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26

裴瑜虽是莞尔,长睫却难掩失落。

她向来习惯佯装笑意,好似如此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只要她没有记录,再大的痛苦和难受,隔日就会忘记。

这大概...也是上天的恩赐罢。

宸扬侧目,不禁蹙眉,并未出言点破。

青平几番忍耐,忙上前安慰道:“小鱼儿,没事。缘分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准。”

元一颔首:“姑娘放松心神,顺其自然便好。”

都说僧者心性善良,即使窥见天机,仍能像模像样地开导。

这两人轮番劝解,言语中却是同样关切。

裴/瑜深吸口气,由衷笑道:“好,我知道了。”眼睑浮现金鳞,更衬得眸色璀璨。

她开心时便会如此,鳞片闪烁细光,像在宣召情绪。

看见她笑,内心竟也会安定几分。

宸扬挪开视线,神色稍有缓和,周身黑雾亦随及黯淡。

树叶晃动,山雀煽动翅膀落于青平肩头,抖抖羽毛,显得十分惬意:“三日已到,咱们还要做什么?”

她无意提醒,却将离别氛围渲染至极。

裴瑜抿唇,本想说些俏皮话,可思绪仍纷乱成麻,话音抵在贝齿,无法宣泄出声。

今天运气真差,非但莫名收到银球,还被预言与上神并无缘分,而现在...又不得不面对离别。

裴瑜指尖磨搓衣袖,吸吸鼻子,笑容变得勉强。

青平看向她,拂袖幻出银簪,佯装随意递去,却提起眼角,偷瞄对方反应:“小鱼儿,这个送你。”

银簪造型精致,通体白银,发饰尾端挂有雀翎。

裴瑜伸手探去,能感受到妖气浮动。曾听闻离别时,最适合赠予礼物,不仅可寄托祝福,也能保留念想。

“所以...”

裴瑜轻抚雀翎,声音愈低,“这就是纪念。”

青平微怔,复笑着摇头:“也不算,就当做是金鳞的道谢。你回去好好休息,莫要再为旁者费心神。”后半句咬合稍重,似意有所指。

可她没有看向宸扬,依旧在说:“这雀翎留有妖气,你带在身边,就当做有我陪伴。”话落,又耸肩开玩笑,“自从认识你,我还从未进过竹屋呢,如此亦是了却心愿。”

裴瑜轻嗯了声,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怀中,又唤出纸笔,认真记录:“我写下来,不会忘记的...”

她们乃妖族之徒,却能有如此真挚情感,完全不同于寻常认知。

元一侧目看,不仅垂眸莞尔。

果真如前辈所言,他之道确实有许多不足。

元一转而望向宸扬,神情既为钦佩,又难掩疑惑。

他从小开始修行,早已见惯人世奇闻。眼前男子并无妖气,却可在闹市划出僻静之域,语气不甚友好,但言辞间没有恶意。

元一盘弄佛珠,轻声道:“前辈,小僧—”

话刚出口,便看见对方扬手。他忙收住话音,敛眉静候在旁。

宸扬沉声道:“无需多问。”

元一微怔,满腔疑惑即刻散去。他没想到会被点破,神情间隐有羞愧:“是小僧无礼,还望前辈莫要怪罪。”称呼喊得极其顺口,言辞间尽是尊敬。

宸扬仍蹙眉,难掩不耐:“你我无关,何必惺惺作态。”

他向来厌恶弱者,对凡人更是如此,自没有在乎什么礼节,凡事皆由性子。

元一并未不喜,仍是躬身道:“抱歉,小僧唐突。”像是不会愤怒,温和地近乎虚假。

宸扬抿唇,并未给予理会。

恰时,有风吹来,卷得枯叶‘沙沙’做响。

山雀打个哈欠,脑袋蜷缩在羽翼中,半眯着眼,将睡未睡。

裴瑜足尖轻蹭地面,喃语道:“其实百年,也不算很长。”

青平颔首,给予她拥抱:“对呀,我们还会见面的。”

妖族拥有漫长生命,在期颐中等待,日子便会好熬许多。

裴瑜抿唇笑,拂袖间,再次引来河流,绿叶小舟漂浮其上,正与来时相同。

锦鲤游荡于天地,恰与银蝶呼应,共同点缀夜幕。

青平轻敲山雀发顶:“那你呢,你怎么说?”

后者仰头蹭她,眼睛都没睁开:“去那个什么,南,南什么...”脑袋点啊点,后半句抵在喉间。

裴瑜微怔,重复了句:“你要和我回去?”

这一回两回,山雀实在睡不着,忙抖抖羽毛,打起精神:“嗯,但我不和你同行。再过几日,我自己过去。”

她仍有些畏惧宸扬,虽佯装轻松,视线却并未移动。

如此也好,宸扬性情不定,山雀胆子小,若两人凑在一起,谁也不自在,不如各走各的,届时再于南陵池回合。

裴瑜如此想,掌心摊开召出游鱼,锦鲤径直游向山雀,围在她脚踝处变为金镯一枚。

金镯小巧闪着光晕,星星点点,藏入羽翼之中。

元一初次见这般术法,难免好奇问:“姑娘,这是...”

“寻踪术而已,指路用的。”

裴瑜解释着,“你只需按照锦鲤指引,就可以找到南陵池。”

山雀甩动细腿,嘟囔着:“看着沉甸甸,没想到还挺轻。”

此处仍交谈甚欢,宸扬已拢袖站于轻舟之上。

他起先还较为惬意地倾听,没过片刻,就蹙起眉头,却隐忍着没催促。

裴瑜瞥向他,忙莞尔道:“那我...就先走啦。”继而凝视青平,声音难掩关切,“你得照顾好自己,别忘与我来信。”

她与青平共处百余年,彼此是最熟悉的伙伴,即使以各种理由安慰,分别时难免泛红眼眶。

青平吸吸鼻子,满腔话语只话做一句沙哑的‘好’。

气氛在离开时凝重,夜幕逐渐侵染而来。

裴瑜坐于轻舟,膝盖垫着小本,认真记录地一路发生的所有。

她从离开南陵池开始落笔,将杨家兄弟,妖市见闻,以及青平与杨沫的故事,尽数写于纸上。

裴瑜详细记录过程,却唯独漏掉那句‘有缘无分。’,贝齿轻咬笔杆,思考些许,才为此次经历取好姓名。

她写得如此专注,好似将每个字都融入心血,可作此行为的理由,却是因为那个人。

心中团簇着火,却不知因何而起,或是愤怒亦或是不甘。

宸扬侧目,双眸微眯,声音难辨悲喜:“你见过钟离?”

裴瑜笔尖顿住:“没有。”

越往深处走,周围愈加安静,仿佛能听见呼吸。

偏巧游鱼往来穿梭,为如此静默添加些梦幻。

宸扬勾唇,脸颊倾侧,长发顺脖颈垂落:“那为何认定是他救了你。”

裴瑜磨搓笔杆刻纹,许久才沉声道:“钟离上神行善无数,三百年前亦来过古栈桥...能在天火中救下我的,自然只有他。”

她自从修成人身,便去四处打听恩人消息。那时候神魔未起纷争,探寻渠道自会许多,她费心探访,终于问出头绪。

当年,本有两名神将镇守古栈桥,其中一位便是钟离上神。坊间盛传他宅心仁厚,曾经救过无数生灵。

裴瑜认真听闻他事迹,便就此认定找到恩人。

话落,瞬间无声。

宸扬点头附和,双眸神色渐沉。

既然已坦诚相告,便再没有遮掩的意义,何况是对方先谈此话题。她不如豁出去,借用机会询问清楚。

裴瑜拂袖收去纸笔,犹豫着询问:“宸扬...你认识钟离吗?”

“认识。”

他答得很快,声音略带沙哑。

裴瑜微怔,匆忙转身看他,却微微抿唇,难掩迟疑。

宸扬逗弄锦鲤,状似随意问:“怎么,你想问他消息?”

裴瑜被点破心思,点点头,眸间似有期颐。

辉光晕染,衬得她皮肤格外白皙,眼睑处点缀金鳞,虽呼吸散发细闪。

可她如此期颐神色,却如细针扎入心间。

宸扬眯起眼,长睫遮掩神色:“具体想知道什么。”嗓音低沉,字节含在唇齿。

裴瑜莫名紧张,声线绷起:“上神身体如何,神魔纷争中可有受伤,还有...”摇摇头,又补充着,“算了,就这些罢。”

宸扬笑哼,却眸色愈沉:“他好的很,虚情假意者,一般都过得潇洒。至于神魔纷争...”微微昂头,更显出喉结滑动,“呵,他向来习惯拉帮结派,自然受尽保护。”语气越冷,话音落入寒风,掩不去无穷愤恨。

宸扬虽说脾气不好,但鲜少有如此失控时刻,小臂隐隐发抖,薄唇紧抿怒意。

这般反应,就像是谈及生平极恨之人。

裴瑜磨搓指尖,迟疑着咽下疑问,正欲扯出笑容,来缓和气氛。

宸扬却再度开口,眉梢维扬:“小鲤鱼,你好奇我与他的关系吗?”

他只有压抑不悦时,才会用这般称呼,舌尖抵于贝齿,嗓音模糊却引得战栗。

裴瑜眸子轻颤,复一个劲儿地摇头:“不,我不想知道。”嘴唇上扬,笑容却勉强,“前方就到南陵池。你劳累一路,休息会再说吧。”

她眼中并无笑意,更多的是仓皇与无助,眼睑处金鳞黯淡,光晕融入夜色。

可如此反应,却像是抛入枯柴的火种,猛然引起炸裂。

宸扬垂首冷笑,继而抬眸,一字一顿地说:“我与钟离百年宿敌,亦了解神魔纷争。”身体前倾,发丝顺耳畔垂落,“小鲤鱼,你觉得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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