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坐于枝头，双腿随意摆动，便引来锦鲤鲤环绕。
金光如星辰坠落，徐徐飘荡于天际，
她翻弄纸页，偶尔提笔补充两句，仍不忘回应：“管谁？”
青平蹬蹬蹬走上前，仰头看她：“还能是谁？宸扬啊！”蹙眉，又掩唇声讨，“这动静和闹鬼一样，我实在难以安心。”
她本想祈祷杨沫投去好人家，结果被弄得心慌意乱，祝福之言没说几句，暗骂倒是不少。
青平深吸口气，长睫重叠扯出笑容：“小鱼儿，你且让他安静会。”
“...去古栈桥，送行杨公子，又等待三日，为亡者祈愿...”
裴瑜默念着写完，拂袖收回笔墨，垂眸看去，神情多有为难，“可我不想去找他。”
青平轻‘哦’了声，双手撑在树枝，踮起脚问：“你们，吵架了？”
裴瑜下意识摇头，片刻，又犹豫着颔首：“应该是。”
她起初的确攒有火气，可当天晚上就已忘记缘由，只是感觉尴尬，才没有主动搭话。
而现在...
裴瑜转眸看去，见宸扬仍满脸阴郁，不由得打个寒颤，摇头道：“我觉得别去打扰他比较好。”
还是等他彻底冷静下来，再去好好说罢。
恰时，又传来哀嚎，声音尖锐，如惊雷一声。
裴瑜忙收回视线，摇手莞尔：“算了算了，咱们再想些其他办法。”
她鲜少露出如此表情，笑语中藏起失落，又夹杂几分担忧，却唯独没有任何恐惧。
青平托腮琢磨缘由，长睫轻颤，双眸紧盯向她，半晌都没说话。
两两无言，目光难以忽视。
裴瑜仰头望天，依旧觉得不自在，别扭道：“诶，你别这么看我。”左右坐不住，便翻身跃下枝干，“想问什么，直说就行。”
她佯装淡定，心却跳动极快，忍耐片刻，又提起眼角偷瞄对方反应。
青平摊手，笑得自在：“我没什么想问的。”话落，踮脚凑前，咬耳道，“小鱼儿，你快看那边。”微微伸手，以指尖相对。
有孩童身形透明，正蹲身坐在巨石后，手中拿只银球，反复地上下抛起。他独自玩得专注，并未意识到旁者存在。
裴瑜顺视线看去，怔然道：“不就缕魂魄嘛。怎么了？”
青平努努嘴，低声解释：“自从我过来，就没看见他挪窝，既没有投胎，又不是怨灵...”转眸，眨眨眼，“小鱼儿，你觉得怪不怪？”
古栈桥亡灵众多，每位都有不同境遇，往生与否，全凭自己意见，哪里有怪异可言。
裴瑜推开她，哼哼着说：“你在为杨沫祈祷，还心思关注这些。”
青平站直身体，抱怨了句：“我也想专心，可怨灵叫唤不止，实在整得心烦。”说完，又撒娇道，“这最后一天。你且当做个好事，让他安生些罢。”
即使共处几日，她依旧畏惧宸扬，自然不敢亲自说，只能来央求裴瑜。
青平抿唇，眼巴巴地看去，眸光中尽显期颐。
裴瑜垂眸笑，继而轻咳两声：“谁说非得去找他，我照样能帮你。”拂袖，引来锦鲤相伴，游鱼环绕成网，细密中散发光晕。
她随意勾动手指，锦鲤便径直奔向青平，摇尾畅游，好不自在。
后者满眼惊奇，张开掌心捕捉小鱼，讶然问：“这是什么？”
裴瑜清清嗓，眉眼藏起得意：“小法宝。你再去试试，看能否专心。”点到为止，不愿透露玄机。
青平看向周围锦鲤，终将信将疑地颔首道：“好，我这就过去。”她边说边走往渡口，一路还在垂首嘀咕。
游鱼仍拖洒光晕，恰与银蝶呼应，绚烂去不失温柔。
不远处，怨灵尖叫更甚，声音宛若细针，径直刺向脑中。
裴瑜捂住耳朵，磨蹭半晌才走上前，犹豫片刻，喊道：“喂。”
话落，并未等到回应。
宸扬负手而站，下颚线条紧绷，五指用力，反复揉捏黑雾。
那叫声由低转高，在沙哑中，又重新抵达高峰。
裴瑜蹙眉，再凑近些：“喂！”她使劲去喊，嗓子都有些破音。
宸扬眸子微怔，表情有一瞬恍惚，指尖随及放松力气。
恰时，怨灵似惊鸟入林，哄地声哗然散去。
黑雾向外腾升，他们面对面站立。
裴瑜足尖轻蹭地面，手指磨搓腕骨，悄然垂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宸扬看着她，眸间神色缓和，喉结滑动，沉声问：“什么事？”
裴瑜莫名紧张，目光随处飘逸，最终落于巨石后的身影。她手心泛起汗意，微微倾身，掩唇道：“宸扬，你瞧孩童...怪不怪？”
话音落地，便消散而去。
宸扬下巴微昂，凤眸眯起，并未予以回答。
裴瑜亦感到尴尬，忙掩唇轻咳两声，指背蹭过鼻尖，使劲搜刮说辞。
正当僵持中，远处却传来高呼。
青平笑着扬手：“小鱼儿，果真安静许多！”
她咋呼地喊，惊得游鱼四窜，又转过身，专心祈祷去了。
宸扬挑眉，戏谑问：“安静？”
裴瑜动作僵住，复仰脸扯出笑容：“那个，我就施展个小把戏，哄青平开心。”话落，抬眸间尽显小心。
她眸间璀璨，眼睑处浮现金鳞，倾身站于阴影处，像洒入深渊的阳光。
宸扬垂眼看她，几日郁闷一扫而空，半晌只轻嗯了声。
裴瑜微怔，犹豫着问：“你...不生气了吧。”
宸扬反倒皱起眉，脸色难掩不耐：“谁猜我情绪，那只鸟精？”
青平正在祈愿，莫名打个喷嚏，忙吸吸鼻子，裹紧衣襟。
裴瑜惊得快速摆手：“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宸扬抿唇，目光移去又收回，却佯装随意：“那你紧张什么。”
裴瑜摇摇头，双肩放松，轻声问，“伤口呢，还痛不痛？”
他们来凡间已有十日，宸扬身负雷伤又与怨灵接触，如此动作下，怎会不牵扯伤口。
裴瑜一直担心，总算找到机会关切，她垂眸，长睫难掩温柔。
话落，又迎来安静。
宸扬敛眉看她，神色隐晦而专注，似在推测她心中所想，半晌才开口，声音喑哑：“不痛。”
“那就好。”裴瑜长舒口气，缓步走到他身侧，指尖磨搓裙摆，“宸扬...”
“嗯？”
裴瑜沉默片刻，继而摇头笑道：“没什么。”
宸扬蹙眉，薄唇轻抿，正想开口回应。
她却扬起脸，双眸灿如星光：“这里景色还算不错，对吧。”嗓音很轻，即刻散入风中。
千百年过去，时间已冲刷大部分血气，游荡于天地间的除却怨灵，更多还是挥洒光晕的银蝶。
无论曾经是何种模样，古栈桥此时仅是连接忘川的通道，没有保留遗憾，亦不存在争吵。
宸扬听出话中之意，稍稍仰头，勾唇道：“我倒觉得，差些意思。”
裴瑜微怔，悄然松开指尖，裙摆带着褶皱，稍显无力地垂下。
她收起唇角，眉宇间难掩失落。
恰时，却传来风声。
裴瑜并未理会，仍顾自站着，仍由肩膀沾染寒霜。
“什么叫差些意思，是不想和好了吗。”
“容易生气就算了，还是个小心眼...”
她在心里不停念，既委屈又难过，足尖快将地面磨出凹槽。
“裴瑜，抬头。”
宸扬启唇，声音穿风而来。
裴瑜嘟囔着：“干什么。”虽不情愿，仍磨蹭着抬眸，待视线触及之时，却忽地怔住。
银蝶汇集于此，在空中莹莹环绕，忽而幻化成高楼，忽而是寻常景象。它们拼凑与勾勒，展现的正是千百年前的景象，人流望来，遍地花香。
裴瑜仰头，眸间难掩震惊。她站在蝶海中漫步，踮起足尖去触碰幻像，手指轻动，便招来锦鲤相伴。
金光穿梭于银蝶之中，抬起又落下，如细线般绣出景色。
山雀刚睁眼，就望见这般风光，高兴地欢呼，亦顾不得什么畏惧，振翅在光晕间飞舞。
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恰能拨动心弦。
裴瑜神色中满是兴奋，双颊浸染红晕，看向漫天银蝶竟舍不得挪开视线。
宸扬缓步上前，背手道：“这般，如何？”
裴瑜微怔，继而扬唇笑答：“确实比之前好些。”
她笑弯眉眼，再不见方才失落，眉宇间神采，恰如初见时那般。
宸扬凝眸望去，心情亦缓和许多，随手轻拂而去，幻想交替着变化，继而黯淡下来。
天地间，重回荒草连绵。
裴瑜胸口起伏着，指尖蜷起又松开，终是踮脚笑道：“谢谢，我很喜欢。”
宸扬眯眸，复撤开视线：“寻常术法，解闷而已。”
他声线紧绷，却深藏欢喜。
裴瑜清清嗓，正欲再说些话，转头却见青平扬手奔来。
她忙后撤半步，整理衣衫，才莞尔道：“慢些，你跑什么？”
青平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粗气：“小鱼儿，有，有人找你。”话落，还不忘伸手去指。
裴瑜蹙眉，顺势望去，不由得微微怔住。
来者是位年轻僧人，身披红金袈裟，眉眼极为温润。
她虽瞧着眼熟，可记不得姓名：“你，你...”磕绊半天，仍没能称呼。
对方径直看向宸扬，五指拢起佛珠，颔首道：“前辈，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