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扬走出阴影，半边脸仍藏在暗处，抱手而立，神色极为不耐。
云墨的话径直落入耳畔，他蹙眉愈深，仿佛即刻就要发怒。
等了等，却依旧安静。
裴瑜清清嗓，站姿更端正了些：“宸扬是你救命恩人，你本就应该给他道谢。”
云墨愣住，随及别开脸去。
裴瑜瞄见他反应，调侃道：“怎么，这就害羞了？”
他哼哼了声，又嘟囔着犟嘴：“不就是道谢吗，有什么大不了。”眉梢纠起，五指攥成拳状。
半晌，却仍未出言。
怨灵飞过，引得风声呼啸，更显此处安静。
一位沉默不语，一位眉头紧蹙。
安静着，比任何时候都尴尬。
裴瑜左右看了看，扯出笑，想说点缓和气氛的话。
宸扬却背过身，率先启唇道：“早告诉你，没必要费此麻烦。”好似习惯于在付出后离开，口吻极为淡然。
可情绪依旧苦涩，即便表面平静如水，也掩不住其间波澜。
他正如过去中千万次那般，骄傲且孤独，面对所有的世事纷扰。
乌云遮住光，枯草晃荡，渡口木柱早掉下皮块。
宸扬背手站在原地，腰身紧绷如弓，面前却没有一丝亮光。
这副身躯，也会渴望温暖罢。
裴瑜忽地心疼，用力攥紧银球：“等—”
“谢谢。”
话刚出口，恰与某人相撞。
前方，宸扬停下脚步。
裴瑜眸子微怔，心情莫名变得紧张，缓慢回头看去。
云墨仍别扭侧目，手指磨搓,声音低若蚊语：“你杀掉阴阳魔，我是应该道谢的。可你不要误会，我没忘记主人是因你而死。”五指内收成拳，小臂因克制颤抖。
他双目通红，咬唇，等待回应。
话落，极为安静。
裴瑜吞吞吐沫，已然能脑补除宸扬生气表情。她瞄了瞄左右，飞快思考起缓和言语。
“嗯。”
恰时，听见回答。
她眸子微怔，恍然转头看去。
宸扬已提步向前，话音难辨悲喜，只道了句：“裴瑜，回去罢。”
她忙答声好，从怀中掏出银球，那物件一如往昔，云字刻印依旧清晰：“答应好的，给你。”
云墨想也没想就夺过，手掌颤抖，指腹抚摸花纹：“主人...”莞尔道，眼角隐见泪光。
他已收起利爪，安静得如记忆中猫咪。
裴瑜柔声道：“东西既还你，便划清过往恩怨。”转眸，笑颜灿如星月，“往后的路，你且随心去走。”说罢，摆手离开。
云墨凝神望着银球，许久，才将小心的其收入怀中。他继而抬眸，面前已看不见两人身影。
漆黑一片，仿佛在暗示他前程。
“哈。”
裴瑜掩唇打哈欠，睡颜朦胧坐于木舟之上，小腿来回摇晃。
宸扬侧目看她：“不回去吗？”
她摇摇头，托腮道：“再等等罢。”
宸扬轻嗯了声，抬眸望向天际，嘴唇动了动，却是一言未发。
裴瑜问：“怎么了。”
宸扬没答话，眼神深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裴瑜抬头，莞尔问：“还在想云墨的话吗？”
他蹙眉，脸色变得很臭，闻言冷哼了声。
裴瑜笑容更甚，柔声安慰：“他是孩童脾气，你莫要放心上。还有云清...”顿住，唇角收敛，“那不是你的错。”
宸扬神色缓和些许：“嗯。”微微昂首，自傲道，“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
他眸间阴霾散开，应当也是开心的罢。
裴瑜抿唇笑，并未出言点破，双腿摇晃着，足尖点水泛起涟漪。
她随意哼起歌谣，风吹来，拂起耳畔碎发。
宸扬倾听着，继而垂眸，长睫遮掩眸间温柔。
阴云堆积，仍难掩背后阳光。
即使有再多阴霾，也能等来明亮一天罢。
裴瑜仰头莞尔，抿唇，深吸了口气。
恰时，前方传来脚步声，断续得，仿佛仍在迟疑。
她转首看去，扬扬手，眯眼笑着招呼：“你来啦。”
不远处，走出一人影。
他身穿浅蓝布衣，手指揪起衣角，缓慢走上前来，闻言，只将脸别到旁处。
来者正是云墨。
他既走到面前却没有说话，腰间系着银球，背挺得笔直。
宸阳睨了眼，拂袖，率先踏入舟中，左手撑在额角，右手指尖轻敲船沿。白玉般的手指抬起落下，发出沉闷声响。
裴瑜扶额叹气，抬眸扬起笑脸：“别站着了，进来坐。”
云墨嚷嚷道：“你走你的，少来管我。”话落，又哼哼了声。
他不知为何闹别扭，言语间不见戾气。
那头，宸扬手敲得更快了些。
裴瑜无奈，嘟囔道：“这脾气，就云清受得住你。”
云墨眼皮动了动，没有接话。
她讨个没趣，便抬腿跨入舟中，足尖落地，敲击声顺势停止。
云墨依旧站在原处，昂起头，硬要保持沉默。
裴瑜收回视线，清清嗓：“走喽，开船！”说话间，正欲抬手施法。
恰时，听见银球声响，接着船尾便是一沉。
她匆忙低头，指节抵于鼻尖，仍难掩唇角上扬。
宸扬侧目，视线落在木板之上。
那黑猫正揣手趴着，身体缩成小团状，见他看来，依旧大喇喇地打个哈欠，眯起眼，半睡半醒。
宸扬轻哼了声，眸间温柔夺过调侃。
风吹来，似是阳光正好。
裴瑜指尖交错，只听见‘啪’的声细响，引来万千锦鲤奔赴而来。
她伸懒腰，继而单手托腮，眯眼莞尔：“走，我们回家。”
光晕一路拖拽成河，游鱼摇晃长尾，恰泛起星点涟漪。
黑暗逐渐被驱散，有银蝶飞舞着，落在睡莲花瓣。那花儿轻颤，终于晃悠着飘向远方。
有人走出暗处，身披袈裟，手腕佛珠清晰可见。他目送小舟离开，才挪动脚步，朝相背方向走去。
背影拉长，却依旧触不到光。两者在相聚前，终是暗方悄然消退。
他并未回头，身形逐渐在远方。
‘叮—’
似传来金属碰撞声。
裴瑜眸子微怔，下意识回头去看。
可身后空荡一片，仅剩光晕飘浮于天地。盈盈而落，在水面泛起涟漪。
宸扬侧目：“怎么了？”
她摇摇头，手指攥紧衣襟：“或许是我看错了。”
恰时，光晕大甚，彻底遮掩背后的路。
裴瑜深吸口气，耸耸肩，安心指挥小舟方向。
过去半晌，前方隐约能听见鸟鸣。山雀在巨木枝头又蹦有跳，偶尔向远处眺望。
小鱼儿离开已有半月，还未曾听见消息。
她既担忧且好奇，连续几日都来等候，一刻都停不下来。
“你在做什么？”
正紧张着，突然传来话音。
山雀羽毛轻颤，忙垂眸看去，欢喜道：“嘿，还好我今日过来。”
她跳下枝头，晨光闪烁间，已然变化为少女模样，身穿纱裙，长发披肩：“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裴瑜笑：“处理琐事，耽误了时间。”
她如此牵强，听着像是搪塞之言
山雀撇唇，足尖踢弄石子，嘟囔道：“亏你还有这闲心。”
裴瑜心头一紧，忙想出言询问，侧目却看见宸扬走来。她瞬间收住话音，清清嗓，扯出个笑。
后者亦回应眼神，径直迈入屏障之中。
山雀讶然：“金光如此凛冽，他怎么进去的。”
裴瑜目送宸扬离开，待背影消失于视野，才小小松了口气，又紧张道：“你方才意思，莫不是又有神将来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