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64

锦衣身穿淡色纱裙,下半身幻化为尾,脸色苍白,眉宇间尽显疲惫。她抱起猫儿,眼中看不见光,只问:“小鱼儿,你来做什么。”

如此平淡,倒令人无法适从。

裴瑜:“我...”

话才刚出口,锦衣就别开视线:“我今日得收拾药铺,自无从再做招待。”用力抱紧猫,声似喃语,“你若无事,且自行离开。”

她言语虽说冷漠,眼眶却泛起红。亦不用深加猜测,也知是赌气之言。

既然仍有情绪,便是在乎两人情分的。

所以只需好生说清楚,一切就能回到从前罢。

裴瑜暗自鼓劲,扯出笑来:“锦衣,云墨在我那处玩耍几日。我恐你担忧,赶忙将它送来。”

锦衣没说话,垂眸看向猫妖颈处的银球。

这物件极其陌生,其间沾染气味生硬而冰冷,就像是...亡者气息。

可云墨却没有半丝恼意,乖顺如膝边宠物。

她正思索着,猫儿恰好抬眸,绿瞳间温和,歪头,蹭蹭她掌心。

软毛抚过肌肤,这般行为竟好似在劝她。

锦衣微怔,眼中神色舒缓几分。她继而转身,轻声道:“进来坐,屋里温了茶。”

裴瑜欢喜道:“好。”

布帘掀开又落下,屋内仍为旧时光景。刚抬步而入,就能嗅见扑鼻药香。

屋内,却极为冷清。

裴瑜四处看了看,问:“你家那小二呢,怎么没见着。”

锦衣放下猫,起手取杯添茶:“接连没生意,便叫他回去歇息。”抬首,推去茶杯,“毕竟店里没客,留着也无用。”

茶水泛着热气,话语却隐有埋怨。

裴瑜轻咳,佯装喝水,并未出言接话。

锦衣瞥了眼她,拉开凳子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云墨迷瞪着左右看看,打个哈欠,小爪盘着银球,又合眼睡去。

没多久,屋内传来细微鼾声。

裴瑜唇畔抵于杯沿,悄摸抬眸去看。

猫儿已酣然入睡,尾巴惬意得摇,是副恬淡可爱模样。

她瞧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握住茶杯的手亦随之轻颤,一不小心,正磕在桌沿上。

“当”的下,发出闷响。

云墨警觉,瞬间立起双尖耳,瞪大眼,扭头向旁边看去。

锦衣并未抬眸,只安抚道:“没事,且安心睡。”

话落,它身体便缩成团,顺势收起利爪。

裴瑜在旁听着,忍不住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听话。”

锦衣垂眸笑,下意识挺直腰杆,长尾亦为自在:“云墨性情良顺,自然能记得好。”盏着茶,佯装无意问,“他脖颈处的银球,我没见过,是从哪来的?”

裴瑜愣住,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他以前主人相托,带在身上,算是个念想。”

锦衣动作顿住:“那位...你也认识?”

她语气落寞,指尖紧捏茶杯,多半又想起被抛弃之事。

她起初与那凡人相互依偎,一番真心实意对待,却终究被欺骗,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苦苦难熬熬出生机。

锦衣曾有如此经历,才会愈加在乎得到后失去罢。

裴瑜抚过杯沿,抬头道:“嗯,他们以前的关系很好。”放下茶杯,径直看向她眼睛,“但云墨既选择回来,必然是想清楚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你与其挂在心上,不如朝前看的好。”

话落,锦衣表情一滞。

她生硬地别开眼神,佯装无意道:“这些我自然知晓,可毕竟他们有过情分,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忘却的。”话说至此,眉头悄然一皱,再难藏神情失落。

裴瑜忙安慰:“倘若你们好生相处,总能—”

“罢了。”

恰时,话被打断。

锦衣猛地放下茶杯,抬眸看去:“小鱼儿。”抿唇,才缓声接口,“小鱼儿,你一路过来,可有仔细看过南陵池。”

她不愿再于情分处纠结,略显匆忙地扯开话题。

裴瑜微怔,心顺势下沉,指尖蜷缩,已能猜出她接下来的话。

果真,锦衣又道:“街道无人,甚至是一片死沉。这哪里还是我们熟悉居所?”轻叹,语气缓和些许,“况且接连几日有神将巡查,大家日子过得更紧张了。”

别提能恢复往常热闹,哪怕多点声响,也比整日寂静的好。

锦衣转眸,恳切道:“小鱼儿,你得为南陵池着想。”咬牙,再进一步,“将那魔族送走罢。”

裴瑜闻言垂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明白锦衣所言,是代表南陵池众妖心思。但并不是她招来的神兵,宸扬亦没有做伤害大家的事。她至从修出人形,便万事以南陵池为主,放眼百年,从未考虑其他。

现神魔之争胜负已分,天下太平,南陵池亦有神气相护。

青平离开时曾说过,她能放下责任,去过想要的生活。

可就这么一次,依旧无法拥有保护朋友的权利吗...

这,就是上神所言的顾大局者?

裴瑜如此想,头低得愈甚,手指用力纠起裙角,许久,才轻声道:“神将之事,本就怨不得我。”

锦衣愣住:“小鱼儿...”

她抬眸,神色清冷一片:“宸扬为魔又如何,我知他性情便好。”下巴微昂,眸中再无笑意,“你们要驱他、赶他,大可自行去做,何必要来求我?”

话落,药铺格外安静。

云墨耳尖动了动,攸地转过头,瞳孔竖起,径直盯向此处。

裴瑜起身,语气生硬而陌生:“看来今日是我打扰,得罪了。”

话落,她拂袖而去。

布帘猛然扬起,帘角飘荡于风中,仍散不去恼意。

她离开许久,桌上茶水都凉透。

锦衣这才回神,手指无意识磨搓杯沿,喃喃道:“奇了,还从未见过小鱼儿如此失态。她莫不是...对那魔族动了心。”

思绪刚起,锦衣就被吓到,匆忙摇头否认:“不会,不会。许是裴瑜担心南陵池,才会如此罢。”

她声音愈说愈小,最终散于喉间,视线却无意看向云墨。

那猫儿惊住,赶忙埋头掩饰,合上眼,佯装沉沉睡去。

这么一闹,显得屋内愈加安静。

锦衣玲珑心思,光看反应已能猜出七八分,思绪更混乱如麻。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缓慢朝屋内走,双手交叠于袖中,仍在默念否认。

风吹来,拂动窗台碎光。

裴瑜气鼓鼓地走回屋,砰地声推门,忽而坐下。她胸口大幅度起伏,双颊泛红,猛地拿起笔来。

可笔尖悬浮半刻,并未落下半个字来。

她愈加气恼,胡乱写道:“送云墨给锦衣,非但没得感谢,反而被提要求。话语相当自然,好似我天生就亏欠南陵池。”

裴瑜带着恼意,字迹书得十分潦草,页角浸上墨点,却难比心头烦扰。

她反复读了几遭,竹笔停顿,狠狠抹去字句,又将其揉成了团,重新抽出张新纸。

随时间流逝,地面已然堆积许多纸团。

裴瑜泄气般瘫坐椅上,手腕垂下,五指随意扣住毛笔,半晌都提不起力气。

她向来只记录些闲闻趣事,从未写过抱怨愤懑之言。谁知今日想随意吐槽两字,都寻不着合适措辞。

裴瑜歪头瞥向身侧,待窥见满地狼藉,又长叹道:“平白浪费些纸张。”

她轻啧了声,挥袖唤出小本,沾些墨,认真填补了句:“与宸扬回南陵池,风轻月好,完事如常。”

待落笔,心情才宽广些。

裴瑜起身,眺目望向窗外,恰好遇见昼夜交替。

只见阳光猛然亮起,光晕占据半边天。没出片刻,云层就堆叠而来,朦胧着覆盖,彻底遮挡住太阳。

天黯淡了一瞬,便有风吹过,拂散些云雾,月亮悄然探出头,辉光将云朵晕染得十分温柔。

南陵池的夜,才是最为动人的。

裴瑜不由得看得出神,逐渐忘记为何而恼怒,只顾欣赏着景色,琢磨些少女心思。

山雀说,前几日钟离又曾带兵来巡查,没找到结果,却单独问起她。

裴瑜垂眸,指尖轻蹭窗台。

上次竹屋相遇的匆忙,她有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说。毕竟是三百年前的旧事,上神公务繁忙,又常来往三界,即使忘记也可以理解。

或许上神忆起什么,才会特意找山雀询问罢。

毕竟前尘过往,她曾受到上神恩惠,也该找个机会去说明缘由。无论对方如何想,她只求无愧于心便好。

那之后,上神还会巡查南陵池吗,是否要追问她魔族消息,想尽办法捉到宸扬...

裴瑜如此想,朱唇轻抿,眉宇间尽显忧虑。

这为她与上神的旧事,本不该牵扯旁人。倘若没有小妖上报,亦不必弄得这么些麻烦。

可真若这般,她也是见不得上神的。

月色如水,轻洒在窗台上。偶有枝叶晃动,偏巧留下晕影。

裴瑜沉浸在心思,并未注意周围景象。她想得入神,难以分清是更担心宸扬,还是庆幸再见上神。

这一悲一喜互为交织,缠绕着,终是忧虑更甚,使她眉头又蹙紧几分。

不知何时,似有脚步传来。

男子走得稳重,驻足间,身形停在窗前。他喉结滑动,凝眸看向少女侧颜,许久才出声:“裴瑜,我有话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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