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岷江水清，但在戎州三江交汇，看汇入大江的金沙水与泯水泾渭分明。却是金沙水更清澈透亮了。
孟弢忍不住请船家打了金沙水。要煮茶试一试与前两日的泯水有何差异。果然更为清甜。
一路行来，多有江河汇入，如果方便，孟弢都会取水尝试。还是觉得金沙水最是合乎他的口味。
不远处，渐渐山峦起伏，原来是已接近渝州地界了。
到了渝州，船家就会回转。之后的水道他们并不熟悉。也不愿离家乡太过遥远。
话别，孟弢偷偷塞给了小丫头一片金叶子。吩咐她等分别后交给父母。水上生活，其实比陆地上更艰辛，希望这个孩子能健康长大成人。
掌管财物的小张氏，没有阻止，但心里开始仔细盘算起一路的用度来。她家虽不行商贾，但从小跟着堂姐们，也算是有些耳濡目染。
于渝州，他们搭乘上了一艘颇宽大的货船。还是与船东叙了程家和张家的名头，才一切顺利。
接下来的江面，在两旁山势的逼迫下，会越来越湍急凶险。自古，都是险途。只有这样的船和这样熟稔水道的老行家，才能化险为夷。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1
并不适合此时的场景。不适合有如此闲情逸致。
逆流而上的船只，总伴随着阵阵纤夫的呼喝，艰难的挪动。jiqu.org 楼兰小说网
顺流而下，也是刻刻惊心，江面下礁石时隐时现，让人们不敢有分毫懈怠。
老船东言，他7岁就随父辈在这段江面上讨生活。现在已经快知天命了。他的天命就是和父辈伙伴们一样葬入这片江中。江神和长辈老伙计们，应该会欢迎他的。哈……哈……哈……
也许是对着天师门人，带着一丝对神灵的期许。老船东并不避忌这些话。
他也许期待孟弢告诉他，会的，会的，水下并不是孤寂冰冷的世界。神灵与先祖的魂灵都会等待欢迎他。
这让孟弢加深了对兄长的敬佩。陈易简就是一次次经过这里，甚至深入大洋中？
到了崆岭滩，健谈的老船东也不再言语。孟弢才真正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
江水蜿蜒、水流湍急、礁石密布。平日还算平顺的水流，于此紊乱往返。明礁还可勉强避让，暗礁却如死亡的阴影，带来不可测的惶恐。
孟弢手持风符，却不敢有所动作。他如果打乱了船工们的节奏，只会适得其反，葬送一船人的性命。
孟弢终于还是出手了。并不敢扰动船只。只是用无形之风，把意外欲跌下船去的少年，悄悄扶稳，送回甲板。
少年茫然片刻，立马又加入了紧张的人群。老船东，却擦了下眼睛。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
终于过了险滩。众人松懈下来。而红日也快隐于身后的群山中。
老船东拉着少年，让他给孟弢磕头。少年懵懂的照办了。
他呼喝船工拿了酒水和并不精致的下酒菜。请孟弢三人入席畅饮。
孟弢没有推辞，喝了不少酒，吃了特色的江鲜，教众人唱了他很喜欢的《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白发渔樵江渚上……”
这群水上汉子，都哈哈大笑，跟着拍打几案附和。连少年都很是激动。
他是孤儿，并不是老船东的子侄。老船东的子侄们，除了已葬身江中的，已经没人敢上船了。有了还算富裕的生活，谁又想去拼命呢？
一方水土一方人。有岷江上的一家三口，相濡以沫。也有这片江上的悲壮豪迈。江水与众人都是多情善变的，孟弢作如是观。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1
诗仙的这首很入情入境。
不过到了江陵，又是要分别了。趁着水道恢复，又没有洪灾。老船东要带着儿郎们，多往返几次。接下来平缓的江面，不是他的归宿。
同样是话别，这次孟弢犹豫半晌，留给少年一张风符，传授了运使的窍门。
孟弢言，此符灵效终会消去，但如果他能在这个过程中，体悟出风的神意，或可掌握这门神通。
没有避开老船东。老船东大喜过望，按着少年，又给孟弢磕了很多头。
小张氏捂头，苦恼。夫君这是太过心善。给小丫头金子，给少年神符。之后呢？
爽利的她，这次没有默默盘算，直言相询。
孟弢哈哈大笑，给她解释了自己这一番游历的深意。
观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于观人就是众生观。
自从开始众生观。孟弢就是那个小丫头，孟弢也是老船东，孟弢还是少年。
这种修法的境界很难用言语描述。就像他已经化身千万。又始终是自己一人独处。
自己总是要与“自己”独处呀。
他希望“自己”是小丫头时，遇到的是悄悄送“自己”金叶子的孟弢。
也希望“自己”是少年时，遇到的是今天的孟弢。
观众生，自己就是众生呀。
小张氏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但夫君，你也观我了吧？你认为自己是“小张氏”时，会喜欢与这样让人羞耻的夫君相处吗？！
她默默捂住脸，想，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呢。
到了江陵，三人并未急匆匆买舟东去。而是停下来，玩赏歇息了一阵。
荆州是古城，有很多值得赏玩的去处。但在水路中漂泊了多日，且还会再去漂泊。孟弢并不打算四处寻访。
他老老实实的找了码头附近最热闹的食肆。
带着妻子和老家人，品尝美食去了。
鱼糕，嫩如豆腐，鲜香满口。
煎鱼尾，劲道异常，让人不忍停下撕咬。
最出彩的炖鱼杂，鱼子和鱼泡是主料。且荆州人喜辣，很合孟弢们蜀人的口味，还加了很多花椒。麻辣鲜香，回味无穷。
最后店家竟偷偷摸摸的上了一盆牛肉。这可是有忌讳的。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配着煮好的汤饼，三人猛食了一番。
最后，食尽，都有些难以迈步了。
小张氏有些羞赧。码头食肆，放开怀抱，狼吞虎咽，不和礼仪。
但看着夫君，牵着他的手，在夕阳下的江边漫步。
礼仪？还是暂时忘了吧。
1注唐李白