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心跳忽地剧烈，难以克制不安，红唇紧抿，连忙眺目看去。
不远处，围聚好些看客。他们肩膀贴着肩膀，似乎在声讨些什么。
裴瑜忙提步靠近，掌心汗水却愈发浓重。
“魔族？这里怎会有魔？”
“青平姑娘不是去寻问了吗，怎么还没有结果？”
争吵之中，有激愤者争抢开口：“魔族，滚出去！”
话落，竟引来群妖附和。
他们仿佛找到宣泄口，争相斥责着：“滚开，南陵池不欢迎你！”
“快滚！”
“滚出南陵池！”
言语似寒冰，冻得心寒。
裴瑜猛然停下脚步，看向那道熟悉身影，不敢再上前半分。
站在最中央的，正是宸扬。
他依旧背手而立，神情藏入阴影，无法辨认清晰。
各种声音纷拥前来，唯独他是安静，没有否认，也没有争辩。
群妖以为他不敢反驳，嚷嚷地更加厉害，吐沫飞舞在光晕。
激愤之下，彻底冲刷节日喜气。
洗尘节的规矩，则成为闹剧一场。
宸扬站在风暴之中，表情依旧淡漠。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稍微转换步伐。
可如此细小动作，却如惊雷划过天际，引起莫大反响。
恰时，声讨戛然而止。
妖精们面露惊恐，簇拥着，眼中流露同样的胆怯。
宸扬侧目望去，沉声道：“结束了？”
他并未明说对象，语气极为浅淡。
安静中，似听见轻嗯一声。
众妖纷纷寻声看去，贴耳间多有交谈。
有年长者道：“这不裴姑娘吗？”
小妖附和：“啊...就是那位竹屋妖精。”
“可她怎么与魔族在一起？”
“对啊，还有青平姑娘，为何也寻不到踪迹？”
各有各的疑问，街道中充斥着猜测。他们有质疑，有畏惧，有愤怒，情感交织成网，铺天盖地地袭面而来。
裴瑜根本无处躲避，被仓皇地被包裹其中。
围观者见状，依旧不断发问，声音重叠交织，难以寻清头绪。
她抬眸，恰在混乱中看见宸扬眉眼，那眼神沉静而温柔，好似秋日潭水。
裴瑜凝望于此，心情随及平静。世间仿佛仅剩下他们，在喧闹嘈杂中看向彼此。
“小鱼儿。”
“走吗？”
恰时，两道声音重叠响起。
裴瑜微怔，垂在身侧的手不觉紧攥成拳。
锦衣拂袖而来，身后蛇尾磨搓地面，发出窸窣声响。声音由远及近，径直穿过周遭吵闹。
宸扬亦投以视线，眸光隐晦，却像是深藏期待。
妖精瞬间变得安静，纷纷看向中央的少女，表情是紧张又有戏谑。
‘叮当’一声，是腰间银球摇晃。
裴瑜深吸气，并未转过身去。她眼神专注而温柔，望向站于前方的身影，莞尔道：“好。”
她没有半分迟疑，大步朝宸扬走去，伸手握住他腕部，“我们这就走。”
周围像被静止，看客们表情震惊，半晌依旧安静。
忽而钻出只猫儿，通体漆黑，四足踏雪，正缩在角落里探头观望。
他长尾拱起，一双竖瞳看向前方，眼神锐利而警惕，眸间正映衬出银球模样。
猫儿身形娇小，藏在阴影处看以看清。刚巧有妖精走过，完全将它遮挡。
锦衣望向少女背影，声音极轻：“小鱼儿，你想好了？”
宸扬亦垂眼望她，视线莫名炽热。
裴瑜抿唇，片刻却回眸笑道：“锦衣，今日不巧，咱们改时再聚。”话落，抛出钱囊，“墨条之事，多谢。”
她稍微用力，白皙指尖抵在腕骨，眉宇间笑意更甚：“走罢。”
忽见光晕乍起又散去，待妖精反应过来，人影已然消失。
裴瑜带着宸扬离开，街道旁留有斑点光晕，金光点点，盘旋于天地间。
周遭哗然，群妖间纷扰不止，有惊讶，有愤怒，有猜测，各种感觉堆叠于此。
锦衣细眉轻蹙，半晌都没再言语。
腿边突然传来毛绒感，温暖的，带来些许莫名讨好。
她微怔，不由得垂眸看去。
那小猫也抬头望她，眼中似噙水汽：“喵...”
锦衣忽然心软，忙将他抱入怀中，一摇一晃地哄：“云墨，怎么了？”
猫妖声音细而软：“主人，别再管她。”话落，又轻蹭她掌心，“我不想你难过。”
云墨语气很轻，看似满怀关切，却难以分辨真心。他仍专注地看，眸光温柔。
话落，却是无声。
锦衣轻挠他发顶绒毛，红唇轻抿，依旧没有接话。
此处静默，更显得周旁热闹。
妖精三两围聚，都在商讨同样问题，表情充斥不安。
难得一度洗尘节，偏偏混乱成如此模样...
锦衣垂眸，长叹了声：“我们回去罢。”
云墨乖巧道：“嗯。”
争论从东边吵到西边，南陵池内各起喧嚣。
裴瑜拂袖开启屏障，大声念叨：“我总算明白，为何去青平老和锦衣吵架。”说完，还不忘转头解释，“抱歉啊，我真不知道她会搞这出。”
她不在乎身份什么差别，只自责让对方处于窘迫之中。
宸扬凝眸看她，半晌才问：“不记录了？”
裴瑜气得面染红晕，胸口大幅度起伏，双手叉腰，发辫前后晃动：“都是糟心事，有什么好写的。”
她刚说完，片刻又嘟囔，“其实写下也心，我改日好找她说道。”
裴瑜语气坚定，却仍没用动作，足尖轻蹭地面。
宸扬弯下腰，耳侧发丝与她的相融：“还有一件事，你千万别忘写。”
哈气扫过脖颈，裴瑜下意识抬眸，视线触及之时，忽然望见对方眸底孤独。
她微怔，长睫轻颤，愣愣问：“什么？”
宸扬勾唇，声音并无笑意：“我，身为魔族，惹百妖怒，该...”眯眼沉思半晌，才摊手道，“逐出南陵池。”
他说得很轻，却仔细观察对方发应，“你既守护此处，就应决绝些，而不是带我回来。”
宸扬分明在逼迫，每个字都宛如尖锐。
小妖的争吵声回荡耳畔，纷扰不断，尽数是指责。
裴瑜悄然攥拳，昂头与他对视，认真反问：“你很想离开吗？”
没有意料中的恐惧与憎恶，冷静得有些陌生。
宸扬沉眸，侧目间诸多探究，目光锐利难以忽视。
他反复强调身份，像在断锯处拉扯，非得听见想要的答案。
可他到底想要什么...
裴瑜别开视线，五指用力更甚，莞尔道：“既然如此，我可以送你走。”
宸扬蹙眉，只凝神看她。
就这样...
就这样去做罢。
裴瑜如此想，脑中纷扰停歇。
她深吸气，尽量将话说得平稳些：“之后...”抿唇，坚持开口，“我们就当不曾见过。”
话落，一瞬安静。
她压抑着哽咽，指尖蹭过眼角，飞快转身离去。
宸扬恰时拽住她的手，嗓音低沉：“不曾,见过...”
他微微侧头，指尖磨搓她发尾，“嗯？”
宸扬眸色深沉，眼神专注却温柔，似在试探她真心。
裴瑜难以挪动脚步，嘴唇轻颤，终抬眸看去，径直迎接他视线。
对视中，谁都没再言语。
沉默蔓延，潭水泛起涟漪，巨木摇晃枝叶。
宸扬松开手，垂眸低笑了声：“好。”
他指弯抵于鼻尖，重复着，“好。”
他嗓音低沉，听不出半分情绪。
裴瑜忽觉得呼吸一滞，匆忙收回手：“你想好，就来找我。”
她脚步飞快，并未想过停留，也没有再看对方眼眸。
恰时有风吹来，卷散残留的光晕。
树影摇晃，清潭旁终究剩下宸扬一人。
晨光拖长他身影，将尽数情感藏于阴暗之处。
接下来几日，竹屋格外安静。
裴瑜没有找过宸扬，只缩在房间里记录。她记录这几日发生的所有，却在身份二字后，久久没能落笔。
墨迹逐渐干涸，指尖略带酸意。
她扶额，长睫轻颤，终究写下那个‘魔’字，心情却异常沉重。
裴瑜埋首于臂弯，轻嗅墨香，缓缓合上眼。
‘啪’的声响，似有石子砸向窗台。
她并未睁眼，蹭了蹭手臂，细眉微蹙。
“啪！”
裴瑜皱眉更甚，嘟囔着：“谁啊...”
话刚说完，就被石子砸中脑袋。她支吾地抬头，双眼迷瞪，大声喊：“到底是谁？！”
话落，响起喳喳声。
山雀跳跃在枝头，扑闪翅膀：“裴瑜，放我进来。”
她又蹦又跳，羽粉落满地。
裴瑜揉捏后颈，打着哈欠出门去。
夜幕降临，流星划过天际。她抬头看去，只对上小鸟儿视线。
山雀化为少女身形，双颊翎羽未褪，正坐在枝头看她：“你好讲究，住宅还要设屏障。幸好我观察仔细，否则早没命了。”
裴瑜垂眸笑，便拂袖坐于她身侧：“难得，竟会主动找我。”
山雀比之前成熟许多，却仍是孩童脾气，抱手嘟囔着：“我好不容易过来，你非但没迎接，还在调侃。”话落，眼神四处张望。
在竹屋沉闷好久，总算又有说话对象。
裴瑜耸耸肩，勉强撑起笑容：“你在看什么。”
山雀并未理会，抬手拂开刘海，依旧眯眸观望。
巨木遮挡，场景难以看清，漆黑中，唯独那扇轩窗格外亮堂。
她视线停留于此，眉头舒展，边点头边长哦了声。
裴瑜轻踢向她，继而探身向前，眯眼笑问：“小山雀，你到底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