一股烟尘。

“唰——唰”,见李振武中箭坠地,院子南边翻进来了二十道人影,穿着蒙头盖脸的夜行服,一手提短弩,一手拎钢刀,分为两队站定,瞄着李振武落地的方向。而在他们身后,有一高一矮两人领着数十人从大门涌入,散向了那些驮着货物的马车。

后院的巨大响动,终于惊醒了睡觉的人,数声叫骂在屋子里陆续响起。小孩躺在马槽中,听见里面有人嚷着:“快起床,快起床,货出事了!”心里不禁一紧,赶忙扯着脖子冲屋里喊着:“都别动,找地方隐蔽,不要点灯!”

那些人听到了孩子的喊声,正在反应时,窗户已经被数十支弩箭射穿,惨叫即刻从屋内响起,听起来起码伤到了五六个人不止。这样一来,剩下的人哪还敢轻举妄动,都弯腰藏在了炕沿下面。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屋子那边时,忽听石磨那边炸起一声:“鼠辈,都冲你爷爷来!”随着这暴喝响起,上百颗碎石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打了过来,那些射手此时手中弩箭正上了一半,冷不防就被惊得停滞了半拍。因此还击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好扔了手中弩机,有的用腰刀格挡,有的施展身法躲避,但更多的还是被砸了个正着。这碎石每一块差不多鸡蛋大小,带尖带棱的,在不亚于弩箭的速度下,杀伤力可是大多了。那二十名射手,当场就被穿胸五人,爆头两个,还有几个断手断脚的,战斗力直接折损了一多半。剩下的人也明显无法再进行射击了,一直快退到了院墙边才停住脚步。惊骇地望着那烟尘后面走出来的人。

这一切当然都是李振武搞出来的,只见他在院中站定,此时上身的外衣已经尽数崩开,一件在明月下泛着银光的内甲紧绷在身上,裸着的双臂青筋四起,一双铁掌中此刻全是灰白色的石粉。原来李振武方才虽然在天上中了一箭,但却被身上的宝甲抵住,只是被冲击力给猛地撞了一下。他做出摔落在地的样子也是故意的,是想麻痹敌人,等他们离近了再暴起出手,没想到被屋里的动静破坏了他的打算。然后就见屋中人遭了攻击,但对方也因此露了破绽。因此他将原本拍裂的磨盘甩到半空,向着敌人的方向用力击碎,形成了一阵霰弹般的石雨。由于敌人防备不足,杀伤效果超出了他的预期,彻底让那些人失去了远程攻击的能力。

突变让刚才那些奔着马车去的黑衣人齐齐退了回来,与还有战力的射手们,聚到了那一高一矮的领头人身旁,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亚曼,你与我拖住他。其他人夺车。”两个领头人中,那个矮的的低声向着黑衣人们发号施令,除了那个大块头,另外的人再次散开。

李振武一瞧对面拉开架势的俩人,居然咧开了大嘴,嘿嘿一笑,高兴地说道:“他娘的,真是无心插柳那个啥,找了你们两个狗崽子好几天,给老子累坏了,结果自己送上门来了。”此时他已经认出,这分明就是一直苦寻不得的那俩刺客。大侄子被二人欺负的仇,自己今天算是给报定了。不等二人动手,双掌一搓就赤手空拳地冲了上去。

“吼!”见此情景,那个叫亚曼的大个子抡起了那把异形的巨大砍刀,怪叫着劈向了李振武的脑袋。李振武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对手,大开大合本就是他的强项,此时虽吃亏在自己两手空空,不方便与他对劈,但他向来与人交手都是以招换招,近了身就没有躲避的道理。于是低吼一声,催动六阳心法,将真气运向四肢,脚跟猛地跺下,两只手在头顶一拍,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只凭一双铁掌,李振武竟是生生夹住了那力劈华山的一刀。

“嘿嘿,不过如此。”此刻李振武的大黑脸盘子上,微微泛起了一阵紫红,毕竟这一刀下来,起码有近千斤的冲力,要不是自己这。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敌人越是棘手,他便越高兴。“你这刀够劲儿,就是丑了点,还是扔了吧。”说罢身子一拧,一个鞭腿就抽向了大个子的腰间。那亚曼见他腿来得快,刀又拔不出,只好撒开了自己的兵器,向后闪去。

李振武一招得手,便想追身继续打他,眼角忽然瞥见一道黑影冲着他的身侧袭来,只好收回步子,将手中夹着的大刀推向了黑影的方向。“当!”一支跟刚才射中他胸口同样黑箭被挡了下来,掉在了地上。而他正要转向这个偷袭的家伙时,方才后退的亚曼这时便再次冲来,双拳一前一后地砸向李振武的脑袋。

“来得好!”李振武眼睛一亮,方才自己还忌惮些他的刀锋,此刻若是人肉对人肉,他哪还有半分迟疑,也是一拳挥了过去。

“喀嚓——”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只见李振武与亚曼的第一拳相击之后,冲力竟是直接把亚曼的小臂给打折了,但那亚曼竟是毫不在意一般,后手的一拳直接砸在了李振武的胸膛上,发出了“嗵”的一声闷响。李振武没想到自己废了他手臂的一拳居然没让亚曼后退分毫,毫无防备地挨了他这一拳头,虽然有内甲阻隔,但也难免气血翻涌,一时间无法继续连招追击亚曼。

见亚曼受创不轻,一旁又是“唰唰”地飞来了黑箭作为接应。这让受了点伤的李振武感到十分憋屈,不由得口中骂道:“狗崽子,你俩倒是好配合。”在他看来,这两人身手至多算个二流,明明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这近战的家伙疯得以命相搏,远程那个黑箭又是快准狠占了个齐全,配合起来让自己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拿下二人。

李振武被二人缠得难受,又见另外的黑衣人此刻已经开始移动马车了,便是冲着屋里大吼道:“敬之!结阵,护车!”听见这声命令,八道身影齐刷刷地从屋子门窗窜出,向着前面那几辆已经接近院门的马车扑去,为首一个年轻人指挥着同伴在行进间不断调整位置,分出四个快速杀向赶车的黑衣人,另外四人从腰间解下数个小竹筒砸向院门外。只见那些竹筒触地即碎,纷纷腾起一股白烟,接着就是火光突现,瞬间在院墙外两丈处形成了一片火海。所有的动物都是怕火的,此时那些要冲出院门的马儿被火墙一吓,便一步都不敢前进了。众黑衣人一看马车不能轻易得手,只好先联手杀向了那结成战阵的李家队伍。

烈火助阵,院中那两处战团打得旗鼓相当。那个被李振武唤作“敬之”的年轻人,是李家小辈中的翘楚,十几岁起就参军历练。后被李振武送入老宅禁地,习得一套名为“八极离火阵”的战法。这阵法是李家兵脉秘传的一种强大战阵,每八人组成一个小队,队员修习可互相配合的武技和兵器,身藏数种杀伤性极强的火攻利器,无论野战攻城均有奇效。李家一共培养了十八支小队,而李敬之,就是这十八支队伍的总队长。这次李振武出来办事,虽只带上李敬之这队人,但实际战力不亚于带了上百精锐。此时这八人小队面对数十人的围攻,虽未慌乱,但碍于院内马车货物,却不敢轻易使用火器。这让他们战斗力大打折扣,屡屡陷入险境,只得依赖多年默契相互补救,一时半刻才未出现伤亡。

李振武这边也不算好过,那亚曼虽折了一臂,身上又中了几下拳脚,此时受了不轻的伤,但仗着不知疼痛仍然全力对轰,而一边的黑箭每每在对轰之时就会同时瞄准李振武身上未被软甲覆盖处射出,逼得他只能在重拳和利箭之中选一个来承受。这样一来二去,不仅他四肢已经出现了数道伤痕,而且胸腹虽有软甲,却也挨了不少重击,嘴里也是阵阵甜腥。他早就察觉到远处李敬之几人施展不开,渐落下风,无奈被缠得死死的难以脱身,心中万分焦灼。

此时那亚曼的重腿再次扫向自己右肋,一支黑箭也悄然无息地奔向了自己的左肩,李振武心中发狠,钢牙咬紧,低喝一声沉下身子,再度全力运转起了六阳心法。只见他原本就粗如铁树的双臂明显膨胀,竟然在亚曼一腿即将踢到自己肋间之时,生生将其夹住,然后猛地一拧,发出了“嘎嘎——嘣”的一声爆响。

这声音太响了,把另外战团中双方的注意力全都给吸引了过来。黑衣人与李家战阵中,同时发出了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只见亚曼的左腿,此刻被李振武给从膝盖的位置拧了下来,断口肌肉与筋腱张牙舞爪地从破裤子里露出来,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流一点血。失去了平衡的亚曼瞬间倒下,即使他不知疼痛,此时也是元气大伤,面色苍白如纸。

对面一直在放冷箭的江乙也是被惊得头皮发麻,见亚曼丢了一条腿,连忙冲了过去,拖着他就离开了李振武的攻击范围,然后从怀中摸出了几个药瓶,迅速地敷在了他膝盖断茬伤口之上。

众人再看李振武,只见他宽厚的左肩上插着一支黑箭,已经没入小半,定是深可至骨,明显是为了废掉亚曼,自己用肉身硬受了这一击。这也就是他,要是换做旁人,恐怕此刻已是肩胛粉碎,连带着内脏都要受到重创。

“嘿嘿,你的东西还给你。”李振武此时发出了一声低笑,把那条断腿冲着倒在地上的亚曼甩了过去。然后回掌拍在了自己左胸之上,只听“嘭——”的一声,插在他肩头的那支黑箭,带着一块碎肉倒飞了出去,留下了一个枣子大小的深洞。强行拔了箭,李振武此时也是疼得满头大汗,但趁着对手救人也未发起攻击,自己便也运起真气封住血脉,从旁边的尸体上扯下一截衣服缠住了伤口。

黑衣人们见自己这边头领重伤,此刻也放弃了对李家几人的攻击,纷纷回转防守。李敬之等人见此情景,虽是各个带伤,但也都挡在了正在包扎的李振武面前。一时间双方形成了对峙之势。

正当两伙人都以为能喘口气的时候,忽然就见附近的农田里,斜飞起了一支流火响箭,划着弧线极快地坠入院中,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迸出了刺眼的闪光。众人未待反应过来这是何物,又见东西约百米处齐齐腾起了两阵火箭,以那闪光为标记,向着整个院子盖了过来。

“快注意躲避!”李振武冲着敬之喊道,同时自己一把扯住了身边腿部带伤的几个李家人,快速地向着房屋后退,一边在心里暗道:“对面还有援军,看来今天有些难搞了。”

不单是李振武这样想,对面的江乙此刻也是心凉到了谷底,几乎与李振武同时反应过来,大喊着让手下们寻找马车做掩体,同时自己使出浑身力量,将此刻已经无力动弹的亚曼拖向墙根下面。

火箭转瞬间就到了,因为双方领头人反应都是极快,院中两方人马并没有人受伤。只有亚曼那条断腿被一支火箭给射中了,倒霉地燃烧了起来。反倒是那些马匹和货车,无处躲藏,只能硬挨了这一波攻击,当场就有两匹马被射成了刺猬,七八辆车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江乙与李振武此时在掩体后远远地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瞬间明白了这突袭的火箭并不属于对方,居然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场。不容二人多想,此时又有两拨火箭袭来,李振武大声对着江乙那边喊道:“狗崽子,老子和你再打下去就叫别人白捡便宜了!你东我西!”话音一落也不管江乙,自己和李敬之等五人迅速起身,翻出了西院墙。

江乙听到此话,一下子明白了李振武的意思,也不假思索地探头回应道:“好,先联手!”说罢就吩咐几个受伤较重的手下继续在院中守着亚曼,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朝着东侧火箭升起的地方摸去。

此时屋内那些一直躲藏的军兵和马夫听见院中打斗渐渐消失,一个个奓着胆子悄悄露头观察,发现暂时没有危险后,就都来到了院子里,帮着剩下的几人灭起火来。那几个拥着亚曼的黑衣人,看见一下子出来了这么多人,赶忙拖着几近昏迷的他撤出了院子。毕竟院里此刻虽只是些普通士兵,但从来双拳都难抵四手,就算现在一人扔一块石头过来,也够他们这几个伤员喝上一壶了。

李振武和江乙前后脚到达了火箭升起的那两处位置,但他们全都扑空了,只见大片大片的庄稼被踩踏得乱七八糟,地上就剩下几十个射空了的箭筒和已经熄了的火把等杂物。这让李振武气得直跺脚,带人四下搜索了半天,也只是找到了几处明显是小股人马撤退的痕迹。那边江乙因为记挂着重伤的亚曼,刚刚发现扑空,就带着人往回赶去。毕竟如果要是李振武先回去的话,恐怕亚曼和剩下的那几个人当场就得被解决掉。当他率众回到院墙外时,看见己方数人已经退了出来,院子里的军兵们也灭掉了火,在李家几名精锐的指挥下把用马车在院子里摆成了一个防御阵型。此时江乙已然明白,抢车是没戏了,只有先行撤退,在接下来的路程上再寻机会了。

一战下来,除了李振武受了肩上那一处箭伤之外,八名李家子弟也是各个挂彩,所幸并无一人危及生命。而押运队那几十号人虽然后来一直躲在屋中,却在刚开始那轮齐射中一死九伤,再加上死掉的马匹和受损的马车,让押运官觉得十分头疼。

经历了这场混战,众人哪还有休息的心情了,而且因为车马受损,无法再继续前进,更加上还有一伙不明身份的敌人不知道潜伏在前面何处,李振武只有下令让众人撤回关内修整。临出发之前,李振武给了那大车店老板一根金条作为赔偿,他自然是千恩万谢,此时恨不得自己能多开几家店铺让让这群人尽情地毁上几次,毕竟就这一根金条买下它三个店都足够了。

押运队回到千霞关时,发现城头上此时有百名军士正在守备着,一片灯火通明。见人马行来,朝下面喊道:“来者通报,否则按闯关论处。”走在前面的李振武也不用旁人,自己将令牌冲着城头上一掷,同时喊道:“接着!我乃右骁卫大将军李振武,速速开门!”那些军兵接了令牌,通报了值守队长,再三确认后才开了城门,将众人接了进来。

“卑职千霞关守备王峻,参见李将军。”李振武刚引队入城,就发现一名武将带着约两百骑兵和数十辆空马车在瓮城中等他。

“嗯,你这是?”望着这个阵仗,李振武有些纳闷。

“禀李将军,按您家小公子方才的吩咐,我已经备好一队精锐轻骑,运粮马车四十辆,可以立刻出发了。”王峻抱拳答道。

“我家小公子?你确定?”李振武听到这个称呼,更是诧异了。心道自己四十多了还没娶老婆,哪里来的小公子?

见李振武一双环眼瞪得溜圆,瞳孔里全都是问号,这回就轮到王峻等人呆住了,连忙解释道:“李将军,约摸一个多时辰前,我们看见远方村镇起了一阵火光,便派出了斥候查探,然后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孩,他拿着李家相府的金乌令牌,叫斥候速速带他回城。到了这里就命卑职准备人马车辆,说是一会李将军您或许会来,用得上这些东西。”

听了这一番叙述,李振武此时有点明白了,见身旁的李敬之也使劲冲他点着头使眼色,自己才一拍脑袋,心想:“嗨,怎么把这小子给忘了。”然后先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冲着王峻说道:“啊,我这受了些伤,还有些疲累,刚才没反应过来,那是我小侄儿,确实是我让他先来联系你们的。那个什么,敬之啊,快去重整队伍,能走的随队前进,不能走的上空车在后面跟着休息就是了。”借着安排手下的由头,李振武打了个大岔,而后低声冲着王峻正色问道:“我那侄儿呢,此刻还在城里吗?”

王峻虽然心里还懵懵的,但听到李振武再次发问,便立刻答道:“回李将军,小公子在半个时辰前又找我调了五百骑兵,亲率出关了,说是要去接应您。怎么?与您走岔了?”

李振武又是一愣,习惯性地抬手挠了挠头,不料用错了胳膊,牵动了肩头的伤口,把他疼得呲牙裂嘴,衣服上也渗出了一点血色。他想着那小崽子带着几百骑兵,想必也没什么危险,自己也不用太担心他。于是就冲着王峻应付道:“那什么,王峻啊,你再给我配两个军医一起走,那边有几个伤号得处理一下,还有我这……”

既然李振武发话了,王峻此时自然是没说的,又是调军医又是备补给,十几分钟后,一切彻底准备妥当,浩浩荡荡将近三百人的队伍被王峻等人送出了北门,重新出发了。

此时还是夜里,这支队伍一路上不断地派出斥候探路,虽然实力大增,但前进的速度比之前还慢了不少,摆出了十分明显的求稳姿态。李振武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在队伍正中压着阵,敬之等八人拱卫着他,时不时前前后后地巡视一番。

东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两个探路的斥候回到了阵中,他们回报消息说在前方五里外发现一支骑兵,正在修整。因看旗号是千霞城的,就前去接触了一下,果然是李家小少爷之前带走的那支队伍,此刻他们正在后面跟着,一刻钟内就会与己方汇合。

李振武收到消息后,命令队伍全速前进,没过多久,就看到前面道路中间,那个小孩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笑嘻嘻地等着他。离了大老远,就向这边挥手喊道:“老叔你快点,我这给你准备了份礼物!”

行到近前,李振武翻身下马,然后丝毫不客气地把那孩子也从马背上拎小鸡一样地扯了下来。略带怒气地说:“小崽儿,你跑哪去了,老子还以为你被干掉了。”

孩子嘴角一撇,翻了个白眼,冲他说道:“老叔你可真逗,你跟那俩人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哪有空管我。”然后看着李振武又要吹胡子瞪眼的表情,赶忙拉着他的胳膊,一边向前走一边说着自己与他分开之后的经历。

“我当时躺在马槽子呆了一会,发现你们各打各的,没人在意这边,于是就朝关口方向去了,寻思搬点救兵什么的,正巧遇上斥候来探就把我捎了回去。”

“这段故事老子听过了,你往下讲。”李振武之前听王峻简要地说过这些,便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切,没耐性。”小孩翻了个白眼儿表示不屑,但嘴里还是跳了一段,继续讲道:“……关口瞭望台的守兵看到,东西两侧有一些隐约的光亮藏进了庄稼地里,我以为是敌人的后援,怕你们寡不敌众,就决定不在关内等你,而是要了一支骑兵,打算去截杀那些援军,结果还没等我赶到,就远远看到他们射了几百支火箭后便快速集合,朝着另一个方向退走了。我估摸以老叔你的能耐,就算我不去找你,也不会轻易被他们干掉……”

小孩儿停顿了一下,瞅了一眼李振武打着绷带的肩膀,窃笑了两声,随即就被李振武在后脑勺上赏了一巴掌。自知理亏的他吐了吐舌头,继续讲道:“……我带着骑兵一路追赶,但那些弓箭手的速度却也不慢,一直追了七八十里,总算接近了他们。我看到大概有六七十人吧,各个背着硬弓,见我们这么一大群人追赶他们,一边跑一边向后面射箭,一下子伤了我们不少人。由于我们在后面追,即便是拉弓对射也是很吃亏的。我便想了个法子,让一部分射术好些的人对着他们的马屁股射箭。他们人会躲,马屁股不会,那些马儿受了惊便发起狂来,开始乱窜,一下子给他们的阵型搅和得乱七八糟。但没想到对面有个领头的,心肠也真是狠,居然命令将近一半的人减缓速度,回头向我们发起反冲锋,以此来拖延时间。路只有那么宽,这三十来人在路上一横,虽然只用了三两分钟就被我们给踏烂了,但我们此时也追不上前面那些人了……”

一边说着,李振武已经被小孩给领到了这五百骑兵的前面,只见大路中间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小孩冲着那边努了努嘴,抬头说道:“喏,就是那些,卖相差了点,老叔你就凑合看吧。”

李振武自然也看到了,那是大概二三十个死人和他们坐骑的尸体。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那些尸首实在是烂的不成样子,零零碎碎的残肢断臂也分不清是谁的,人和马的内脏都混在了一起。这场景放在战场上一点都不稀罕,但这里毕竟是通往秦国腹地的官道上,一下子就显得尤其血腥残忍。

“先封了路,赶紧收拾了吧,一会路上百姓该多了。”李振武用一杆长矛在血肉里扒拉了几下,见从装束打扮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就冲着待命的队伍下了命令。

“是,将军。”几个骑兵队长齐声应答,然后数百人就分成几队,封路清扫了起来。

“老叔,那尸体我也都看了,没有发现什么,但这玩意儿不知道您可否有印象。”小孩见李振武也是毫无头绪,就从腰间一个小袋子里掏出了几颗葡萄大小的蜡丸儿。

“这是哪里来的?”李振武把蜡丸儿接过,先是在耳旁晃了晃,然后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他发现那几颗蜡丸上都有一个银色月牙戳记,此刻在火光摇曳下微微发着反光。接着他又轻轻一捏,就发现蜡皮很薄,里面包裹着的并不是药丸,而是七分满的深红色粉末。

“尸体上搜的。小心!小心!你往下拿点,往下拿点。”小孩个子矮,跳脚喊着看不清。

“给你吧,稳当点,别弄洒了。”李振武心知这孩子背景非凡,说不准认得这玩意,就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小孩儿探头看了一眼那蜡丸,见里面是粉状物,明显也有些意外。随后便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会,掏出了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小扁盒。然后对身边的一个士兵说:“去,给我找点水来。”那士兵反应很快,直接在后腰上解下自己的水袋,然后又脱下兜鍪,一并递了过去。

“呦,真不错。老叔,这人我替你留下了,回头叫个人给王峻说一下。”小孩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冲着李振武说道。

“嗯?啊,好,是不错,你以后就留我这听用吧。”李振武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蜡丸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小孩居然三句两句地就给他挑了个好兵,不禁在心里又一次感慨这孩子真是心窍百出。

“你叫什么名字?恐怕这顶盔一会要毁掉了,我叫老叔补偿给你。”小孩嘴里说着话,将水全倒进了兜鍪,把那蜡丸中的粉末也小心翼翼地倒了进去,最后打开了那个小扁盒,抖落进水中一个灰白色的扁圆物体。

“属下姜学。”那骑兵很有眼力见儿,只是简短地报了自己的姓名,就站到了李振武身后,不去凑热闹。

“咕哝……咕嘟嘟……”李振武蹲在孩子边上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忽然就听见了那暗红色的水如同煮沸一般,开始翻滚起来,同时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儿,这把他惊得差点来了个屁股墩儿,连忙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小孩。

“果然是这样……”小孩像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显得毫不意外。他发现李振武正在瞪着大眼看着自己,就指了指那头盔说:“别看我,你看那儿。”

只是过了三五息,水就平静了下来,但原本如同血浆一般的颜色,此时却变得如露水般清澈透明。

李振武看了看那水,又反复揉了揉眼睛,就伸过手去打算舀一把出来,证明不是因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而是水真的变清了。

“小心!小心!我说老叔,您这大爪子怎么能往那里面伸呢,以后是想改练单刀吗?”小孩抬手挡住他,嘴中继续说:“我可告诉您,别看这玩意在铁盔里看着无毒无害的,挨着肉可就吓死个人。您受累把这水倒在那边尸体上看看,动作慢着点,别弄身上。”

因为孩子这一路上说话十分靠谱,李振武就听话地慢慢捧起了头盔,走到路边林子里。那里有几个士兵刚刚挖好了深坑,此时正在一具具地往里面扔尸体,李振武叫他们后退几步,自己动作谨慎地将这头盔抛入了坑中。

李振武手上还是有准头的,头盔直到落了地,才侧翻在了一旁。众人就见那些尸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刚一碰到这清水,就迅速变得乌黑,然后就散发出来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如同这些人早已死了十天半个月一般。

“这是……止水啊……”随着李振武而来的那个小兵姜学,此时站在一边,也亲眼目睹了那尸体的变化,眼睛一下就直了,口中竟是喃喃出声。他这话一出口,自己就迅速地反应了过来,赶忙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其实他方才说的那几个字,包括李振武在内,绝大多数人都是没听见的,而是注意力都在小孩那儿,眼巴巴地等他做出解释。

小孩面色此时有些严肃,对着李振武深深地看了一眼,用很郑重的语气问道:“老叔,你还记得华三鹤吗?”

“华三鹤?那不是唐国明月楼那个失踪了的指挥使吗?”听到这个名字,李振武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连忙对那孩子说:“不用再讲了,你一提他我就知道这事大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回到李家。”随后又命令道:“那个姜……姜学,你,带二十个人,马上把这尸体都烧了,一定要烧的彻底!”

姜学躬身领命,但在转身时,眼角却是瞥见了那个小孩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向自己,嘴里还似是故意地加了一句:“一定要烧的彻底哦!不然会留后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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