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云清眸现欢喜，双颊亦侵染红晕，可高兴没过半刻，又悻悻垂首，“可为什么舅舅不自己给我，他是不是生气了...”
他满眼沮丧，手指纠起衣角，银球顺袖口而落。
滴溜滴溜，瞬间滚到老远。
裴瑜还未来得及安慰，就听见云清‘呀’了一声。
男孩满脸惊恐，飞奔向前将银球握在手中，小心吹去浮尘，又用衣袖仔细擦拭。他不再担忧馒头的事，满门心思都在物件上，眼中尽是心疼。
裴瑜微怔，匆忙弯腰去看。配饰通体白银，雕工图案皆为讲究，定然是费心制作。
她不由得抿唇，轻声试探：“这是什么？”
云清没抬头：“娘亲留给我的东西。”声音沉闷，似有哽咽，“坏了，边角都磕坏了...”说话间，泪水沾湿睫毛。
裴瑜听着心疼，手掌虚空抚摸他发顶：“没事，只有一点。”
她已经尽力安慰，却丝毫不起作用。
云清仍在哭，全然忘记找到红薯的快乐，眼角泛红，像只小兔子。
“没事的，没关系...”
裴瑜声音柔和，想要借此平息他情绪。
云清抽泣着，半晌才喘过气来：“姐姐，红薯呢？”都这时候，还不忘记食物。
裴瑜莞尔，伸手指去：“还在哪里。”
篝火边，红薯正孤单躺着。黑猫围绕左右，鼻尖试探地嗅。
云清见状，用手抹眼泪，脸颊泛起红晕：“好，好。”连答两声，将银球攥得更紧。
裴瑜顺势看去，轻声问：“这个球，可以给我看看吗？”
云清垂首，双眉微蹙，神情难掩纠结。
她观其脸色，终率先莞尔：“我好奇而已，你下次记得收好。”
话落，安静半晌。
云清却抬手，五指张开，掌心躺着银球：“姐姐，你看吧。”别开视线，语气有些别扭。
裴瑜看去，视线径直扫过。
不会错，这正是在古栈桥获得的物件，只不过更新些，模样款式皆为一致。
她确认结束，才站起身，柔声道：“饿不饿，我们去吃些东西。”
云清本就奔跑半天，回来又哭泣，更耗费些力气。他点点头，肩膀时而抽搐，哽咽地答了声‘好’。
裴瑜颔首，语气十分温柔：“你拿好银球，千万别再摔着。”
云清一个劲儿地点头，抬手擦眼泪。
两人刚走近篝火，元一却站起身。
他已诵经完毕，手拢袈裟，抬眸时，却悄然怔住：“云清，你怎么...”试探着问，视线落在泛红眼角。
云清别过脸，嘴唇憋啊憋的，半晌都没说话。
裴瑜忙轻咳两声，正欲启唇打掩护。
恰时，元一却收起关切，再次变成副清冷模样：“将眼泪擦干净，男孩子不兴哭。”
云清明显怔住，眸间红晕更甚，腰身紧绷，拼命压抑哭声。
裴瑜忍不住，愤然道：“小和尚，你太过分了。”
元一下意识想解释，嘴唇轻颤，却收住话音。他背过身，径直朝林间走去。
风吹过，引得树影摇晃。
裴瑜弯腰，柔声道：“云清，别放在心里，他只是随意说说。”
云清没说话，只低着头，手指攥紧衣袖，似乎在嘀咕什么。
裴瑜凑近去听，悄然正在原地。
云清嘟囔，话音像自我安慰：“没事，我长大了。我还有云墨，我不是一个人。”反复低语，催眠起情绪。
他手里攥紧银球，眼眶泛起水汽。
恰时，猫儿仿佛有所感应，竞真的迈步而来，长尾翘得好高，轻蹭他小腿。
“好猫，好猫...”
云清默念着，垂手将它捞进怀中，下颚抵在它发顶，脑袋几乎埋入绒毛，“我有你，就什么都不怕。”
他边说，嗓音难掩哭腔。
周遭安静，能听见细小的哭声，正是孩童在倾诉悲伤。
云墨抬起头，粉红舌尖舐去他泪水，脸颊轻蹭银球。
绒毛拂过刻纹之间，留下妖族特有气息，却似云雾般，即刻散入风中。
暮光轻洒而下，将他们身影拢在一处，仿佛不会面对别离。
不远处，元一好似并未听见哭泣，背身站于阴影间。
他们分别处于明暗处，像是画在纸上的人物。
裴瑜怔住，竟不忍出声打扰。
她像是路过看客，只能投以视线，便安静地转身离开。
路上黑烟四起，残破攒着残破。
裴瑜刚准备步入林间，却听见某人重咳。
“舍得回来了？”
语气奇怪，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宸扬正站在林间，长袍随晚风拂动，下巴微昂，将神色藏于暗处。
夜色逐渐攀附而上，若凝神去听，隐约能辨得野兽咆哮。
裴瑜心情低落，半依在树干，怅然问：“你说...小和尚在想什么？”
宸扬蹙眉，脸色愈加难看，冷哼了声，没有回答。
裴瑜叹了口气，喃喃道：“他不和我说话，却特意留下食物。我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生气。”
若能找出原因还好，只怕他莫名迁怒旁人。
她回想起云清的委屈模样，双肩低垂，又重重叹了口气。
宸扬侧目看她，视线落于眉间愁绪，片刻才冷哼道：“哼，人妖殊途。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这话没头没尾的，口吻也别扭。
裴瑜琢磨许久，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嚷嚷完，佯装抬手打他。
宸扬又不躲，只别开脸去，笑哼了声。
如此反应，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意思。
裴瑜悻悻垂臂，嘟囔着：“无聊。”
恰时，吹过些风，有云层堆积而来，尽数遮挡暮光。
天色昏暗，隐约听见动物嚎叫。
裴瑜没说话，指尖拨弄衣袖，不知在思考什么。
宸扬视线飘过又收回，反复几次，才轻咳着打破沉默。他抬眼望天，语气状似随意，“凡人感情多变，你若无心回应，不理会便是。”
话说至此，算作点到为止。
裴瑜悄然怔住，片刻才垂眸道：“哪有如此严重。他皈依佛门，本就无欲无求。”
话落，却听见冷哼。
“呵。”
宸扬嗤鼻，随及抱手道：“既然无欲无求，又何必诡异佛门。”冷淡着，语气近乎不屑。
裴瑜下意识想反驳，话音却抵在唇间。她沉思许久，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半晌，终是长叹了声。
这几日经历太多，心思愈加低迷，像浸入深渊，挣扎着仍无从呼吸。
宸扬侧目看她，眉头微蹙，沉声问：“唉声叹气做什么。”语气生硬，不像在关切。
裴瑜撇唇，忍不住抱怨：“你要再温柔些，定能交到朋友。”
话落，顺间安静。
宸扬手抚下颚，好似真在思考这问题。可他还未有所定夺，对方却已切换话题。
裴瑜足尖蹭过地面，长睫微垂，佯装随意问：“那食物，是你帮云清寻得？”
宸扬微怔，片刻却昂头：“就是个小术法，根本不足挂齿。”
他似在炫耀，神情多有傲然，话落亦偷瞄对方反应。
裴瑜只是点头，又好奇问：“既然如此简单，为何不多带些？”
能找到红薯已然幸运，再想去寻，只怕是难上加难。
宸扬蹙眉，仿佛听见某种稀奇之事，眼神中带着古怪。
裴瑜侧目，正与他视线相对，唇角微颤，终是没忍住笑。
她匆忙摆手，莞尔解释：“现在缺少粮食，能多那些自然是好。而且...”说到此处，又提眸看去，轻声道，“我不想你辛苦。”
他们现在身处幻境，术法本就受限。更何况宸扬雷伤未愈，又于逆势施展法术，定会造成反噬。
裴瑜如此想，眉宇间担忧更甚。
宸扬凝眸看去，半晌却沉声道：“天火之下，万物皆不可存。”嗓音低哑，似隐藏情绪，却抬眸安慰着，“事情皆为过往，裴瑜，你无需为此难过。”
裴瑜明白他意思，亦然抿唇，不再言语。
两人站立无言，并肩站于林间。时间过得很长，又仿佛仅有一瞬。
裴瑜看向天际，乌云已遮挡晨光。夜幕初降，暮色是残破的红。
她待得无趣，心思亦混乱如麻，便站起身，想回河畔处休息：“晚风凉，去烤烤火。”话落，抬眸看向宸扬。
风吹过，空气中隐约浮现出血气。丝丝缕缕，难以捕捉。
后者凝神去嗅，忽地皱紧眉头，脸色沉重：“别动。”
裴瑜微怔，下意识看向四周：“怎么了？”
星光被遮挡，更显得夜色浓郁。黑暗扑面而来，所有一切皆为模糊。
她想尽力去看，却根本摸不清踪迹，只感觉风声大作，似有妖邪穿梭林间。
裴瑜后退半步，手掌攥拳，谨慎地观望周围。她尝试以术法抵御，可锦鲤闪过一瞬，就散于风中。
天色黯淡，树影哗哗作响，影子好似鬼魅，向万物伸出魔爪。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急促得，仿佛要穿过风。
裴瑜顿时紧张，冷声问：“是谁？！”
树丛被拨开，露出张惊恐面容。
她怔住，表情讶然：“小和尚，怎么是你...”
宸扬亦转眸看去，眉宇间神色未解。他瞳仁幽深，眼中情绪未明。
元一擦去汗水，脸颊仍带有红晕，急切吼道：“云清，云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