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晦暗，云层压得很低。
裴瑜正伏案写作，无意间抬眸看去。
小雨飘落，斜斜打入窗台，树影婆娑间，气氛好不压抑。
她微微敛眉，继续写道：“近来神魔大战频繁，妖族亦受影响。还请诸位注意安全，谨防魔族—”
书到此处，恰有惊雷落下。
雷电似蛟龙般横穿而过，散发张扬而凛冽的光，瞬间裹挟大地。
“轰隆！”
继而传来巨响，声音似要震穿山谷。
裴瑜手一抖，笔尖猛然落于纸上，墨迹散开，正好晕染‘魔族’两字。
她看屋外景色，不觉微微怔住。
雨势渐涨，打得荷花来回晃，池塘有小鱼探头，张嘴争抢着呼吸。
神魔两气斗争焦灼，明暗交替间，黑雾逐渐笼罩于南陵池上空。
夜色愈加暗沉，雷电纷争而下，像是利刃横空很斩来。
裴瑜忽感到胸口刺痛，忙撑住案台，指尖推移间弄倒笔架。
‘哗啦’声，桌面乱成一团。
她根本喘不上气，身体好似被撕开。
自己既有神气庇护，都觉得痛苦难耐，更别提那些修为尚浅的小妖了。
黑雾中，南陵池各处传来呼救。
裴瑜蹙眉，咬牙撑起身体，小臂微微发抖，仍坚持将文书写完。
“...谨防魔族趁虚而入，切记用此信做引，以妖力护体。”
落笔后，她挥袖，将纸张抛向窗台。
文字瞬间化为千万锦鲤，逆着雾气奔涌而去。
它们身披金光，穿梭于云雾间，宛若星辰照亮黑夜。
渐渐地，再没有呼救声传来。
裴瑜阖眸，长长舒了口气。
有了这些蕴含神气的字，小妖应该会好过些罢。
大雨滂沱了阵，逐渐有平息之势。
应该是魔尊溃败，南陵池的雾气亦然散去，天地间重回清明。
夜空中，锦鲤化作星点光晕，投身于南陵池各处。
有风吹来，拂去最后一丝魔气。
裴瑜松开衣袖，呢喃了句：“裴小瑜，你真棒。”
她抿唇笑，仰首望去，轻声道，“这次战争，又是上神的胜利。”
她眸光璀璨，难掩钦佩之意。
裴瑜有个秘密，一直深藏在心里。
她尚未修炼成形时，曾于人界遭遇天火。
黑烟滚滚，腥臭肆意，她大口喘息着，却闻见死亡味道。
恰时，是上神将她捧入水中。
裴瑜意识模糊，并未看清他面容，只听得那句：“走罢，好好活着。”
他嗓音冰冷，像是清冽泉水，却在记忆中留存好多年。
月光洒过，拂散回忆。
“我会变得更厉害。”
裴瑜眸色坚毅，似在向他承诺，“直到，能站在你身边。”
“上神，我可以做到的吧？”
“喳喳喳，喳喳。”
话落，只有翠鸟回应。
裴瑜坚定地点点头，继续坐下来写计划。
阅读书籍，增进修为...
她将事情写得详细，一样一样记录清晰，才保证自己不会忘记。
“修炼...”
裴瑜边写边念，却迟疑地停下动作。
她蹙眉，似听见窸窣声。
这声响离得不远，仿佛就近在身边。
她凑耳再听，但无论如何辨认，都寻不见究竟。
翠鸟驻足，俯身整理羽毛。
裴瑜摇摇头，抿唇笑笑，再次提笔来。
可手指刚捏紧竹杆，笔尖还未落下，又听见声响。
“呜...”
这次更加很清楚，像从喉间挤出的闷哼。
裴瑜猛然抬眸去看，只见屋檐落雨，树枝摇晃。
除此之外，皆与往常相同。
她迟疑许久，终是咬紧下唇，认真盯着纸页，一笔一划地写下：“修炼除魔...”
慢慢写着，仍没有动静。
裴瑜小小松了口气，正欲在‘除魔’之后添上几笔。
“哗啦！”
恰时，却传来重物落水声。
裴瑜攥紧掌心，鼓足勇气站起身，放轻脚步向外走去。
越靠近水潭，越能听见呼吸声，
她抿唇，拂开乱草，小心翼翼地眺目瞧。
树枝摇晃，雨水顺绿叶滴落。
裴瑜看清潭中景象，竟忽地滞住呼吸。
她眸子轻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水潭中，多出位男子。
他双眸幽暗，剑眉微蹙，神情多为不耐。墨紫色长发被水浸湿，浅浅贴在脸颊，发尾顺脖颈而下，终落于胸口伤处。
那伤痕从左肩延伸至小腹，外围焦黑带着血渍，印在白皙皮肤处格外渗人。
这么严重的伤，就像是...
“天雷所至。”
裴瑜逐渐瞪圆眼睛，怔怔地说。
她尽管压低嗓音，却仍见男子转头。
相视相触之时，她匆忙捂住嘴巴，却再难动脚步。
宸扬眯眸看，逐渐蹙起眉头。
眼前姑娘身穿红色小裙，裙摆绣有金线莲花，耳畔青丝成小辫，发尾以红珠相佩。
她下巴纤细，眼帘处点缀金鳞，眸光璀璨，眼神既有惊讶又带着些同情。
呵。
宸扬冷笑着，挑眉道：“鲤鱼精？”
他语气微微上扬，像在借此掩盖痛楚。
男子妖气低微，不该会招惹上界，想必是因运气不好，无意间撞到天雷，才会落入南陵池中。
他初来陌生之地，又碰见神魔大战，应当会很害怕...
就像当时自己，在人界遭遇天火一般。
裴瑜点头，缓步走上前。
既然获得上神救助，她也要学着帮助旁人。
她微昂下巴，脚步迈得更快。
风吹过，隐约闻见血气。
裴瑜特意不看对方伤口，只小声说：“此处安全，不会再有魔族侵扰。”
话落，依旧安静。
她支吾了阵，复摇手补充，“即便有也没关系，我，我很厉害，会保护你的。”
云层在沉默中散去，月光如洗。
宸扬指尖轻动，随意拨开潭中圆月。
百年间，众生无不谈魔尊而色变，没想到今日，却能有如此关心。
他抬眸，长睫如鸦羽煽动：“小妖精。”嗓音绕过舌尖，“你要...保护我？”
裴瑜眨眨眼，身形站直，悄然攥紧衣袖。
她抿唇，认真地解释：“我虽年纪小，但救治过好多妖。黄鹂，乌龟，兔子，他们最后都活得很好。你放心，我很厉害的。”
裴瑜越说越往前，身体快靠近潭沿。
她眸色璀璨，一句接着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原形是什么？我过会就去给你买药。”
宸扬瞄了眼她，默默后倾拉开距离，问：“这是哪里？”
裴瑜：“南陵池。”
他轻嗯了声，长睫微垂，遮掩瞳孔颜色。
裴瑜提起眼角，又重复着：“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这次他回答得很快：“宸扬。”
裴瑜欢喜，兴冲冲地说：“那你可以叫我—”
“转过头去。”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愣愣问，“什么？”
宸扬曲手敲敲石台，蹙眉重复：“转身。”
他仰头，露出白皙锁骨，不耐道，“小鲤鱼。”
他长衫浸湿，勾勒精瘦腰线，身前伤口仍泛血气。
潭水本就寒冷，浸泡太久必定不适。
更何况，他还带着伤...
裴瑜微怔，赶忙侧过身，又伸手捂住眼睛。
她轻咳两声，继而道：“我不看你，快起身罢。”
宸扬指尖泛白，眉头微蹙，用力稳住身形。
天雷痕迹刻于肌肤，每个动作都会牵连伤处，疼痛地似要吞噬理智。
他抿紧双唇，猛然站起身来。
宸扬面色如常，小臂却难忍颤抖。
他忍耐许久，才攒足气力，向前迈去。
裴瑜感受到身后湿意，鼻尖轻嗅，隐约闻到血气。
她迟疑着没有回头，轻声道：“...好了吗？”
宸扬不答，只问：“哪处，可以休息？”
他声线紧绷，唇色惨白如纸，似在忍耐疼痛。
宸扬腹部伤口向外渗血，肌肉因疼痛而抽搐，雷电带来独特焦黑，深刻在白皙皮肤。
他仍在忍耐，潭水顺湿发落下，滑过腰窝，低落在草坪。
裴瑜心间一颤，忙翻手变出长毯。
她别开视线，匆匆向前递去：“这个，这个给你。”
宸扬垂眸，并未接过。
他看去一眼，复仰头道：“多谢，不用。”声音分明很轻，却令人无法反驳，“带路罢。”
裴瑜颔首，五指向内蜷起，长毯瞬间化为光晕。
她边走边道：“南陵池妖气浓郁，你可以安心养伤。这里房间有南北向，你挑间喜欢的就好。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转眸，坚定补充，“你放心，我能护你安全。”
裴瑜说个不休，眸色灿如星辰。
宸扬抿唇，沉默半晌，仍是轻嗯作答。
他垂手站于屋前，沉声道：“多谢。”
“诶，还有。”
裴瑜紧随其后，正想再做询问，“你倒底—”
“砰。”
话音未落，门就被关上，水滴顺屋檐而落。
宸扬许心情不佳，竟就如此关了门。
裴瑜揉揉脑袋，只随意勾动指尖。
便有锦鲤背来纸笔，安然停留于身侧。
她接过，认认真真地写：“今日捡到受伤小妖，名叫宸扬，还需询问原形...”
夜色更甚，远处却灯火通明。
南陵池晚间尤其热闹，各集市都在此时展开。
灯火间，似乎照亮什么。
裴瑜垂眸望去，不觉稍稍怔住。
草坪上除却水渍，还有星点血迹，斑驳不一，但格外瞩目。
宸扬承受天雷之伤，妖力受损又于潭水中浸泡。
他虽忍耐不说，但身体肯定遭不住...
裴瑜又忆起对方苍白脸色，只觉得有巨石压住胸口。
她蹙眉，随手捏个术法，起身往集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