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脚步声渐近，好似下一秒就会到达身边。
裴瑜红唇紧抿，手指松开衣袖。她足尖向前，正欲提步朝林间走去。
恰时，脚踝却被攥住。
她险些惊得跳起，顺势回头厉呵：“是谁？！”
后方极为安静，仅有潭面尽泛涟漪。有风吹过来，将些许湿意带向地面。
不远处，已然能听见交谈，是士兵在与钟离汇报情况。
后者有意无意地接话，语气和想象中一般温柔。
可肌肤仍感受到凉，夹杂丝丝水汽，既诡异又恐怖。
裴瑜打个寒颤，指尖悄然凝诀，低声问：“宸扬...是你吗？”试探着说，声线隐隐颤抖。
“禀报上神，竹屋就在此处。”
士兵话音听得愈加清楚，好似就近在耳畔。
钟离则轻嗯作答：“辛苦。”
裴瑜蹙眉，心越跳越快，仿佛即刻就要跃出胸膛。
她未敢有半分懈怠，精神紧绷如弓。
近了，更近一些...
现在已来不及去找宸扬，只得想办法让上神离开此地。
简单撒个谎，裴瑜你能做到的。
她径直向前看，掌心汗湿，小臂仍紧张到颤抖。
正在此时，前方有光线渗入，是树丛被拨开。
有倒影延伸至脚下，只需再等半刻，就能窥清男子眉眼。
“上神，请。”
裴瑜扯高唇角，尽力保持笑容，正欲提步相迎：“钟—”
话音刚起，却似刮来阵风。
她忽地瞪大眸子，双手摇晃，身体克制不住地向后仰起。
“噗通—！”
恰时，水花溅起遮住惊呼。
发辫漂浮着，细小的气泡直涌而上。
裴瑜摇头晃清视线，睁开眼，正好看见有光落入水面。她腰身轻晃，双足顿时化为长尾，金鳞散发光晕，恰与高处呼应。
“上神你看，这魔气最后就停留于此。”
在水中，外界声音听起来更沉闷。
那男子并未回答，只向前迈出脚步。
应是武靴停在潭边，印出的身影修长，淡雅长袍如白玉一般。
他似乎生活很好，比记忆里变得更胖些，右手搭于剑上，站姿带着温润。
只可惜在水中看得模糊，光芒与人像皆是扭曲。
往上些，一点点也好。
裴瑜已然忘记身在何处，长尾摇晃着，想要浮出水面。
可背后人不肯，握住腕部的手如铁钳般。
她蹙眉，眼睑处金鳞黯淡，挣扎着回头看去，眸间由愤怒转为震惊。
水波徐徐浮动，青丝与青丝相交。
宸扬正凝眸看她，眼神深邃，任由潭水逗弄常长发。他五官显得柔和，身边却有黑雾浮动，领口大开，露出渗人伤口。
裴瑜愣住，下意识伸出手，指尖凝聚的光晕悬浮于血痕处。
金橙光芒如橘灯般，隔在两人之间，温柔而绚烂，好似场梦境。
宸扬微微眯眸，眼中只有她倒影，心像被鱼尾扫过，带着陌生的感觉沉沦。
一明，一暗，光晕如同呼吸，交替着起伏。
可黑雾依旧未散，如蛛网般包裹伤口，皮肉被泡得溃烂，看着就生疼。
情况如此严重，定是在回忆之中受到术法反噬。
天雷伤处本就难耐，怎能他再承受反噬之苦。
裴瑜心慌难耐，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手指用力紧绷，光晕愈亮仍起不到作用。
这潭水蕴含天地灵气，能显现世间术法。更何况现在周围都是神将，若她冒然引用天神气息，必定会被巡查发现。
届时无论逃跑或者解释，都并非容易办到的事。
裴瑜双眉微蹙，只得拂袖招锦鲤相助。
她这一动，水面泛起波澜。
岸上神兵探头去瞧，沉声道：“这光晕从水底来，其间定有古怪。”
钟离手搭于剑柄，回答得极为随和：“既然你心有怀疑，不如下去看看。”
那人颔首做礼：“是。”话落，正欲提步向前，身影随及倒映水面。
裴瑜转头朝上前瞧，发辫漂浮于水中。
眼见对方要跃入潭水，她猛然挥袖，在水面结出阵法。
锦鲤环绕金光，温柔得像是梦境。
宸扬依旧看着她，已然不在乎岸边的人。细微气泡上涌而去，好似时间流逝。
他是安静的，眸间仅剩她身影。
金光绚烂了阵，有锦鲤跃水而出，好似宣泄不满。
水花飞溅，尽数洒落在潭边。
那神兵缩回脚，匆忙抬袖遮挡，衣袖溅湿，留下黯淡斑点。他仍不放弃，双指合拢竖于唇间，口中默念起术诀。
恰时，金光幻化为线，从各方纷拥而来。
锦鲤来不及回去，被绑缚在空中，长尾不断摇晃，显得很是可怜。
细线收紧，鱼儿被勒得变形，周身光晕渐黯。
裴瑜咬牙坚持，指尖几乎要掐入掌心。
神将却猛然睁眼，厉呵道：“破—！”
话落，只听见‘砰’的一声。
锦鲤似水球般炸裂，更有光芒尽数倾泻。
裴瑜难以抵挡，几乎要被牵连而出。
宸扬敛眉，握住她的手抬起小臂。黑雾融合在光晕中，浅淡得看不清楚。
他唇角微扬，随及收拢指尖，眉心浮现暗红痕迹。
恰时，有水珠化成刀刃，径直穿过林风，带着杀意袭面而来。
看来是对方下了狠招，誓要在此决出胜负。
神兵神色严肃，下意识想拔剑对抗。可剑尚未出鞘，水珠竟悬浮空中，周围随及一切静止。
建立自身空间的术法极为困难，在场仅有那位能做到。
他愣住，怔然回头：“上神...”
钟离莞尔颔首，垂落掌心，缓步朝前去：“无意叨扰阁下，我等来此，只是要询问些事。”
话落，一瞬安静。
裴瑜仰头看，鱼尾浮动水波，眼睑处金鳞闪烁。
宸扬剑眉微蹙，瞬间沉下神色。
钟离伸手拂开水刃，动作温柔似抚摸：“阁下若不说话，小某只得来亲自查看。”
他分明在笑着说，语气又另藏杀意。
裴瑜微怔，忽感觉对方极为陌生，像笼在雾中的画，看清时却并无欣喜。
宸扬冷哼了声，眸间尽数不喜，掌心向下，指尖内扣成爪。
恰时，水刃挣脱束缚，攻势较之前更凶。
神兵讶然道：“上神小心！”正欲向前帮忙，却被压制无法行动。
慌乱中，他逆风向后看。同伴皆凝诀避体，根本无心顾及旁者。
钟离微微昂首，眸间映出利刃模样，并未有躲闪之意。
有风来，尖锐好似即刻就将能划破衣襟。他扬唇笑，这才不紧不慢地拂袖遮挡。
“轰隆！”
是水刃撞入林间，发出的巨大声响。
周遭草木尽毁，落叶旋转凋零，在地面堆积成毯。
神兵们东倒西歪，束发散落，衣衫沾染尘土，神情模样十分狼狈。
钟离拂去袖口灰尘，扬唇，却笑不及眼：“阁下，这是何意？”
水面波澜泛起，终于传来回应：“你擅自带人闯入，又该怎么解释？”
清脆得，是悦耳女声。
钟离微怔，指尖悄然顿住。
水面下，裴瑜捂住宸扬双唇，昂首等待对方回话。
后者则垂眸看去，视线停于白皙手掌，喉结滑动着，下颚僵硬得不敢动作。
半晌，才听见答话。
钟离似在莞尔，声音能辨笑意：“想不到在此居住的，竟然会是位姑娘。”
宸扬蹙眉，指尖轻动欲再招来术法。
裴瑜忙拦住，瞪他以示警告。视线触及一瞬，却又同时分开。
宸扬随及垂手，侧目不做言语。
裴瑜清清嗓，故作镇定反问：“姑娘又怎样？”
许是上神心情尚佳，话落，便听见笑声。
她微怔，神情随及放松，试探道：“你笑什么。”
钟离以拳掩唇，半刻才抬眸，含笑启唇：“方才相搏之时，小某略输一筹。姑娘颇有修为，怎甘愿沉寂于此。”
他似在称赞，可细细听来，又有反讽之意。
裴瑜蹙眉，下意识启唇辩驳：“我喜欢这样，不需要旁人论述。”
倒影处，能看见钟离微微颔首：“甚好，甚好。只是...”话音顿住，再开口已无笑意，“为何这潭水中，另有他人气息？”
裴瑜瞳仁轻颤，心中慌乱无比，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时沉默，恰好坐实对方所言。
钟离垂眸笑，顺势握住剑柄。他笑不见眼，正欲再次劝解。
恰时，被抢住话音。
裴瑜松手，长尾漂浮水间，金鳞在闪烁后归于黯淡：“钟离上神。”轻声开口，喃语着追忆，“你可记得三百年前，曾在古栈桥救下的那尾鱼？”
这问题莫名而来，随及石沉大海，不起波澜。
钟离只凝神于水面，随意答道：“百年时光太过久远，姑娘何必执着。”
三百年的想念与寄挂，竟然只换来句‘何必执着’。
裴瑜愣住，嘴唇轻颤无从言语，半晌竟嗤笑出声。
笑声中藏住苦涩，又似在宣泄不甘，听得令人心疼。
宸扬沉默转头，视线停留她眉眼。
她却不知，扬唇时尽显落寞：“上神既如此说，反倒是我多想了。”
潭水边，神兵已悉数站起，拔剑向此处来。有心急者率先道：“上神莫要与她多言，尽管将魔族带回便是。”
话出，引来诸多附和。
巨木树叶沙沙作响，却显得气氛紧张。
裴瑜深吸气，眸间仅剩下坚定，手指勾画成诀，幻化锦鲤顺水而来。
钟离拔剑出鞘，下巴微昂，语气依旧柔和：“姑娘，小某为除魔而来，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